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疑似我家父亲的生物」 “His birthday(I)”
*
他想,一定有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改变。
坦白说,春亮对这些变化只感到不知所措。所有逐渐改变的事情都没有答案,全都是他不明白的事情。
他想到锥霞。从一年级就同班的朋友,是正经八百的班长,是便当对决的对手,也是共同拥有着诅咒这个秘密的伙伴。
说「视为异性喜欢着他」,向他告白的她。
她无法逃离受诅咒的紧身衣。但是,这种事不会对自己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她就是她。聪明、漂亮、温柔,又好强不服输。
非常……可爱。
他不可能讨厌她。反而——说不定是喜欢吧。
因为光是想像,心头就小鹿乱撞。
假使和她单独两人散步,或是在欢乐的地方玩耍,或是一起煮饭、吃饭,或是触碰——她的身体。
他认为那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幸福。
但是,思考就在这里停顿。他找不到该前进的道路。
所以,该怎么做才好?该说什么话才行?需要展开什么行动?
自己的情感非常混乱,无法统整。这是初次的体验。他只能勉强感觉出其中含有着焦躁这种情绪。
他请她等待自己的回答,因为之前发生了此叶那件事。
实际上也在厨房谈论过,她也提醒了自己。没错,既然此叶平安回来了,就必须告诉她答案。必须快点才行。
可是……答案是什么?
像要逃进新发现昀道路般,他思索着浮现至脑海中的另一个人。
也就是此叶。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受诅咒日本刀,是像姊姊一般的家人,是升上高中后开始一起上学的同学。
说喜欢他,还亲吻了他的她。
此叶就是此叶。但是,冷静下来思考后,她也无疑是位女性。有着温柔的笑脸,比任何人都还了解他,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这一边,身材姣好,拥有着光是待在身旁,就能让人安心的气质的她。
没错,和她在一起很舒适自在,很幸福。自己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感觉,从今而后也都不会改变吧。
但是——面对此叶,也一定需要回答吧。
思考同样就此陷入死胡同。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自己该说出什么答案?为了得出答案,又要思考哪些事情?
「……春亮……」
啊,此叶,抱歉,你来催我了吧?再等我一下。
「春亮……呜呵呵……」
她没生气。非但如此,还传来了像是带有深意的笑声。
奇怪了?他歪过头时,发觉自己全身充斥着……该怎么说呢,类似「此叶感」的感觉。那是非常吸引人的此叶,实在很有此叶的感觉,甚至根本就是此叶本人。或许还可以说是「正猛烈地此叶进行中」。
(……?)
我在想什么啊?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在脑袋一隅如此思考时,此叶感以外的某种明确感觉首次出现在脸部。戳戳,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脸颊。
「啊啊……春亮……果然……」
这个声音。戳脸颊的触感。大脑倏地理解到这些都是现实。
也就是说?没错。
换言之,至今没回到现实里的,只有自己——
于是春亮张开双眼,此叶的脸庞近在眼前。
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呼吸,她还带着有些陶醉的微笑。
然后用她的食指,温柔地不断戳着他的脸颊。
即使发现对方张开了双眼,她还是不慌不忙——
「哎呀,早安,春亮。」
笑容可掬地向他打招呼。
此叶的脸庞会这么近,就代表她钻进了他的被窝里。春亮也总算彻底明白,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的「此叶感」,其实是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与此叶紧密贴在一起后,所产生的那种软绵绵舒服感的总称——
「——奴哇啊啊啊!」
春亮慌忙跳起来,卷着棉被往后飞退。仅一瞬间,「此叶该不会没穿衣服吧?」的无根据预想掠过脑海,不过幸好她确实穿着衣服——接着反而为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自己在妄想什么啊!
「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此叶毫不害臊,在留于原地的床垫上支手托腮,歪过脑袋。
「呃~我来叫春亮起床的时候,因为你的睡脸实在太可爱了……忍不住就——」
「忍……忍不住?」
「是的,忍不住。对不起。」
她吟吟微笑。那是熟悉的笑脸,但是,其中的涵义和以往不一样,行动模式也确实和以往不同。产生了变化的距离感。比至今都还要——积极的距离感。
这时,此叶忽然眼神闪烁,垂下目光。
「那个——如果真的让春亮感到不愉快的话……对不起。我认真向你道歉。」
由于此叶的表情实在太过落寞——
「不……不会啦……没关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她又吟吟微笑。互相对望。与床垫上的她的距离感。心跳开始加快。
就在春亮「咕噜」地吞了口口水时——
「……」
「咿!」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陌生的人影正默不作声地站在房间门口。但仔细一瞧,那人是虎彻,之所以没有一眼就认出来,是因为他和平常不同,解开了头发,还穿着此叶的旧睡衣。他也刚刚起床吧。
春亮还以为虎彻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里瞧。微妙地半眯起眼。怒吼始终没有飞过来。
但是,不知怎地……
春亮在他望向自己的视线中,感觉到另一种指责的气息。没错,真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无言地向他痛骂:「这个没志气的家伙!」
「呃,那个,这是……」
总之,当春亮张开口正想说明状况时,新的人影接着出现在虎彻身后。
这次也是昨日为止都还不在这个家的人物。
是穿着应该是本人所有的睡衣,但上半身非常紧绷的某个人。是解开了几颗钮扣,露出了乳沟的某个人。是那双惺忪睡眼好像有些眼熟,但反而更让人强烈感到不对劲的某个人。
然而,那个人一伸长颈子从虎彻的头部上方往房里看进来后,立即瞪大了双眼,飞快清醒过来。
「哎呀!春亮,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步入大人的阶段……!」
「才不是!」
「我就是有预感会变成这样,才让此叶住在别馆啊……你们却不知什么时候擅自改变了规则,住在一起!一旦脱了缰,之后就只会沉浸在肉欲里啊……啊啊,多么靡烂的青春啊!我深深地觉得自己有责任,呜呜呜……」
崩夏非常刻意地捣住眼角假哭。
春亮早已没有力气理会他,只能叹气。
能够夺回此叶,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春亮真的觉得太好了。但是,他也觉得今后的日子还有很多事情依然看不见前方的道路。
锥霞、此叶、新加入这个家庭的虎彻,和这个疑似是父亲的神秘生物。
要从哪个开始解决?要从哪里开始着手?要优先思考哪一件事?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在说肉欲怎么了?真是个就各方面而言都只有无耻气息的单字!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准动——!」
房外咚哒吧哒地传来了某种声响。就该如何度过眼前这个状况而言,这意味着春亮该思考的事情又增加了。
但是,唯独菲雅的声音和往常几乎一模一样。
不知怎地,让他有些感激。
*
用力往放在缘廊上的坐垫坐下后,菲雅气呼呼地咬碎仙贝。
「真是的!那家伙还是一样不像话!」
「嗯。虽然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呢。不过,这个家里久违地又出现热闹景象,我倒是有些松了口气呢。」
黑绘轻轻地端坐在一旁的坐垫上,双手捧着茶杯喝茶,带着淡淡的苦笑说道。菲雅心想:「说得真悠哉!」而撇下嘴角,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拿起一块仙贝。
边在嘴中发出啪哩啪哩的轻脆声,菲雅忽然想起了黑绘刚才说的话。
改变了。但是,又什么也没变。
「……」
一定是这样吧。不论是春亮,还是此叶。在回到这个家的过程中,有什么事情改变了。尽管结果看来好像什么也没变,但她认为内心层面还是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因为就连只是看着的自己,也觉得「会变成这样也是当然」的那件事——就在眼前发生。
那么,看着那件事的自己……有什么改变了吗?
「……呃咳。」
菲雅刻意地假咳一声,往旁瞄了一眼。她的话声嘟嘟哝哝,掩饰害羞地故作开玩笑说:
「对了,黑绘之介,方便与你密谈一些事吗?」
「是!殿下,怎么了吗?」
黑绘很配合地立即答腔。她依然正座于坐垫上,但
九十度地改变方向,仿佛演时代剧般将膝盖朝向菲雅。
菲雅倏地放松脸颊。这家伙几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是个可以推心置腹谈话的对象。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她真的觉得很幸运。
「……崩夏说过生日之类的事吧?我想问问这件事。」
「嗯,是阿春的生日吧。你知道具体是几月几日吗?」
「不知道。」
「呃……刚好是十天之后哟。」
「奇怪了,总觉得那时已经有什么预订计画了,而且还非常重要。」
「啊……这么说来,小菲菲你们要考试了吧?我记得是在考完试的隔天。」
这么一说的确是。虽然现在就开始觉得麻烦,但总之先搁在一边。
「原来如此,日期我知道了。那么,我还想知道其他事情……」
初来乍到时,她当然不知道生日具有的涵义。但是,她已在日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看过好几个同学庆祝生日。所以她知道了这对现代日本人来说是重要的一大盛事,都会大肆庆祝。
但是,问题在于——
对春亮来说又是如何?
「仔细想想,我从来没听过那家伙提起这件事。单纯只是忘了吗?」
「啊~……说得也是呢。若真要说的话,阿春是不喜欢生日到了,就吵吵闹闹地举办派对……吧?」
菲雅有些惊讶。生日不就是要举办派对吗?不就是要盛大地热闹狂欢吗?和圣诞节之类的一样。
她往前倾身,向黑绘更仔细地询问理由——
了解以后,原因很单纯。
春亮之所以不怎么喜欢热热闹闹地过生日,听说是因为小时候,父亲只有那一天必定会从旅行途中赶回来。到小学为止倒是还好,但升上国中以后,他反而觉得自己是被迫配合父亲履行义务,于是感到厌烦,才变得想尽可能普通地度过。最一开始可能只是叛逆期,想反讽父亲,但菲雅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听说黑绘她们当天也顶多是送送礼物。
菲雅不禁消沉沮丧。
「是吗……不办派对,只送礼物吗?」
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心情呢?她对自己的内心感到不可思议。
那是——对了。因为她早已视作理所当然地决定,要盛大地热闹庆祝了。因为她很期待举办派对的话,可以看见他会露出何种表情。像是和圣诞节那时一样的无耻表情。可以的话,她想让春亮露出那种表情。自己很想看。想待在他的身边,感受那种轻飘飘的心情——
她更是深入思索。是因为自己擅自贸然期待,落空后才觉得消沉沮丧吧。现在的自己有些奇怪。为什么想法会变得这么急躁武断?
(……我在着急……吗?)
啊啊,就承认吧。存在于自己心里的,确实是焦躁。
原因?她也知道。
是因为那时候的此叶。因为自己在近距离下,看见她做出了那种事情——告白之后,还亲吻了春亮的嘴唇。
那件事不单对春亮和此叶,果然也为自己的内心带来了变化。因为,现在光是像这样回想,胸口就悸动不已。产生了「自己也得做点什么与之对抗」的心情。如强迫症般,自己心里有什么事物正粗暴地催促着她——快动、快动啊,快做点什么!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当然,她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做和此叶相同的事。但是,光是想像自己做那件事情——
(奴……奴唔唔唔……!)
她的脑袋就被快要爆炸般的感觉笼罩住。所以她暂且撇在一旁,本想当作前哨战,至少生日要什么也不想地为他盛大庆祝。但这个想法才刚起步,就马上被重重挫了锐气。
但这也无可奈何。若做了他不喜欢的事而被讨厌,那可得不偿失。菲雅垂下肩膀说:
「唉……该不会连送礼物给他,他也觉得厌烦吧……别送比较好吗……」
菲雅「呼~」地长叹口气后,黑绘慌忙挥舞双手,对她说道:
「不不不,小菲菲,这就想太多了哟!至少该送个礼物!」
「是吗~?」
「我想阿春也不会讨厌收到礼物哟,我们每年也都会送啊。不送的话,就无法宣告出小菲菲的存在喔!绝对要送才行!」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许是吧。至少要送礼物呢,嗯!」
说完,黑绘有些松了口气似地吐气。剩下的问题就是——
「该送什么礼物才好?真教人烦恼呢。」
「我也正在烦恼今年要送什么呢~但最终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绑缎带。」
「那是什么意思?」
「呵呵……这件事实在不能由小的说出口。殿下总有一天也会明白哟。」
黑绘又变回扮时代剧家家酒的口吻,嘿嘿贼笑。真教人摸不着头绪。
「总之,得在当天到来之前想好要送什么才行呢。嗯,也有直接问本人想要什么东西这个方法啦。」
「嗯……」
菲雅再次开始吃起仙贝,出神地眺望眼前的庭院。
春亮的生日、考试,还有其他林林总总。该思考的事情很多。
看样子接下来,烦恼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
*
此叶回来后已过了数天。
大概是黑绘增强治愈力的头发产生了效果,春亮肩膀的伤口也勉强回复到了可以正常过生活的程度。虽还有些疼痛,但不至于要一直固定住。
在学校,至今他也都是向泰造等人解释说:「稍微受了点伤。」然后吊着手臂。但自从拆掉了三角巾,就过得几乎和以前没有两样,也不会妨碍到抄笔记……不过,就算动笔写字有些吃力,现在也不是可以愣愣地不抄笔记的时候。
没错,现在是考试周。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既已回到日常生浯,总之必须先倾注全力,集中精神在迫在眉睫的考试上。因此——
今晚夜知家也邀请了客人,召开读书会。但白穗她们拒绝了邀请,结果只有一个客人前来,所以换个说法,可说是成了「请了家教的读书会」。
「喂喂,锥霞,这里是什么意思?」
「哪里哪里……这里吗?这里是——」
春亮抬起头,瞄向她的脸庞。
正向菲雅说明重点的锥霞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形状姣好的嘴唇、温柔的语调。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因此春亮立刻将目光投回笔记上。
但是,和春亮不同,在场还有一个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锥霞瞧。
「盯~」
锥霞似乎好一阵子都坐立难安地隐忍下来,但大概再也受不了了吧,她带着像是为难又像害臊的表情抬起头来。
「那个——该怎么称呼呢……崩夏先生……?那个,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我有点无法专心呢……」
「嗯~果然会读书的孩子真不错呢~感觉很可靠,太棒了~」
「呃……是……」
不好意思啊,我这么不可靠。春亮在心里嘀咕,同时看向桌子旁边。眼前就是什么也没在做,依然维持着神秘女人姿态的崩夏。他正笑吟吟地托着腮,注视一行人读书的光景。坦白说,很碍眼。
另一方面,锥霞只是一脸困扰地频频缩起脖子。既是陌生女子,同时又疑似是春亮父亲的神秘人物……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应对才好吧。
顺便一提,春亮已经决定不再在意。此叶她们似乎也暂且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反正不管怎么质问他为什么变成了女人,他都岔开话题不肯说明,也只能认定「他就是这样」而带过了。半近乎无视地忽略。既然不想说,就随他高兴吧。相对地,自己不会问,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总之随便他吧。
「真失礼,春亮的成绩也不算差喔。对吧?」
一同念书的此叶为春亮发声美言,但——
「称不上好啦……」
春亮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不怎么想与父亲有所接触。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在那里的,只是一个综合了羞耻、难以理解与困惑的化身。
所以春亮露出含糊的讨好笑容,试图结束这个话题,然后正好发现手中的茶杯空了。
「嗯,茶喝完了呢。茶壶里的茶也快没了吧?那我再去泡——」
「啊,泡茶的话,我刚才已经拜托过虎彻了。」
在春亮起身之前,几乎与此叶说话的同一时间,起居室的拉门打开了。
「……茶泡好了。」
粗鲁的话声,和有些凶狠的眼神。似乎不是心情不好,而是他原本就这个样子。虎彻端着放有备用茶壶的托盘现身后,随意地将托盘放在桌旁,再从盘上拿起一个杯子,很自然而然地在此叶身后轻巧正座。
「谢谢你。你也放松休息吧。」
「……是。」
虎彻简短应声,神色认真地拿起手边的杯子,含住插在杯里的吸管,「啾~」地啜饮。而被他吸起的红色液体是——
番茄汁。
(嗯……果然很像是常见的吸血鬼漫画呢……不过,如果他的精神状态能因此保持稳定,怎样都好。)
为图方便,虎
彻现今的持有者是春亮。虎彻虽然非常不情愿,但在此叶强势的命令下,最终虎彻也迁就退让,于是变成了这样。也因此传说中的「今晚的虎彻正渴求饮血」——「持有者会想让虎彻的刀刃啜饮鲜血」这个诅咒不会发生。
但是,一如「看到血」这项行为对此叶有着特别的意义,虎彻的特性,或者该说是习性,也还对「饮血」这项行为残留着依赖性。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历经了好几次实验失败后,发现了「只要喝颜色相似的红色液体,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这个法则。当中最有效的就是番茄汁——果然从以前就流传下来的常见模式,真的有其理由吗?
不论如何,虎彻目前非常安分守己。都是多亏了至今与他一同生活的此叶吧?虽说不久前还是敌人,但完全不觉得需要随时睁大眼睛监视他。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他真的会变成宛如此叶弟弟般的存在,在这个家定居下来。
但是,至于他是否真的想解开诅咒,这对春亮来说还是未知数。
虽然现在大多由此叶与他互动——但春亮认为有朝一日,必须当面问问他的真正想法。
总之,虎彻端茶进来的时机刚刚好。春亮什么都不必做,刚才的话题就带过了。也就是说——他用不着和父亲说话了。拿起茶壶又倒了杯茶后,春亮再度开始读书。距离考试没剩几天了,不能浪费时间……
(对了,说到时间……)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都没有奇怪的家伙出现呢——春亮心想。
切子她们离开之前,好像说了有些骇人的话语,但那一定是搞错了吧。即使当时是认真的,但可能情况在中途有了改变,抑或可能只是因为上司被打倒了,她才心想至少要吓吓他们,报复性地说了谎话。
(嗯,什么事也没有真是太好了……总之,现在要读书、读书。)
笑咪咪地注视着读书会的崩夏、看着教科书发出呻吟的菲雅、照看着菲雅的锥霞、偶尔在意他情况的同时又按着自己步调读书的此叶、在此叶身后小口小口啜饮着番茄汁的虎彻,以及有些无法集中精神的自己——
这时,黑绘结束工作回来了,一如既往的成员一如既往地到齐。
「我回来了~喔,大家在读书呢。」
「啊,欢迎回来,黑绘。你买了我刚才简讯里写的东西吗?」
「是牛奶和小虎要喝的番茄汁吧?那当然。我先放进冰箱哟。」
先走进厨房以后,黑绘也在起居室里坐下,用自己拿来的茶杯嘶嘶嘶地喝着热茶。
「嗯~这就是工作的喜悦……拚命工作之后的茶最好喝了呢。」
「这么说来,听说你最近真的很认真工作喔。黑绘,辛苦你了。」
锥霞忽然停下写字的笔说道,黑绘像在说「耶嘿」般挺起小小的胸脯。
「没错!因为必须尽快恢复我的黑发才行啊~只剩下一点,就会彻底恢复成原来的发色了呢。」
黑绘以指尖捏起自己的头发说。那束头发为了治疗春亮的伤口而用光了精力,反作用下变成了雪白。刚结束治疗时白发约长达十公分,但现在的长度只跟指甲差不多。黑绘会拚了命地认真工作——就是为了从客人们剪下的头发补充精力吧。
春亮在心底向她道谢,同时,发现此叶突然垂下目光,低头看着笔记本。她不发一语,像决定接受一切般——眼神带着些许灰暗和无奈,那表情也看似在微笑。
没错——黑绘会超出限度地使用力量,治疗春亮伤口的直接原因——
剜开了他血肉的人是——
(此叶……)
自己并不在意。但是,就算这么说了,她的心情也不会比较轻松吧。
「对了!其实趁着工作空档,我也在开发新的招式哟!」
黑绘以不必要的开朗话声说道。她可能也发觉了此叶的模样吧。此叶偏过头问:
「新的招式……?你不是平常一有机会就在开发了吗?」
「嗯,我也看过你开发新招式的画面喔,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可不单单是思考招式名称这种程度喔,该怎么说,像是头发的控制能力和精力的使用方式等等,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哟。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曾一度超过限度使用,反而因此让力量有所成长呢?就像那个每次濒死都变得更强,超有名的战斗民族一样!」
「喔……」
此叶愣愣地又将脑袋歪向另一边。总之,似乎成功扫除了她阴郁的心情。黑绘又喝着茶说道:
「嗯,总之,工作再加上开发新招式,我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呢。」
「喔……嗯,反正你心满意足的话就好啦。」
「没错没错,工作可是很重要的喔~了不起!」
崩夏从后方摸了摸黑绘的脑袋。看起来没在做正经工作的你最没资格这么说吧——春亮只在心里这么咕哝。
接着又持续读书了一阵子后——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锥霞说了这句话后,读书会就此散会。春亮在心中哎呀呀地叹气,收拾着念书的纸笔道具。这时,同样将教科书等东西收进书包里的锥霞说了:
「那个……崩夏先生,我想起了有一件事要问你。」
「问我?嗯嗯,可以呀,你尽管问。」
「不久前,为什么崩夏先生没有走进家里,只是在外观察情况呢?既然是自己家,我想第一时间就跑回来也没关系吧?」
锥霞是指他们为了夺回此叶而进行特训的那段时间。他们本以为出现在家门前的神秘女子是龙岛/龙头师团的人,但结果看来完全是误会。
「嗯~我也有想过按门铃啦。不过,因为情况看起来很严重。」
「那天是……呣,我去了那里,黑绘也……嗯,的确算严重吧。」
「对啊对啊,我可是先观察了气氛喔~所以才心想,今天先住旅馆好了!」
「这样子啊。」
与回答的话语相反,锥霞的表情似乎不怎么信服。即使将所有念书的纸笔道具都收进了书包里,她也没有起身。好一会儿继续正座,闭着双眼,像在思考什么。紧接着张开双眼时——
「虽然这可能是蠢毙了的多管闲事……但还有一件事。」
锥霞从崩夏身上别开目光,一瞬间看向春亮。春亮本以为谈论的话题和自己无关,因此心跳有些加快。锥霞又立即将视线拉回到崩夏身上。
「也就是夜知——同学和你。在我看来,你们今天在这里一次也没有眼神交会过。我认为这样不太正常。」
「嗯~我倒是很常在看他呢,因为想将心爱儿子的成长牢牢地烙印在眼底!不过,春亮都不肯看我呢~是在害羞吗?」
当然。才不看。谁要看啊。太过莫名其妙的老爸。什么也不肯说明的老爸。
锥霞似乎「呼」地叹了口气。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虽然会用到那个字,但是——被迫让未知维持着未知的状态,非常教人不愉快。」
「我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情喔。那是你以前的立场吧?」
「不,刨根究底地挖出没有必要知道的秘密,和被迫对明摆在眼前的谜团视而不见,完全是两码子事。」
锥霞用力挺直腰杆,像裁判般接着又说:
「请告诉我们。你至今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今后又打算做些什么?不彻底搞清楚这些事的话,你和夜知的关系永远都会不正常。当然,和我们也是。」
春亮没有看崩夏的表情,但也没有不去看——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为了知道,他会回以什么回答?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然而,现场的紧张感没有持续太久。崩夏「啪」的一声双手合掌,过意不去地歪过头说:
「哎呀~……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但抱歉~因为现在说的话会费两次工……」
错愕、愤怒、失望、轻蔑,这些情感伴随着晕眩般的感觉冲进大脑。春亮暗暗咬牙。他果然是最差劲的父亲!
但是,菲雅似乎对他的回答产生了新的疑惑。
「费两次工是什么意思?」
「嗯~当然,我也不是不想向大家说明喔。只不过,同样的说明要重复好几遍很麻烦,所以我打算等小加回来再解释。」
「小加……?」
「让我的灰色脑细胞全速运转之后,我猜是指理事长哟。」
「没错~那孩子好像还在世界各地乱跑吧?听说现在也跑去了其他地方。不过,我已经联络过他了,所以听说考完试时会回到日本。我还是想当面见到好朋友再说明一切,届时也会再一起回答大家的问题喔!」
说完还眨了下眼睛。就像广告里出现的年轻太太般,那非常流畅自然的完美眨眼动作,反而让人浑身不自在。
「啊,还有像刚才一样,直接叫春亮的名字也没关系喔。你刚才本来想直接叫他夜知吧?我希望你们就像平常一样,表现出原本的自我就好了~因为说不定也攸关儿子的将来,这方面我也想好好观察一下呢~」
「将……
将来……!」
锥霞像是大受冲击般,遭到击沉,红着脸蛋低下头去。
春亮与菲雅他们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到头来,崩夏现在似乎还不打算马上说出关于自己的一切。但是,期限已经明确订定在考完试之后,至少也算有点进步。都是锥霞的功劳。
但是,尽管如此……
(……如果他真的会在理事长面前仔细说明就好了。)
当然——在春亮心里,已经彻彻底底无法再老实地相信自己父亲说的话了。
*
「那么——再见。」
「谢喽,班长。」
「再见啦,锥霞!」
锥霞反手关上玄关大门,保持着这个姿势,回想着一瞬间之前,还在门后向她道别的他的脸庞。有些过意不去似的——就真正的层面而言,并未看着她的视线。物理上,角度上,他确实看着自己这边,但他内心的焦点并未聚焦。也害怕聚焦在她身上。
(蠢……毙了……)
她非常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内心的压力肯定快要到达极限。
锥霞轻轻叹气,放开玄关大门的门把,往前踏出一步。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眼睛注视着的,不是手机的显示时间,而是日期。
当数字愈变愈大,她在脑海日历上划圈的日子就会接连到来。首先是期中考。照现在的进度继续用功读书的话,嗯,能考到一如往常的成绩吧。紧接而来等着她的重要节日是——
(生日……吗?)
因为每年都会过一次生日,去年锥霞也经历过春亮的生日。但是,她不记得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他不怎么喜欢吵吵闹闹地过生日,也听说过了理由——不知是由本人,还是和泰造及涡奈他们闲聊时聊到的。这她也记不太清楚。
她回溯着模糊到不可思议的记忆。那一天,去年的自己做了什么呢?好像在学校送了无趣的小东西给他。当然,是和涡奈他们一起。接着放学后,又一起拍了大头贴当作纪念,买了点小东西吃。她想就只有这样。
忽然间,奇妙的感觉虏获了她。对当时的自己而言,夜知春亮这个男生肯定单纯只是观察对象。自己还待在研究室长国,而他也只是有着不受诅咒体质的男生。
啊——曾几何时起,自己喜欢上了他呢?
她觉得根本没有明确的契机。自然地,非常自然地,当她回过神时,目光就已经追逐着他。自己是因为受命观察他,才观察他而已——也将这项行动本身当作藉口。
今年,是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次迎接他的生日。
不能和去年一样,状况不同了。她也告白过了。虽然关于回答还有很多要烦恼的事,但总之必须挑选礼物。要选什么?该送什么?
对了——好比说,最典型的,常常听说最适合用以表达自己心意的东西,就是将自己包装成礼物——
「蠢……蠢毙了……!」
她忙不迭用力摇头,将手机塞进裙子口袋里,迈开步伐。夜知家的主屋玄关与占地大门有一大段距离,她决定慢慢地走完这段路程所需的几十步。现在心情很想这么做。
一步。她踩在脚边的踏脚石上,又一步。
这时,身后的主屋传来了闹哄哄的嘈杂声。是菲雅或黑绘引发了骚动吗?是此叶在生气吗?是新来的虎彻做错了什么吗?是崩夏和春亮这对父子在吵架吗——如果是的话,这样子反倒还比较正常就是了。
总而言之,很热闹。传达到远方的,身后的喧嚣。
另一方面,前方很安静。一走出大门,静谧的夜路就等着自己,然后通往自己一片漆黑的公寓。
锥霞略微往后回头,轻眯起双眼。热闹的夜知家。幸福的夜知家。
她忍不住做了无谓的想像。
假如,假如自己也住进那里——
(……不,那样子……奢求太多了。我……)
锥霞轻轻摇头,将脸庞转回正面。
而后,撇下夜知家的喧嚣,开始踏上昏暗的归途。
*
在关了灯的房间里——
由于已花了几天做好觉悟,终于决定要动手了。
菲雅忸忸怩怩。因为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她只转动头部。已经确实洗过澡了,还洗得很用力。身上没有臭味也没有脏污……应该,一定。其他有忘记做了什么吗?可能也事先刷个牙比较好吧?
「好,那么,菲雅……我可以打开吗?」
「要……要温柔一点喔,还有,别一直盯着看!」
「我知道啦,就跟往常一样。」
跟往常一样。没错,和往常一样。这种事,至今也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单纯只是被春亮看到自己最重要的部位、他的呼吸吹在自已身上、又被他的手指拨弄而全身颤抖,然后他再直至深处,将那个插进自己非常紧绷的裂缝里而已。
然而——现在,心跳却比往常还要快速。
她知道为什么。是因为自己的心意。因为自己在春亮的手上——别说是恐惧了,反而感觉到了慈爱。她希望他触碰自己。就这样,再多触碰她一点。虽然她难为情地根本说不出口就是了。
「嗯,啊……!」
「抱歉,会痛吗?」
「不……不会。」
在春亮手中手电筒的照射下,自己的私密处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不这么做的话就看不见,所以也没办法,但反而因此散发出了悖德的氛围,她心想:果然很无耻。春亮肯定也非常喜欢这种事情。因为他用那么认真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最深处。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就算找还全世界,心胸宽大到能让春亮注视那种地方的女人,恐怕只有自己了。所以,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好,那么……我放进去喽。」
「……嗯。」
春亮大概是心想突然就放进去也不好,菲雅感觉到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裂缝。意识颤抖了下。她咬住并不存在的嘴唇,拚命忍住险些要发出的没出息叫声。笨蛋,想做什么啊!诅咒你喔!感觉太舒服了——会让人觉得全身就像有电流通过吧!
「我放这里喔。」
「那就……快点放进来吧……手指不要……动来动去啦……」
春亮回以「了解」。菲雅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可以感觉到他也吸了口气。紧接着——
「唔……!」
滋噗,有某种东西插入体内的感觉。异物感只持续了一瞬间,那个很快就仿佛是「理所当然该在里头的东西」,与体内的凹凸融为一体。
自己的体内,最敏感的部位被塞满了。但是——
「还没……结束吧……?」
「嗯,要再一次。我接着一口气进行喔。」
「嗯唔——!」
和刚才不同的地方,又产生了同样的感觉。两个地方同时发生的插入感。全身麻麻地流窜着介于发痒与疼痛之间的感觉。但是,一想到是他的手造成的,这些感觉就具有其他意义。像是证明,像是羁绊。
当充盈的满足感笼罩着自己时,他淡然地开始收拾善后。她有些不高兴。虽然当然得盖起自己裸露在外的私密处,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呃……这里要这样,然后再这样……这下子就好了吧?虽然就和往常一样,但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要说喔。那我走了。」
「等……等等,我刚好想和你稍微聊聊天。你转过去,等我一下。」
确认了春亮尽管散发出纳闷气息,仍是遵照指示后,菲雅变回人型。虽然房间很暗,但不能大意。总之,她先窸窸窣窣地穿上脱下的衬衫,再一边伸长手摸索应该在附近的内裤,一边说了:
「然后,呃……就是那个,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嗯,什么事?」
「嗯,如你所知,我对于现在人类的世界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所以啊,关于生日这种日子,坦白说,我认为自己还不是非常了解。」
「啊——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啦,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意料之中的爽快回答。菲雅有些落寞,但也无可奈何。
「不,我也和黑绘聊过,得出了至少该送礼物的结论。所以我就老实地问你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趁着念书准备考试的空档,她一直埋头苦思,但想不出什么答案。所以,她决定采用黑绘也说过的单刀直入方法。虽然这不是最好的做法,但是总比一直束手无策地拖到当天来得好吧。
「我明明都说没关系了……」
昏暗的房间中,传来无奈的苦笑气息。双眼习惯了黑暗后,朦朦胧胧地可见春亮坐在眼前的背部略微摇晃。话说回来,还是找不到内裤。跑去哪里了?
菲雅立起膝盖,在附近转来转去,手掌拍着地板继续搜索。
「那怎么行,你尽管说没关系。」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啦。」
这么说也真教人头疼——菲雅心想。自己没有多少钱,之前打工赚到的钱只剩下一些。要买什么呢?买便宜一点的东
西也是情有可原。那么改变想法,送一般店家没在贩卖的东西如何?自己可以准备的东西。自己——可以给的东西。
这么说来——菲雅想起来了。黑绘说过「最终办法就是在自己身上绑缎带」。由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像这样——在昏暗的房里,和春亮两人独处再重新思索后——没来由地她明白了那代表什么意思。
(太——!太无耻了……!)
脸颊瞬间发烫。那算什么啊?那样子可以吗?只要对方有要求就好了吗?还有,内裤到底在哪里?
「……话说,你从刚才起窸窸窣窣地在做什么啊?」
「嗯?哇哇哇?」
手支撑着的地方突然有个东西滑开,她的身体往前扑倒,正好变成了像是抱住回过头来的春亮。
「唔喔!」
「哇!那个,抱歉!」
心头小鹿乱撞。黑暗中从抱着的身体,可以感觉到春亮的体温。春亮的手也碰巧放在自己头上。他像是摸头般,开始慢慢移动手心。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不是常常在说吗?你很努力地想像平凡人一样做善事固然很好,但不需要着急。所以啊,只要是你送的东西,什么都好。你有那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也绝对不会嫌弃。」
「什……什么都好?你……你果然……!」
菲雅慌忙撑起身子时——
啪!房间的灯打开了。
「呼啊!」
春亮发出了奇怪的叫声扭过头去。视线前方是——拉开了房间的拉门,正按着电灯开关的此叶。附带般的身旁还有虎彻。
另一方面,房内是盘腿坐着的春亮,和将手支在他的膝盖上,身体贴着他的自己。春亮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衬衫,一只手上还是——内裤。刚才就是因为抓到内裤才会滑倒。忘记穿上了。
「不,等一下,你误会了!此叶,这是——!」
春亮大惊失色,菲雅也同样大惊失色。
出乎意料的是,此叶只是吟吟笑着。没有对眼前这幕无耻的光景生气,也没有流泻出刀气,破坏手碰着的墙壁或柱子。
「浴室没人了喔,春亮。请你先进去洗吧。」
「我……我知道了……」
「菲雅,你那是什么打扮啊?你才刚洗完澡对吧?要是一直都穿得那么单薄,小心会感冒喔。」
「是……是……?」
内容虽是叮咛,但她依然面带笑容,完全没有怒气。
紧接着,此叶就此轻快地一百八十度转身离开。虎彻也微眯着眼瞥了房内一眼,然后天经地义似地跟在后头。
菲雅眨了眨眼,与春亮无言对望。她想两人的感觉应该相同。
怎么办?一点也不恐怖,反而让人觉得非常恐怖。
*
说实话,真是难以理解。
「这样子好吗?村正大人,您爱慕那个男人吧?」
所以回到房间一坐下来,虎彻便直率地开口问了。虽说房间,眼下并不是分配给他作为寝室的地方(是间听说几乎已当作仓库使用,堆满了杂物的房间),而是自己仰慕的日本刀前辈居住的房间。
再三思考之后,虎彻决定暂且就和先前——也就是和前任主人一同生活时一样,与她接触。因为,当时的「她」也包含在现在的「她」体内,这点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当然,有时会觉得形象不符,有时也觉得合乎形象。但是,他已经想通了,就算这样子也无所谓,每当形象有不符时再思索就好了。他也没有改变称呼方式。对方似乎至今都很抗拒被人称作村正,但最后说了一句:「算了,反正我就是我嘛。」于是允许他这么称呼——当时夜知春亮还露出了有些诧异的表情,所以这对她而言算是某种改变吧。
总之,村正此叶一面坐在自己爱用的坐垫上,一面有些苦笑地勾起嘴唇回答:
「确实是这样没错。很奇怪吗?」
「是。诚然,您为何没有惩治他们,不才觉得很疑惑。」
说完,她像要表示自己游刃有余般,「嗯呵呵」地抖动肩膀。
「其实啊——这是战略。」
「战略……?」
「是的。如果是从前的我,刚才肯定会惩罚他们吧。也会强行把他们拉开,说教一番吧。可是啊,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进入了必须用不同于以往的感觉进攻的阶段。」
「是……」他只能含糊回答。
「我已经告白过了,所以不需要着急。我认为现在反而必须表现得从容镇定。男孩子也不会喜欢老在生气的女生吧?要让他看看自己心胸宽大的模样,与情敌做出区别,我想这才是现在的自己该采取的行动。」
「也就是说——为了让自己的宽宏大量在对方心里留下印象,您才会压抑怒气,故意不惩治他们?」
「正是如此。而且,我也知道刚才那只是在放免罪符机关(Indulgence Disc)。都怪那孩子老是毫无防备又笨拙,才总是发生那样子的意外。我一点也没有在压抑喔,啊哈哈!」
既然她都笑咪咪地这么说了,那么她从刚才坐在坐垫上后,就一直用右手的手刀,将左手上卷成筒状的报纸在半空中「啪啪啪」地切成碎片,也一定不是忍耐的体现吧。是为了维持真正日本刀的锋和度,毫不懈怠地努力着……是意义深远得自己的思考望尘莫及的某种切断训练。大概吧。
虎彻心想着总有天要向她讨教,但现在就先静静观察,不要打扰到她。首先用眼睛偷学。精髓通常都是经由这种方式获得。
「话说回来——虎彻,你对生日有什么想法?」
她瞄向自己问道。
「是指庆祝生日这件事吗?不才没有任何想法。因为繁琐地庆祝生日是西欧的风俗,在不才认得主人的时代,当然都是用虚岁算年纪。」
「说得也是呢!」
「是指那家伙的生日吗?」
「没错!就是这件事……」
将左手上的报纸全切成了碎片后,她就这么往前扑倒。上半身「吧答」地贴在地板上,将手掌埋进报纸的残骸里。她像在享受那种触感般一边来回乱拨,一边自言自语地朝着地板念念有词。
「啊——告白之后,变成了全新的我,第一次迎接的生日。必须让这一天具有特别的意义才行。最好还能趁机听到他的回答。可是,到底会变得如何呢。那样子太着急了吗?礼物该送什么好呢?嗯~……嗯~……」
不知什么时候,她朝着地板竖起食指,像在地面划圈圈般,旋转搅拌着报纸残骸。大概光是自己自言自语,心情就慢慢亢奋起来了吧,话声中开始带有奇怪的热切,同时旋转搅拌的速度也不断加快。为了掩饰害羞,报纸沙沙沙地接连遭到切碎。
「特别的……礼物。可是,感觉春亮很可能会说,只要有我就够了呢……有我……就足够了……?送『有我』的礼物?也就是说,像是『悉听尊便券』之类的?有这种券的话,春亮肯定忘不了当下发生的事情……呀!讨厌啦,这才真的是太快了吧?可是,可能不算快吧?毕竟我一直在忍耐嘛,耶嘿嘿,耶嘿嘿嘿嘿……」
这些行为倒是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日本刀的训练。憧憬的日本刀正不像话地躺在地板上,为了自己的想像扭来扭去。
虎彻半眯起眼望着这一幕,暗暗叹气。
有件事似乎非做不可了。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敬爱的她的幸福。所以——
(没办法……虽然不怎么情愿。)
当然,除了执行那件事外,虎彻没有其他选择。
*
今天也在用功读书了一整天后迈入尾声。这几天来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
但是,今晚还发生了一起额外追加的事件。
「嗯嗯……嗯?」
翻身的瞬间,春亮在被窝里感到不太对劲。这件事诱使他的意识往离开梦境世界的出口移动。刹那间,春亮想起了数天前的事情——也就是此叶曾钻进他的被窝里。他一股作气清醒过来。不会吧!他瞪大双眼,掀开棉被后——
「什么!」
和那时候不一样。眼前的人——不是此叶,而是虎彻。
平常他睡觉时应该都穿着此叶的睡衣,但现在不是。不知是否也是向此叶借来的,还是他擅自搜索屋子在其他地方找到的,虎彻穿着很常在时代剧里看见的单薄和服睡衣,而且只用一条小小的带子系住腰部。
虎彻就在春亮身旁,保持着略微匍匐的姿势。在洒进房内的月光照耀下,从往下垂落的睡衣领口,可以看见虎彻的白皙颈子和大片胸脯。
「什……什么……!」
虎彻更是让身体往前倾,将脸庞凑向他。月光照射下,春亮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显得很羞赧,但又非常认真。
「你想……做什么……?」
「不才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被村正大人那样的女子那般引诱,你都没有出手。诚然,你那种态度让不才觉得很可疑。但是,如
果当中有什么理由的话……答案只有一个。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怎么回事?」
虎彻更将身体挨向春亮,像在说「你就死心吧」般,斜眼瞪着他。
「不才已经晓得了……你有龙阳之癖吧?这样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啥——?」
龙阳之癖、男同性恋、喜好男色——等等字典中的知识在大脑里飞快盘旋,春亮彻底陷入混乱。但是,现在不是混乱的时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必须快点解释清楚!春亮勉强拉回思考——
「不不不,慢着慢着!你误会了!非常严重的误会!」
「用不着搪塞。没错……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啥?」
「——村正大人的幸福,就是不才的幸福。所以,做个交易吧。」
「交……交易……?」
复述地反问后,虎彻踌躇似地停下动作。
「没错。也就是说,那个……」
然后,忸忸怩怩了好一会儿后——
虎彻解开了系在自己腰上的带子。
睡衣往两旁敞开,雪白肌肤的面积更是增加。
「你……你做什么!」
「……你的肉欲,就由不才承受吧。」
「什么——?」
「所以,你要温柔地对待村正大人。这就是交易内容。你可以恣意地玩弄不才的身体,但相对地,你要倾注全力,只想着如何让那位大人幸福——」
「坦白说,我完全听不懂!」
虎彻的正面完全显露出来。往下垂落的睡衣也覆在春亮身上,薄薄的质地触感传了过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挣脱!正当春亮想转过身子,虎彻的手臂却快一步展开行动,捉住春亮的手腕,再固定在他头部上方。紧接着虎彻迅速地跨坐在春亮身上。
虎彻再次一边倾身,一边凑近脸庞。他的呼吸变得比先前还急促。双眼湿润。
「……死心吧……你以为靠力气……敌得过不才吗……?」
「不——要——啊——!」
没错,春亮很清楚无法靠力气战胜对方,但还是不得不尽全力抵抗。他疯狂地胡乱挣扎。虎彻虽然没有松开束缚,但春亮的挣扎并非徒劳无功。
「哈哇——!太……太太太太太无耻了!简直无耻至极!诅咒你喔!」
「咻哒!迅速抵达!相机永远要充电到百分之百是我的信条!」
察觉到了骚动后,菲雅和黑绘不知何时打开了房间拉门。菲雅震惊地连连挥舞魔术方块,黑绘则看似兴奋地拿着数位相机。此外——当然,还有此叶。
和最近的行为模式一样,她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仍然笑着。吟吟笑着。但是——
「……」
总觉得可以在她背后看到「轰隆隆」压倒性的气息。感觉真怀念。
「啊哈,哈哈!都是·男生·的话——实在是轻~易地就……超过了我的容忍界限呢——!」
「喔喔,感觉真是睽违已久——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可恶的无耻小鬼,你待在那里不准动,看我怎么修理你!」
「不愧是阿春,守备范围之广众所周知。得在我的纪录资料夹里追加新的分类项目才行了呢。」
「春亮!这下子我不得不解除惩罚禁令了!请你做好觉悟吧!」
「等等,为什么都针对我!这是虎彻他——咦?人呢?啊,窗户!」
「不才想找个可以清楚看到月亮的地方,但似乎迷路闯进了意想不到的地方呢……但是,果然赏月要在外头的庭院比较适合。失礼了!」
睡衣的下摆翻起,虎彻轻盈地跳出窗户逃离现场。
「逃跑方式超逊!等一下,菲雅、此叶,你们也知道那家伙才是一切的元凶吧?所以让我从头说明……!」
「虎彻也必须惩罚才行,但那之后再说!现在呢……!」
「没错,春亮,首先由你开始!」
在充满着喧哗声,一点也没有深夜气息的房间外。
崩夏独自一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悄悄观察房内。
「呵呵……原来如此~我好像快掌握到这个家平常的气氛了呢。」
他的态度不像平常一样开朗乐天,反而带着成熟大人般的沉稳,露出淡淡的苦笑如此低声说道。
*
尽管发生了各种事情,数天又过去了。
期中考结束了。说实在话,关于考试结果——春亮完全没有把握。
「啊哈哈,咦?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涡奈我的记忆有些模糊呢。考试?那是什么?空手道的某种吆喝声吗?像是『考试——!』之类的?啊哈哈~」
「这家伙不行了,已经没救了!话说回来,班长考得怎么样?你第三题答案写什么?我觉得只要那题对了,应该就能勉强考到及格分数喔!」
春亮等人好一会儿与表情空洞的涡奈,以及眼神非常迫切的泰造互相交换感想,一边准备放学回家。由于涡奈两人从今天起马上开始恢复社团活动,便就此分道扬镳。一行人正要走出教室时——
「喔!白穗,你考得怎么样?」
「真是够了,烦死人了。跟往常一样啦,跟往常一样。让开,我和莎弗兰缇约好了。」
她说跟往常一样,不就表示相当不妙吗?——春亮心想道。不过,她接受课外辅导已经和季节风景诗一样普遍,所以他决定不去在意。
一行人就像跟随着撇下嘴角的白穗一般,一同走向鞋柜,又在那里遇见了熟悉的学妹。「啊!白穗学姊,考试辛苦了!二年级的考试也是到今天结束吧?你考得怎么——当我什么都没说!」千早立即展现出了高超的危险回避能力,接着迁怒般地瞪向他们。跟他们又没关系。
总之,他们和似乎都在校外与人有约的两人一同换穿鞋子,走出校舍。加入放学学生的人潮,步向校门。
然后,在那里等着的人是——
「莎弗兰缇,让你久等了。你今天的工作就此结束了吧?我们一起——」
「伍铃,你没有引发奇怪的骚动吧?那我们快点回——」
白穗与千早双双呼唤约好碰面的对象,但可能是发现了那两人的模样不太对劲,都倏地闭上嘴巴歪过脑袋。
莎弗兰缇与伍铃并肩站在校门附近,正一脸有些困惑地望着门外的某幅光景。莎弗兰缇穿着上学(上班?)用的女生制服,伍铃则穿着一贯的巫女服。
「啊,白穗,还有春亮和大家。那里好像有什么——」
正当莎弗兰缇发现到一行人,开口攀谈时——
「恶!」
春亮哑然失声。莎弗兰缇她们看着的门外。那里是——
「啊!来了来了!喂~考试辛苦了~!考得怎么样?不管考得好不好,现在应该是解放感全开吧?耶耶~——!」
正朝着这边用力挥手的,有着女性外貌的父亲。
「……真是恶梦……」
春亮用手掌捣住脸庞。他平时就不怎么想让学校的同学看见自己的家人吧,更何况还是那副德行。可以的话,真想视而不见,竭尽所能予以无视。「那个大美女是谁?」「是那些人中某个人的妈妈吧?」「好年轻喔,真好~」他也想竭尽所能逃离周遭学生们的这些交头接耳。
白穗双臂抱胸,冷冷地半眯起眼看向春亮。
「……是跟你有关的人吗,人类?看来果真是每天都勤奋地做着不知耻变态行为的人类的朋友,还真是丢脸死了。」
「抱歉,我半句话也无法反驳,如果你能无视的话我会很感激……」
「哎呀!你终于承认自己每天都勤奋地在做变态行为了呢。电视上好像说过,这种情况下,一般民众也有逮捕的权利喔。」
「喂,不要靠近我和白穗学姊,会受精的。脏死了。」
「我才不是附和那件事!是指丢脸死了那句话!」
春亮静下心来,再度看向前方。崩夏穿着奶油色的套装,头发轻盈蓬松,就像工作也很能干的年轻太太般,是一如既往的外出服。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正靠着一辆小卡车。由于小卡车就停在校门正前方,不消说,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不知怎地,车体侧边还写着「山本酒铺」。总觉得是商店街里曾看过的店名。
「嗯?」菲雅似乎对那台车产生了兴趣,迈步走向崩夏。虽然很不情愿,但春亮也只能追上去。莎弗兰缇她们也顺势跟了上来。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唔呵呵,是我借来的哟~」
「借来的……?这个很明显是酒铺的工作用小卡车吧?为什么?」
听到此叶的提问,崩夏摆了摆手答道:
「关于这个呢~我走在街上寻找代步工具的时候,正好瞧见酒铺的阿武坐上这台车。于是试着在他耳边说了:『你还在向酒店的美纪进贡吗?不说这件事了,车子能不能借我用到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爽快就借我了呢~」
菲雅半眯起眼。
「喂……那根本就是威胁吧……?」
「讨厌啦~单纯只是请求而已,请求
哟。虽然他好像颤抖着说:『你为什么知道?你是谁?现在不能破坏我的家庭,第二个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但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春亮冷汗直流。希望现在没有警察正在四处寻找这辆车。
「就是这样,现在也有代步工具了,我们去买东西吧!GOGO——!」
「喔喔?」
「你……你做什么?等一下,不要推我的屁股啦!」
崩夏抓起菲雅的手,将她推进小卡车的副驾驶座,接着再强行将此叶推上小卡车的车斗。
「好啦,你们也全都上车吧!上车!人数愈多愈好玩嘛~哇~都是漂亮的女孩子!春亮真是的,我的儿子还真行呢!」
「儿……子……?那么你是这个人类的——啊!等等,我可没说我要去喔!不要碰我!」
「虽然一头雾水,但好像很好玩呢!我也要去——!」
见白穗和此叶一样被推上了车斗,莎弗兰缇也自动自发地跳上去。「白穗学姊要去的话……」于是千早两人也上了车。只剩下锥霞和春亮。锥霞先斜眼看向春亮,叹了口气,再看向不该让人搭乘的车斗,对崩夏说道:
「蠢毙了——这违反了道路交通法吧?」
「小细节就别在意了!」
「而且突然说要去买东西,这是为什么?」
「因为明天大家要一起出门啊,必须准备各式各样的东西才行吧!」
「……明天?」
春亮的眉毛挑动了下。抬起头后,眼神与笑容可掬的崩夏对上,但他不想和崩夏说话,于是沉默地别开视线。明天。难不成?虽想追问企图,但不想和他对话。幸好锥霞代替自己说出了他的心情。
「那是——因为明天是夜知的生日吗?」
没错。他之前都集中精神在考试上,刻意不去思考。况且,原本就是怎样都好的日子。他不喜欢。父亲会回来的日子。为了敷衍而回来的日子。硬要配合父亲的日子。
但是,崩夏挥了挥手。
「啊~呃,这么说也算是啦~但其实主要不是因为春亮生日哟。是有其他事情。但我不否认自己确实在想,机会难得顺便一起庆祝就是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了通知,明天小加终于旅行完要回来了。可是,久违地与好友见面,如果又在平常的家里或是理事长室,不觉得很平淡无趣吗?所以我就说了:『难得是考完试后的假日,真想带所有人去可以犒赏大家的地方呢~要不要在那里见面?』然后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哟~」
「明天理事长……」
春亮再次感觉到了锥霞的视线。虽然他并不相信,但这个父亲说过,打算在理事长面前说明一切。万一他说的是真的——也许事态会有所进展。
「去那里需要做点准备……所以才要买东西吗?夜知,怎么办?」
「我都已经坐上来了,那就快点出发吧!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这种车子,我很兴奋呢!另外可以的话,回程我也想坐后面喔!」
银发小丫头从副驾驶座的车窗探出上半身,不停蹦蹦弹跳,催促众人出发。
「没办法……走吧,班长。」
「……也是呢。」
他自动地登上车斗。虽是事到如今,但周遭学生们的目光非常刺人。
「很好很好!那之后就再去『坛之浦』,载到黑绘就0K了呢~」
崩夏心满意足地正要坐进驾驶座,此叶一脸傻眼地问:
「那么,我还没问一件重要的事。明天我们要去哪里?」
「嗯呵呵,关于这点呢~」
崩夏一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一边满面笑容地回答:
「——是海·边喔!小加那家伙竟然有别墅呢!」
*
翌日,刚考完试的休假。
虽然距离盛夏还有一段时日,但气温已经变得相尝温暖,所以海滨上可见不少海水浴游客。春亮一行人也在其中。
(哎呀呀……)
春亮在遮阳伞底下大叹口气。轻转过头,背后一栋建筑物便映入眼帘。那栋崭新的建筑物就是理事长拥有的别墅。
(虽然他说会晚点到,叫我们先玩……但根本没有玩乐的心情啊。)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海滨的最尾端。再往前走就是岩石区,几乎算是尽头。仿佛是想要直到尽头的最后这一段沙滩,才将别墅建在这里,因此这片角落几乎算是成了私人海滩区。比起沙滩的中心地带,海水浴游客明显偏少,因此可以相当放松地歇息。相对地,海边摊贩和自动贩卖机等都在远方,但这也无可厚非。
但是——春亮丝毫没有心情悠哉地忘却一切玩乐。有许多事情必须思考。考完试后,心里确实涌起了解放感,但他还没有兴奋到能够打从心底纯粹地享受海水浴。
「该怎么说呢!……」
尤其今天,又额外多加了「自己的生日」这个理由。也许这只是孩子气的反讽,但他每年都刻意表现得很被动。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肯定会拒绝生日这天来海边吧。
但是,这次还有着和理事长一起聆听父亲的说明这项目的。此外——
「奴喔——!咕哇——!这是什么?奴摩摩摩摩的耶!脚底的感觉好奇妙,咿耶~!奴哈哈哈!好痒!可是好舒服!」
望着菲雅啪沙啪沙地在岸边跑来跑去,春亮倏地放松脸颊。想都不用想,海水浴对菲雅来说当然是初次体验。从昨天听到目的地的瞬间起,她就卯足全力猛烈地散发出「好想去!」的气息,他实在无法泼她冷水。
「海浪又来了~又往后退了!妞呼呼,好痒!」
「啊哈哈,我也对海浪拍打的感觉上瘾了呢,嗯嘻嘻,好痒——呀哇!」
「唔,可恶的莎弗兰缇,你一定是故意假装跌倒,其实想早一步先游泳吧!休想得逞,我才不会输给你,看我的跳水!果然海水浴的主要活动就是游泳呢,只要有这个游泳圈嘎啵
啵啵啵——!」
「菲雅——!」
已换上泳衣的菲雅与莎弗兰缇正一同玩耍。莎弗兰缇穿着和某次去游泳池一样,不管变作男女都说得通的泳衣。菲雅今天并非穿着游泳社学姊给她的校园泳装,而是好像是昨天买的新泳衣。不得不承认很可爱……可是,她哪里来的钱?是那个臭老爸出的钱吗?有那种闲钱的话,真想叫他再多增加点生活费。
春亮恨恨地转动视线,无意识地搜寻起父亲的踪影,但早就知道不会发现到他。因为还不确定理事长什么时候会回来,崩夏正在别墅里等他。
春亮以看守物品的名义消磨时间,更是怔怔地环顾四周。
白穗就坐在一旁的遮阳伞底下,仿佛随时都想冲向莎弗兰缇,紧紧地咬着牙。因为千早正以对待艺术品般的动作在她背上涂抹防晒乳,白穗无法移动。一旦擦完,她会冲上前从菲雅身边抢走莎弗兰缇吧。
代替菲雅般,黑绘则穿上了常见的藏青色校园泳装,依旧以无谓的超高技术建造沙子城堡中。一脸心不在焉的锥霞在旁帮忙,和上次去泳池一样,穿着海滩裙和T恤。这一带虽然人潮还很少,但她仍无法解除警戒,以防被人看到紧身衣。
另外在她们前方,伍铃正笑咪咪地——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她,但总之有三名长相相同的少女,正在水边互相泼水玩耍。她们并未穿着泳衣,而是穿着怎么看应该都是泼水净身仪式时所穿的白色单衣。好像是因为实在无法准备到神乐铃十五人份的泳衣。虽也觉得那样穿有些太无防备,但底下……想必还是有穿其他东西吧。一定是。
中间曾发生一段插曲。起初十五名神乐铃全穿着白色单衣,说着:「哇,好久没来海边了呢~」「……(笑咪咪)」「……(笑咪咪)」然后排成一列准备走向大海,春亮赶紧慌忙阻止:「慢着!这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像要集团投水自杀,太恐怖了!」由于其他海水浴游客可能会跑去报警,现在似乎是几个人轮流玩耍。
就在这时——
「哈……!呼……!哈……!」
春亮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逐渐逼近,转头一看,虎彻穿着T恤和短裤型泳装,在沙滩上冲刺奔跑。顺便说声,他一开始并不是那副打扮,是换过了两套衣服后,结果才是现在这个样子。
第一次是「游泳就要穿这样吧」,穿着样式古朴,不知该说是泳衣还是内裤,充满「这才是日本男儿!」风味的兜档布造型出现。虎彻赤裸着上半身,双脚大开站在沙滩上,但火速被女孩子们带走。尤其此叶的魄力简直像是父母被兜档布杀死了一般。
第二次是「没办法,说到手边有的其他的泳装,就只有以前村正大人赏给不才的这个了……」然后穿着白色校园泳装忸忸怩怩地现身。「要与2P的颜色重叠了!危险!」但黑绘才刚讲完这句感想,虎彻又被女子军团绑走。
于是最后,他才穿着在海边摊贩和附近超商买齐的这套无可非议的泳衣。不知是发型还是气质的关系,果然不论怎么穿,他看起来都只像是女孩子。
「呼!哈!哈……!」
虎彻表情严肃地
在沙滩上来回奔跑,这时在遮阳伞附近停下脚步,边用手臂擦去额头的汗水,边瞥向春亮。他并没有对春亮说些什么,但春亮将手边的毛巾和宝特瓶装水丢向他。
「呣……」
「拿去用吧,很热吧?不如说,我已经受不了了,就让我问吧。」
「问什么?」
「……这样跑好玩吗?」
虎彻边喝着宝特瓶里的水,边凛然挺直背脊,立即答道:
「还算好玩。在沙滩上奔跑有助于锻炼腰部和脚。」
「这……这样啊……」
虎彻来到这里以后——拿到了恰当的泳衣以后,就只是一直沉默地在沙滩上来回冲刺。一味地清心寡欲。为了变强而锻炼——
「……不才……」
「咦?」
虎彻不是对着他,而是望着水平线说道:
「还没有忘记一切,也还没有从头到脚全部改变。可以改变吗?还是不该改变?不才还只是在摸索答案。所以——身为刀,身为天生就是刀的不才,现在仍然不认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这个目标是错误的,所以才会这么做。」
「是……吗?」
春亮「呼」地吐了口气,和虎彻一样望着水平线说:
「我……不打算对你努力的目标说三道四喔。但如果你的方法错了,我也会告诉你:『你做错了!』仅此而已。如果你的目标是变强,我觉得那样也没关系。只要别对他人造成困扰。」
「……哼。不管你说什么,都与不才没有关系。不才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虎彻一边用毛巾使劲地擦拭脸部和头部一边说道,接着将毛巾一把丢向春亮,斜眼瞪着他说:
「不才要再去跑一圈。不才没给任何人添麻烦,你不会抱怨吧?」
「是不会啦,但难得来了海边,不用一直跑步,也可以去玩啊。」
「诚然,这句话真想还给你。你还不是一直坐在那里不动——」
「就是说啊!春亮也应该多玩一下才对。话说回来,虎彻,难不成你还在意昨天说的那件事?」
「啊!村……村正大人,那是……」
此叶加入两人的对话。她穿着新的比基尼泳衣,露出丰满的肉体,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般,歪过头看向春亮:
「虎彻真是的,昨天跑来我的房间以后,瞧他一脸认真,我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他说了:『那个,听说海水是咸水,不才们难道不会生锈吗……?』当时他的表情真的超级认真——」
「村正大人——!」
「我都说了,只要确实擦干就没事了嘛。绝对不会生锈,我保证。要是怕得只敢在沙滩上冲刺,一点也不好玩。这是命令,稍微下水去游泳吧。」
「可……可是……」
此叶笑吟吟地弯下腰,像在对着虎彻的耳垂吹气般说:
「还是说你要……违抗妾身的命令?」
「不才这就下水。」
虎彻颤抖着,以近乎直角的动作往前冲刺,大喊着:「阿弥陀佛!」然后从头扑进海里。此叶咯咯笑着注视这一幕。
「啊哈哈,这么老实真是不错呢。」
「是……是啊……」
没来由地,春亮的心脏扑通狂跳。此叶穿着泳衣的模样。发型也改变了,新的泳衣。明明只是这样而已,却觉得和平常的此叶不一样。她的肌肤看起来有这么闪亮吗?她的大腿看起来有这么耀眼吗?她的胸部看起来有这么温暖吗?还有,当时触碰到的她的嘴唇,看起来如此柔软,实际上那时也真的非常柔软——
「春亮?」
「啊!什……什么事?」
此叶像要向他突显自己的乳沟般,将身子往前倾,「耶嘿嘿~」地笑了,然后轻举起食指指向他。
「你马上就系上了呢,谢谢你。」
「啊……嗯。因为现在正好什么也没有挂。」
此叶指着的是遮阳伞下,放在随身物品上头的春亮手机。手机上系着刚刚她才送给自己的吊饰。是Q版的日本刀造型,类似徽章别针的手机吊饰。
「坦白说……我觉得这样子的生日礼物刚刚好。要是收到很贵的礼物,反而会有很大的心理负担。谢啦,此叶。」
「就……就是说嘛!果然!太好了呢,嗯!」
此叶的小脸倏地变得明亮,不知为何还紧握拳头,「喝呼~」地用力喷气。她感动至极般地转向其他方向,低声咕咕哝哝。
「唔呵呵。送可以带来海边,又不会造成妨碍的礼物,这个战略大成功……这下子我应该是第一个送的人,想必会印象深刻……而且挑选的东西又不会太沉重也不会太简单,还设下了每次一看到手机都会想起我的小心机……完美!」
春亮虽然不明所以,但至少感觉得到她非常开心。
有那么幸福吗?只不过是自己收下了她的生日礼物而已。
——说得……也是呢。因为她……她——
「春亮?」
他心想,必须和她说些什么才行,他有这个责任。可是,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谢谢她的礼物?这已经说过了。
这与她的心意,和自己的心意有关。
互相对视。至今已做过无数次的这项行为,近来产生了不同的意义。不,还是只有自己这么觉得?她至今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自己互相对望?
此叶大概也有所察觉吧,散发出了认真等待他下文的气息。
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自己该说什么。等一下。再等一下。我还没——
「夜知,差不多该换人顾东……」
「呼嘻——玩得太累,喉咙都渴了。喂~春亮,有没有什么喝……」
就在这时,锥霞与菲雅正好往这支遮阳伞走来。两人同时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形,不自然地停下话声和动作。
不知怎地,春亮觉得四周慢慢地弥漫起紧张感。明明表面上,她们的表情和态度都和平常一模一样。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喝点东西,那我去买吧。自动贩卖机在那边吗?你们如果想喝什么,我也顺便帮你们买回来吧?……没有吗?那我走了。哎呀~海边真是好玩~真的好玩得不得了呢~」
菲雅很迅速地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小零钱包,抱着腰上的游泳圈,哒哒哒地走向海边摊贩所在的方向。她的笑脸似乎有些不自然,是错觉吗?
几乎同一时间——
「我本来想说……也该换人顾了,但这么说来,我想去上厕所呢。先再麻烦你一阵子了。那么,就这样。」
「啊!虎彻感觉就像秃头海怪一样,只露出头来看着这边呢!看起来非常寂寞,又好像非常怨恨,我去陪陪他吧。先走喽!」
锥霞和此叶也像是偶然想起了该做的事情般,一骨碌转身。锥霞走向别墅,此叶则是走向大海。
最终——和刚才一样。
唯独春亮一人,被留在了遮阳伞下。
*
伍铃帮忙制作着沙子城堡,笑容可掬地说道: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真是充满青春气息呢~」
「就是说啊。非常酸酸甜甜又教人心痒的气息……真受不了呢~」
黑绘也打从心底同意,斜眼瞄向遮阳伞的方向——碰巧虎彻正从那边冲出来,投海自杀般地朝着大海用力一跳。留在原地的此叶与春亮在奇妙的气氛下互相凝视。紧接着,菲雅和锥霞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往遮阳伞靠近。
「嗯~又是青春的气息呢。」
这下子有趣了。但与之同时——黑绘也感到担心。
「改变」也是无可奈何,但真不希望最后所有事情变成一团混乱,「失去平衡」呢——黑绘心想。所以她打算随时留意,至少别让那种情况发生。
当然,她无意过问她们——不,该说是他吧——的结论。如果他提出请求,她会给点建议,但她终究希望自己一视同仁,也非得这么做不可。这是旁观者的规则。
只是——现在自己的心情,比较想声援那个慢了大半拍的她。
「现在的状况感觉像是『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但还不晓得该怎么表现出来』呢~毕竟这也跟知识及经验有关。」
菲雅抱着游泳圈走过去,见到遮阳伞底下的两人,又看到了锥霞以后,动作倏然停住。接着举止可疑地摸索自己的行李,拿到零钱包后迅速离开——
黑绘明白,她是逃走了。
「此外,她也还未经历过与他人的密切交流,这方面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即使是一个人能得出的结论,再加上其他人以后,就很难厘清——小菲菲好像在各方面都面临了考验呢。」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我认为遇到困难和考验,就是所谓的青春哟~」
「……也许吧。」
回望向笑咪咪巫女的微笑,黑绘也绽开笑容。
对菲雅来说,跨越那些困难肯定非常重要。所以,她不会帮忙。
不过,她认为至少说声「加油」,推菲雅一把应该没关系吧。小小地推一下,好比说当她犹豫着要不要送生日礼物时,至少轻轻地
推一下她的后背。
「嗯。总之,我想她并没有带来这里,所以要等到回家以后吧~……」
黑绘只在嘴里咕哝,再度将注意力转往遮阳伞的方向。
现在那里只剩下春亮一个人。他一脸恍惚,思考着某些事情。
即便面对春亮,自己的立场也一样。她不能直接出手帮忙。所以——
(烦恼也是当然的。可是,迟早都必须得出自己的答案……加油,阿春。)
黑绘祈祷般地,只在心底如此轻声低喃。
*
锥霞往前走着,内心感到自我厌恶。当然,说要上厕所是骗人的。只是因为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待在那里;只是因为觉得坐立难安——才离开了而已。
虽来到了理事长的别墅前头,但若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就进去,实在太麻烦了。她决定在四周随便散步,消磨时间。然后一边略微低头走着,一边回想刚才的事情。
(他挂着……没看过的手机吊饰呢。)
多半是此叶送的生日礼物吧。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她的心意。甚至说是从认识她开始就知道了也不为过。
自己需要她这个强敌。为了完成自己先前还不算完成的告白,必须让此叶回到这里。但是,实际上自己救回了她,岂止如此,此叶还在他和她们的面前,做出了自己要更往前迈进的宣言,事到如今——
(……不对。)
锥霞一面无意义地在别墅四周绕圈子,一面轻轻左右摇头。
所以那又怎样?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就是这样子吧,上野锥霞。蠢毙了。
自己只要靠自己全力以赴就好。届时不论出现何种结论,她都能够接受。只要正大光明地战斗、战斗、战到最后一刻,她一定不会觉得自己很悲惨,能够比从前更加笔直地往前迈步。没错——就这方面而言,自己和此叶相当类似。都认为只有向他表达心意之后,才能继续前进。
「全力以赴吗……」
生日礼物。自己与骑马打仗般,重视奇袭速度而马上展开行动的此叶呈现对比。她并没有将生日礼物带到这里来。这趟海水浴之旅预计当天来回,所以她打算等返家后,再另外在晚上见面时交给对方。这样一来,就能成为造访夜知家的正当理由——
「……真是心机女呢,蠢毙了。」
她自嘲地低喃。但是,自己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此叶她们不同。若不刻意制造与他见面的机会,根本无法与她们抗衡。所以这只是自己的作战方式——
锥霞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走着,已绕完了别墅一圈。她是说自己要上厕所才离开,所以要是花太久时间,她担心春亮会做出不怎么令人开心的想像。她决定也该回遮阳伞那里了。
凉鞋底下的柏油步道触感,变作了柔软的沙子触感,沙沙沙的细微声响相当清脆悦耳。
举目看去,他依然坐在遮阳伞底下怔怔发呆。锥霞心想着:「这次真的该换自己顾东西才行呢。」同时从后方往他靠近——
「……!」
然后愕然地停下脚步。
因为她听见了。当时,他喃喃说出的自言自语。
无庸置疑是发自内心吧——一句非常残酷的话。
菲雅和此叶她们离开后,即使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被留在遮阳伞底下的春亮,依然持续思考着。
他回想着刚才的事情。显得有些僵硬的那三个人。
(……是啊,这不只是我的问题……)
此叶看到了锥霞向自己表达心意的那一幕。锥霞和菲雅看到了此叶表达心意的那一幕。知道了彼此的心意。而自己也知道……
(该怎么办……才好?)
说实在话,他觉得有些难以和大家相处。
这是为什么?他很清楚。因为自己在逃避此叶和锥霞她们。因为他不晓得该怎么和她们接触。
话说回来,告白是什么?春亮思考着。是指喜欢一个人,是指传达出这件事。当然,他能理解。春亮也是平凡的男孩子,偶尔也会思考这件事。
但是,当他想更进一步地继续思索时——瞬间,他却顿在原地动弹不得。
两人想向自己寻求什么呢?他不知道。比如一般而言,假设自己和其中一个人交往。与此叶交往的自己。与锥霞交往的自己。试着想像那些画面——他想像不到。太困难了。浑身都在发痒。他又更进一步,想像两人一起做了一般情侣会做的事情——这他也办不到。一瞬间大脑和心脏都达到饱和状态。
「唉……」
春亮摇了摇头,将手支在后腰上,挺直背脊,眼前的和平光景映入眼帘。在玩沙滩排球的白穗和莎弗兰缇、千早和神乐铃她们。已经快要完成沙子城堡的黑绘,和一个在协助她的神乐铃。由于在说话,那人是伍铃吧?咕噜咕噜地喝着弹珠汽水,边走边找着漂亮贝壳等东西的菲雅。一起游泳的此叶和虎彻——
仿佛象征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温暖的光景。
没错。此叶回来后,变回了一如往常的日子。但是——正因如此,有些事非回想起来不可。有些事绝不能忘。
他已经和锥霞约好了,等此叶回到家,就要回覆她。
现在只是因为父亲回来,情况一片混乱,在含糊不明的气氛下,不断延长伤停时间(注:Loss Time,足球术语。指正规时间结束后增加的比赛时间。通常是期间有球员受伤、换人,而补足那段时间)罢了。必须想出答案。可是,要怎么回答——
思考、思考、思考。
一直思考某件难以得出答案的事情时,坦白说,很难受又痛苦。
所以——他不由得——
吐出了丧气话。
「唉……要是能一直维持现状不变就好了……」
「——!」
那一瞬间。
身后传来了沙子摩擦的声音。
春亮吃惊地回过头,眼前是——
愕然地瞪大双眼,呆站在原地的锥霞。
*
那是多么——
残酷的话语啊。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因为想要改变。因为她相信正面地接纳变化这个意志本身,会成为前进的力量。然而。然而——
「班……班长……」
他慌忙起身。但是——
「别过来!不要说话!」
锥霞简短大喊,转身向后。感觉得到本想冲过来的他倏地停下脚步。
她感到天旋地转,类似晕眩。他没有错。当然。尽管如此——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所以,拜托你。现在,唯独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只要一分钟就好……」
「班长……」
心愿传达出去了。他在后方僵立不动。恐怕——还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锥霞静静吐出呼吸,劝自己冷静下来。
在得到的这一分钟里,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对应方法有无数种。
果然该生气地逼问他吗?还是哭着指责他?颤抖着肩膀搂住他?抱住他夺走他的双唇?还是道歉后逃跑……但是,每种做法都蠢毙了。
结果——她选择了提醒。
依然背对着他,说了:
「我可……不打算……一直等下去喔。」
给她答案。给她回覆吧。哪怕是败北的宣言。给她自己战斗过了的证明。
「我可不是那种……你一直暧昧不明地敷衍我,我还能够待在这里的……厚脸皮女人喔……」
透过背部,她感觉到他受到冲击般地全身震了一下。
是啊。自己喜欢他的心情并没有尚未传达出去的问题。被甩她也不在乎。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但是——如果那个告白被当作没有发生过,对自已来说是最悲惨的结果。因为那样一来就会变成,自己的告白,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只有「这点程度」。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话……
那就跟刚才对他说过的一样。自己并不是脸皮那么厚的女人。要她一脸若无其事,装作行若无事的模样,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绝对办不到。
(……!)
锥霞咬住嘴唇,终于承认。
也就是说,最糟的情况。
就是自己与他的关系——将就此结束。
春亮也领悟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背部,正无比确切地诉说着。
沉重的话语。但也是理所当然的话语。
如果你不肯好好面对我,我便无法再待在这里——
她所说的,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她就是如此认真。用认真的话语,说出认真的心意。这就是她那天向自己传达的事物。
春亮自以为大脑了解了,但这时才真正化作实际的感受,刺进心坎。
啊——没错。他不能逃避。必须面对她,认真地思考才行。
面对她的认真,他也必须认真回答。不能因为难受又痛苦就逃避。
「班长……我
知道了。抱歉,我不敢保证现在就能回答你,但近期内我绝对会回——」
正当春亮话说到一半时。
「奴喔!那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首先菲雅的嚷嚷声传了过来。紧接着他发现四周的人也一片喧哗。不只是在附近玩耍的一行人,待在旁边沙滩上的其他海水浴游客也一样。
「是某种活动吗?」
「不知道。总之,太壮观了吧!」
所有人议论纷纷,都望着相同的方向。此叶他们当然也停止了游泳和嬉戏,看向那边。
春亮和锥霞也受到影响地转过头去。
然后,两人看见的是——
*
别墅二楼有座通风良好的阳台。夜知崩夏让上半身靠着栏杆,眺望户外。天气晴朗,他穿着泳衣外罩连帽外套,风吹来非常舒服。
从阳台往外望去的景色非常宽广,感觉很开阔。大海与天空延伸到彼方。两种蓝色绝对不会同化,但又像难分难舍的双胞胎,在水平线上互相依偎。到了日头西下时,那对双胞胎还会穿上色彩奇妙瑰丽的服装,举办只有两人的时装秀吧。
「嗯~真是不错的别墅呢。好羡慕啊……话说回来,这栋别墅绝对很贵吧?从以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赚这么多钱呢,小加?」
「哈哈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是用不敢面对老天爷的方式在赚钱喔。」
崩夏眨眼般闭着单边眼睛,一面苦笑一面转头看向身后。
往他走来的,是一个明明天气如此宜人,却穿着一贯西装的防毒面具男。而他身后还有用滚的方式搬运他行李箱的秘书北条渐音。顺便说,视野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房里懒洋洋地午睡,是她的姊姊北条铳音。她为了接待一行人进入这栋别墅,今早起就在这里等候他们。
「抱歉,因为飞机误点了。」
「那就没办法了呢。虽然不晓得你去了哪里。」
比预计时间晚了一点回来的等待对象——世界桥加百列继续迈步前进,站到崩夏身旁。他和崩夏一样,倚着栏杆眺望外头。
在看起来很开心的少女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在遮阳伞底下的儿子看似百无聊赖。更正确地说,是看似心不在焉。这也是青春呢。崩夏露出苦笑。
「听说今天是春亮的生日吧?这就是你为什么阔别已久地回国吗?」
「嗯~算吧,大概就是这样。毕竟是独生子的生日呀~」
崩夏咯咯笑道,又说:
「我也准备了一份好礼物喔。虽然这么说了以后,春亮露出了非常警戒的表情,真是失礼呢~可是可是,我也对他说了身为父母的正确准则,就是他如果不当个乖孩子就不给他——」
「虽然我从刚才起乍看之下很普通地和你对话,但很抱歉,我的好奇心和各种疑惑已经到达界限。崩夏先生……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多事呢。那么,该从何说起才好呢~」
有着长年交情的挚友似乎叹了口气,紧接着傻眼地摇了摇头——
「你和我都认识这么久了,不必勉强去配合自己的外貌用女性口吻说话。」
崩夏放松了紧绷的脸颊,随即——
「……我并没有勉强自己喔,世界桥。我只是认为,照着这样的发展去做比较不麻烦。」
虽然仍是女人的嗓音,但这些话语对世界桥而言,确实是久违的夜知崩夏的语调。他沉默了一瞬后,有些松了口气似地耸起肩膀说:
「也罢,既然你这么判断,这样子也无妨。我倒是两边都不在意。」
「我也——该说人家也是吗?如果是面对你,我觉得两边都可以。嗯,反正我会视情况。」
「那就这样吧。」
两人再度肩并着肩,变回眺望外头的姿势。
像要混进沉默当中一般,像在等着风吹走那些话语的时机般,世界桥简短提问。崩夏也简短回答。
「是诅咒吗?」
「不是。」
「自愿吗?」
「没错。」
「痛苦吗?」
「我已经习惯了。」
「那么——」
崩夏苦笑着,对身旁的防毒面具男挥了挥手。
「我已经向春亮他们约好了,会顺便一起说明。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还是等大家都到齐了以后再说比较好吧。」
「在我看来,现在的状况是久违地见到恩人后,他却改变了性别。我实在不觉得没有大不了的理由呢……」
「等你听了,只会觉得『什么嘛,只是这样啊』喔。我反而事到如今开始担心,真的有必要特地把你和春亮他们叫来这里,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明理由吗?要是我被揍了,你可要救我。尤其我最近好像被那家伙讨厌了。」
「如果你至今完全不肯说明,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呢。那么,当作是担任保镖的订金,我只再问一个问题……这件事和春亮有关吗?」
「喔?为什么这么问?」
「单纯是直觉。」
「哈哈!那我就回答你吧——是啊,有一半也许算吧。」
「另一半呢?」
崩夏轻轻从栏杆移开身体,转动原本朝着沙滩的视线。最引人注目的少女。他看向一头美丽银发闪闪发亮的少女,说道:
「当然……是为了我找到的她啊。我对她的未来有责任。」
世界桥听见崩夏竟说了责任这种装模作样的话,可能是在忍笑吧。
只见他好一会儿都不发一语,让崩夏忍不住这么心想。他的沉默真的久到让人觉得太久了。
崩夏纳闷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世界桥——不知怎地,却发现他竟看着海面动也不动,一脸愕然。
「怎么——可能!」
紧接着又突然动了起来,猛地从栏杆往外倾身,双手紧握栏杆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步。崩夏也追逐着他的目光,看向水平线的彼方,天空与海洋的交界处。
就某方面而言,出现在那里的,是平凡无奇的东西。
是在大海这个地方上理所当然会存在的,毫无奇异之处的东西。
是船。
但是,不是单纯的船。船只巨大到从陆地也能明确推测出其庞大的程度。
此外,船不只一艘。虽然形状各有不同,大小也多少有些差异,但都一样巨大,而类似的船只——约莫共有十艘。那些船只整齐地一字排开,正沉默地朝着这片陆地逼近。
像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世界桥在防毒面具下大口吐气。
接着他回头看向室内,朝着看见同样的光景,也正呆若木鸡的渐音,以含有着掩饰不了的颤栗的话声说:
「渐音,麻烦你立刻到外面集合菲雅他们——当然,我们也会一起去。好像有重要的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