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浮现的意识中,响起了某人的谈话声。
「——为什么把他带回来了啊」
「……因为,那个时候就这样放着不管太危险了」
「我说,你有好好理解我们的任务和目的吗?我们再这样下去——。这里的居民就会——」
「……我知道,的啦。可是,这个人——大概——。无论对谁而言,状况都令人绝望。这样的话——。和他好好谈谈的话一定能让他理解的」
「你是说只要这匹马能骑就要去驾驭它吗?那么,就让我来瞧瞧吧。他所作的觉悟到底有何种程度。——为了我们人类」
并非青梅竹马少女的声音,有两个。
「啊——,你醒了?」
说话的人正窥视着轻轻睁开眼睛的我。与带着开朗、好强之色的眼瞳四目相对了。大概和我同龄或是比我稍大一点。额头上包裹着白色绷带。光泽靓丽的棕灰色头发束成了单马尾。虽然从这个姿势上不能清楚分辨,不过身高应该比春野要高,胸部看上去也是货真价实的大人。
她的身旁还有一人。站在那儿的少女十分眼熟。她是将春野的便当交给我的那名戴着粉红色耳机的双马尾少女。正当我的意识一片模糊,还在困惑为什么她会和我在一起,便意识到后脑勺传来了温柔的触感。似乎是单马尾少女为我做了膝枕。
「啊哈哈哈哈——。感觉如何?如此可爱的女孩子为你做膝枕。虽然这只是怀柔政策啦——」
色素淡薄的眼睛弯而眯起。爽朗笑起来的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下面没有任何靠垫,直接躺在地上。冷得如石头一般,还很坚硬。转动脑袋环顾了周围。过于明亮的人工光源灼烧起眼瞳。天花板附近的墙壁吊下的手电筒如同聚光灯般照向我。从亮度来判断,这个手电筒恐怕是娱乐用的高输出功率类型。三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无论是地面还是天花板,裸露在外的混凝土都泛着被污染的灰色。没有窗户。或许因为是在地下吧。略微潮湿的空气冰冷地沉淀着。
没见过的地方,不认识的人。
即便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袋,至少也能理解这个情况不太妙。
「……这里,是哪里……?」
「嗯?这里啊,是葬花少女的秘密基地哟」
葬花少女。
我因为这句话而跳了起来的同时,想起了被她们的魔法毫不留情打碎的人们的残肢断臂。然后又想起了被我击中的葬花少女那变形的尸体。那些全都变成了蕾吉奥的姿态。虽说葬花少女原本是以蕾吉奥为原型做出的人工生命体,但是她们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还有我所看见的,完全变样的街道。
「……葬花少女到底是什么啊。你们也是那种东西吗!」
然而眼前的少女们看上去只是人类。单马尾的少女是混血儿吗,就算要说成日本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实在不像,但还在人类的范畴内。并非是如葬花少女那般用人造物染成的头发。衣服也和葬花少女那飘逸潇洒的服装不同,只是普通的衣服,移动单元也没有附着在身上。
听到我的问题,单马尾的少女倾下了头。
「你问葬花少女是什么啊,是和蕾吉奥战斗并且保护人类的存在对吧。我们为此拼尽生命、努力不止」
「保护人类?那样是保护人类?那种惨状是保护人类?」
奔涌而出的怒火让我的舌头颤抖起来,甚至连声音都没法好好地发出。承受着我的怒气,单马尾少女只是耸了耸肩。
「就算你这么说啦,我们也不是神,不可能所有情况都处理的非常完美呀。既然你说这次失败是我们造成的。十分对不起!」
「别开玩笑了!」
激动起来的我眼前突然一黑。戴着粉红色耳机的小巧少女制止住即将扑上前的我。
「请、请不要这样做」
像只小动物一样颤抖着抱住我后,我的气势被削减殆尽。
「……忒露德,这个人误会你了……他是里面的人,所以必须得好好说明」
「由我来?」
「……拜托你了。我对这种事情不太擅长……」
被如此恳切地请求后,被叫做忒露德的单马尾少女弯起嘴角「忒嘿」地笑了一声。
「不要啦,好麻烦。暗示不是已经解除了吗。如此一来,这不就是只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吗?真是没用啊——现在的年轻人在自己思考问题之前就想依赖别人呀。对了对了,要是能正确解答出来的话就给你个奖励,你就整理整理情报,好好尝试下吧」
一边说着还一边粘着我来回抚摸。这女人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我抬起完全清醒的头环视四周。想要寻找的身影却没有在房间里找到。我用手捂住突然疼起来的太阳穴呻吟道。
「……春野在哪里。她应该和我在一起的」
不知为何,我确信那个白色的蕾吉奥就是春野。尽管不知道理由,但那就是春野。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忒露德蹙起眉头,嘴里重复了一遍「春野?」,然后仿佛茅塞顿开般点了点头。
「啊啊,你是说白雪吧。呐,蔷薇,小雪不是最适合的人吗,让她来说明吧」
「……不行。小雪她还……」
白雪?虽然感觉是个很奇妙的绰号,不过我还是能够理解这对她们来说就是用来表示春野的代号。
「……她的伤势还很严重」
说完,叫做蔷薇的双马尾少女一脸担心地回过头。尽管她视线的前方是墙壁,但是恐怕她就在那个方向吧。如此推测着,我站起身。
「你、你要做什么!」
蔷薇喊叫着让我停下,但我无视她奔跑起来。光是站立便会感到一阵眩晕。逆流而上的血液让人头痛欲裂。我们所处之地看上去是一栋还在建设途中的办公大楼。没有任何内部装潢,甚至连门都尚未安装。煞风景的灰色支配着四面八方。
驱身奔入隔壁房间,春野就在房间的中央。置于脚底的小型手电筒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被照射着的她、昏睡不醒。她那头已经不是在表参道所见到的白发,而是熟悉的黑发正铺散在混凝土地面上。只穿着内衣的纤细身躯上,到处都缠绕了苍白的绷带。身下并没有垫上被褥,而是作为替代垫着一件夹克。
「……请不要看。不论是内衣还是伤口,女孩子一般都不想让人看见」
蔷薇一边责备我一边脱下自己穿着的连帽衫披在了春野的身上,将她的躯体隐藏起来。
「抱歉……」
罪恶感让我的目光游离,即使闭上眼睛,绷带那种失去现实感的白色以及心痛的感觉还是深深烙印在我的脑内,挥之不去。
「春野……」
我试着喊了她,但是她却没有醒来。可以看到她的额头和手脚上到处都是鲜明的伤口。虽然血似乎已经被止住了,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苍白脸孔就如死人的面容。正想要触碰她时,我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脚上正缠绕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摸上去的同时凝视起来。是条带有金属质感的淡绿色荆棘。
「……请不要拿开它。这是魔法的媒体」
「媒体?」
「……是的。这个可以治愈她……所以请不要轻易叫醒她。还是让她多睡会儿比较好……啊,对了,还没有向大哥哥道谢」
十分感谢你。蔷薇用孩子般的身姿深深低下头。做了什么值得让她道谢的事情了吗,我搜寻起记忆。
「那个……你救了小雪」
救了她?我完全没有那样的实感。自己做了什么,又造成了什么,我还没能很好的把握住。处理不过来的情报让思绪一片混乱。只是,眼前的现实,春野被击倒在地的事情让人心痛不已。
「救救她吧。求你了……她是我最重要的青梅竹马啊……」
「……啊……好、好的」
听到我的请求后,蔷薇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一下。
「……她没事的。对不起,之前躲藏的地方还有准备被褥的。但是那里,今天早上被蕾吉奥袭击了……我们跟着小雪一起逃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不过……她没有生命危险。所以请放心吧。我们比普通人要结实得多」
我们?这种说法仿佛她们并不是人类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把春野看成了蕾吉奥。而且街道也是,就像是什么东西巢穴一样……葬花少女和蕾吉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们也是,到底是谁啊」
我不断用力抓着自己的脑袋叫喊道。蔷薇害怕地退却,躲到了随后过来的忒露德的身后。忒露德摇晃起单马尾,「哎……」地发出一声大大的叹息。
「你呀,西历多少年生的?」
「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行了。多少年?」
对方的口气不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十分蛮横。我咬了一下嘴唇,姑且回答了一句。
「……二〇〇三年」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么,你现在几岁?」
「……十六岁」
「那,现在是多少年?」
「二〇一四年吧。所以说,你想怎样啊」
「好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蕾吉奥开始侵略世界是西历多少年?」
「记得是……二〇一五年」
听到我的回答后,忒露德发出「啊——啊」的声音,一脸遗憾地仰天长叹。
「明明是一团糟的设定,但是就连这个都注意不到呐。嘛,就是这种情况吗」
「给我适可而止吧,尽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听不懂?只是刚刚的那些对话中就有两个根本性的错误」
忒露德竖起两只手指,然后将它们指向了我。
「现在呀,是西历二〇三六年」
我不禁失笑出声。怎么可能。
「二〇三六年?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也太奇怪了吧,这样一来我不就变成了大叔了吗」
「照你的说法,二〇〇三年出生的人到了二〇一四年才十一岁吧。而且要是今年是二〇一四年,蕾吉奥要到二〇一五年才进攻,怎么想都很诡异对吧」
在说什么蠢话呢,正当我想一笑而过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她是正确的。
从蕾吉奥到来至今按照时间顺序在脑中排列以后,我发现其中有很多片段式的记忆和情报。
「……太奇怪了吧……怎么可能……我的确是……」
进入中学是几年?和阿久津他们认识是什么时候?他们的全名是什么。毕业之后进入高中又是在哪一年。
「你呀……话说,Chrysalis中的人们,只要是中学生以上的大部分不都是一个人住吗。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人的亲人都在哪儿?反正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吧」
没错。我的家人、亲戚,现在都在哪里。我一个人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自己无话可说。
看到我呆在原地,忒露德叹息起来。
「也就是你们呀,全都被蕾吉奥给骗了。装成葬花少女受你们尊敬。想想真是白痴呀,嘛,中了这种程度的暗示魔法也无可奈何啦。不用放在心上,这并不是你的错」
「……那,葬花少女其实是不存在的吗?联合国对蕾吉奥进行情报解析并制作出来的传闻果然也是谎言吗?」
「所以都说过了啦,葬花少女就在你的眼前。不过联合国那一点倒是骗人的。现在联合国之类的已经不能正常运作了,所以有取代它的机关。另外,制作出来和实际情况也有些微妙的区别呐」
「并不是骗人的吗。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啊……」
「不要考虑得那么复杂啦。只有被Chrysalis中的人们视为神圣的葬花少女才是冒牌货,是蕾吉奥伪装而成的。唔,说它伪装还有些语病。你们被暗示魔法操作了理解能力,灌入了怪物是葬花少女的认知。相反地,我们真正的葬花少女自然就被看做蕾吉奥了」
「…………」
我朝用手指着我的忒露德露出怀疑的眼神。她说『我们真正的葬花少女』?她确实是这样说下去的。然而不论是她还是蔷薇看上去都是人类,而且也没有佩戴Militant和移动单元。
「等会儿,你还在怀疑我?这身模样只是为了不让蕾吉奥发现才解除了葬花少女化。而且ReaperRise的消耗也很大。更何况你还拿着对我们有反应的奇怪的魔法道具。嘛,以防万一姑且问一下哦。那个东西是从艾伊莉丝那儿拿到的?」
「奇怪的……魔法道具?」
指的是那个『探知蕾吉奥接近的警报机』吧。我用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即便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相,但是也没有将她们所说的东西全盘接收的理由。
「……不,但是。假设你们说的都是正确的,那么,昨天早上的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啊。液罐车一发生事故蕾吉奥就出现了。连我都差点被杀掉」
回忆起那份触感的同时,我不知不觉地抚摸起那时被白色蕾吉奥抓住的手腕。
「嗯?差点被杀?那个情况虽然是我的猜测,不过难道不是正相反吗?」
「相反?」
「我记得液罐车确实是侧翻了吧。这件事,是蔷薇事先察觉到蕾吉奥余兴节目的前兆,接到这件事情的传达的小雪就立刻赶过去想要做些什么,但是被洗脑的你们当成蕾吉奥的袭击而骚乱了起来吧?相较于要被杀掉,你们反而被救了不是吗?虽然不知道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不过大概因为洗脑而认知的重心有所偏移,排除你的主观臆断,将客观发生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然后再思考得看看如何?」
客观发生的事情。确实,那起事件最后并没有出现伤亡者。蕾吉奥只要想干,把那个地方的人全都杀掉也没有关系,但它只是将大楼和液罐车的车顶切开。我被丢开,驾驶员被扔走,但是却因为蕾吉奥的行动没有一个人受伤。看上去是轻视性命的白色蕾吉奥的那个行动实际上却帮助了驾驶员,让我在液罐车爆炸的关头远离了现场。这样考虑的话,一切都能说通了。
「你说的那个余兴节目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蔷薇代替忒露德作了解答。
「蕾吉奥有时候会故意引发那样的事故」
「故意?为什么?」
在蹙起眉头的我面前,蔷薇低下头缩紧了身子。
「……好像是因为在封闭环境中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停滞,所以需要施加适当的压力和刺激……那些,不过是对于伪葬花少女(蕾吉奥)来说,能让人们醉心于自己,一石二鸟,自导自演的东西」
「别——」
「别开玩笑了,这话不要对我们说」
耸起肩膀的忒露德制止了情绪激昂起来的我。
「你的怒火合情合理,但是可不要搞错倾泻的对象哟,因为蕾吉奥是我们的敌人。还有啦,蔷薇可是非常怕生的,不要再这个孩子面前怒吼。搞不好会让她哭出来」
无法说出口的感情让我感到一阵眩晕。头痛起来。并非是之前与白色蕾吉奥一起时的头痛,而是单纯的精神疲劳。
结果,那时的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无意识中对射击春野这件事感到抗拒吗?虽然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不过却不清楚是否正确。真的,尽是搞不懂的事情。
「……这里、Chrysalis,到底是什么啊……」
深深地叹息完,我蹲在了正在沉睡的春野身旁。
「你啊,你知道Chrysalis是什么意思吗?」
「……英语所说的蝶蛹。为了以后飞回世界的临时住处,应该是寄予了这样的愿望才以这个命名。只要是里面的居民,大概全都知道……」
「正解。但是这里啊,大概不是为了人类所织的蛹,而是为了蕾吉奥所建的试验场」
「实验……什么的实验」
像虫子一样,我想起了拿这个来比喻的艾伊莉丝的声音。我们的待遇不正如虫子一样吗。好似被蜘蛛捕捉到的飞虫,亦或是在玻璃陈列箱供人观赏的蝼蚁那般。
「谁知道呢」
忒露德摇动单马尾,用欧美人那样的动作耸起肩膀。
「实际上啊,连我们也不清楚蕾吉奥的目的。尽管那些很有能耐的人做了各式各样的调查后提出了一些假设,不过如今,Chrysalis或许是人类养殖场这种说法最为有力——」
她说,养殖?
「那么,我们都是蕾吉奥的食粮吗!」
「虽然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并没有直达核心,而是矫揉造作地说法让我感到十分焦躁。
「……到底如何。拜托了,请说得清楚些」
「因为,原本以为是养殖场,结果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的人们既上学也会去工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虽然也有这样的养殖方法,不过它们还对你们做了奇怪的洗脑,而且还有刚才所说的余兴节目对吧。所以说,这里怎么说都像是实验场一样的东西呀。更何况你们还在吃着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蕾吉奥的肉片」
呼吸骤停。回想起在表参道所见的那些烧焦的蕾吉奥尸体。原本飘逸的头发烧焦散发的臭味,还有那些溃烂为黑色的怪物。
「你们叫做加工食品的东西,在我们看来就是些恶心之物,我还在想真亏你们还能吃下去呐」
呕吐感涌现出来。索性直接吐出来还会好些,但是不凑巧,我的胃里空无一物,就连胃液也吐不出来。对了,所以春野才不让我吃冷冻食品吗。所以昨天才会没收我买的红茶吗。
看到我的反应,忒露德将薄唇的一边微微吊起。或许是在笑吧。
「怎样?感觉很恶心吧。既然你能这么想——那就来协助我们吧」
总觉得忒露德周身洋溢的从容不知从何时起消失殆尽。她抓住我的手,逼近过来。色素淡薄的眼睛里充盈着不予反驳的气势,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我只好撇过脸。被艾伊莉丝拜托协助她时,的确
也是被这样握住手请求的。我回忆起那时的触感。
「小雪或许也是因此才帮助你的」
我的眼光落在了仍在沉眠的春野的脸上。紧闭着的唇瓣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我用充满祈祷的感情注视着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眼前能够称之为常识的东西全都崩溃殆尽。可是,我还有春野。一直相信的事物就算全都消失也无所谓。
「呐,为什么春野会成为葬花少女啊。拜托你了,只要是和她有关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吧。不然的话——」
「你啊」
仿佛是在责备我的这种态度,忒露德的视线尖锐起来。
「难道说,这种状况下你还想强行回到那样的日常?」
「是啊,说的没错。这是当然的吧。迄今为止,我都相信艾伊莉丝是正义的,并且这样生活过来了,搞不懂的东西太多,脑袋都要不正常了」
「虽然我认为你这想法还挺可爱的,不过你还是应该好好认清现实。去了解世界,并对此焦虑。而且我们呀,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她的手灌入了令人感到疼痛的力道,微微颤抖着,渗出了冰冷的汗水。忽然,她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然后重复起短浅的呼吸,捂住肚子蹲坐下来。
「忒露德!」
叫喊起来的蔷薇跑了过去,支撑住她的肩膀。
「喂、你……」
没事吗,抬起脸的忒露德紧紧盯住蹲着询问的我。仍然被握住的手被指甲划过。
「……我无法战斗。蔷薇原本就没有能用来战斗的魔法。小雪又是这个情况。已经没有时间了。必须尽早从这里出去,不然大家就死定了。都会死的。不管是我们,还是这里的居民,全部都会死」
并非洪亮的声音,而是呻吟、嗫嚅着,尽可能想表达什么的微弱声音。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切实感受到她所传达的愿望和使命感。
「我们的行动情况有可能会让进入这里并死掉的同伴的牺牲全都白费。所以,你要是不争气的话就麻烦了。我们……就快要——」
「别这样」
一个十分微弱却锐利的声音将忒露德的话打断。
是春野。
春野浅浅地睁开双眼,用手支撑住地面,忍受着剧痛强迫自己坐起身子。身体每移动一点,她的呼吸中就混杂着痛苦之色。
「喂春野,别勉强自己啊」
看到她如此悲壮的样子,我完全忘掉了刚刚的状况,环住她的肩膀。纤细的触感和飘散的血腥味,让我再次到确认了她的脆弱,甚至让我的五脏六腑都要冻结。
「不、不行。小雪,你不再休息一会儿的话……」
连蔷薇也带着悲鸣的语调警告春野,将滑下的连帽衫重新为她披好。然而春野挥开我和蔷薇,用仿佛会将人射穿的视线看向忒露德。
「我会和他说的。所以不要让他更加混乱了」
「……是吗。既然你说了交给你来,那么就交给小雪了。但是别混杂私情哦。剩下的事情以及我们接下来必须得做的事情,可别忘了说。因为我们绝对不能死啊」
绝对,再次呢喃后,忒露德离开了房间。瞥了一眼她的背影,蔷薇轻抚起春野的背脊。
「拜托了小雪,请不要乱来」
「没事的……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最清楚。我可是被称为复生者(Snow White)和起始的最强者(First Reaper)的人。只是还有点疼。这种程度的话已经不妨碍活动了」
「你说谎是为了这位大哥哥着想吗?不行的。请躺下继续休息。我讨厌去治疗不想被医治的人」
蔷薇语气强烈地说完后,又垂下头,一脸顽固地低声说着「也讨厌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从第一印象上来说,本以为她的性格个十分柔弱,没想到还有这种不愿退让的意志。
「……就算这样,也、求求你……」
挤出声音的春野忽然僵起身子,紧紧抱住自己。紧咬的牙齿溢出了拼命压抑的悲鸣。她的身体不断颤抖着,流出的冷汗浸湿了混凝土的地面。痛苦挣扎着的纤细指尖陷入了我的背后,「春野!」我喊出名字并抱紧她。
「小雪!所以说……还不行啊!就算是小雪,变得支离破碎的神经和魔力生成器官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还没有完全治好呀!」
「……可、是……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想要否定的她从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瞠大的双眸积存了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喂,春野!」
「……!」
春野撞开我,捂住自己下腹,并像是难以忍受这份剧痛般向后仰倒。随后蔷薇将她按在地上,叫喊起来。
「忒露德!果然太勉强了。小雪的伤势太严重了……!说不定已经开始失控了。魔法道具也已经到了极限!我要Reaper Rise了」
失控——?我就连提出疑问空暇都没有,跑进来的忒露德脸色一变,逞强着歪过嘴角。
「姑且确认一下,这样做的话,说不定会被蕾吉奥感知到。你有做好被发现这种高风险的觉悟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OK。我也没有异议。全员一致赞成。我会去楼上监视那些家伙有没有过来」
瞥了一眼英姿飒爽地走出的忒露德后,蔷薇将视线落向春野。
「大哥哥,拜托你。请替我按住小雪的身体……!我要用魔法治疗小雪」
「啊,好的」
我紧紧按住用骇人的力量不断抽搐的春野的双肩。单薄的身躯比我想象中还要娇小,脆弱。
蔷薇闭起眼睛,把手放上了包裹住耳朵的耳机。
「——Es soll aber kein Tod sein,sondernein hundertjähriger tiefer Schlaf,in welchen die Königstochter fällt——」
她充满节奏地低语着,嘴里编织出异国的语言。声音缓缓变大,然后从她的指尖绽放出光芒。这些光仅仅一瞬就变成了荆棘的模样,包裹住她的全身,接着变为机械外观的单元。
「——转化完成。我是祓除死亡的荆棘,野蔷薇」
移动单元释放出如花瓣散开状的磷光,并且缠绕起浓厚的色彩。那些色彩是乌木般的黑色与淡淡的蔷薇色。她的头发也变为了明亮的玫瑰粉。眼睛则是如同翠芽般的绿色。衣服也从连帽衫变成了偶像服装那般——不,应该说是如同童话中登场的公主所穿的、样式并非日常所穿的连衣裙。她的单元和衣服上皆是以蔷薇为主题设计而成,耳朵上戴着的耳机也变成了相应的样式。
她身上所穿的机械单元以及人类不可能长出的发色与我所熟知的葬花少女、被说成是蕾吉奥装扮的那种十分相像。
「维系心跳的荆棘哟。蒺藜树篱」
蔷薇举起双手,绿色光球从她的手心里出现。光球扩散为荆棘束的样子,从我手中抬起春野的身体,从脚尖到头顶,层层缠绕。被荆棘撕开、支离破碎的绷带纷纷落在了冰冷的混凝土上。看到荆棘没入皮肤,我焦急起来。
「喂,这是在做什么」
「刚开始会稍微有点痛。但即便是普通的外科手术,为了内部的治疗,切开也是必要的。这个就是类似的东西」
到底在什么方面相似啊,虽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她想说的事情我明白后,便沉默下来。春野的表情在荆棘的缠绕下逐渐安定下来。这下她的话我全都信服了。
「起效了吗?」
「是的。状态好像安定了」
春野已经不再抽搐。我就算不按住她应该也没事了吧。
蔷薇怜恤又同情地看着这样的春野,表情黯淡下来。
「……就连被称为最强的小雪……也变成了这种样子……」
「最强?春野她?」
「这个……取决于小雪的能力。属性为『光』,能力为『破坏』,纯粹的战斗特化型。虽然技能上不太能体现这些特征,不过她的各项参数都是作弊级别的。Grimm Reaper这个新词原本也是用来表示葬花少女最初的成功体、小雪的名字。用格林童话中公主殿下的名字命名,如同死神一样强大……」
格林童话里的公主殿下,白雪姬吗。
乌木般漆黑、雪絮般纯白、鲜血般赤红。不正是这样吗。与绘本上的某一章节一起,我想起了在表参道看到的她的身姿。无论是着装还是移动单元,都是由漆黑、纯白和绯红所构成。头发和肌肤雪白,眼瞳则是鲜艳的赤红。
还有她拿着的两把枪。
其中一把带着赤红的枪口,让人联想到杀死皇后的炙热铁屐,另外一把通体都是如同熟透的苹果那般刺眼的深红。尽管白雪姬的武器是枪让人有种不平衡的感觉,不过它的由来应该是奉命杀死白雪姬却放其一命的猎人吧。
「但是,太好了。如果连小雪也失去的话……我讨厌那样」
「也就是说,那个,已经不会失控了吗?呐,失控——」
到底是指什么啊,正当我想具体地询问时,却被她打断了。
「这些话稍后再说可以吗?我从现在起要集中精神……十分抱歉。大哥哥要去帮忒露德的忙吗。从正面的门出去后右转走到头就有上楼的台阶了」
正当我想询问时,却被蔷薇委婉地驱逐了。尽管还很担心春野的情况,不过男生也不能一直盯着身穿内衣的少女不放。——更何况,我的头脑多少也冷静了一点。接受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后,反而镇静下来了。
「啊啊……我知道了」
丢下这番话后我走出了房间。直接爬上好不容易找到的楼梯,到了二十层左右的地方墙壁都消失不见了。遮住大楼周围的建筑用防护网开着一个个残败不堪的破洞,裸露在外的钢筋反射着明亮的夕阳,在我所站立的混凝土立脚处落下浓密的影子。而这个立脚处也不足楼面的一半。我一边寻找着忒露德一边登上更上层的台阶,到最后连屋顶也消失了。钢筋耸立而上冲向天际,我将视线送向前方。
外面依旧还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所见的世界。透过上方瞥了一眼阳光与太阳的轮廓,尽管看上去还是阴翳的天空,不过我很快便明白了,这些并不是云层,而是被裹成半球型的白色丝线遮挡的东西。
即便之前知道是伪造品,不过竟然是如此苦闷的东西,让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从上方遥远的天幕垂下的丝线上,正缠绕着如同干尸一样的东西。虽然我曾以为是人类,但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长着蕾吉奥的外形,脱去了外皮的东西。
我再次认识到这里并非是为了人类而建造的摇篮,而是怪物的蝶蛹。不,是不得不理解。
「你在那做什么呢?」
闻声原地转过身去,忒露德正坐在大楼的一角,一根没有了楼板裸露在外的钢筋上。或许是为了伪装吧,她把破破烂烂的防护网当做披肩披在了身上。她那白皙修长的双腿从衣服下摆伸出来悬在空中前后摇晃着。由于色素淡薄,我曾以为她有可能是混血儿,不过从手脚的长度来看,到底是真正的白种人还是混血儿还不太好说。
对我开口的忒露德有些迷惑地背过脸后,说了一声「这边」并朝我招手,宛如展开一只翅膀般打开了裹缠在自己身上的防护网。
「快点过来,再站在那里发呆太容易被发现了,会给我添麻烦的」
走在二十几层的建筑物之上,而且还是在可以看见楼下的钢筋上,尽管让我十分抗拒,不过我只因此踌躇了一会儿,这几天所经历的事情早就让我的恐惧心麻痹了。世界突然改变之后,这点程度的事情根本不足为惧。
坐上和忒露德同一个钢筋,在她的旁边一起披上防护网。从眼前广阔的景色上来推测,这座大楼应该位于歌舞伎町。Chrysalis里废弃的大楼以及还在建设途中便放置不管的大楼十分稀少。她们之前的隐藏地应该同样也是没有使用的废弃大楼吧。
「……能和你稍微,说些话吗?」
风声十分喧嚣。半球型的空间内,热量会全部集中到上层,在无风的情况下,停滞的空气会比楼下更加闷热。
「啊哈哈,小雪抽搐成那样让你吓了一跳吧?」
是我们两个坐得很近的缘故吗,她轻声细语所吐出的气息直接吹到了我的脸颊上。
「……失控是指什么?为什么春野会那么痛苦……」
「唔——」
听到我的问题后,忒露德愣了一会儿,接着一脸困扰地转向其他方向,垂下头来。
「……比起这个,我觉得还是先把那方面的事情说明一下比较好呢。这也是为了你着想。虽然之前被小雪要求让她自己来说明……啊,真是的,该怎么说呢」
「那方面?」
「呐,你啊,喜欢小雪对吧?」
无视了我所提出的疑问,突然抛出这么个冒昧的质问。
「现在,这个问题回不回答都不碍事吧」
「不碍事吗?」忒露德对皱起眉的我歪过头,说了一句「太好了」,然后露出一副安心了的样子微笑道。
「那么就无所谓了呀」
「什么无所谓啊」
「是叫青梅竹马是吧?因为这个设定是骗你的」
「哈?」
「蕾吉奥为了方便饲养这里的居民所以篡改了你们的记忆,这些刚才已经说过了对吧」
声音像是被冻结一样发布出来。骗我的?骗我什么?
「这里呀,不只是假的葬花少女,连大部分女性都是蕾吉奥哟。不知道为什么,真正的女性几乎没有。还有,原本你的也是蕾吉奥,不过我们在大约两周之前干掉了那家伙,稍微耍了点小聪明,让小雪钻空子进入了这个角色。因为即便是在我们之中,小雪也是特别的存在,所以就算潜入也——」
「等一会儿,那么,春野的那张脸是怎么回事啊,和我知道的青梅竹马一模一样啊!你是不是打算说这只是偶然撞脸了啊!」
「别大声说话。动静太大了……那也是由于蕾吉奥的暗示魔法。你只是没有察觉到小雪替换进来罢了」
看到我无言以对,忒露德眨了眨她那双色素淡薄的眼睛。
「唔——对了,你认为我几岁?还有蔷薇几岁」
「你是十六、七的样子。蔷薇的话……十岁左右吧」
「那么,小雪呢」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因为是同级生,所以在无意中感觉是同年的,然而那个体型——
「……最多十二、十三岁、吗」
「是吧。并不是胸部和身高的问题,身上的肉和骨骼,以及第二性征都有种刚刚才开始发育的感觉。你的青梅竹马『春野』是设定在与你同年级对吧?我虽然不能断言绝对没有那样的高中生……不过那种模样,要是和你一同成长的青梅竹马,并且还和你同龄,果然还是颇为勉强的吧。嘛,本来就把蕾吉奥这样的怪物当成女孩子了,把它替换成真正的女孩子应该也没可能发现呐」
「……实话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替换的,我记忆被操作时春野看上去是怎样的,我完全想不出来」
「不知道。你想不起来之前的『春野』,是因为你所认识的『春野』在某个地方变成了『小雪』哟。『小雪』即使替换了蕾吉奥设定的青梅竹马,但是无论她的外表还是行动方式应该和之前完全不同才对,你难道没有一点点违和感吗?」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胸部变小了』之类的,『头发长长了?』之类的,这不正是从我口中说出的充满违和感的东西吗。
「但是,为什么要暗示到这个程度?有必要吗?只要把蕾吉奥看作葬花少女不就足够了吗?」
「这座Chrysalis,是蕾吉奥夺取了人类人体冷藏区域的其中一处,并且将其做成了虫笼。所以,为了要将理所当然互不相识、毫无关系的人们在这个环境下饲养得融洽、稳定,虚假的人际关系就成了必要因素,或许是像这样的理由吧」
「人体冷藏?」
「葬花少女在二〇一七年开始量产,将其魔法利用后,实惠、安全、完美无缺的人体冷藏技术已经建立起来。还有,和那种怪物战斗时普通人会碍事,在尽可能做到的范围内进行了商定后,还是决定让他们入睡。这种方法防御也很容易,而且还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多亏了这样,医疗和难民问题一口气全都解决了」
「竟然说普通人碍事,你们……」
「这可是关乎人类的存亡问题哟。只要能够专心战斗,无论怎么做都不为过吧。还有,你说你是二〇〇三年生的是吧?这个大概是事实,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我可无法保证哦」
除此以外,她在这个词上加入了十分凶狠的语气,似乎是在暗示我对她不要有任何的期待。
「但是春野不仅帮我做便当,而且还和我的关系很要好啊……」
我不想知道那些全都是骗人的。
「帮你做便当,呢。你那难道不是情感的转移吗?从言行上来看,你似乎相当喜欢你的青梅竹马呀。那难道不是欺骗你的罪恶感驱使的吗?」
「罪恶感,吗……」
「……啊,对了,也有可能是真的迷恋上你了呀!」
是因为我露出了十分失落的表情吗,她慌张地附上这么一句。然而那些话却无法让我的心情好转。说到底,对我来说,问题的所在只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青梅竹马是杜撰出来的这一点而已。
「那个,旧防卫省的地下在被Chrysalis包围在内之前有紧急情况时使用的储备粮食,我们之前就在使用那里的粮食。小雪可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分给你了哟。而且还亲自帮你料理出来,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对你没有足够的感情的话可做不出来啊」
「同情……吗……」
「啊啊啊,别露出那种脸色嘛。搞得我像个虐待狂一样。对了,呐,你还有没有进入这里前的记忆?就是人体冷藏前的记忆。从这里出去的话呐,就算可爱的青梅竹马不在了,或许也还有家人或是亲戚也说不定哦」
就算她这么说,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毫无条理可言、片段式的记忆应该是被蕾吉奥强加的东西吧,而且如今的我原本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记忆了。
「没关系的,只要能从这里出去的话,那些也不过是二十年左右之前的事情。人体冷藏的人员名单还好好保存着,你是谁很容易就能调查出来啦」
只要从这里出去,吗。
看到我的表情改变后,忒露德满意地微笑起来。
「所以要加油呀。说起来,我很期待你的活跃表现哦」
「说什么我的活跃表现,会有我能做的事情吗?」
「你太小看你自己啦。给我再自信些吧。你可是将假冒的葬花少女——将八只上位种蕾吉奥全部葬送的人呀」
那只是借助于武器的性能。虽然并不吝啬于协助,不过被如此吹捧还是让我感觉很糟糕。
「没有,怎么会呢,小雪的Militant……是叫什么来着,我这个人很容易忘掉名字啦。嘛算了,那把步枪能以那样的输出功率射出真是超乎我们的想象啊。换句话来说,能在那种场合下毫发无伤不也是很厉害的才能吗?这是因为你完美的攻击,还是单纯只是因为你运气好呢……嘛,可以说运气也是才能的一部分呐」
「我的事情已经够了吧。对了,没有其他的协助者吗?」
「很遗憾没有哦。遇上解除洗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第一个?……为什么我会解除了洗脑?」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遭受了各式各样的冲击吧?哦对了,蕾吉奥不是会让你们忘了不适合的记忆用新的信息来覆盖吗?但是对于人类大脑的机能而言,『遗忘』就是和『想不起来』相同的意思,记忆本身是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对吧。所以,虽然只是假设,洗脑被什么反弹现象解除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站在蕾吉奥的立场上来想,洗脑被解除的话只要再次洗脑或是直接杀掉就行了。即便如此世界还是照常运转啊」
「……真是个让人厌恶的话题」
我认为自己的记忆和价值观几乎是和灵魂等价的。竟然轻易地操作他人的记忆,难以忍受。
「不然要我说,只有你是特别的吗」
「……可以不要这样吗?反而让我感觉被当成了笨蛋,心情糟透了」
「你当成我是在吹捧你了吗?并不是这样。艾伊莉丝很中意你对吧?至少你是被特别看待了。Militant和附加组件都交给你了。一定是看出你有什么资质吧」
「资质,吗」
嘟哝的同时开枪的触感也苏醒过来,我看上双手。Militant的枪确实是艾伊莉丝放上这只手的东西。而且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还得再议。
忽然,我想起了艾伊莉丝在球场上看上去十分神秘的兴奋。说起来,那个时候,好像是被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记得是将这座Chrysalis什么什么的。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说不定是这座Chrysalis的,不对,也许是关于蕾吉奥自身目的的什么东西吧。根据形势,或许会变成我得杀死你的情况。为了人类」
忒露德说出的危险独白让我全身僵硬起来。这是什么。
「啊,抱歉抱歉。开个玩笑。没事的啦,我们只要能解放这里的人们,就会迎接happyend哦」
再一次乱揉了一阵后将手拿开了我的头顶,忒露德忽然侧下头「唔?」了一声。
「啊咧,你本来打算问我什么来着?」
「不,所以说——」
有个类似子弹的什么东西擦过正想开口说话的我的侧腹。
「哦哇啊啊啊!」
这让我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几十米高度下的风景在视野的前方摇晃。千钧一发之际,忒露德抓住了即将就要掉下去的我,并把我拉回原位。
「真是危险啊。你在干什么呢?」
「不,刚刚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仔细一看,紧挨着我目前坐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刺了进去。形状像是带刺的铁丝,只有五毫米大小的微小棘刺。
「什、什么啊,这是」
从就要掉下去的姿势坐回原来的位置时我询问起来。
「还问这是什么,刚才应该见过了吧。蔷薇的哟」
「那个我知道。我想问的是——」
『不好意思。因为大哥哥突然动了起来,所以打偏了』
「果然是瞄准了我来的吗!?」
「蔷薇啊。解释起来很麻烦,不如一次性甩个五、六根过来如何?这么多根飞过来,总会命中一次吧」
『那么,我再射一遍……这次请不要乱动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瞄准我啊!」
「因为把你放着不管的话,你还会被蕾吉奥洗脑。就是这样」
听到我的抗议,忒露德似乎觉得十分麻烦地答道。然而就连这回答也非常不清楚。
「很不好意思,我完全搞不懂」
「所、以、啦,这个棘刺是蔷薇的能力,该怎么说,类似无线电一样的东西」
『才不是无线电,它可是有雷塞普塔这个正式名称的,你不能这样叫它吗?还有,小雪的Militant也是,正式名称分别叫做死亡禁果和暗黑辉光。步枪这种说法……你是活在哪个时代的人啊』
「是这样吗?我那样不也挺好,简单易懂」
才不好啦,蔷薇倔强起来。
「好吧好吧。嘛,总而言之,射入这个雷塞普塔的话,就可以防止你再被洗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和我们取得联系。蔷薇的能力从根本上来说是振动哟。既能够通过棘刺传送振动,也能感知棘刺的振动。虽然她的能力主要是治疗,不过像这样的衍生物也是能力的一部分。你看,也有超声波治疗和低频治疗对吧。这样的东西说起来不是让人感觉很高端吗?」
『那个,我的属性是『树木』,能力才是『振动』。而且,从雷塞普塔发出的振动虽然很缓慢,但也是有可能附上催眠的,只要使用这个的话……就算不能解除蕾吉奥的洗脑,预防再次洗脑还是可以办到的。不仅如此,只要打在颞骨的附近,就可以通过骨传声充当通信机的功能……』(译注:颞骨,构成人体颅骨的29块骨骼之一。共两块。左右各一。位于颅骨两侧。上有称为内耳门的开口。)
对忒露德那些杂乱无章的说明,蔷薇用申辩地口吻作了补充。多亏这样,我总算是理解了。
「……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方便呀。不愧是魔法」
「是吧?」
「但是,就算是这么方便的东西,也没办法将我的朋友从蕾吉奥的支配下解放出来呐」
「是的……十分抱歉」
突然到来的自然嗓音让我回过了头。蔷薇正站在伸出的钢筋旁。看起来,蔷薇应该是边说话边爬楼梯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除了治疗没有其他的能力……」
「不,我并不是在责备蔷薇。只是在想魔法也不完美啊」
现实的魔法并不像绘本中魔女所使用的那样万能。
「那,春野怎样了?」
「没事了。现在正在休息。还有,小雪醒来的话,我们还得再次更换隐蔽点……以防万一」
蔷薇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入口袋,取出了像是玫瑰色鸡蛋一样的什么东西。她将其放在手心里如同摇晃FRISK糖盒一样来回晃动后,这个东西的表面摇曳出荆棘形状的波纹,随后一根棘刺飘落。恐怕,那也是为了产生雷塞普塔的魔法道具吧。(译注:FRISK,日本薄荷糖品牌,食用时需要摇动包装盒。类似国内多年前「亲嘴」柠檬糖的一个包装盒)
「那个,请到这边来。因为要把雷塞普塔扎进去」
被她呼喊后我沿着钢筋走回了立脚处。
「那,你要扎在哪边?」
「耳朵后面一带。不好意思,因为够不着……可以请你坐下来吗?」
点头同意后,我弯下腰,为了让脖子可以让她清楚看到而低头撩上鬓发。她纤细的手指摸及那里。
「那么,我就要扎了。可能会有点痛哦」
听到如同儿童医院的医生的台词后,正如她所说的那样的疼痛传来,我皱起眉头。然而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麻醉的效果,相对于棘刺的大小,疼痛反而十分轻柔。
「好了,已经完成了」
我一边扭过头一边用手抚摸起耳后最柔软的部分,皮肤下面感到轻微的坚硬感。比起被刺入这种说法,被埋入应该还比较正确。然而,只靠触摸却不能确认表皮上伤口之类的东西。本以为会有血流出来,可是连这也没有。
「因为已经完全埋进去了,我想其他人就是看到也不会注意到的」
蔷薇很是自豪地用拳头敲在了自己单薄的胸口。接着又「啊!」地一声,打响了自己的手心。
「对了。必须得把这些还给大哥哥」
蔷薇递出来的是智能手机和UIM电话卡。我猛地掏起口袋,确认了从阿久津借来的手机不在那里。
「不、不好意思。要是被发
现这个地方,我们会很麻烦的……以防万一,把大哥哥搬到这边来之前就把手机的电源切断,拔出了UIM卡」
口袋里也没有艾伊莉丝给的Militant和胸针。这些应该也和手机一起被拿出来了吧。
「枪和胸针怎么处理了?还有那个胸针可能也是艾伊莉丝的魔法道具,没事吗?」
从艾伊莉丝那儿拿来的胸针没有说过也有发信机的功能吗。虽然我感到了紧抓心脏的焦躁,不过蔷薇摇了摇头,否定了我的担心。
「没问题。虽然全都由我们来保管,但是魔法道具已经有了裂纹,机能都停止了。因此,那个,手机上邮件和来电来了很多……要确认一下吗?」
邮件和来电估计是来询问我的安危的吧。这么说起来,我到底失去意识了多长时间?
「打开电源也没事吗?」
在确认时间和邮件之前先询问了一下。
「只要是在UIM卡拔出的情况下就行……但是,以防万一,我们再回地下一次吧?因为这栋大楼的地下没有信号」
「警戒已经可以了吗?」
「是的。我解除Reaper Rise之后过了有段时间,看起来蕾吉奥也不会过来了」
「是吗……」
我叹息着回想起从这里到地下的路程,到那里二十几层楼的高度一想起来意识就要飞走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下去呐。也不能一直在这一层待着」
而且——我仰起头眯起眼睛。
这片感觉糟糕的天际,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
走到地下之后我打开了电源。尽管屏幕上出现了大意是要我插入电话卡的警告,不过对操作倒是没有阻碍。
确认未接电话。有将近四十通,主要是相马还有公共电话打来的。待机画面上显示现在的时间为下午五时十分。蕾吉奥的战斗是在第一节课开始没多长时间的时候,我昏迷了将近八个小时吗。
接收的大量邮件也是相马发来的,内容果然是询问我的状况。『你在哪里』『没事的话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没事吗』『拜托你了快回信吧』
粗略地查看了下邮件的名字后,我忽然感到了一阵违和感。这并不是相马说话的风格。是阿久津代它打的吗?
但是,为什么。
情绪泛起了不安的波动。
一边期待这是我杞人忧天,一边为了读邮件而按下了选择键——在液晶屏幕上展开的主要内容让我屏住了呼吸。
『相马被卷入了葬花少女和蕾吉奥的战斗里。现在在医院。拜托了,你要是没事的话找个时间回个电话吧』
被葬花少女的,不对,是被蕾吉奥的魔法碾碎的人类的内脏的颜色在脑内闪现。
混乱的气息中夹杂了悲鸣。
我在充分远离忒露德她们在歌舞伎町的隐蔽地点的地方和阿久津取得了联系,然后好不容易走到了相马被运送进去的、神宫外苑附近的一所大学医院。(译注:明治神宫外苑,是一座位于日本东京都新宿区与港区(一部份)之间、采西洋风格规划的庭园。)
才刚踏入院内,宛如什么东西腐烂的酸臭味混杂着医院所特有的药品气味便扑面而来。和蝶蛹外壳相同的白色丝线如同电缆排线一样布满了破旧的白色墙壁。
「怎么回事,这个味道……连医院里也这么脏……」
被这所医院照料过的经验——至少我是没有这样的记忆,对于被蕾吉奥洗脑时的我,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一路上走过来,新宿的街道上都是像这所医院一样布上了显得有些脏的丝线,大概对于受到洗脑的人们来说,即便是这样的状态,在他们看来也是医院那般的清洁、干净的感觉吧。
我一边蹙眉一边跑向被告知在五楼的病房。
「啊,葛见!你这白痴。我超级担心你的啦笨蛋笨蛋」
房间里是阿久津和年轻的班主任,还有横卧在病床上的相马。因为是个狭小的单间,所以床位只有相马使用的这个。捕捉到我的身影的阿久津,表情豁然明亮起来,十分欣慰我没事的样子用手指着正在睡觉的相马。
「相马也没事。虽然头被打中让我很担心,不过倒无关性命。不过话说回来,脚都骨折了,也不能说是毫发无伤啦。奇怪,春野同学呢?你们没有一起吗?」
面对阿久津的问题我随便扯了几句。并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不能说出来。扯出来的也尽是暧昧的回答。我的意识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夺走了。——穿着蓝色病服的相马的身体被本体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白色丝线层层缠绕。不但如此,丝线的前端还侵入了皮下组织。透出皮肤的丝线如同血管一样高高隆起,相互缠绕。
「什么啊这是」
我叫喊着倒拽起这些线。被线紧连的相马身体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蔷薇的恢复魔法也是用荆棘把治疗对象包裹起来。可是,这个丝线和那有决定性的不同。相马的脸变成了苦闷难受的青白色,和春野那样平静的程度差得太远。
「可恶!」
即便想把它揪下来也办不到。仅仅几毫米粗的丝线尽管十分柔软,但是却如威亚那般坚韧,不管灌注多大的力气,甚至深深陷入我紧抓的手指里,都拽不下来。(译注:威亚:电影特技所用道具之一,将人吊至天空的一根韧性很高的细绳)
「你在做什么啊!」
班主任抓住我的肩膀,并且摇晃起来大喊道。
「不弄断这个的话!」
「这个……?你在说什么啊……」
我挥开一脸疑惑的班主任,寻找起刀刃。我现在马上就想让相马从这个本体不明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就算我在病床旁的抽屉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剪刀或是小刀之类的东西。
「就没有什么能割断的东西吗!」
阿久津将眼睛布满血丝的我制止住。
「葛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割断什么?这是什么哑剧吗」
「就是这个啊!这些线!缠住相马的!」
「你说这个」
看着我的手指前方的阿久津皱起眉头。
「什么、都没有啊……」
他的眼中只有纯粹的困惑浮现出来。并非欺瞒。对阿久津他们来说,这些是看不到的吗?
「葛见,跟我出来一下。可以吧」
牵起无话可说的我的手,阿久津走出病房。将我带到病房旁边的休息处后,一起坐到了狭小的沙发上,拿手拍上我的背。
「你是不是累了?脸色也很糟糕。还有那把枪的事情,你到底遇上了什么啊」
抬起视线,护士站就在正对面。确认有几只装扮成人类样子的蕾吉奥混入护士之中后,我咬紧了臼齿。回忆起『这里呀,不只是假的葬花少女,连大部分女性都是蕾吉奥哟』、忒露德所说的这番话。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那么我就不强求你说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让你告诉我啊。总归会有点担心啦」
阿久津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遥远。如同漂浮在梦中一样的感觉令我十分不安。索性是梦的话就好了,然而膝盖因为双手紧握而产生的疼痛却击碎了这一希望。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真的很糟耶」
「相马为什么、会那样……」
这个问题是针对我自己的询问。那些线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弄的东西?可是,「你是问为什么会受伤是吗」会错意的阿久津回答起来。
「和你分别后,我们本打算去东京体育馆,不过因为去避难的男生中没有春野同学,想着难道会是去找你了吗,我们也开始寻找起来。运气也真是差呐。从表参道飞过来的流弹,不对,是流魔法给击中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忽然「啊!」地一声,似乎是担心我的样子闭上了嘴。
「这个、别在意啦。错的是蕾吉奥呀。你好像有只有你能做的重要使命吧」
「使命……」
我喃喃自语,看向双手。被艾伊莉丝握过的双手。
「不、那个、因为我看到艾伊莉丝降落在葛见还留下来的球场上啦,虽然只是猜测,那把枪该不会是葬花少女给你的吧。啊,难道说有什么保密义务之类的吗?」
「不……」
艾伊莉丝让我不要说。但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现在还很混乱……明天,一定告诉你……」
「喂,葛见,没事吗?你是不是回家比较好?一个人能回去吗?我还想再陪一会儿相马,啊!拜托医院的人让你稍微打会儿点滴如何?」
「不,可以了。没事的,我身体很好」
「这样啊……啊,葛见,我的手机怎么样了?」
被催了,我轻轻说了句「抱歉……」同时从运动衫的口袋里取出手机还给他,阿久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操作了一下后又再次交到我的手上。
「喏,让你瞧瞧我所珍藏的葬花少女的文件夹,所以给我打起精神来。葬花少女她们绝对会去打败蕾吉奥的啦」
蕾吉奥突兀地显示在强行贴上来的手
机屏幕上。它们在阿久津看来是葬花少女,就像是直到今天早上为止的我一样,大家都被蒙在鼓里。回想起表参道上众人的狂热,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在继续为冒牌的葬花少女(蕾吉奥)加油的人们那些异常的眼神。
由于被饲养着,大家都渐渐精神失常了。我十分难受地吐出一口气。
「别这样」
我动起肩膀按住拿着手机的阿久津的手臂。这时,画面切换到了划屏解锁界面,这个界面显示出的是普通的、契合至今为止所认识的葬花少女的照片。凸显淑女气息的服装上裹缠着线条优美的单元的少女。她并非是假冒的葬花少女,而是正品。
「嗯?啊,你很在意这张照片吗?」
看到我停下动作,热心的阿久津划开解锁屏幕,把照片扩大后递给了我。在那儿显示出来的葬花少女的头部溃不成形。手臂被拧断,腿脚被烧焦,裸露在外的大脑和脑浆飞溅到了瓷砖上。
「……!」
阿久津踉踉跄跄接住了掉下的手机。
「喂、喂,葛见,掉到地上会摔坏的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说什么这种东西,这是蕾吉奥的尸骸吧。在网上很轻易就能找到。嘛,虽然样子有点奇形怪状啦,但是确实是蕾吉奥」
面对一边看着少女的尸体一边爽朗地笑着的阿久津,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从这里飞奔而出。
「喂!葛见?」
无视了阿久津的喊声,我奔跑着。直到出口的走廊,我不知道途中撞了多少了。虽然被他们瞪完还被骂,不过谁也没有朝我追来。就算双方都被撞倒,看到我那苍白的脸庞后,大家都像是不想扯上关系一样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走开了。
外面暑气闷热。仰望着覆盖在头顶的蝶蛹外壳,还未变为夕阳的太阳正在那里描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充满污渍的黄色圆斑的样子。确认了世界在这片景色里的不合理性,我的心反而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从紧闭的嘴唇里,发出了宛如嘲笑般的叹息。
从丹田涌上的感情中,迷茫消失了。和怒火相似,然而却更加平静的什么东西填满了胸口。视线刚回到街上,便发现春野正站在人行横道的另一侧。她沉默着穿过这狭小的道路,朝我这里走来。
「……你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嗯。我已经痊愈了」
「是吗」
看到我倾吐出放心的气息,春野发出了充满亲切的声音。
「阿葛才是……」
「呐,小雪」
我打断了她的声音,并没有喊她春野而是喊了那边的名字。她盯着我的眼睛,愣在了原地。
「我……想从这里出去。想让大家从这种毛骨悚然的地方出去」
「嗯」
「相马他,如果我没有被艾伊莉丝欺骗的话,如果我没有为了协助艾伊莉丝的同伴而留在球场上的话,如果和阿久津他们一起避难的话,就不会变成那种样子了」
受伤后,还受到那种正体不明的治疗长睡不醒。
「你没有错。你只是在那个时候尽全力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
「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继续说道。将觉悟,倾吐而出。
「……我必须要为我的行动负责」
帮助了蕾吉奥。必须得清算这份罪业。
「我们不是虫子。这座蝶蛹,让我们去破坏掉」
即便一个人生活也略显紧凑的单间。我的这间房间所在的高层公寓的外壁上也有在医院看到的那些丝线隐藏着。重伤初愈的春野有些开心地坐在了窗边的床上,我则是在散乱着杂志和衣服的房间里整理出能容纳一人份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小茶几前。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还是这么邋遢呀」之类的话来嘲讽我。已经无法再听到了吧。
「……怎么了?」
看到我摇着头挥开过去的幻影,春野露出了不安的眼神。
「没事吗?」
「啊啊……稍微有些疲惫。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
说完用手揉起眼睑。带着些微潮湿的触感。油然而生的感情化作呼吸逃出身体。
「……再重新道谢一遍,今天真的十分感谢……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一定已经死了」
春野踌躇着,用「你」这种令人不习惯的、与其他人说话时使用的措辞来称呼我。我恍惚间意识到,这简直就像是已经分手的恋人一样。没错,确实已经结束了。无论是我的日常,还是我和她之间伪造的关系。
「……还有,对不起」
蕾吉奥精心准备的幻想崩坏殆尽的现在,她如同想要揣测对我的交往方式般看向我。这点我也一样。我还无法接受她是别人的事实。感觉上,不管是她的声音还是身姿都是那么熟悉亲切。
「为什么要道歉。这并不是值得春野道谢还要道歉的事情吧。我才是,妨碍了春野,抱歉……」
她对低下头的我摇了摇头。红色的光芒射入了暮色下的房间。她的影子穿过小茶几,长长地延伸过来。
「总而言之,该从什么地方说呢……」
「慢着。让我先说。我要说的是我不会请你来协助我。战斗是我们葬花少女的工作。只有这点请你不要忘了」
她的眼神里散发着明确的意志。这句话恐怕是出于几近职业意识的东西,我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反驳她吧。
「是、吗」
尽管无法认同她这番不需要帮助的宣言,不过我还是轻轻点头并顺势说了下去。
「那么,首先我所把握的事情是——」
将已经了然于心的情报概要逐点告诉春野。
·现在是二〇三六年。我大概是二〇〇三年出生的,本来应该已经有三十三岁了,可是由于人体冷藏技术的结果,让我还是个高中生。
·所谓的Chrysalis并不是从蕾吉奥手中保护人类的避难所,而是蕾吉奥出于某种目的而饲养人类的囚牢。
·身陷囹圄的皆是连同人体冷藏设备被捕获的人们。
·艾伊莉丝一众并非葬花少女而是蕾吉奥。我们这些Chrysalis的居民本以为是蕾吉奥的人才是真正的葬花少女,并且要将我们救出Chrysalis。
「还有,我的人际关系和记忆是虚构的……这些都是从忒露德那儿听来的」
听完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的话,她静静地流露出一声「是吗」表示了解。
「……名字,我该怎么称呼才好呢?」
「还和往常一样就行。对外也是,在学校里总不能叫我小雪吧」
「确实,是啊」
这样一来,我心中的『春野』完全消失了。我如此认识到。虽然失去的悲伤不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也不能沉浸于其中。还有我必须得去做的事情。而且,一旦因伤感而裹足不前的话,就感觉自己会就这样沉入深不见底的某个地方。
「那,我这边也像平常那样喊我阿葛就行了。被春野用『你』这样喊其他人的叫法称呼的话,虽然脑袋是能够理解,不过感觉上果然还是……有种违和感啦」
「知道了……阿葛从忒露德那里听说的事情,这就是全部了?」
被她询问后,我将忽然浮上心头的疑问说出。
「说起来,那家伙有够急躁的呀。说什么没有时间了。理由呢?」
「我们的计划是有期限的」
「期限?」
「没错。我们若是不能在期限内解放Chrysalis的话——」
刚一开口,春野便犹豫着紧咬起她那赤红的嘴唇。
「……连同里面的居民一起,这座Chrysalis会被破坏」
「这是、什么啊」
破坏Chrysalis。这也就是说,要对住在里面的三十二万人见死不救,进行虐杀。
「外面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
我不知道我面色的苍白是因为战栗还是因为激愤。有种体内的血液逆流而上的错觉。
「蛹是为了迟早一天要到来的羽化而准备的东西,放着不管的话,将来或许会对人类产生威胁。因此,为了人类,必须得进行破坏,进行歼灭。这就是外面的主张」
「为了让大虫子活下来就要杀了小虫子?结果,人类的敌人还是人类吗」
对着挤出讽刺之言的我,她摇了摇小巧的脑袋。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也说不定……人类由于常年累月地和蕾吉奥持续战斗,已经疲惫不堪了。如今好不容易保持均衡,然而再这样消耗下去就会吃不消了……想要尽可能排除不安要素,我想他们就是这样吧」
我只能压下无处可发的怒火。
「……到这个期限,还剩多长时间?」
「六天」
只有六天,吗。如果失败的话,一周之后,生活在Chrysalis的所有人都将结束。
「但是,请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救出阿葛和大家的。这是我们的任务」
「有胜算吗」
胜算,被我一提,春野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
「有。中枢在Chrysalis中心部分的地下,我们认为只要击溃那里就能停止蕾吉奥的机能。因此」
「停止?简直就像是机器人一样的说法啊」
「因为蕾吉奥全体是类似于一个生物系统,每个个体一边听从上位“脑”的命令一边行动。这座蛹的外壁也是,似乎是化作外壁形状的蕾吉奥。所以只要破坏这里最上位的“脑”,也就是隐藏在地下的中枢,它们便动不了了。这是从过去被击溃的Chrysalis那儿分析而来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已经有被解放了的Chrysalis吗?也就是说,外面已经安全了吗?」
「嗯……这里的外面,我想可以说是安全的。Chrysalis是在卡帕蒂姆下陷入劣势的蕾吉奥所建立起来的地方」
「卡帕蒂姆?」
「现在……因为没有了国家的限制,所以这是取而代之的名字。自那之后……很遗憾,过去并没有被解放的Chrysalis。有关中枢的情报是调查了连同其中的居民一起被破坏的Chrysalis的残骸才入手的东西」
「……就是说,关于中枢的情报或许只是纸上谈兵吗?」
面对我的质问,春野唰唰唰地左右甩起头。这个习惯就算是在学校也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尽管我曾认为这是充满了孩子气的动作,不过她并非是十六岁的高中生,若是小学生、最多是中学生的年纪的话就能理解了。
「不是。毫无疑问,蕾吉奥的中枢就在旧新宿站的地下。因为两周前,我用这双眼睛,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个」
然而,和动作正相反,她的眼神与我所知道的春野大相径庭。犹如思虑过度般,也如同由于身处孤独之中而变得老成的人们一样,她的全身充满了紧张的氛围。恐怕这便是她身为葬花少女的表情吧。
「那个时候没能破坏掉吗?不,之所以没能破坏掉,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吧」
「……从中枢延伸出来类似于丝线一样的东西遍布整个新宿地下街道……由于公共设施、居住设施都集中在这座Chrysalis的中心部分——」
「破坏中枢的话也就意味着大量牺牲者会出现吗」
「至少,居民的一半,大概都会……」
她们是为了救助其中的居民而来,这种必须得牺牲一半还多的人数才能成功的作战,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不去犹豫才显得更加奇怪吧。
「没有从外面的人那里得到什么指示吗?」
「无法取得对外的联络。因为我们也是第一次侵入进Chrysalis之中,所以作战全靠现场判断」
「那援军呢?」
「在没有通讯手段的前提下,呼唤援军是不可能的。原本闯入Chrysalis这件事情上,因为进攻侵占蕾吉奥的蛹属于空前的计划,所以对于Chrysalis解放作战持反对意见的反而压倒性的多。对外面的人来说,葬花少女是非常重要的战斗力,并不想让我们减少,他们秉持这样的理由。不过,管理葬花少女的对蕾吉奥机关,葬礼局(Funeral)的最高负责人决定介入,驳回了这些反对意见」
葬礼局。这恐怕就是忒露德口中所说的代替联合国的机关吧。不,因为它统率着葬花少女这样的战力,所以对世界应该握有比联合国更加深远的影响力。
「大概,葬礼局不这么做的话,从一开始便会对这座Chrysalis视而不见。这样一来,外面……卡帕蒂姆对这次的作战就会更加消极」
「也就是说,援军在这种状况下是不可能的吗」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们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如果我们就这样继续被蕾吉奥饲养下去会变得怎样?」
「在这里作为『人类』生活的只有九岁到四十岁的男性,以及少部分女性。我从没见过除此以外的存在,或许在蕾吉奥看来,老人和幼儿是不必要的」
这么说来确实是,我在Chrysalis里就没见过这个年代以外的人。之前被洗脑的我连如此严重的违和感都感觉不到吗。
「这些人……都被处分了吗」
「很有可能。所以,在这里继续生活的话,阿葛和学校的大家被处分的日子或许不久后也会到来……实际上,从我替代了春野这个名字之后,已经有好几个人从班上消失了。反正一定没有人察觉到吧」
无论是羁绊还是感情全都被消去了,就连在记忆中残余一丝一毫也不允许就被埋葬了。糟透了的待遇。这不是连虫子都不如吗。
「……哎。真的除了蕾吉奥把我们作为实验对象这点之外完全找不到其他理由呐」
与此同时,我也充满厌恶地确认了不管如何挣扎,都没有和蕾吉奥交涉的余地。因此,我向春野问了一直很在意却又难以问出口的事情。
「那个,啊。我只遇见春野你们三个人……已经没有,其他同伴了吗?」
「我们侵入Chrysalis是距现在约三周前。那时候……葬礼局的四十名普通士兵以及五名葬花少女,共计有四十五人。可是,其中大部分人都在两周前于新宿地下……」
小巧的唇瓣颤抖不已,声音中断了一下。
「但是,我们还有三人活了下来……不对,我们是为此而被遗留下来的。所以,一定,必须——」
她垂下头挤出誓约般的低吟。警惕自己不要被挫败的刚强的声音。
「……抱歉。说了不愉快的事情不好意思」
说起两周之前,正和艾伊莉丝击败侵入进来的蕾吉奥一事被报道的时期一致。阿久津让我看到的发布在网上的“蕾吉奥”尸体图片,春野也看到了吧。她至今为止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听着从我口中说出的对“葬花少女”的赞扬与对“蕾吉奥”的非难的呢。
「或许这话轮不到我来说,选择既能破坏Chrysalis也能救助半数居民的方法……这样的方法想不出来吗?」
「我们有破坏Chrysalis中枢的对策。因此,只要能够想办法让居民到安全区域避难的话……」
「……但是,大家都因为洗脑而变得拥有狂热信仰一样的奇怪了啊」
回顾棒球场和表参道上的种种。即便是因为避难而引起的事件,也会有起哄的人围上来。相当数量的居民盲目信从着他们所爱的伪葬花少女。让他们失去避难的想法或许是蕾吉奥的防卫机构中的一环也说不定。
「现在正是着手准备计策的时候。这次绝对要成功。不然的话,便什么都报答不了了。无论是为了死去的同伴们,还是为了囚禁在Chrysalis中的人们,我都绝对不能放弃」
她的拳头如同在展示她的觉悟一般,紧紧握阖到关节泛白。Chrysalis的解放。这对她来说是向献身的同事们供奉的独一无二的祭礼吧。
「……剩下的只有地下了。只要能够去那里……绝对……」
「只有地下?那个,只要能去的话是指什么意思?还有忒露德所说的,没有时间了,这种慌张的说法也是,这个计划还有什么障碍吗?」
听到我的问题,春野绷起脸,仿佛在责备自己多话了的样子盯着地板。
「……这里之后就是机密事项了,不能对阿葛说」
僵硬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让我踏入的意志掺杂在这样的声音之中。然而,我不可能对她说,是这样吗,然后同意的。因为我还有点自觉,知道自己是唯一可以帮助她们的人。
「机密也无关紧要吧。这个计划失败的话我就要死了哦。阿久津和相马也是」
我虽然这会儿是计划的旁观者,但同时在Chrysalis居民这点上也是当事者。关乎自己和熟悉之人生死的事态,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少说点给我听听也没事吧。或许会因此有什么启发,绝对不会对你们造成妨碍的,所以拜托了」
然而她顽固地抵抗着我的恳求,撇开视线站了起来。
「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去了」
「忒露德说过十分期待我。或许不正是这件事情吗?一定有什么的吧!我所能做的事情」
「不行。说出来的话,阿葛绝对会乱来的。你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我讨厌你再卷进来」
「春野!」
「我不想听!」
春野倾注出全身力气来拒绝我。我找不到可以消除这份顽固的方法,只好叹息起来。
一触即发的空气中,窗户忽然被风吹响。
咔嚓,阳台的栏杆上响起某种坚硬事物碰撞的声音。
可以透过窗帘看见紫色的光芒摇曳不定。
「不好了,阿葛」
春野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细语道。射入的残光如同影绘般显映出来访者的轮廓。在中间变得过于纤细的腰肢。描绘出棱角分明的线条的臀部与之形成对比。长到难以置信的手臂。这个形状,就算将她的移动单元的大小考虑在内也完全不是人类的东西
。
「葛见君,你在的吧。不来开门吗?」
异形的投影发出了艾伊莉丝的声音。
「葛见君,是哟?」
窗户被敲响。在怪物的领队面前,我的心脏宛如警报器一样狂跳不止。身体变僵,额头冒出冷汗。
「……我杀了那家伙的同伴。难不成是因为这件事」
我屏息紧张起来。春野无声地从床上站起贴进我。
「不对。这点不用担心。我不认为阿葛打倒的蕾吉奥有发出情报的空闲。所以艾伊莉丝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大概只是过来看看行踪不明的阿葛的样子。但是现在视而不见不是上策。就算你厌恶这样,但是去和艾伊莉丝聊聊才能蒙混过去」
同样紧张的春野冷静地分析起现在的状况。她的表情忽然忧郁着沉了下去。她的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袖。
「求求你……一定要当心。万一解除洗脑的事情被察觉的话,阿葛……」
「我明白。总而言之春野你先躲到浴室里。要是被艾伊莉丝正面看到,你的真实身份肯定会败露」
「……嗯,不能和你一起面对,抱歉」
低声说完,春野跑出了房间。
「……葛见君,睡觉了吗?」
「啊,我在。那个,屋里太乱了,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儿吗」
「啊哈哈,是在藏什么小黄书吗?」
「说什么呢!才不是那样啦」
用适当的对话争取春野躲藏的时间。接着,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点开电灯,拉开窗帘,扳下窗户上的月牙锁,将艾伊莉丝邀请入屋。尽管没必要做到让她察觉不到我的紧张,不过要让艾伊莉丝错误的认为这不是敌意而是畏缩的演技还是必要的。
「让你久等了」
「来打扰啦」
淡紫色的眼睛眯得细长。若是曾经的我大概看上去感觉最棒的笑容不过如此吧。
「不好意思,突然来拜访」
声音还是我所记得的艾伊莉丝的东西,然而那惹人怜爱的美少女面容完全消失了。
淡紫色的长发并不艳丽。发隙间看过来的过于巨大的双眼没有眼白,只有淡紫色。下颚极其小,每当她一说话,就会像昆虫一样往左右两侧开闭,其中还有很多条触手般的舌头在蠕动着。脸和躯干不能用美丽来形容,简直就是如同陶瓷质感的无机质的白色,能被叫做皮肤的地方也没有。尽管飘逸的服饰依旧如昔,然而从那儿伸出的手脚都带着淡紫色的机械光泽,手臂就像螳螂那样细长,腿上则像是把葬花少女的单元直接安装上去一样,露出金属板相互层叠的样子,粗大得走形。没有人类所说的脚踵部分,虽然本来应该是不可能自己站立的形状,不过围绕在四周的淡淡的飞行魔法粒子支撑起这个身体。无论是手臂还是腿部,都像是将动脉制成了图案,有棱有角的线条游走在表面之上,仿佛霓虹灯一般散发出鲜艳刺眼的紫光。背后是像机械般随意释放飞行魔法的的四只翅膀。头上则如同触觉器官,或者说如同天线般的两只角。尽管胸部的膨胀和腰肢的瘦小勉强还残留着女性的特征,可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东西,和能够恋爱的对象相差悬殊。
所有一切都和“葬花少女的艾伊莉丝”相距甚远,但是仅限单元来看的话,图案倒是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怎么了?一直盯着的腿看」
「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就,害怕起来。
回想起化身为Reaper Rise的春野被看成是“白色蕾吉奥”时的样子。金属模样、恶魔姿态、纯白样貌、还有利爪一类的东西,这些无意中的印象都没有此刻来的鲜明。大概这是因为“白色蕾吉奥”并不是自己亲自用肉眼看到的实体,而是被艾伊莉丝它们进行认知操作后看到的虚像吧。
「不过,艾伊莉丝小姐才是,有什么事情吗?特地跑到我家来……要是被那个蕾吉奥看到这些的话,不是会很麻烦吗?」
没办法再继续看着艾伊莉丝的脸,我只好移开目光看向外面。它即使不知道我和真正的葬花少女有所关联,但只要注意到我解除了洗脑也一定不会就这样放过我。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探知器的反应消失了,很担心你啊。啊,对了这些。你的制服和鞋子。还有智能手机也给你。在球场上捡到的哦。没有这些的话会很困扰的吧」
细长得过分的五根手指将如同扣押物品般放入透明塑料袋的这些东西递了过来。我抑制住令人汗毛耸立的厌恶感接下东西,轻轻低下头。
「……十分抱歉,我好像在路上晕倒了。后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回到家里了」
怎么可能会自己晕倒。是被弄晕才对。恐怕蔷薇这样做是为了将陷入恐慌的我从那个地方带出去。要是我没有被带走的话,到底会变成怎样呢。孤身一人,被放置在这个和我至今为止认识的世界完全相反的地方的话。
「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啊,是的,我没事。啊,对了。那个,探知器和给我防身的枪,那个,好像都在骚乱中丢掉了……对不起,探知器是被弄坏了吧?」
「不用在意啦。这也有失误的地方。虽然立刻就去寻找,不过现场的混乱实在是严重。就算可以感知到你所张开的束缚场,之后的事情也全都不清楚了……到最后,不仅让蕾吉奥跑了,还有还几个同伴受伤。然而,真的完全搞不懂。对方到底使用了何种魔法。而且也没有目击者……葛见君没有看到什么吗?」
「没有……我——」
看到了被冒名顶替葬花少女的蕾吉奥残杀的居民。看到了他们四分五裂的手脚。看到了扯碎的内脏。
「——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做不到」
除了击杀冒牌的葬花少女。还有除了帮助春野以外。
「——明明相马都受伤了」
那时我却相信你们蕾吉奥是正义的伙伴,帮助你们。
「葛见君不用太过烦恼哟」
误会了我生气原因的艾伊莉丝像是要安慰我的样子贴近过来。
「这都怪那只蕾吉奥。因为它的缘故,Chrysalis变得一团糟。葬花少女整顿至今的安宁和规则全都被打乱了……它是毒害。真是让人不快。必须尽早消灭……那个异物毫无疑问就在这座好不容易建成的摇篮(Chrysalis)里」
低声倾吐出诅咒后,透露出怨恨的脸动作慎重地低了下来。
「……造成那样的事态也有的力量不足的原因。真的非常对不起。但是葛见君没事就放心了。像你这样的人只要在这里,对Chrysalis来说便是希望」
「艾伊莉丝小姐」
「嗯,什么事?」
「……为什么,非得是我不可。尽管艾伊莉丝小姐赞赏了我的事情,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说的是啊。或许说出这样的话,作为队长便失格了,可是对葛见君……」
金属质的手指抓住我的胳膊。
「对我……?欸,对我什么?」
虽然它不像是对我有什么感觉的样子,但是这种暗示性质的说话方式还是很让人介怀。
「啊!没事,不用在意。不过……呐,葛见君」
手指捉住我僵硬的下颚。
「从明天开始也和我一起战斗吧」
艾伊莉丝脸上不断开阖的下颚贴上我的脸颊。刚开始还不理解其中的含义,接着,注意到这是kiss后寒气游遍全身。有些温暖的触感即使意外也让我全身颤抖起来。
是将呆在原地的我的反应当成了别的意思吧。艾伊莉丝的双眸满意地弯了下来。
「那就再会啦」
挥了下手,从阳台飞了出去。完全看不到艾伊莉丝后又等了好一会儿后,我才前去浴室接春野出来。
「……已经没事了。它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我转向一旁的洗脸台完全拧开水龙头冲洗脸颊。
「怎么了?难道是被艾伊莉丝做了什么?」
即便让满脸苍白的春野担心了,我也不想回答到底被做了什么。疯狂用手搓着消除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空手擦拭了下濡湿的脸,就这样顺势砸上了墙壁。插在洗面台上的陶瓷牙刷掉到地面,响起尖细的响声碎裂一地。
这次艾伊莉丝的接触并不是为了让男人沉迷于它的美色。因为可以冷静地判断,所以十分清楚。艾伊莉丝对我的爱恋并非演技。也不是君临Chrysalis的完美偶像的心血来潮和傲慢。我不知道理由。就算是猜测也全都不着边际。可是这份粘稠的感情却让我不得不感到厌恶和焦躁。
「情报不足。蕾吉奥到底是什么生物啊,再详细得和我说说吧。像是性质和弱点之类的。你们葬花少女(Grimm Reaper)的话,某种程度上还是知道的吧」
春野对吼叫起来的我摇起头,背过脸。
「……从没见过有鲁莽行为的艾伊莉丝特地跑到这个房间里来。也就是说阿葛完全被艾伊莉丝看上了。虽然这让人很高兴,不过在和我们扯上关系的话,阿葛就——」
「我的事
情就随他去吧。能利用的就尽量利用起来啊。被艾伊莉丝看上也就意味着能和艾伊莉丝直接接触吧。我是春野你们唯一的同伴,而且还有着这么好的条件要素。你们不是超级幸运的吗」
「但是在这次的作战中,比阿葛还要顽强、狡猾得多的受过训练的大人已经丧生四十个人了」
「那又如何。我还是个小鬼,不是专业人员就办不到吗?男子高中生也有男子高中生做法啊。原本是Chrysalis居民的我可是要领先他们好大一截」
「别这样」
春野瞪着我。
「我讨厌亲近的人再死了。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了……这里连吊唁都做不到。无论如何作战都必须比同伴更优先。必要的场合下还得对他们见死不救。这样的事情,我已经……」
在这干涸的声音深处渗出的绝望感中,感觉可以看到她至今为止所体验到事情的凤毛麟角。
「但是,这种事情不尝试一下谁也不知道吧。那么有我的帮助也总比没有强吧!」
「或许这是我任性的想法,但是阿葛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已经不想再失去谁了。我们一定会让Chrysalis终结的,所以阿葛就继续往常的生活」
「继续往常的生活,不可能做到的吧,这种事情!」
「现在还不会被蕾吉奥察觉到。所以拜托了」
「话是,这么说啦——」
「话就说到这里。那么,我们明天早上在老地方再见」
擅自把话题结束,打算离开的春野的肩膀被我紧紧抓住后,她停了下来。
「给我等一下,都和你们牵扯那么多了,还说这种话——」
强行转过头来的她,表情犹如孩子那般要哭出来地扭曲着。小巧的嘴唇颤抖起来,从僵硬的眼眶中流下泪水。
「拜托了」
颤抖的声音随之零落。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死去的样子了」
仿佛扎入心中的切实感受让我退缩了。手也情不自禁地放开了她。
就在这一瞬间,她挥开我跑出了房间。也没能追过去,我心中充满懊悔地踢上门框。
「可恶!」
只留下我一人的房间里,沉闷的声音空虚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