平日下午的四点半。
这个时间对于小网七海来说是期待已久的。
因为这是阿见野佳彦来七海家的时间。
阿见野总喜欢说关于久远久的事情。像是今天和久远同学聊了哪些话题啦,久远同学穿体操服的样子简直赞爆了之类的啦——都是这方面的内容。
但阿见野偶尔也会不带任何有关久远久的情报就来七海家,这种情况是令七海最为恼火的。她叱责阿见野没有交流能力,每当此时阿见野都必然会以「那来学校不就好了嘛」为由据理力争。
七海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上学。
但她并没有退学,只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没脸去学校而已。
下午四点半。门铃响过之后,母亲打开大门,阿见野和往常一样来到七海的房门前。
今天他会告诉自己关于久远久哪方面的事情呢。
七海也和往常一样打开卧室的房门,把阿见野请了进来。
但就在那一瞬间,七海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和往常一样,卧室外面站着阿见野佳彦。但和往常不同的是,那里还站着另一个人。站在阿见野身边的那个人,居然是久远久。
七海一言不发地把门给关上了。
「诶?怎么啦小网同学。让我进去啦,久远同学都来了哦?」
「你、你这人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根本就笑不出来好吗!」
「我还以为你会喜出望外呢——。那我就和久远同学说你不想见他了——」
「人、人家还要准备一下才行呢!」
该怎么办啊——。七海在屋子里毫无意义地来回踱步。
现在的七海正穿着土里土气的草莓图案的睡衣,不光假睫毛和双眼皮没贴,就连粉底都没擦,完全是素面朝天的状态。
明明自己所心仪的久远久就在门外。——那个白痴阿见野,根本就不懂女人心。
「我进来了哦~」
「啊,白痴啊你!」
阿见野自说自话地打开门走了进来。
七海慌忙跳上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不、不要看!」
「怎么了啊,小网同学」
「那个,我的脸,有点怪怪的!」
「嘿」
枕头突然被夺走了。夺走七海枕头的是久远久,于是七海的脸就这样在久远久的面前一览无余——
「什么嘛——」
在看到七海的脸之后,久远久叹了口气。七海心想:人生完蛋了。
「——你这张脸要好看得多啊」
「诶?」
七海一时半会儿都无法理解久远久所说话的含义。
她立马夺回了枕头,再次把脸藏了起来。但又因为想看久的表情,所以只把眼睛露了出来。
「你骗人。我根本就没化妆」
「比起之前那奇怪的妆,我觉得你的素颜更加好看」
「骗人!」
久远久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一定是阿见野那家伙搞的鬼。一定是阿见野同情自己才让久这么说的。
「才不是奇怪的妆呢!是登载在杂志上的、可爱的妆啦。男孩子们都喜欢那样的脸啦。请不要怜悯我!」
「随你怎么想,但像我这种人,就算同情你也没有意义吧」
「诶——」
七海视线朝上,看到久远久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我不知道其他男生的口味是怎样,也不清楚时下流行些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认为,比起煞费苦心化那种奇怪的妆,现在这副不加修饰的面孔要好看得多」
从久远久的目光之中看不到撒谎的迹象。
七海渐渐放松了力气,不再用枕头遮脸。
她身子一软,完全使不上劲。——只是感觉自己的全身正被一种温暖而又幸福的无形之物包裹着。
※
在那之后,七海只是精神恍惚地眺望着阿见野和久远久在自己卧室里聊天的情景。难得久远久出现在自己的房间,七海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很幸福。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临走的时候,阿见野所说的一句话把神魂颠倒的七海拉回了现实。
「——那个,小网同学。你还是不打算回学校吗?」
七海无语了。
事到如今,他居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啊。
「那啥——」
七海拉住了久远久制服的袖子。
「——今天能见到久远同学我很开心。你,还会再来吗?」
七海不会去学校,却还是想见到久远久。
「不会再来了」
「诶——」
感觉像是被推下了万丈深渊。
「如果你那么喜欢和别人聊天的话,去上学不就行了吗。我和阿见野不一样,不会在放学之后特地跑到谁家里去找人聊天的,那样太麻烦了」
「可是我——」
七海鼓起勇气开口询问道、
「关于我、那个——漏尿的那件事。——久远同学是怎么看待的呢?」
虽说是中了幸德秋良的诡计,但七海确实在运动会上、在全校学生的面前失禁了,而且量很大。所以就算去学校也——。
久远久稍加思索之后看着七海的脸说道、
「运动会那事——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啊,那可是女孩子漏尿哦?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你的人生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改、改变了啊」
「没有改变。你还是四肢健全,身在日本,没有变性,所以也不会成为谁的奴隶」
久远久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不同寻常的话。
当看到他那真挚的眼神时,七海明白,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是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是这么想的。光凭这一句话,七海就感觉得到了莫大的支持。
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同学会嘲笑自己,但只要久远久觉得没事就好。
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七海心想。
※
织口忍很不甘心。
最近,久变得开朗起来了。虽然尚未展露出小时候那般爽朗的笑容,但考虑到他已经把自己的内心尘封了数年之久的话,那差别还是显而易见的。
久变了,但改变他的不是自己。——而是幸德秋良。
对此,织口忍懊恼得不得了。
无论忍怎么努力想让久打起精神——有时候还会鼓起勇气主动约他——但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封闭内心,不为任何事所感动,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久。
啊啊、那个双胞胎弟弟——真是可怜呐。碰到那种事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时间来解决问题了。——周围的大人们都是这样对忍说的。
于是忍就这样等了好几年。
难道久会就这样一直把心封闭下去吗。当忍感到有所不安的时候——
打开久心扉的人出现了。那人就是幸德秋良。
幸德秋良改变了久,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至少在忍眼里是这样子的。
忍很高兴看到久的改变,高兴的不能自已。但对于幸德秋良,她始终难以释怀。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衣原体感染女」
幸德秋良打开图书准备室的门,如此说道。
「啊呀,我在这儿惹到你了吗」
忍坐在长桌旁回应道。
「当然惹到我了。这里是图书委员的房间你给我滚出去」
「那久也不是图书委员呀,等他来了我们再一起出去慢慢聊」
「他去小惠那儿了还没回来你先滚」
「小惠!?」
一个陌生的名字。忍所不知道的、久的人际关系——但幸德秋良却知道——。
「——小惠是谁?」
「不告诉你」
幸德秋良摆出欺负小孩般的可恨面孔如此说道。
「呀吼,久远同学在吗?」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女生走进了图书准备室。
这个人忍认识,是名叫小网七海的一年级生。
以前,她曾当面骂忍是「织口母猪」,所以忍还记得她。
只是那时的她浓妆艳抹给人以辣妹的印象,但现在的模样却十分清纯。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臭婊子」
幸德秋良劈头盖脸地就对着小网七海来了这么一句。
「婊、婊子是什么话!根本笑不出来啊!」
「臭婊子就是臭婊子。对着臭婊子说臭婊子有什么问题」
「我才不是婊子呢。你不也确认过了吗,我,那啥,还没有过男性经验——」
小网七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要消失了。
「那就叫你失禁娘好了。真不错啊,像是中国的宫殿一样的名字哦」(※注:失禁娘音同紫禁城)
「还还还、还是算了吧!
久远同学不在,那我就没什么事儿了!」
「喂,给我站住失禁娘」
「啊?」
幸德秋良叫住了拔腿要走的小网七海。
「——比起之前那失足妇女一样的妆,我还是更中意你现在的样子」
「你、你中不中意关我什么事!去死!」
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小网七海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准备室。
「——被咒骂了呢。我先记下来吧,日后定要报复——」
幸德秋良拿出笔记本,在忍的对面做起了笔记。
「我知道这个笔记本的来头哦。上面写着非常残酷的事情对吧?」
幸德秋良面带愠色地瞪了忍一眼。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从久那里听说过了哦。他说你是个残酷无情的人。——呐,告诉我吧,幸德同学你为什么会如此残酷无情呢?」
「不是我残酷无情,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这么残酷。我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已」
「我可不想听这种唯心主义的话」
「不是唯心主义,世界残酷本来就是事实」
「——幸德同学从小时候起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听到这话之后,幸德秋良的表情在瞬间扭曲了一下。
「哼——关于我小时候的事情,你去问小惠不就好了」
「所以说小惠是谁啊」
幸德秋良沉默了片刻。
「——因为小惠说过这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就告诉你好了。简而言之就是我小时候常被人欺负」
「你会被人欺负?」
「没错。小时候,我只是一个喜欢看书的、内向的少女。因为只对书中的世界有兴趣,所以我没有任何的朋友。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不幸,世界不会干涉我,我也不会干涉世界。仅此而已——」
幸德秋良的表情变了。
「——但不知何时,情况改变了。没有任何征兆地,我变成了受欺负的对象。她们把我关在女厕所的单间里从头顶泼脏水,还把我心爱的书本撕成一片一片。当看到书被撕坏的时候,我伤心的哭了。我当时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欺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班级里某个受欢迎的男生喜欢上了我,而有个强势的女生也喜欢他,便对我展开了欺凌。——那个男生明明就连话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
话说到这,幸德秋良探过头来看着忍的脸。
「也就是说,类似于你的人,蛮不讲理地欺负了我」
「——和我有什么关系」
「总之我根本不知道我会因为那种无聊的理由而受到欺负。我心想,世界是残酷的,在如此残酷的世界之中,我必须保护好自己才行。——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幸德秋良阴森地笑了。
「我下决心要变得更加残酷,于是对欺负过我的人展开了报复。我把三个人逼得连学校都不敢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与此同时,也没有多管闲事的人愿意和我说话了。——从那以后,我一直是独来独往。偶尔也会有人要干涉我,但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不知道还会受到何种欺凌。就这样过了好几年,我终于遇见了我的同类——久远久」
「——久,和你是同类?」
「没错。那个男人既不干涉世界,也不希望被世界干涉,我觉得他和我一样。事实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和他的灵魂是紧密相连的。不过像你这样的现充是不会明白的吧」
忍听不懂幸德秋良的话,也没有必要听懂。
因为她所说的全是错误的。
「——久他和你不一样」
「一样的哦衣原体感染女,就连小惠也是这么说的。所谓的青梅竹马、却只在时间上和他有牵绊的你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不是这样子的哦——」
不是这样的。忍心想。
久说过他被幸德秋良抓住了弱点,是被迫服从于她的。——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久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拒绝幸德秋良那蛮不讲理的命令,然而为什么,久会老老实实的听命于幸德秋良呢?
忍所了解的久,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少年。
而另一方面,幸德秋良则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
她将自己的残酷以非常激烈的形式表现出来,但事实上那只是过激的自我防御反应而已。至少忍是这么认为的。
乍一看,幸德秋良就像是一个暴虐的主人在使唤着久,但实际上,她正全身心地依赖着久的那份温柔、在向他撒娇——忍就是这么看的。
「——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性格阴暗的人」
「你又知道些什么,衣原体感染女」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他的青梅竹马嘛」
幸德秋良的表情因忍的话语而扭曲。她那张脸明显底气不足,就像被欺负的孩子一样。
「我和久,不光是青梅竹马哦——」
啊啊,自己接下来要说些落井下石的话了。
忍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正因为如此就更不能停。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久,因为改变久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可恨的幸德秋良。
「——久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少骗人了」
「我没有骗人。那幸德同学又是否知道,久是双胞胎之一呢?」
幸德秋良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连这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和他灵魂紧密相连?笑死我了。你根本就是对他一无所知嘛」
「——吵死了闭嘴」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一无所知的幸德同学吧。久啊,曾经有一个名叫永的双胞胎哥哥」
「——曾经?」
「嗯。曾经。——永是柔道方面的天才,立技的才能尤为出众,就算对手是身材魁梧的学长,他都能漂亮地一招取胜。像这样的人才,将来能夺得奥运会金牌也说不准呢。不光是我,大家都这么想的。
另一方面,明明是同卵双胞胎,久却不像哥哥那样天赋异禀。我听到过一些流言——说是久的才能被哥哥吸收了,所以才变得平庸。这样的流言大概也传到久本人的耳朵里了吧。
但实际上久并没有那么弱,不如说是很强,只不过赢不了哥哥而已。但人们非要把久和他哥哥作比较,所以才会小看了他。现在看来,或许只是那些真正的弱者通过嘲笑久的平庸来保全脸面而已。
但久完全不理会这种流言。我知道他在暗地里做了比哥哥要多得多的练习,非常的勤奋。
久经常会来挑战我。我比永弱,但比久强,因为当时我的体格比较大。不过现在久要魁梧的多了。
——我毫不留情地打败了久,然后对他说你这个样子永远也赢不了永。久并不希望我手下留情,我也知道他有多么的努力。就这样,在反复的较量之中,久和我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小。
就在我感觉我们俩已经几乎是不分伯仲的时候,某一天,久是这样对我说的:
——如果我赢了,忍就不要嫁给永了,嫁给我吧。
我接受了他的挑战。我们认真地打了一场——然后,我输了。
但我很开心。对于久的变强,我自然很是欣慰,但不仅仅是这样。我要成为久的妻子了,对此,我喜不自胜。——虽然久一直都误会了——我喜欢的人并不是天赋异禀的永,而是一直都很努力、心地善良的久啊。
并不知道我心意的久,单纯只是为战胜我而感到开心。他笑逐颜开,欢呼雀跃。可是啊,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那样的久了——」
坐在长桌对面的幸德秋良正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听着忍的讲述。
你就哭去吧——忍心想。你明明对久一无所知。
但真正哭出来的,却是忍。
她在讲述的中途就变成了哭诉。但幸德秋良却没有哭出来,这让忍感到很不甘心。
「——喂。你说的最后是什么意思啊」
「那天,他死了哦」
「——死了?」
「永他——被车撞死了。当我和久在道场里赌上婚姻大事一决胜负的时候,永正好在送后辈们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一辆在公路上漂移失败的改造过的跑车冲入了永所在的队伍,永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护住了后辈——那个孩子得救了,但永却——死了」
眼泪潸然而下。
这泪水是为永而流,还是为久而流,抑或是为苦苦等待了久长达数年的自己而流的呢,忍自己也不明白。一定全都是的吧。
「从那以后,久就自我封闭了起来。——明白了吧?久和你不一样,他原本不是性格阴暗的人——」
忍带着一脸的哭相,瞪着幸德秋良说道。
「我就明说了——我喜欢久,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喜欢他了。然后我觉得你——非常的碍事」
长桌对面的幸德秋良变回了受欺负般的表情。
※
打开图书准备室的门之后,久大吃了一惊。
因为织口忍和幸德秋良居然共处一室。两人应该是势同水火、一触即发的关系才对。
而更让久感到吃惊的是,织口忍显然刚刚哭过——
而比这还要让久感到吃惊的是,幸德秋良居然也哭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久有点不知所措。
幸德秋良似乎总是很期待涩泽惠的心理咨询,但今天在久结束咨询之后,走廊上并不见她的身影。久还以为她在图书准备室睡着了,没想到她居然和织口忍在一起,而且还哭了。
久和幸德秋良目光交汇,她在一瞬间露出久从未见过的软弱表情之后,马上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久。
「喂,出什么事了」
「久——」
出声的是织口忍。
「我对幸德同学说了——永的事情,所以、」
「就是这样,我听说了哦不举男!」
幸德秋良猛地回头面向久。
她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你不是有需要报复的对象在嘛」
「——啥?」
「就是害死你哥哥的驾驶员啊。那家伙又没被判死刑,现在仍旧活得逍遥自在不是吗?你恨他吧?没有想过要报复他吗?」
幸德秋良面带恶魔般的表情注视着久。
「——我来帮你。来吧,制定一个计划吧。我要让那人渣得到比死还要残酷的制裁」
※
久远永。久的双胞胎哥哥。柔道的天才。备受期待。
永死去那天的记忆,在久脑海中复苏了。
那天,久正在和忍一起清理道场。练习结束之后两人留在那里为打倒永进行了特训。特训进展得很顺利,久觉得自己说不定打赢永了,就算现在打不赢,以后也一定可以。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久身体轻盈地打扫着道场。
就在久擦到兴头上的时候,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倒下了。脑袋发沉,发起了高烧。爱哭的忍非常担心久,久对她说稍微睡一会儿就会好的。
打电话给家里和父母的手机,但都只有语音留言。
爱操心的忍提出要送久去医院,但被久拒绝了,他觉得这样会让大家担心的。不过到头来久还是拗不过忍,乘她父亲的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之后久才知道。——哥哥永遇到了交通事故。
永在重症监护室里坚持了6个小时之后,停止了呼吸。
与此同时,久的高烧不可思议般地退了。但以此为代价,展现在久眼前的世界,难以置信般地,失去了色彩。
撞死永的那个驾驶员才18岁,刚拿到驾照。他开着父母给他买的跑车玩漂移,结果失败了,一头撞向了人行道。
就算听到这样的消息,久还是觉得无关痛痒。
他所在意的,是从出生起就一直在一起的永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他是久的双胞胎哥哥、柔道的天才、久所憧憬的对象和想要达到的目标。
他的死对于久来说,就等同于失去了世界。
「你那停止的人生——」
幸德秋良带着妖艳的微笑,抓住久的肩膀。
「——会在报复完杀死你哥哥的那个混蛋之时重新开始运转」
的确,久的时钟在那一刻就停止了转动。
他那无处宣泄的悲哀会因报仇雪恨而得到净化吗,他的时钟会因此重新开始转动吗。
哪怕会因此背负上罪孽,那也比像行尸走肉般活着要好得多。
「不是这样的哦,久——」
就像一个爱哭的天使一样,织口忍注视着久。
「——永已经死了。就算报了仇,永也回不来了。久需要做的不是给永报仇,而是连同永的那份一起活下去。从今往后你就和我在一起,活在当下吧!」
「忍不是永的兄弟,所以能这么讲」
久觉得织口忍说的是一些漂亮话。
「——但我不一样。我是永血肉相连的双胞胎弟弟。永就是我,我就是永。像忍那样忘掉永、活在当下的事,我做不到」
「才不是忘掉」
「不,你就是忘掉了。你曾经是那么地仰慕着永不是吗。而无辜的他却被毫无道理地害死了,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我——」
织口忍欲言又止。
「你说的没错不举男。那女人就是个冷血动物,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迟钝现充。感受不到、也想象不到别人的痛苦,所以能泰然自若地欺负别人——也能安之若素地将名为复仇的、给予受害者的唯一补偿给全盘否定掉」
「你错了」
「哪里错了。是一针见血才对」
「——不。我一直都关注着久,所以我知道。——久,他是个胆小鬼」
「你说什么?」
久瞪着织口忍问道。
「没错就是胆小哦。久虽然在头脑中理解了永死的事实,但在心底却不承认永已经死了。所以把心封锁了起来。没有永的世界,久不会承认。失去永的痛苦,久也不会承担。只是在不断地逃避那份悲伤而已」
「没错我无法接受永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要复仇」
「不对。久你这是本末倒置。明明连永的死都不能接受,那就算复仇了也毫无意义。不是吗?幸德同学——」
被织口忍笑着一问,幸德秋良哆嗦了一下。
「——说实在的,我要谢谢你。幸德同学打开了久的心扉。虽然只开了一条缝,但我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织口忍接着对久露出微笑。
「久——你现在应当习惯没有永的世界。接受永死去的事实、承担失去永的痛苦。在接受了这一切之后,再去复仇也不迟啊」
「承担痛苦——这种事我做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做得到哦」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样才承认永的死的」
「——我哭了哦」
她流着泪笑了。
「或许久是不知道,在葬礼结束之后的一星期我都没有来学校,一直在哭。虽然很难受,但我还是一直哭,一直哭。我边哭边想着久或许比我还要痛苦——」
「哭了——哭了啊——」
久回想起来了。
自从永死了之后他就一直封闭着内心,连一次都没有哭过。
——原来是这样啊。我哭出来不就好了嘛——
就在这时,一行清泪从面无表情的久脸上划过。
泪水转而变成了两行、三行,鼻涕也跟着流了出来。久的扑克脸崩溃了,眉头皱成八字,牙关紧咬、颤抖不已,然后抱住双臂,猛地蹲了下来。
号啕大哭。
永死了。从出生就在一起的永死了。久的双胞胎哥哥、柔道的天才、久所憧憬的对象和想要达到的目标,
他已经死了。
好想再见永一面,想的不能自拔。——但是,此生无缘再会了。
久泣不成声,涕泪纵横。
幸德秋良很担心似的注视着久,而织口忍则是很慈爱地守望着他。
——不论多少小时,不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