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ge1 「教学模式」
左眼视野的角落出现一排神秘的文字,是在第三堂课上到一半左右时。我本来以为自己正和隔壁同学聊天消磨时间,但根本没有人坐在我隔壁。我想我大概真的睡昏头了,揉了揉眼睛,但文字并未消失。
我的手仍然放在桌上,转头面向正前方。神秘的讯息依然浮现在左下角。
感觉就像透过画面看着景色,而这串字就直接标在画面上一样。
已更新为Ver.1.1
视野左端以白色字体显示出这句话,位置正好卡在我的桌子角落。即使保持面向前方的状态伸出手去,仍然碰不到文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手指拂开,而且手还会钻到文字底下。我心里越来越凉,心想这是什么鬼玩意。先前还那么沉重的眼睑,现在却像结了冰柱似的紧绷、作痛。
显示了好一会儿的讯息慢慢淡去、消失。等文字完全消失,我拄着脸翻开课本后,感觉冷汗直冲脑门,脸颊抽搐。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没玩过所以不清楚,但感觉就像网路游戏的通知讯息。我又揉了揉眼睛,但只让黑板上的字变得模糊,异状并未消失,甚至右端也开始浮现出一些东西。我心想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看到那儿显示的是时间。
71:59:59
时间一秒一秒在减少,就像是定时炸弹上分分秒秒都在逼近的爆炸时刻。
时间的显示始终不消失,后来我甚至产生幻听,觉得听见了不存在的秒针走动声。
如果是我的脑子有问题,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承认是我有毛病,这种来路不明的不安就可以得到解决。但如果有问题的是外界呢?
如果有问题的是我周遭的世界呢?
由于现在还在上课,我也不能贸然惊动大家,只好用忍着想上厕所似的前屈姿势,强忍心中的恐惧。不管眨了几次眼睛,视野角落的异物都丝毫没有要消失的迹象。碍眼。
事情大概就是发生在右下方的时钟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这堂课就快上完,眼看就要进入午休时间。我认真思考该找谁商量才好,然后绝望地想到才不会有人认真听我讲这种白日梦。抬起头来一看,异状就突然发生了。
首先,教室倾斜了。接着地板出现裂痕,左侧明显隆起。
地板破裂得就像用手指轻轻捏碎威化饼那么干脆。地板变形应该会伴随着巨大的噪音,我却没怎么听进去。昏着头听着老师无聊的说话声音,反而还听得比较清楚。看来是事态太严重,反而导致感觉麻痹。
地板隆起的同时,听见了同学们的尖叫声。我暗恋的女生第一个在地板与天花板之间「噗滋」一声,头往难以理解的方向折断,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个正着。
就是一阵地动般的声响后,紧接着天花板崩塌,视野转为一片漆黑。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动弹不得。全身也只剩一半左右还有知觉。
我的意识就在这剩下一半被压得溃烂的感觉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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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一看,眼前是一如往常的课堂光景。
说得精确一点,并不是一如往常,而是「刚刚」的光景。
黑板上有着老师写下的算式,一旁还有着排出两个半圆形,像是在计算两者距离的神秘插图。教室内四处传来以机械式动作将这些抄到笔记里的声响。在原野上笼罩在一整片虫鸣声似的感觉仍然存在,教室的天花板与地板也仍然平行,没有要拼合在一起的迹象。坐在窗边的那个我暗恋的女生,脖子也没有折断,只是也没看着我。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我低头仔细检查。
应该已经被天花板与地板压烂的身体好端端的,但右手还剩下少许疼痛。脑袋还有点想不通,有种想吐的感觉。我畏缩地动了动手,发现手可以正常活动,脸颊也稍微放松了些。
「藤,有什么问题?」
老师转身看着我,同学们也都一齐看着我。「啊」看样子是我活动手臂的动作被当成了举手。我赶紧放下手后,嘟哝着「这个、那个」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很想说没事,但脑子里一团乱地对我哭诉说:「怎么可能会没事!」让我说不出这句话。持平不变的头痛让我很不舒服,有种像是头盖骨被溶解的感觉。
「请问这间学校的抗震强度大概是几级?」
我回想起轻易被压扁的教室,问出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教日本史的老师露出讶异的表情,同学们不说话也让我觉得格外尴尬。
「这跟我们上的课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知道。」
我朝坐我四周的那些人展露抽搐的陪笑,但没有人回以笑容,得到的回应就只有冰冷的视线。我站在他们的立场,心想这也难怪,但我还是希望能有人来救我。虽然我也想不到具体来说是可以怎么救我。
「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考虑到地震的灾害大家都记忆犹新,产生这种疑问也是……」
老师开始讲起有些离题的话题,但我只觉得目不忍睹。
我轻易就能想像出到了午休时间,朋友们一定会拿我当笑柄,问我说刚才问这个是怎样。只是我现在却也觉得,只要能够平安迎来午休,被取笑也无所谓。
我抬起用手遮住的脸,视线往右端看去。时间数字仍然若无其事地持续显示在那儿。
现在回想起来,就连先前视野变得一片漆黑时,也只有这串数字并未消失。
69:47:55
从我最后看到这串数字算起,已经过了两小时以上。我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我用和先前一样的前屈姿势面向桌子,自问这是怎么回事。
会是青春期的症状吗?也许是错误的无所不能感与过剩的自我意识,在我脑中交织成一场奇幻独角戏,这个可能性也无法否定。也可能是我最近都没去看电影,所以产生了戒断症状。我决定先认定这是幻觉,静观其变。
记得我阳才差不多是在时钟的短针快要走到十二点的时候,看到了令人不舒服的东西。这幻觉让我害怕,手指颤抖。我一边用握紧拳头敲打桌子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一边瞪着时钟。
离十二点还剩三分钟。老师的话还没说完。现实。我出洋相这件事的确是现实,是绵延不断的现实,照理说应该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我死命抓住现实这句咒语不放,想挥开「第二次」这个想法。
是死掉的人全都一起复活,还是说其实只是我作白日梦以为人死了,实际上谁都没死?就这两种情形来看,怎么想都觉得后者比较「现实」。所以我不采取行动。
即使亲身经历过,知道这样的选择将会带来悲惨的结果,人还是没有办法行动。
当十二点来临,教室又毫无预兆地起了波动。
这次我第一个发出尖叫。我的叫声像女生一样尖,让我不由得厌恶起自己,但这种心思也随着教室的变形而扭曲、折断。
于是我们又被压扁了。黑暗比疼痛来得要快,让我从中看到了一点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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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来到了第三堂课的课堂上。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懂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把喊着不可能、不科学、这是科幻等各种否认现实的惨叫给罢黜掉,正视现实。
朝时钟一看,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从现在起十分钟后,我就会连着这间教室一起被压扁,死法多半就叫做压死吧,然后时间就会莫名地回溯。但看样子整间教室里认知到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要不是这样,才不会有人留在这里乖乖上课。
我自然而然在笔记本的角落,写下了联想到的字眼。
回圈。
地震。
预知?
时空跳跃。
我用箭头与线,划出一个半圆形的圆顶。先前进,但又被赶回一开始的起点。
就像跑长跑一样,没完没了地在这线上绕圈子。现在就这么认定也许太武断,但我想像得到的现象大概就是这样。我遭逢了时空变异。
我想起了更新的Ver.1.1的那个通知。实在不太可能没有关连。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用游戏来比喻人生,就不知道这通知是否表示我人生的版本升级了?所以我才会被牵连进这种神秘现象?
谁叫你帮我升级了?我诅咒起这掌管命运的人。感觉就像头上有个紧箍,掐得我局促又郁闷。明明还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我就是恨起这人对我人生的干涉。
然而,说不定这个现象救了我。
因为如果不从这间教室逃出去,我又会被压扁。
非逃不可,而且还要火速逃走。
要尝试在上课中突然跑出教室这种壮举,需要相当程度的觉悟。我现在就是要站不站,全身冒出不舒服的冷汗。这次我得比问抗震强度那次更丢人。
……啊啊,只要跟老师说一声,其实就没有问题啊。虽然这样也挺丢脸。
「老师,我
要上厕所!」
我心急之下用力一喊,结果弄得像是小孩子的发言。
「我几时调到国小教书啦?」
老师也精准指出了这一点。我承受着周遭的笑声,离开了座位。虽然至少记得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带了出来,却忘了带钱包,这让我小小后悔。
我在走廊上奔跑,又改为快走,有点赶又不是太赶地赶着时间。我当然不是前往厕所,可是该往哪里去才好?我来到通往别栋校舍的联络走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我从窗户看看楼下的景色,决定要去的地方。如果建筑物是因为地震而倒塌,那么只要逃到运动场的正中央应该就没事了吧?所幸这个时间似乎没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我的下半身似乎比脑袋先产生了危机意识,自然而然从快步行走切换为全力狂奔。
我经过别栋校舍,绕了个圈子下楼梯,来到鞋柜间。就在我脱掉室内鞋,到了这种时候还一板一眼地换鞋子换到一半,赶紧转头去看视野中显示的时间。
67:33:23
又减少了两小时。把注意力从小时移到分钟上一看,发现大概减少了十分钟左右。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减少两小时的情形就令人费解。照理说应该没过那么久。
该不会是每次死掉,就会扣掉两小时?这算是罚则?真要说起来,这个时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等数字全都消耗到0,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想像着整排数字都变成0的情形,觉得会有不好的预感也是理所当然。
我换好鞋子,跑出校舍,摊开双手以没有效率的动作跑向运动场正中央。但我又担心起会不会被老师从教室的窗户或教职员办公室注意到而受到责怪,让蹬地前进的脚步差点慢了下来。我之所以会担心日常生活中的丢脸更胜于害怕生命有危险,是不是因为心中的危机意识尚未确实发挥应有的功能?我一边留意四周,一边形迹可疑地摇摇头,好不容易独自移动到了运动场中央可以站的地方。
我把先前摊开的双手叉到腰上,往左右张望。感觉很不踏实,就好像是我记错了课表,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等体育课开始上课。我忿忿地抓起自己的头发,心想都怪你害我这么醒目。五月强烈的阳光烧烤下,头发蕴含了独特的柔和热气,从指间滑落。
这些头发就像用远在遥远上空的太阳染了色般,是含有淡淡白色的金色。比金丝来得淡,比光来得浓。我并不是染头发,而是天生就是这个颜色,让我感受到了「母亲」而低下头。
就在强光烧炙我的眼睛之后。
我半开的嘴与下颚一起剧烈摇晃,猛力撞到牙齿,就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突如其来的地动声响与震动,让我脚下不稳,大大摔了一跤坐倒在地。我咬紧牙关忍住直喊来了来了来了的叫声,绷紧了表情。果然是地震吗?我的手脚都像黏在地上似的不再动弹,让我做出了觉悟,心想我大概只能一边发抖,一边见证接下来要发生的惨状。但震动很快就过去了,并未持续下去。
接踵而来的,是一种更大的变化。
高中一年级,五月二十二日,星期三,第三堂课就快要上完。拖着少许考高中的紧绷气氛,对在全新环境下的生活也开始习惯。就在今天与明天平凡地来来去去之中,对自己的出身、头发与眼睛的颜色灌注少许的自卑与莫大的自我意识。
只要挥挥手,只要有这个意思,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做得到。我过的日子就是如此平稳,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世界没有起伏,山与海都很平坦。觉得我自己一定也会在这种平板的地面上慢吞吞地前进,不知不觉间度过许多悲欢离合。
这个东西就在我还怀抱这种想法的十五分钟后来了。
打从这一瞬间起,我就得面对非常立体的困难。
我得搏命,而且还得把理应比一切都宝贵的性命当流水一样花用。
我只是往旁看了一眼,时间短得几乎意识不到,这个东西却就这么出现了。
巨大的身躯在校舍上留下了巨大的影子。毫无预兆的重量与噪音,就是来自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就站在我与太阳之间。
「巨大,怪兽?」
长着无数尖刺的背部,像是粗大尾巴的短手,瞪大的眼睛与不整齐的牙。从远超出校舍高度的高大身躯延伸出来的棒状影子,让我和运动场落入关了灯似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只怪兽。巨大怪兽。一张开就仿佛会喷出光线或火焰似的嘴频频颤动,不眨眼的眼球直瞪向运动场的方向,瞪着我。
造成地震、压扁教室的,原来是一只怪兽。这不是普通的离谱。
从黑褐色的身体长出的脚,只是改变方向往前一甩,就让校舍半毁。想跨过校舍而举起的脚,气派地踏毁了正在崩塌的学校。原来教室就是被这样压扁,我也就是这么死掉的?这家伙只是移动,就让我们全都死了?
这是什么情形?
一种作梦也不曾想过的危机来袭,让我的脑袋完全麻痹。也许我合不拢的嘴角已经吐出白沫,甚至搞不清楚在摇晃的是我撑在地上的手臂还是地面。
怪兽朝我逼近。它重重踏上运动场,踏出了脚印。我还瘫坐在地上,只能难看地抬头看着怪兽接近。我想到了应该起身逃走之类理所当然的念头,但感觉就像心脏长出了根一般阻止全身的动作,让我笼罩在心跳的脉动中动弹不得。连眨眼都眨不动,眼球变得干涩。
我看到有被压扁的学生,从遭到破坏的校舍角落滑落,啪啦一声摔在校舍的残骸上,让人体的上半身就这么摔得溃不成形。就在我满心想着这是什么情形,用心中翻腾的疑问逃避现实之际,现实一路撼动地面来临了。
怪兽低头看着我。
嘿嘿哈哈。我发出了没有意义的笑声。我歪着嘴,也说不出其他像样的话。
怪兽残酷地动了。光是怪兽擧起脚而掀起的风,几乎就把我的身体吹了起来。
非现实的结晶就这么飞来,踩扁了我。
我眼睁睁地毫不抗拒,变得越来越扁,感觉自己就像成了一摊积水。
肌肉与骨骼同时碎裂的感觉,在将痛未痛之际就被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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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就回溯到十一点五十分的教室。看样子规则就是这样。
我按住胸口调整呼吸,同时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我还活着。照理说已经被怪兽一脚踩扁的我,还好端端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像青蛙一样变得扁扁的。
我先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又开始挣扎想着该怎么办。逃到运动场正中央还是不行。敌人不是地震,是怪兽,是全长高达几十公尺的怪物。要是蓝鲸直立起来逼近,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魄力?我切身体会到了走在人类脚下的蚂蚁是什么感觉。
那只怪兽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巨大的身体一有什么动作,就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而且市街也会受到严重破坏。怪兽一路来到这里的轨迹都不可能让人忽略,但直到它在校舍旁边登场为止,都没发出半点声响。难道它要坚称自己是忍者怪兽?宇宙忍者至少也会来个分身啊。
大概应该想定怪兽一开始就是从那里出现,那里就是怪兽的登场地点。而在怪兽登场后,显然会盯上我而展开行动。要说这是偶然实在太勉强了。怪兽就是看似偶然地走向我,还看准了似的踩扁我,身为这么被杀的人,我不许任何人说那些行动当中没有意志存在。
它是「我」的敌人。而「我」非得挺身对抗不可。
……要怎么对抗?别强人所难了。就连和个子差不多的人互殴,我都几乎从来不曾打赢过。而且人类真的有办法硬拼打赢这样的对手吗?想像不出战斗机或战车对抗怪兽而打赢的情形,是否是小时候看特摄节目看太多而造成的弊害?
思绪厘不清,完全想不到该做什么才好。时间太短这一点也加深了焦虑。抬头一看时钟,离怪兽出现就快要只剩五分钟了。
卑鄙的是对手超脱常识范围,我却还只是区区一个学生。我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任何超人般体能觉醒的迹象。虽然变得死了也能复活,但这并不构成根本的解决。既没有人准备巨大机器人当成救济措施,而且我自己也没办法变大。既然没有超人力霸王会从光之星赶来,至少也该给我镁射炮。
总之待在室内也只会被踩扁,所以一定得离开教室。采取行动之前,我先看了看视野右端显示的时间。果然比死前少了两个小时,这个减法规则应该已经可以确定。剩下约六十五小时,单纯换算下来,就是可以再死三十二次。虽然我再也不想死了,而且也没人可以保证下次还会复活。
我再度坚称要上厕所(看在老师眼里似乎是第一次就是了)来到走廊上之后,这次决定走最短距离前往鞋柜间。这次就别只跑到运动场,干脆离开学校吧。
即使知道它会精确地追踪我,而且增加它移动的距离,只会平白增加损害,但我总不能乖乖让它给杀了。而且就算被杀,也只会重来而已。我连牺牲自己都办不到,让我差点认真地愤慨起
来,心想我的命怎么可以这么轻如鸿毛。
我一步跳两阶跑下楼。陷入一再催促自己快点的心境,蹬着转角平台想弯过去,转到一半就撞到了一个跑楼梯上来的人肩膀。
我们背部都撞上墙壁。对方脚一滑,眼看就要往旁摔下楼,我赶紧伸出手去拉了一把。对方似乎也拼命想避免摔下去,想也不想就抱住了我。我想撑住,但还是来不及,这次我抵挡不住对方扑上来的力道,腰部撞上墙壁,发出闷哼。
我们就这么避免了摔下楼的情形发生后,抱住我腰间的女生立刻从我身上分开。她也一样仍然瘫坐在地,动着双脚沿墙壁退后。
当我们拉开一定的距离后,我看出了这个人是谁。
是保健委员长敷岛。这个女生有着一头乌黑中泛着翠绿的直长发,受男生欢迎,被女生讨厌。也就是说,她是个美女。眼前只要当她是个黑发美少女就够了,她的来历我晚点再说明。现在也没有时间仔细观察她的容貌来详细描违了。
「你是藤同学…吧?」
她以前跟我应该几乎完全没有交集,却说出了我的姓氏。用的是试探的语气。
「现在还在上课耶?」
「这就彼此彼此了。」
我们说话的声音都有点破音。从敷岛的表情中,看得出有着一种焦虑,那是无法只用「抱到男生」、「跟男生有接触」这种理由来解释。她的额头与脸颊都有着抽搐似的细微动作。
「我,这个,要去上厕所。」
「你为什么,不去上,二楼的厕所?」
彼此说话的方式都硬是多了些生硬、可疑。敷岛应该不是会跷课的不良少女。虽然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至少没听说过她会跷课,而且她看起来也很正经。
尽管有部分评估根本不构成根据,但说穿了若不是面临异常事态,她应该不会在上课中跑出教室游荡。而异常事态应该并未发生,对除了我以外的人而言应该并未发生。
但我却像这样和她撞在一起,我不能忽略这件事发生的意义。
「你呢?现在还在上课耶。」
「我是不良少女,所以只要我高兴,随时都可以在学校内乱走。」
敷岛说得若无其事。她说随时可以乱走,但我从不曾看她从教室前面的走廊走过。也就是说她是在扯漫天大谎。而且不良少女又不是证照,要乱走是她的自由,但不表示她获准这样行动。
「你说只要你高兴,可是看起来你好像很急。」
「你才是。」
我们的视线交错。敷岛和我都忙碌地持续转动视线,想找出对方可疑的部分。视线不时还会移到天花板上,就好像是怕被天花板压后。
就双方视线移动的方向这点来看,不难察觉到彼此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我可以问个白痴的问题吗?」
「请。」
我以点头回应敷岛吊人胃口的开场白。当我做好了觉悟,想看看她会单刀直入到什么地步时——
「藤同学你,该不会有记忆?」
敷岛试图先直指核心,这一步踏得很深入。我的心脏猛力一跳。
她提到了记忆。而且会在上课中跑来这种地方,也说明了彼此的立场。敷岛从我的表情中看出动摇,猜到了什么似的退开。
她把头发往上拨开,眼睛半开半闭地打量着我。
「那,大概是你害的吧。虽说是碰巧,不过正好。」
「你……不对,在这里闲聊就……」
「太浪费时间了。」
敷岛说完立刻站起,举步飞奔。我也赶紧从后跟上。毕竟要是不赶快离开,就会被那只怪兽踩扁。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敷岛。
敷岛先下到一楼,鞋子也不换就跑到外面。我挣扎着不知道该拿脱到一半的室内鞋怎么办,最后决定向敷岛看齐。结果这一往前跑,室内鞋就往前方飞了出去,让我脚上只剩袜子,但我也不去捡了,选择盲目地跟随敷岛纤细的背影。
敖岛并不停在运动场,而是一路跑向正门附近。不知道敷岛是否也想到了要逃出学校。但跑着跑着,我就发现跟怪兽赛跑根本不可能逃得了。大象跟老鼠赛跑,赢的不可能是老鼠。
敷岛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并不直接前往校门。她跑向停车场上一辆白色的宾士车,若无其事地拿出钥匙操作几下,打开车门之后,就理所当然地上了车。
「喂,这是……」
「应该是教务主任的车吧。」
「就是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就打开了?」
我问归问,却也上了副驾驶座。我一上车,立刻注意到车上充满了烟味。背一贴上座位,更感觉到后方也有烟味逼来,让我很不舒服。
敷岛侧目观察我。
「我,跟教务主任在交往。钥匙是他借我的。」
「………………」
「不要不说话,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好不好?这是我从老师那边偷来的。」
就算是这样,问题也很严重。不过这种情形至少还不会让我太难做反应,也算是帮了我的忙。
「呃,这样?钥匙这样插?」
敷岛在发动引擎的阶段就已经拖泥带水。她似乎连钥匙该插哪里都不知道,上半身来来去去。先前她的行动都那么适切而直接,更衬托出她现在的困窘。
「你没开过车喔?」
「怎么可能开过?」
「既然没开过,可以请你不要这么充满自信地上车吗?」
也不想想十二点就快到了。我抓住敷岛的手,拉到该插钥匙的地方。敷岛问说:「你为什么知道?」却也不忘同时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这不是问题,但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一个没开过车的家伙握紧方向盘,肩膀僵硬的模样,对心脏可不是普通的不好。毕竟这里不是驾训班,副驾驶座上没有煞车。
我还来不及说我来开车,车子就起步了。她不懂得控制力道,猛力踩下油门,让宾士车猛烈加速。我们又忘了系安全带,差点两个人一起在车上东倒西歪。我一边深深坐进座位,一边因为腰部与脖子后面的疼痛而皱起眉头。
「我说你喔!」
「我还是第一次,你睁只眼闭只眼。」
敷岛装作若无其事,但表情终究掩饰不了。她的脸颊与眼角都在抽搐。
她开车开得像是要一路撞向对面的车,但后来猛打方向盘往左弯开。好不容易让车转朝向校门的方向,却又放弃调整力道而猛力踩下油门。处在相同的处境,我能够体会到她会这样开车,并非只因为她是初学者,同时也是受到想尽快逃离怪兽的心理影响。然而通过校门之际,看到教务主任的车侧面和校门摩擦得发出哀嚎,这点就实在没有办法护航了。
「喂,刮到了,刮到了!」
「有什么办法!我还是第一次!」
敷岛就这么强行左转。照后镜猛力撞上校门,弯成不应该有的角度。这弯折的情形,让我想起我单恋的那名被教室天花板压得脖子骨折的女生,害我差点吐了出来。这一吐恐怕连暗恋的心意都会吐出来,让我赶紧吞回胃里。一阵烧灼般的痛楚在喉头来来去去。
我按住嘴朝时钟看了一眼,眼看就快要十二点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跑得了多远呢?
伤痕累累的宾士好不容易开出学校,开在道路的正中央。喂!敷岛完全不管标线,连对象来车都只当耳边风。她想把慢慢往右偏的车子拉回来,于是方向盘往左打,结果这次往左偏,再打又往右偏……车子明显失控暴冲。蛇行也不是这样。
这里有个比怪兽更危险的女人。
「啊啊够了,换手!我来开车!」
「等一下,不抓住方向盘很危险!好可怕!」
「有人妨碍你反而可以开得很直是怎样啦!」
汽车半用撞地停在路旁。我在狭窄的驾驶座上强行想和敷岛换位置,两个人扭在一起,手肘都往彼此的下巴招呼。敷岛也许是故意想藉此出气。我尽管弄痛了下巴,但还是换好了位子,握住方向盘,然后把档位换到R。
幸好教务主任对车子没什么讲究,买的是自排车。这样我还勉强会开。
我倒车后换回一档,往正面前进。照路旁的招牌所说,只要往前直直开,就会看到卖柿子的贩卖部。现在是五月,不是柿子的产季,所以贩卖部应该也没开吧?我一边看着旁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后,转而观察敷岛的情形。她像雏鸟似的张着嘴。
体验直线前进的车子好一会儿之后,她闭上嘴,低声对我说:
「你为什么会开车?」
「我看过说明书。」
「我们明明同学年。」
「在美国有些州是十六岁起就可以考驾照。」
「这里是日本。」
我们的对话是鸡同鸭讲,但敷岛讲到一半就没趣地嘟起嘴,让我觉得很可爱,所以就不计较了。
我当然没驾照,但我也正处于会想做坏事的年纪。就连这样的我,也不曾做出偷汽车钥匙这种壮举,可以说敷岛的胆子比我大多了。
偷车加
上无照驾驶,的确是很大的问题,但对教务主任来说,爱车受到重创多半才最令他心痛。副驾驶座那一侧的照后镜和车身烤漆,都变得令人惨不忍睹。要是现在掉头回去,难保不会和敷岛变成命运共同体,一起被教务主任开车撞死。
「这下要是我们活下来,可会被教务主任宰了。」
「不用担心,大家都会死。」
敷岛描述现实的口气,和我开玩笑的口气差不多一样轻浮。
虽然还在开车,我还是忍不住把头转朝向副驾驶座,凝视敷岛。
「才不会有人待在那间学校还能活下来。」
这句话让我受到一阵像是被人用槌子往脑袋侧面敲了一记似的冲击,差点因而失去意识。
我越过路旁标线,冲进田里。车身往前倾,让我一头撞在方向盘上。敷岛的身体也撞上车门,发出呻吟。我整个人逼向敷岛。敷岛被我逼得想往后退,结果后脑杓撞上玻璃,用力闭起左眼。
「死了?大家都死了吗?」
我脑袋右侧仍然全白,嘴就像脚麻时一样没有知觉。
「怎样啦?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都没看到校舍被破坏的情形吗?」
「看是看了,看是看了,可是我的朋友也都?」
「死了。」
「我喜欢的女生也?」
「是谁?」
「这我不能说啦。」
我什么都来不及表白,她就死了吗?我重新坐好,伸手遮住脸。
「这样啊,原来他们都死啦……就算我们跑掉,他们……」
我该往哪儿去?在这个因为版本升级而扭曲的世界里,灵魂会有路可以走吗?我忍不住想像灵魂在密闭空间里泛滥,让天空突然破裂的光景。
「哼?所以你不认为只要自己得救就好了?」
「这,当然啊。」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有这种想法。」
峰岛的声音很冷漠。而且她的说法让我想起母亲,因而萌生抗拒的念头。
「请你不要干涉我的想法或道德观,我也不打算干涉你。」
即使敷岛行动时根本不考虑自己以外的人,我也不想加以责难。
我试着提议说我们都是现代人,就别争执了,但敷岛仍然否决。
「我不要。因为你死掉会造成我的麻烦。」
她说这话没有一丁点抚媚,甚至有点像是受我牵连而傻眼。
我还来不及问她摆出这种态度是怎样,敷岛就先叹了一口气。
「到此为止罗。」
「你是指什么?」
「就是说这次我放弃逃走了。你看看后面。」
敷岛朝后一指。我抓住座椅转过身去,看到怪兽正以跨过铁丝网与校舍的大步朝我们走来,对其他东西看也不看上一眼。
相信只要再走个十步,就能将我们纳入它的脚下。
在这种距离下,要把车从田里开到马路上,根本不可能来得及。相信敷岛之所以会放弃,就是这么回事。但就算这样,就算知道跑不掉,我还是打开了车门,下了车。敷岛留在车上,手按着下巴。她低着头,像是在思索。
怪兽每前进一步,都震得我连丹田都在晃。大就是强。那满是突起的背,还有不整齐却尖锐的牙齿,都有着充分的威吓效果。
这显然是一种与源自生命循环的方向完全不同的人工巨大生物。我不知道准备出这种东西的家伙有着什么样的真面目,但无论这个提早带来世界末日的凶手是来自天意还是人为,相信它要的就是让我们和周遭的人们像这样被踩扁、蹂躏而发出哀嚎。同时却又始终以一种观赏余兴节目的观点,期待我们能打破这种绝望的状况。要我们运用智慧,卯足勇气。
我在怪兽凶恶的面相底下,看出了有个没天理的意志在指望这些情形发生。
对这种自作主张的要求,我只能以愤怒回应。
我只能对逼近的怪兽生气,骂说为什么要挑我们,为什么要盯上我们。
敷岛挪到驾驶座上,从车窗探出头来,拉了拉我制服的袖子。
「藤同学,我们在鞋柜间集合罗。」
「啥?」
敷岛笑得很勉强。不管她怎么装,下唇都在发抖。
「我们待会见。」
这句话就成了我们死前的道别。敷岛连人带车,在我眼前成了肉饼。
她的生命灯火熄灭,让整个世界熄了灯。
Continue?
→Yes
No
被拉回教室后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又没死,为什么会重来。
刚才敷岛死去的瞬间,我还活着。但世界却转为黑暗,让我被拉回起点,这是否也就表示只要有任何一方死掉,游戏就算结束?剩下的时间也毫不马虎地扣了两小时。由于是从七十二小时开始倒数,算来我们已经消耗了将近十个小时。
把焦点放到这种时间的消耗来看,也许能在相对早期的时候就先遇到敷岛,对彼此来说都已经算是幸运了。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却一再因为对方死掉而输掉,那可让人受不了。敷岛一开始说的:「是你害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理解了一条跟我有关的规则。尽管这个认知岂止并未带来光明,反而还成了沉重的负担。接着我想到的,就是有没有方法能够让周遭的同学们逃出学校。最理想的情形就是让校舍内的所有人都去避难,但到底要怎么做,他们才会肯逃走?要是看到怪兽,他们多半会丢下课本逃命,但这样就太迟了。
会不会有武装暴徒好心地跑来闹事,把学生赶出学校呢?上课中闲得发慌的时候,这种暴徒很常来到人的脑袋里,但要指望实际有暴徒出现,多半是强人所难。而且就算要来,也不会这么刚好就在这种时候来。好了,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念头的时候,时钟的指针仍然若无其事地走着。以前觉得漫长得令人想到就怕的上课时间,转眼间就快要用完。我非得去找敷岛不可。记得她在我们即将死别的时候,说要在鞋柜间集合。
可是就像我对她说的那样,我没办法认同抛弃周遭这些人的做法。毕竟班上有我合得来的朋友,也有我暗恋的女生。不管再怎么珍惜自己的性命,要我放弃我跟别人之间累积起来的情谊,实在是强人所难。我瞪着黑板,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开玩笑地想到干脆放火烧了这整栋校舍,却又觉得也许这招真的还不错。虽然这主意很糟,但总觉得在怪兽出现前就先制造危险来让他们避难,应该会很有效。问题是火会烧得那么快吗?而且如果有人来不及逃命而被火烧死,我就会变成杀人凶手。要是放火害死人,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没有时间思考。不知道敷岛是不是已经不等我就先跑了?可是就算敷岛没事,只要我死了就还是白搭。我非逃不可。不,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我抬头看着时钟,有点后悔又不是那么后悔地想着这个念头。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跑掉,那就真的白白浪费时间了。
虽然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好结果,但我还是决定不放弃,试着说说看。
可是我该怎么说才好?
「老师!」
我焦急之下猛力站起,脑子里却一团乱。
我感受到四周同学瞩目的视线不悦地擦过皮肤,表情转为卑微。
「请问,今天有没有防灾演习?」
我的发言刚结束,整间教室立刻哗然。他们在大笑。相信他们多半以为我睡昏头了。
不要笑。要笑也行,总之请你们快跑。我内心这么期盼,却也很清楚他们的心情。要不是我有记忆,就算敷岛冲进教室里讲这种话,我应该也只会一笑置之。
老师用不悦的眼神看着我。那是一种对妨碍上课的学生觉得烦躁的眼神。大人动不动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小孩,就好像在说你们小孩子什么都不会,给我乖乖闭嘴。
就好像在说「找到会的事情才是大人」。
我走向窗户,探出上半身往外看。老师叫我上课中不要随意走动,但我不管了。就在我做着傻事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
再过不久,怪兽就会来到这校舍附近。不是从天而降,也并未踏得地面裂开,就好像是从远方传送过来。我挣扎地行动,心想既然跑不掉,至少也要看个清楚,也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明知自己在几分钟后,不,多半在几十秒后就会死了。
我就像在密室里,天花板往下压时四处逃窜的小动物。
窗边的学生有了行动,一起把头采出窗外,想看看有什么东西。紧接着,怪兽一瞬间就出现完毕,紧靠在校舍角落。它巨大的影子吞没了我们,迎来了夜晚。
就在发现怪兽的同时,我注意到敷岛站在运动场上。
她抬头瞪着我的教室,双手抱胸。她摆出这种姿势,纤瘦的肩膀颤动,似乎正以非常明显的方式在生气。多半是因为我没出现在鞋柜间吧。她的身体有一半被怪兽的影子遮住,看上去就像披钎一件黑色的外套。她会站在看得到我的教室的位置做这种事,也就表示她放弃了「这次」。
我们对看一眼后,敷岛
动了动嘴,看得出是在说「笨蛋」。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所以这次大概应该由我去让怪兽踩扁吧。
教室随即变形。就像从上压垮装玩具的瓦楞纸箱一样,里面的东西也逐一被压坏。
血肉横飞的教室里,我在临死之际,对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的自己觉得幻灭。
心想,啊啊,我怎么会死得这么蠢?
Continue?
→Yes
No
我领悟到现阶段我什么都做不到,而且什么点子也想不到。所以这次我乖乖出了教室,朝鞋柜间跑去。我注意到自己想着「这次」,还对「下次」怀抱着淡淡的希望。也就是说,我心中已经有了一种灰心的念头,觉得这次不可能达成什么目的,一切都是为了下次,这让我不禁产生轻微的绝望。我,或是敷岛,多半又会被怪兽给杀了。我就是承认了这一点,才会独自离开教室,朝鞋柜间前进。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连接受自己会死的觉悟都没有,就轻易地舍弃生命。
我并未在楼梯撞到敷岛,因为她早就来到鞋柜间了。
她靠在墙上,跷起一只脚,不高兴地嘟着嘴。当我走近时,她对我瞥了一眼,却又立刻撇开目光。看样子她是对我愚蠢的行为不满。
「没想到这重来还挺不方便的,就算问了手机号码,每次都得重新输入。」
「要不要先跟你说?背起来就好了。」
「不用了,我一定记不得。因为我对日本史之类的课最不拿手了。」
敷岛轻轻一蹬,让身体与墙壁分开,前进几步后转身面向我。她似乎整理好了不高兴的心情,已经变回漫不在乎的表情。看到敷岛这样一如往常的站着,就让我觉得放心。我们都看过彼此被踩烂的模样,从某个角度来看,可以说比看过对方的裸体更尴尬。敷岛的的确确,就在我眼前死过一次。
「要是你不来,我本来打算去你班上把你硬拖出来。」
「你用广播叫我出去,会比较能帮上我的忙。」
毕竟这条走廊走到底就是广播室。
「啊,要不要先把电话号码告诉你?这样就省事多了。」
「不用。现在才问未免太晚,不过你死了以后有没有什么感想?」
她问得这么若无其事,我还真有点伤脑筋。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死了以后的感想。被踩扁的时候不会太痛,大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还没感觉到疼痛就会被倒带回去。意识也不会中断,对「死」的切身感受也很迟钝。
「死了以后呢?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啊啊,然后就会跑出问说要不要接关的选择。虽然我都还没注意到就选了Yes。」
敷岛点了点头,看样子她的症状也一样。敷岛摊开双手,又开始走来走去。
「你觉得那个选择是谁在选?是我们的意思?还是有个官位够大的人?」
别问我啊。相信这连老师都不会教啊。
我差点说出天神这个字眼,但总觉得会把场子搞得太俗气,所以闭上了嘴。
「如果你选 No,我选Yes,会变成怎样?让游戏排除你,重新开始?」
「谁知道呢?我们连怎么选都不知道。」
总觉得越想越乱,但死了以后应该没有余力去选择吧?所以我们选不了。也许是身体被压扁,被怪兽吐出或自行逃出的灵魂,本能地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如果是这样,是否就表示只要我不死心,灵魂就会擅自选择复活?我完全没有根据。
就连继承了记忆的是不是只有我和敷岛两个人,都还无法确定。但我也觉得如果只要有一个人死掉就得重来的这条规则延续下去,人数越多就会越不利。
一大堆事情都不知道。但平常我只是没意识到,其实我活到现在,本来就一直笼罩在「不知道的事情」之中。不管是手机运作的原理,还是电脑运作的原理,我都不曾深入想过。对于我的头发和眼睛颜色和别人不同,还有地球的存在,深海的海底也是一样。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却也活得好端端的,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连想都不曾想像过,就只是单纯待在这里。
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情形,不抱持任何疑问,难道都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敷岛回到我身前,目光沿着我身体轮廓细细打量。
「目前我知道认识的人在眼前被踩扁,感觉会很不好。」
「这反应很正常。」
「对,我很正常。所以有怪兽跑出来,才让我很伤脑筋。」
敷岛放低视线,露出苦笑。她那累死了似的苍白脸色,让我产生一种觉得跟我很像的亲近感。
虽然不想怨恨旁人,但这次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自制,不去想为什么是我。
根本找不到半点光明。
我看了看天花板,担心起似乎不应该在这里聊太久的问题。我本想提议说边跑边聊,但我们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跟怪兽拉开距离吗?
「现阶段已经知道的,就是我和你必须同舟共济了。」
这种场面也许应该握个手,但我们彼此都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天花板上。
「你跟我组成命运共同体,觉得高兴吗?还是说要跟单恋对象一起你才满意?」
「总比跟不起眼的男生休感与共要好多了。」
把学生身分视为同一团体,多少有些含糊不清,但硬去指出这点又太煞风景了。
「我也很庆幸是跟你。毕竟你好像是个真的好人。」
她以敲门般的力道轻轻拍了拍我的胸口。我完全不觉得这是赞美。就算我是好人,就算会为别人的死痛心,既然就结果而言我还是抛弃他们而离开教室,这种细腻的心思根本没有价值。
「失败条件1(暂定),时间到。失败条件2,藤或敷岛其中一人遭到击坠。差不多就这样吧。」
「还击坠咧。」
我们又不是在玩某某机器人大战。我还在傻眼,敷岛就朝我踏上一步。
她的头先探到我胸前,接着仰起上身凑了过来。总觉得这种时候不该这样,但看到敷岛的脸凑到我脸前,我还是忍不住狼狈。
她的动作很用力,让我做好会被揪住胸口的觉悟,但敷岛的左手位于腰间。
剩下的右手则朝我的胸口伸出食指,同时抬头看着我的脸。
「你的命跟我的命,价值是一样的。」
说完敷岛又指向自己胸口。总觉得这种时候不该想这些,但把目光朝向敷岛的胸口,会把事情弄得很复杂。就不知道敷岛自己是否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你切身体认到这点了吗?」
「嗯。我们要把彼此当成自己一样珍惜。」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以后我们也要一起行动罗,约瑟夫。」(注:机器人动画《リーンの翼(麟光之翼)》的主角约瑟夫·铃木)
「我几时成了圣战士啦?」
敷岛退回去之后,以觉得意外的眼神看着我。
「原来你听过?你还真博学。」
我才想说这句话。
包括刚才提到的例子在内,敷岛对机器人动画的了解让我惊讶,接着她又说了下去。
「我哥喜欢机器人。然后他会买塑胶模型回来,可是他手脚很笨,都叫我组。我帮他组装、上色,玩久了也就慢慢熟了。」
「是喔……毕竟你看起来手脚就很灵活啊。」
虽然开车的时候就明显是个大外行了。我正要开始回想,但差点想到敷岛被压扁的光景,于是挥开这些念头。
我正摇着头,就被敷岛抓住头发。我用目光问她做什么。
「对了,既然你不是约瑟夫,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想报上自己的名字,但既然都被问到,我也就干脆回答。
「艾利沙·藤。」
「挺像女生的名字说。」
「不行吗?」
「没有,我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贴切,简直像是取的时候就预见未来了。」
敷岛把我的头发缠到手指上,绕上食指关节,笑嘻嘻地说:
「你头发也好柔顺,真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我才羡慕你的头发呢。」
这头金发害我常被叫去训导处,而且从小时候就害我在运动会上受到无谓的瞩目。名字我也不中意,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母亲遗传给我的发色。真想干脆把头发拔光。
为什么我就是没继承到父亲的日本人外表呢?
「名字是母亲取的。只是听说我老爸本来想取别的名字。」
「你一定很讨厌你的名字吧?」
敷岛高高兴兴地指出这一点。这丫头还真坏心。我用噘嘴的方式回答。
「你放心,反正我只会叫你藤同学。」
「你人真好。」
敷岛解开头发。顺便还对我说她人好这句客套话嗤之以鼻。
「你才是个大好人呢。像现在你好像都还在关心同学。」
「只关心也没用啊。」
「也对。如果想救他们,至少也要做到这样。」
敷岛走向走廊。我隔了一段距离跟上,想看看她要做什么,就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火灾警铃。
霞耳欲聋的警报声响起。我在豪雨般的噪音中,发出佩服的叹息。
原来根本不必真的烧东西,只要用这种恶作剧,就可以引大家出去啦?
「你真聪明。」
「我觉得一般人都想得到。而且只做到这样,大家只会觉得是有人恶作剧,根本不会逃命。」
我看到她的嘴唇动作接了一句:「而且也没时间了。」这点对我们也是一样。
「的确是,没时间了啊。」
「没关系啦,反正我不跑了。」
她说得若无其事。这句话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宣告:「我要死在这里。」
敷岛的死和我的死,尽管结果一样,过程却完全不同。虽然不想被牵连进这种游戏,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但敷岛会心浮气躁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也许就证明了她也不是不怕。
「你说不跑了……那我们这是在干嘛?」
「我就是想跟你做个自我介绍,还有就是约好要尊重彼此的性命。」
一起死很平等,但并不是尊重。只是话说回来,能这么说死就死,说复活就复活的性命,实在不可贵也不沉重就是了。
「啊啊,你这……原来你也一样啊,真伤脑筋。」
「伤脑筋?」
敷岛一向给人早熟又聪慧的印象,难得听到她说话发音会这么稚气。
「就是说你也以死掉为前提在行动。这有好有坏,但就是有种慢慢习惯的感觉。」
「……也对,的确让人不敢领教。」
她嘴上这么说,但口气还是显得有种稍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像找到了跟自己一样的人而放心。
「剩下的时间很快就会不到六十个小时。我们还是积极点,想成还有六十个小时,好好活用吧。相信接下来我们还会死更多次,但我想避免无谓的死。我们要把透过死掉得到的经验累积起来,让自己活下去。」
敷岛指着她的视野右端这么说。虽然我没问过,但看来敷岛也看得见那串数字显示的时间,显示的位置也一样。看来我们玩的是同一种规格的游戏啊。
而敷岛说这句话,听来就是暗示我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白白等死。的确,看在敷岛眼里,那多半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但现在的我则解释成是让自己切身体认到改变状况有多困难。敷岛说得没错,我们还是用积极正面的观点来看待吧。
既然有打不赢的敌人,唯一的方法就是练功升级……我们这样一直重来,可有练到什么功?真希望偶尔可以不用管战斗,这也是爱、那也是爱,简单就升级。
但怎么可能就这样升级呢?
虽然可以重来,但我们只能一开始就遇到头目。
然后我们都会打输,所以经验值一直不会增加。等级不会上升。
我们只不过是一直在重来,根本没得练功。
「下次也在这里碰头罗。你要赶快过来,我要尽力跑远一点试试看。」
敷岛高高举起脚,朝地板踩了一脚。相信怪兽多半也是用这种规模的动作踏扁我们的吧?这现实还真残酷。虽然我这辈子活到今天,每次走在路上可能也都踩扁了虫子,但去了解这种痛楚根本没有意义。人要活着,应该就是要撇开目光不去看昆虫凄惨的死状,捣住耳朵不去听自己吃的肉发出的惨叫。人根本无法真正理解所谓立场不同的事物,而且就算能够理解,既然站在俯瞰这些事物的位置,也就没有勇气跳下去。
因为价值观这种东西就是凝固不变。远比自己想像中更加难以动摇。
「你在听吗?你是不是又想在教室里拯救大家了?」
敷岛似乎因为得不到我的回答而心急,用言语和手指敲打我的胸口。
「我在听。以约会碰头来说,还真不让人心动。」
我心口一阵乱,但并没有心动。
尽管满心只想用打虫药之类的东西解决这种不快感,但我还是虚张声势,很有精神地点点头说:
「先讲好,我来开车。」
「虽然很不情愿,不过就交给你吧。」
约定完之后,我们一起死了。我本想去数这是第几次,但实在数不清了。
Continue?
→Yes
No
58:44:41
敌人不会掉出宝物。打开内容物不固定的宝箱,对拿到的物品不满意的时候就不当一回事地重来,重新挑战。
宝箱最里面装的就是现在的我们。
我大喊着「大家快逃啊啊啊啊啊啊!」跑出教室。一边用鼻音掩饰我记不太清楚的歌词,一边哼唱着西洋歌曲。我并不是在逞强。我就像泡在阴暗又冰冷的池子里,身不由己地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我只是想办法不让自己的行动僵化。
当行动失去变化,脑袋也会笼罩着一层雾气,变得无法行动。因为人类就是一种会去适应的生物。
连毫无变化的情形也会去适应。等水淹到头部,就连爬也爬不出来了。
「嗨嗨。」
「安安。」
我随口打了招呼后,和敷岛一起跑出校舍。我连鞋子也不换了。敷岛手上若隐若现地拿着汽车钥匙。她做事也太俐落了吧。真的是每次都去偷来的吗?
来到停车场后,我接住敷岛扔来的钥匙,坐上驾驶座。敷岛坐上副驾驶座后,系上了安全带。这是没问题,但两个人都穿制服开车的模样实在不太能见光,难保不会增加无谓的敌人。但脱掉制服开车也不太好,如果至少没有敷岛在这儿,也许我还会考虑考虑。
「虽然不可能跑得掉,不过还是尽可能远离学校试试看吧。」
车都还没发动,敷岛就说出逃不掉这样的见解。我想了一会儿也就想通,觉得多半是这样。
「毕竟它才不是走什么步道的啊。」
「不只是这样。」敷岛帮我补充说明。
「超人力霸王跑步的速度达到时速四百公里耶。那只怪兽的动作虽然缓慢,但不可能比车还慢。要是它认真跑起来,说不定连新干线也追得上。大只就是强,就是令人无计可施。」
「……超人力霸王跑得很快是吧。毕竟他们脚很长嘛,真令人羡慕。」
虽然我几乎没看,脑子里只有他们飞来飞去的印象。
而且会飞的家伙为什么要特地下来拼命跑?
……说到这个,记得我看过受伤而不能飞的鸟啊。
我发车起步。虽然已经被敷岛挂保证说跑不掉,但留在这里也只会平白被踩扁,所以我想试着挣扎看看。说不定只要在怪兽出现前先拉开距离,它就会跟丢我们。我没让校门刮坏车上的烤漆,来到了道路上。
「车子可以平安开出学校,可能也是累积经验的成果吧。」
「罗唆。」
敷岛低声驳回我的讽刺。
「然后啊。嘿,小姐,你想去哪儿啊?」
我有一半是在哭诉。毕竟又不能回家,我只好向敷岛求救。
「自卫队的基地如何?不过应该没办法吧?毕竟我们不知道路。」
「这约会路线还挺Funny的说……啊,有导航系统,也许勉强找得到路过去。」
我操作烟灰缸旁边的荧幕,显示出地图。一边开车一边设定也很困难,所以路径就交给敷岛去搜寻。敷岛微微前倾,和画面大眼瞪小眼。
「可是去找自卫队,能解决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他们肯不肯陆续派出战斗机去对抗怪兽?自卫队又不是天天在训练怎么跟怪兽打。尽管内心充满疑问,我还是往右弯,把车子开往基地方向。
虽然不知道详细位置,但大概知道在哪个方向。因为我们住的这地区里,只有一个自卫队基地存在。国中远足时就曾经去参观过。
「至少他们应该可以跟怪兽打,帮我们争取一点时间……我是这么希望。」
看来敷岛对这个提议也没多少把握。如果真的想跑,也许应该去搭飞机吧。可是我身上又没带护照,最重要的是转搭电车去机场的路上,就会被怪兽给杀了。看样子就是因为时间太不充裕,让我们无从选择「逃走」这个选项。看来对方是希望我们在学校分出胜负,让我十分沮丧。
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强制带给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所期望的。
「好想要有时间思考。只要两个小时就好,真希望能得到平静的时间。」
「在这个状况下,这要求还真奢侈。」
这个漂亮的同学都开口说想要了,我是很想要帅送给她,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弄来这个礼物。而且我自己才想要这样的时间呢,我满心想在床上躺成大字形。
「我脑筋没那么好,对思考这回事没抱什么指望。可是我们被迫弄得像是一直在跑折返跑,所以我也很想好好休息一下。」
我一边开车,一边连连查看时钟。还不到十二点,但也只剩几分钟了。而且教室的时钟和这车上的时钟也不会完全
同步。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差距,就算怪兽已经出现,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不敢回头看,连照后镜也不想看。
学校附近有着老人院与医院,此外尽是一片田野。我驶离这一带,开上通往市街地的道路。既然怪兽会追来,我本来迟疑着不敢开进人多的地方,但要是想换一条路,多半立刻就会被敷岛逼问。我一边留意不要通过自己家附近,一边往前开。
说是市街地,其实也没那么时髦,建筑物顶多只有三层楼。右手边频频可以看见堤防的上端,上面有很多车子通过。左侧慢慢可以看见公车公司,但公车实在是帮不上忙。现在就正有一辆一个乘客都没有的公车,从站内开了出来。相信就算在镇上绕完一圈,乘客也几乎完全不会增加。这个地区的交通几乎全靠开车,轮不到大众交通工具上场。
我们住的地方属于乡下,相信怪兽移动起来一定很顺。
「不过还真是糟糕啊。连螳臂挡车都说不上。」
我一边想像自己去打怪兽的脚是什么情形,一边对敷岛说话。啊,我被怪兽一脚踢开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真的会有什么方法可以打倒它吗?我是指在我们能力可及的范围内。」
就算在重生地点可以领到火箭炮,也还是觉得打不赢。如果有十个终极战士(注:电影《终极战士(Predator)》中登场的外星生命),不知道打不打得赢?啊,应该不行。终极战士都是单独战斗,不管有几个在场都一样。
我想着这种缺乏紧张感的念头,就看到敷岛的眼神变了。
她用像是在看着笨蛋的表情看我,问我说什么傻话。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打得倒。」
「……咦咦?」
她否定得未免太明确,让我连反驳的力道都变得很弱。我只想问那不然要怎么办。
「藤同学也是彻头彻尾的『男生脑』。」
敷岛手扶额头,很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强烈暗示有我这样的搭档,将来可辛苦了。看样子男生脑这个说法是敷岛特有的用词,但我忍不住觉得这个词说得真妙。尽管有种被藐视的感觉,但也不会多生气。
「可是那明显是敌性怪兽,应该不可能和解吧?而且也没办法跟它握手。」
「你为什么这么极端?我又不是打算跟它交朋友。」
敷岛发着牢骚说谁要跟那种东西交朋友。毕竟怪兽曾经杀了她,相信她跟怪兽也是有仇的嘛。
说到这个,我注意到有一件事很神奇,那就是我心中对怪兽并没有恨意。
一般来说,人应该都会恨杀了自己的人。要是连着一群朋友一起被踏扁,相信一定会满腔怒火。可是我的心脏始终只受焦虑驱策,持续维持一定的温度。
从这情形看来,我所说的朋友与暗恋对象,简直就只是一种「设定」。
我觉得包括自己在内,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好像是「被安排出来的」,这让我觉得很不是滋味。
「如果只有异形或终极战士的大小,就可以请阿诺干掉它了呢。」
「连我家附近的设计师多半也打得赢。毕竟他参加健美比赛得过冠军。」
又不是有肌肉就打得赢。但听到她愿意回答我虚张声势而开的玩笑,让我松了一口气。
「要打倒那个怪兽这回事,还是等确定其他方法完全行不通以后,再纳入考量吧。」
「不打倒它,那要怎么办?」
有着敷岛所谓男生脑的我,根本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想不到。可是我想这应该不是这种游戏。」
敷岛的这种说法让我动了动眼睛。的确,状况与设定都让我觉得很像一种游戏。虽然经常可以看到广告文宣说什么这是现实与游戏的融合,但实际融合下去,还真的会变得很没天理。真想投书抱怨,叫他们好歹也放一本说明书到课桌抽屉里。
对了,如果我是男生脑,那敷岛会是女生脑吗?
一听到女生脑这个词,就觉得敷岛是个很童话的生物。
「你是把这情形当成游戏看待了?」
「你没看到一开始版本更新报告前跑出来的那串字吗?写着『教学模式』。」
敷岛的手指在空中写出文字。教学模式?
「有吗?」
「有啊。你没注意喔?另外还写说Stage 1。」
「这,我也不太确定……」
我被红灯拦下,也就顺便试着回想。但由于一再反复过着同一段时间,让想起第一次的情形变得困难。就像如果被叫去一整堆叠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前面,要我只抽出一周前穿的上衣,也一样无法轻易办到。虽然依稀觉得好像有看过,但我没把握能明确断定看过。
所以我放弃拼命回想,贯彻无知。
「我根本不记得看过那种东西。大概是在打瞌睡吧。」
「你还真悠闲。」
「毕竟那个时候我又还没死过……大概吧。」
我没把握自己是否真的活到今天。我忍不住会疑心,觉得会不会我的过去也是别人准备好的,只是一种演出手法。毕竟这里没有我所知道的生死概念,说来也是理所当然。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希望我的头发,以及和头发相关的记忆是骗局。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事情,会比为了虚假的记忆而暴跳如雷更空虚了。
「这是一场『游戏』。只要根据这点来想,就知道一定会有所谓的过关条件。虽然在真的确定除了打倒怪兽以外别无他法之前,我是不打算去想。」
我感觉到有着一道强烈的侧目视线,问我是不是这样,这是在强迫我照同样的方向去思考。这我很难赞成,因为敷岛的头脑显然比我好。
如果和头脑好的家伙一起想同一件事,就不能指望头脑不好的家伙会想出什么好点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想更不一样的事情来得有效率。毕竟我们的时间有限。
所以我对敷岛的说法并不给予明确的回答,反倒发起了牢骚。
「不过这样是是第一关,难度是不是调错啦?」
而有第二关存在的可能性更让人绝望。哪个人来跟我交换啊。
「这种游戏是叫什么游戏来着?糟糕游戏?」
敷岛一边把双手食指转得像水车一样,一边问起这个问题。我一瞬间搞不清楚她在问什么,但循着我们谈话的脉络一想,就隐约猜出她想说什么。
「你是指狗屎游戏?」
「对,就是这个。」
不直接说出狗屎这个字眼,是否表示她真的有女生脑?
不过这还真是个狗屎游戏。设计这么不亲切,被贴上这个标签也没得抱怨。
要是有人叫我一个人玩这游戏,我一定会放弃。
「有你在,帮了我很大的忙。」
记忆的确留了下来。可是我的确已经死过,每次死掉都重来。
我希望能够相信,存在于此时此地的我,是独一无二的我。
所以,我也不吊她胃口,说出了现在的感想。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看到你行动跟说话都这么俐落,就让我很放心。」
有人在前面领路,真的会让人觉得很可靠。请你当我人生的导航系统。
这可不是在求婚。
敷岛把额头贴在车窗上,只转动眼睛看我。
「还好啦,谁叫我是保健委员长。」
「毕竟是委员长啊。」
「虽然也不是我自愿做的。」
敷岛笑得很收敛。即使是被人拱上那样的立场,会想做好自己的职责还是很了不起。
也许这种责任感,就是现在让敷岛挺身对抗困难的原动力。
「就快十二点了,不知道怪兽出现了没。」
我这么一说,敷岛立刻转身。她抓住椅背着后面一看,忿忿地说了声:「还真醒目。」看样子是因为没有其他高大的建筑物,从这里就看得见了。
不知道这怪兽愿不愿意变成石像之类的东西,当这个城市的观光名胜?
「讲这个有点太早,不过我可以说一下我对下次的想法吗?」
敷岛转回来面向前方,提出这样的话题。喂喂。
「我还在拼命开车呢。」
「竟然开到六十公里……」
敷岛这句话说到一半,就听见有东西倒塌的巨大声响,让我忍不住缩起脖子。接着听到的声响,就像是在进行大规模的工程。一种像是拆除附近老旧房屋,无数无机质碎片剧烈摩擦的声响。这样的声响越来越接近。
我恍然地伸长脖子,对敷岛笑着说:
「我们就来讨论讨论下次吧。」
敷岛也尽力以微笑回应我这种消极的觉悟。
「下次我们换个地方集合。不对,反而就别集合了。」
「怎么回事?」
「可以对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吗?」
敷岛在求我。尽管处于再过个二十秒就可能会没命的处境,被她忽然贴过来,还是让我心意动摇,而且物理上也开始越来越摇了。大概是被怪兽遮住,只见阳光也不见了
,影子在道路上越来越大。
「我先听听。答不答应就看你要求的内容。」
我慎重地做出回答,敷岛就压低声调说:
「藤同学,你当诱饵。」
「……啥?」
「我想观察怪兽。我想仔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查看与诱饵。从这两个字眼稍微想一下,也就懂了敷岛希望我做什么。
「可是这需要时间,还有距离。为了争取这些距离……」
「你要我跟你分头行动,想办法不让自己被杀,尽量争取时间?」
敷岛明白地点了点头。
「因为在这种异常事态下,我们确定的也就只有怪兽的存在,我就想说希望可以看得更仔细一点。我希望你也能有这样的时间,所以再下次就换我当诱饵。」
「也就是说,我当诱饵当得有效之后,就换你当诱饵?」
「嗯。」
她承认得很干脆,但这计划非常过分。竟然要我去当稳死的棋子。
相信她是把这种状况当成游戏来看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能重来的性命并不可贵。
我到现在还无法完全去除对这种想法不适应的感觉,但敷岛多半跟我不一样,很快就适应过来了。一个人适应力高,就表示这个人很优秀。
「我想不到方法,也许会白白死掉几次。」
「我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有什么收获。可以死就是我们的优势。」
能明确把这件事说成优势,或许就体现出了敷岛的个性。
我怎么想都只觉得这是诅咒。而为了去除这个诅咒……
「我会,努力看看。」
我决定答应敷岛的请求。
毕竟被漂亮女生拜托,实在不忍心拒绝啊。我试着这样逞强,但内心其实很不情愿。
「就不知道学校的置物柜里有没有放火箭发射器。」
敷岛有点逃避现实地说出了这样的愿望。你说的是另一款游戏。
「那种东西会管用吗?」
「总会有像人类被蜜蜂刺到的那点疼痛吧?」
听她这么一说,就很容易错以为会管用。会怀抱一种淡淡的希望,觉得如果有虎头蜂那么凶恶也许就行得通。
「最好还有能一瞬间让伤势痊愈的药草。」
「我们从来不曾被怪兽踩一脚还能挺住吧……」
这次肯定也是一击就会重来。
震动让道路起了波动。车子往前一栽,离地的后轮徒劳无功地转动。
额头撞在方向盘上撞得眼冒金星,还来不及抬头,车顶就压了下来。
脊椎沿着车顶的形状弯曲,下巴挂在方向盘上,让颈骨猛力往后折断。就算想吃药草恢复,舌头也动弹不得。
看,我就说行不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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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敷岛求我去死一死,争取一些时间。为了实现她的请求,我慌慌张张朝运动场前进。躲在障碍物后面,就会连着障碍物一起被踩扁,所以没有障碍物还比较好办事。怪兽就像是一种从天而降还会移动的地震。虽然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总之就是很厉害的灾害。
怪兽除了视觉以外,还另以刖的方式捕捉我们的位置,这点从上次的逃亡就看得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用跑或用躲的都没用。不但没有「战斗」跟「逃跑」,连「魔法」跟「道具」都没得选,这指令栏也空白得太过分了。岂不是束手无策?
当我们两人分头行动的场合,怪兽会优先盯上比较近的一个。怪兽会跑来踩待在运动场上的我;而当我留在教室发呆时,怪兽也不会盯上敷岛,而是盯上距离怪兽出现地点很近的我。我和敷岛从这些迹象做出推论,并根据这个推论展开了行动。
不知道敷岛是不是已经到了屋顶那一带?我朝运动场中央前进,伸手到额头前面遮住阳光抬头一看,就看到屋顶上有个女生在挥手。这年头的学校当然都禁止学生出入屋顶,所以屋顶应该上了锁。敷岛做事那么果决,多半是毫不客气地破坏了锁吧。这女人真是可靠又可怕。总觉得如果她不把牺牲或损害考虑进去,也许三两下就能想到打倒怪兽的方法。
我一边接近怪兽的出现地点,一边苦思该怎么争取时间才好。虽然我来到了这里,但连一个腹案都没有。头脑劳动是由敷岛负责,所以她不提供计谋会让我很难做啊。虽然这分工是我刚刚才擅自决定的。
我不能死得毫无收获。我朝意识呼喊,要它赶快亮起灯泡。但用力就挤得出来的大概也只有鼻血,不可能专心一下就能立刻想出妙计。
怪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再次亲眼见证这样的情形,让我切身体认到自己被牵连进了一种超自然现象之中。凭既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瞬间移动,加上这么大的质量。如果可以事不关己地看着电视上这么演,也许我已经兴奋得握紧拳头。弱势在一个受到重力束缚,无法随心所欲飞行的世界里,有这样的「现实」直逼眼前,应该保证会得到最棒的感动。
但前提是不需要伴随痛楚与觉悟。
说来非常遗憾,我和怪兽之间没有任何阻碍。
那是一种属于同一个次元,却完全不同种的生物。
怪兽不出我们所料,对敷岛看也不看一眼,朝我走了过来。
看来它果然有着朝距离较近的目标前进的习性。
只要再过个五秒,我就会被踩扁,这次尝试就会结束。我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才好?它的行动非常直线,看不出任何知性。巨大怪兽就像行动模式是人为编写出来似的盯上了我,就只盯上我一个。
距离、行动、顺序、习性、教室、黑板、老师差劲的画。
「……啊。」
我抬头看着怪兽那有着鳞片般醒目突起的黑色腹部,看见了一线光明,至少我是这么觉得。怪兽那占据我整个视野的脚步,伴随着扰人的噪音与劲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还是大喊:「等一下!」
我想到了,我真的想到点子了!
所以等一下啊!叫你等一下你听不懂吗!都不能叫暂停吗?暂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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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由于没有暂停,我也只能死掉重来。反正就算有暂停可叫,我想应该也是死。当玛利欧即将掉进洞里,不管怎么让时间停止,都改变不了结果。
我的性命就和电车月票差不了多少。用途差不多,也差不多一样薄。
我在教室里拼命搔着头,试图回想之前我到底想到了什么点子。虽然隐隐约约,但当时我看到怪兽的动作,就觉得灵光闪现。我低头凝视自己脑海中的情形,想知道当时我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当时瞥见的光明早已消失无踪,让我怀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光明。就算有记忆,也不代表真的有这段过去。处在这种处境下,我自己一个人的记忆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证明。大概只有和敷岛有了共同记忆的时候,才能够证明我有过那样的过去。先不说这些了,我要慢慢地,渐渐地回想起来。为此这次死在这里都没关系。
记得当时我情急之下,想起了教室的光景。应该会跟这里有些关连吧?我想到这里,抬头朝黑板看了一眼。上课内容当然是每次都一样。尽管老师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会觉得很傻眼,觉得真亏他可以每次都一直重复同样的动作,说同样的话。
我注视黑板上的算式。不管看几次,我都完全看不懂。下一个。算式右边则有一条直线,线上画了两个半圆形,并排成山谷般的形势。两条曲线从直线正中央,分别绕圈连往直线两端。我就老实招了,身为正处于青春期的男生,看到这种半圆形的鼓起,我确实想起了女生的胸部,但这种不可告人的话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到底在这张图跟怪兽的什么地方找出了交集。
我仔细盯着图看,以多半是整间教室里最正经的态度正视黑板。
半圆形。距离。各一半。
相等的距离感。我的额头上方频频发出小小的闪电特效。
「啊,就是这个。」
我忍不住出了声。老师有了反应,转身面向我。
「哪个?」被老师问到了。不管做出几次奇异的举止而引起注目,还是没办法习惯。
我朝时钟瞥了一眼,现在才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我也想到可以先去找敷岛把事情告诉她,但也一样很难来得及。既然如此,我就极尽奢侈地把剩下的时间好好浪费掉吧。
我起身走向讲台,从一头雾水老师身边走过,站到黑板前面。接着握起粉笔。我早就选好了红色。蓝色多半会显得气色不好,黄色又太轻薄。这是在选什么东西啊?
国中时有个家伙抗拒学这种知识,说长大以后又用不到。老师听他这么说,就回答说:「这是要你们学会学习是怎么回事」让他闭嘴。到了现在,我就觉得老师说得一点也没错。这次我也要好好学习之后再死。
我用粉笔在半圆形的顶点,加上了红色的颗粒。我把颗粒涂成一团,然后把颗粒和圆的接点也小小涂了一下。
「说穿了就是这个。」
我心想干脆再激凸一点,于是在颗粒的顶点上多加了一点点。唔,变得更逼真了。
「好了,我要出题了。这是什么东西呢?」
我用粉笔在黑板上敲了敲,指着半圆形的物体问大家这是什么。只要是男生,相信都会立刻做出和我一样的联想。老师彻底傻了眼,说不出话来。
而一个姓山崎的女生率先举手,大声回答:「乳头!」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几秒钟后,山崎重说一次答案:「啊,是胸部!」让教室一片哗然。大家甚至忘了现在还在上课,起哄得十分热闹。部分男生似乎因为听到女生做出这样的发言而难为情起来,红着脸低下头。相信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多半就是暗恋山崎的男生。
顺便说一下,山崎就是一开始颈骨折断的那个女生,也就是我暗恋的对象。山崎敢在有着这么多同学的教室里光明正大地大喊:「乳头!胸部!」这种脑袋有点问题的感觉就是她最可爱的特点。众人的反应不出我所料,让我大大地心满意足。
愉快的回忆已经创造完了,舞台的黑幕也就此落下。
这次落幂也许算是好事。主要是为了我和山崎的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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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No
51:56:45
下次再死,就会剩下不到五十个小时。换算下来我们已经用掉了一天左右。
「……该办正事了。」
想到点子是很好,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得请敷岛跟我合作。我一边后悔当初还是应该问她的手机号码,一边跑向屋顶。我本来以为可以在途中遇到,但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就抵达了通往屋顶的窗户前面。
墙上巨大的窗外,可以看见水泥褪色的色彩与生锈的铁丝网,更过去则是一整片我上课时常常为了消磨时间而看的蔚蓝天空。云就像溶解的蛋一样无力地流动,活在和忙碌的我们毫无交集的缓慢时间之中。
我真的好羡慕。我也想变成云的一部分,逃到天涯海角去。
窗户上了锁,锁也没有受到破坏的痕迹,所以敷岛多半还没来。仔细一听,就听到一阵跑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我也调整好呼吸,决定在这里等敷岛。
敷岛全力跑上来,抬头看到我站在窗户前面的瞬间,震惊得「哇」一声叫出来,上半身猛力后仰。她脚下一滑,我拉住她的手往上拉。由于后退的力道过猛,我整个背部用力撞上窗户,低沉的震动与闷痛回荡在我的背与楼梯平台上。
感觉就像看得见声响在蹦蹦跳跳,像是在演回顾场面。感觉像是上课时间站在鸦雀无声的校舍角落,仰望这种莫可名状的事物。总觉得有点怀念。
当这些声响慢慢平息后,我对跪在地上喘着大气的敷岛说:
「我跟你在楼梯碰到就会差点摔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注定有这种缘分?」
「……也许吧。也许真是注定。」
敷岛拨起盖住耳朵的头发,喘着大气之余仍然简短地回答。
我们自然而然放开手,拍了拍膝盖起身。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到一件事要请你帮忙。请你每次观察怪兽的时候,都站在同一个位置。」
敷岛的眼神变了。尽管呼吸仍然粗重,眼神却没有迟疑,稳稳正视着我。
「你一定是想到了点子吧?」
「没错。」
我没把握会顺利这点就不说了。反正不说她也看得出来。
敷岛顾着变红的膝盖,变得有点内八,有气无力地傻笑着说:
「哇~藤同学好靠得住喔,就好像刚从冷冻库拿出来的冰棒一样。」
「要是你抱住我,我还有把握马上融化咧。」
既然也得到了她不怀好意的声援,接下来我就非得回到岗位上不可。
「那,我们晚点再见!」
我迅速打完扪呼,跑着楼梯下去。我一步跳两阶,景色以目不暇给的速度改变。我忍不住接连担心起很多无关紧要的念头,像是跳太快会不会不小心扭到脚,还有这样跑楼梯很晕。哪怕脚骨折还是呕吐,死了就会重来。真是烂透了。这也就表示我大部分的行动都将没有意义。我从未想过能够重来竟然是这么残酷的事情。
而且明明可以重来,却又要活得这么仓促,这种矛盾更令我无奈。
感觉就像被牧羊犬追着四处跑。
我下到二楼,但从这里跑去鞋柜间多半也来不及,所以我下定决心,打开联络走廊的窗户,一脚踏上窗框爬了上去,深呼吸一口气,尽管觉得目眩神驰,还是跳了下去。
背上与脚上长出一对翅膀。经历了一阵会令人产生这种幻觉的掉落后,我摔得十分狼狈。我的脚承受不住冲击,跌得肩膀着地。这一摔弄得好像我的脚是弹簧做的一样,冲击画着圈在下半身来来去去。我痛得不得了,在地上打滚。我毫无根据,只是隐约觉得从三楼跳下多半会受重伤,但二楼应该还不会有事,但我错得可大了。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出在着地失败,但这一下仍然痛得让我怀疑脚是不是断了。
我任由五月的阳光烤着我的背,勉强用手撑在地上想站起。这时脸擦过地上尖锐的东西,鲜血留过皮肤的感觉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我用手腕擦掉血,拖着发抖的脚站了起来,脚步踉舱地移动到校舍前面。
怪兽差不多要来了。不对,就是来了。虽然没有声响,但我已经习惯到能用鼻子感觉到空气的变化。我绕过校舍来到运动场一看,果然怪兽巨大的身躯已经遮出了一大片阴影。
我看清楚敷岛站立的位置,以目测方式估计和怪兽之间的距离。不知道学校的教学器材仓库里,有没有五十公尺长的尺?我一边在心中强人所难,一边试图移动。怪兽不会等我。就算我抬头瞪着它,喝令它不要动,它也不会乖乖被定身。怪兽就是残忍地不断接近我。
我试着拼命朝后跑,但完全没有效果。这种事情实在不可能一开始就成功。
看来是失败了。但我无法判断最根本的部分是否做错了。我要重来。
「不管要试几次,我都会,回来,的!」
要把这句话说完,我的勇气稍微少了那么一点。
我的决心被走向死亡那一瞬间的恐惧切成一段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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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到,如果站在怪兽的观点,也许会觉得这规则很不公平。毕竟它是没完没了地在踩扁一种不管杀了几次都会复活的敌人,如果怪兽方面也会留下记忆,多半会觉得厌烦,也可能会产生恐惧,心想到底要怎样才赢得了这两个人。
相反的,我们这边只要打赢怪兽一次,就算是过关。拜托真的要过关。虽然这种预测当中掺杂了我的愿望,但游戏不就是「这种东西」吗?敌人只要失败一次,就会失去一切。不管是出于偶然还是经验的累积,只要被玩家过关一次就会结束。只要玩家方面不死心。
从这个角度来看,会有这种没天理的力量差距也就……我还是不觉得理所当然啦。
如果说什么也要逼我们正面和怪兽对打,就给我一台基亚斯(注:漫画《地球防卫少年》中登场的巨大机器人基亚斯(Zearth))啊,这样我一定痛殴怪兽给你们看。
但很遗憾的,这游戏中根本不存在任何支援物资。这次我并不直接前往运动场,而是跑向脚踏车停车场。我试着想过,实在是需要有交通工具来加快脚步。我也想过汽车,但我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弄到汽车,而且最重要的是动起来要灵活。所以我选了脚踏车。
我拨开在停车场停得乱七八糟的脚踏车,牵出了自己的脚踏车。这时我的把手勾到东西,所以我用力硬拉,结果停在左侧的脚踏车被我弄倒,还像骨牌似的让其他台脚踏车也一一跟着倒下。虽然其他班级的脚踏车也因而倒得乱七八糟,但我决定当作没看到。我解开脚踏车的锁,骑了上去。面临生命危险却只有脚踏车可骑,在在体现出了高中生的极限。为了自我安慰,我就命名这辆脚踏车为基亚斯号。这样一来至少名字就变得很威风了。
而且颜色也很像。等我回到家,再贴一张Z字贴纸到车身上就好了。我骑着这台就此诞生的基亚斯号,单脚蹬地加速,同时推着握把骑向运动场。途中我忽然好奇起来,心想说到这个,不知道怪兽有没有名字。
我从校舍与围墙间的小路钻过,来到运动场上一看,所幸怪兽尚未出现。敷岛抓着屋顶上的铁丝网,低头看着我。看来她是在纳闷我怎么会骑脚踏车来,还指着脚踏车问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概略估算怪兽出现地点与敷岛所在的位置,同时自己也极力与怪兽保持距离,但也特意保持在比敷岛更接近个几公尺的距离。由于我也并非弄出超大型的尺实际量过,不知道自己算得准不准,也只能从实战中累积经验了。
我想做的事,就是巧妙保持与怪兽之间的距离。
怪兽会朝我和敷岛之中离它比较近的一个前进。所以我一开始先让怪兽面向我,同时尽快拉开距离。这样弄得敷岛距离怪兽比较近时,怪兽就会转往敷岛
的位置前进。确定怪兽转向后再赶快拉近距离,就可以让怪兽转朝向我。只要能够顺利找出这个等距离点,持续精准控制距离,就可以让怪兽一直在转身。也许吧。我想到的就是这么回事。虽然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法,但凭我的脑袋,想到这样的主意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将脚踏车转向,面向位于另一头的挡球铁丝网,变成背向怪兽出现的位置。一开始我必须尽快拉开距离,所以面朝这个方向开始应该是正确答案。
我转向途中,目光停留在司令台上。司令台有着像是青铜的颜色,听说会用来宣布举办运动会等大型活动时用到。我苦笑着心想,凭这司令台的高度要跟怪兽比还差了些。
我脚不离踏板,扭转上半身,准备因应怪兽的出现。在看见怪兽的同时起跑。我要拉开距离,等怪兽转身要前进时又要拉近距离,而怪兽转身面对我,就又要拉开距离。只要反复这样的行动,如果怪兽够笨,就会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拜托这怪兽头脑一定要简单点啊。
我的心境就像跑接力赛时等着接棒的选手,但其实我最讨厌这种等待的空档了。其他小孩都是黑头发,只有我是一头金发,自然极为醒目。而且我虽然醒目,跑得却不怎么快,就算在五个人里面拿到第三名,也觉得比最后一名还丢脸……不对啊,我扯到另一种赛跑去了。总之我对运动会只有不好的回忆。
我的脚使力,想逃开这些不好的回忆。忽然间,一大团钢铁似的巨大身躯就在我一眨眼问出现。它的背上长满了凶猛的毛刷状突起,而在它慢慢转身的同时,我也开始移动,不顾一切地冲向棒球校队练习时用的挡球网。
每踩一下脚踏车,咬紧牙关的嘴角就泄出气息,听起来就好像在发出悉簌作响的怪声。我站起来踩着踏板,每次身体往左右摇动,头发就洒在脖子上,让我觉得很碍事。我用力瞪着前方,想叫头发别来碍事,同时对一个不在场的人越想越生气。
我觉得够了,让脚踏车转向,结果大概是我太晚掉头,眼看怪兽就要朝敷岛的方向前进。我心中大喊着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赶紧追去,但实在没办法拉近距离。不可以让怪兽移动。只要怪兽踏出一步,就再也跟不上了。怪兽的脚这么长可不是长来好看而已。
怪兽笔直朝敷岛前进,用脚踢坏了校舍。看似已经退化的手臂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待在屋顶上的敷岛被卷入校舍的崩塌中而消失,但我的视野并未转黑。
她还活着。虽然被卷进崩塌的校舍里不可能没事,但她的性命还在。也许之前那样当场死亡而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是一种幸福。即使明知是白费力气,我还是朝怪兽的背影大喊。喊着要它住手,要它停下,要它转过来,要它来杀我,但谁也不听我说话。
我慌乱过度,踩空了脚踏车的踏板,就这么失去平衡而摔倒。我的右脚垫在下面,连人带车滑了一段距离,难看地倒在运动场上。膝盖以下都痛得让我怀疑是不是整只脚被扯了下来,但相信敷岛一定比我还痛。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没时间喊痛而站起,丢开脚踏车跑了过去。我咬紧的牙关咬到了沙粒状的土壤。
再过几秒钟后,相信敷岛就会死了。而我应该也会一起死。
大概是因为强烈感受到疼痛,我对死亡的恐惧感受得远比先前更敏锐。
手上传来一种墙壁似的触感。不,这大概是膜吧。我硬冲到这里,只觉前方是一片漆黑,摸到了一种一旦往前掉下去就再也回不来的阻隔。
悔恨中同时又有着胆怯的心,让我呼吸大乱。我只能尝着泥土的滋味,仰望怪兽强大的背影。似乎是跌倒时擦伤,让我额头流下鲜血。
怪兽举起了脚。打算把已经快要瓦解的校舍拆得更彻底,杀了敷岛。
我已经无法阻止。我只能承认我把更多人牵连了进来。
这是怪兽害的。同时也是诱导失败的我害的。
我失败了。我跌得难看,造成的损害也非常大。
但这些损害都会化为乌有。
只有数岛能够责怪我的失败。
这也太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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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我注意到我们的挑战,就像在下一种要解残局的棋。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有限的行动范围内,找出最有效的行动方式。要拿下怪兽这个国王,最好的一步该怎么下呢?甚至就连有没有这样的一步可走,都还是未知数。这个部分偏偏又还停留在人生的格局,远比游戏的范畴更无情。总觉得应该可以让我们也往非现实的方向偏一点才对。
每跑一步,头发都会洒在脖子上,实在很碍事,所以虽然为时已晚,我还是用橡皮圈绑起了头发。踩脚踏车的时候,还是这样比较不会分心。我绑好头发后,立刻出了停车场。
最令人难受的,就是不敢说下次一定不会失败。虽说下次就成功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但现在还停留在验证的阶段,真的可以像这样乱死一通,耗损时间吗?我烦恼了一会儿,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既然和玛利欧一样就没有问题。
就算被逼得无路可逃,只要最后一次成功就行了。这一次成功只需要用到十几分钟就会结束。
我们就要为了这短短的时间,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生命。没有时间去瞻前顾后了。
我只能祈祷就算有下一关,也万万不要只给我们第一关用剩的时间去挑战。
倒是敷岛有没有因为我夸张的失败而生气?这件事才让我越想越担心。我和先前一样来到运动场上,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屋顶。敷岛已经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对我挥了挥手。我一挥手回应,她就像要表达哼声似的撇开了脸。敷岛这个人平常也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所以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生气。
我心想现在就别在意这件事,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于是开始准备。我看着挡球网,比对记忆与眼前的光景,想知道阳才我骑了多远。我必须在比上次掉头位置更近的地方掉头。然而当时那么慌乱,我实在没办法正确记住自己到底骑到了哪里。
当时与其拼命去追怪兽,还不如看清楚自己骑到哪里要来得有效率。我不想承认这个作法才对,但如果是敷岛,多半就会这么选择。我想凭我的本事,也只有在事后才能发现当初做了愚蠢的选择。
我没有俯瞰全局的能力,所以总是忍不住困在眼前发生的事情里,而这种情形也就成了敷岛口中的善良,说穿了就只是这样。只要无视效率,当然要多善良都行。
运动场上当然并未留下我骑过的痕迹。那些痕迹都化为乌有,只悄悄收纳在我不确定的记忆之中。就是这种模糊的记忆,引导我来到这里。
以后我也只能抓住这不明确的线索,一步步走过黑暗。
一直往后扭转的脖子肌肉一阵紧绷。是怪兽。一看到怪兽的瞬间,我尚未把头转向前方,脚就先动了。右脚记住了被脚踏车压住的痛楚,不听使唤地乱动来强调它受到的恐惧。我觉得这是好的征兆。与其习惯死亡而变得注意力散漫,多少有些害怕,还比较能够顺应求生这回事。
我和上次一样,一口气往前骑,然后随意但提早转过车头,做出180度转向。加速的车轮像是在抗议它哪做得出这么乱来的动作,当场就往旁倾斜。我用左脚在地上一蹬,还用力一划来提供助力,靠蛮力强行弯了过来。转弯途中我的鞋子飞了。
我的目光自动追向飞起的鞋子,就在鞋子后面看到怪兽正要转身面向敷岛。怪兽的脚朝我踏出了一步。我成功了。我一瞬间就要欢喜地笑逐颜开,心想就是这里,但这时我产生了犹豫。我应该接近正在转身的怪兽,让它转身面向我,还是应该掌握我转向的位置?我在完成转向而往前行进的脚踏车上,自问该选哪一边。虽然没有时间烦恼,但注意到自己的错乱只花了一瞬间。
我在这里停下脚步要干嘛?感觉就好像头部侧面被人猛力敲了一记。我脑筋不好,所以动不动就会错意。我差点就错以为自己必须像这样骑着脚踏车急着来来回回跑。重要的是找出会让怪兽转朝向敷岛,也就是让怪兽切换方向的正确位置。为了找出这个地点,现在我应该加速去缩短和怪兽之间的距离。我必须在怪兽转过身去并踏出一步之前,赶紧跑到会让它转身面向我的位置。
但或许是因为犹豫时放慢了踩踏板的动作,怪兽在我折回这个位置之前,就朝敷岛走了过去。啊啊,不行,没救了。这样敷岛又会被杀。
不知道敷岛对朝她逼近的怪兽作何感想?她会低头看着我,骂我笨吗?我是很想说我也很努力了,但相信敷岛上次的下场非常悲惨,是在受到莫大的痛楚之后才死掉。我觉得这和先前我们不怎么当一回事就一再反复的「死」完全不一样。
但敷岛这次也按照我的要求,站在屋顶上的同一个位置。
敷岛是个坚强的人,能够反抗疼痛。
我才想说真忍不住尊敬起她来,就看到敷岛用生疏的动作朝我和怪兽竖起中指。
我竖起大拇指表示下一次我一定会成功,就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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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45:22:12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满两天。倒推回去,就发现原来我们已经死了十次以上。
我曾经梦想当个不死之身的英雄,现在梦想已经达成了一半,现在该努力达成另外一半了。
最理想的情形,是在怪兽出现时,就让我和敷岛都跟怪兽保持等距离。只要知道确切位置,那么只需少量的前后移动,就能够把怪兽定在原地。但就凭区区一个学生,实在没办法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就测出确切位置。尽管我已经靠目测测出大概的位置,试着把自行车布署在这个位置,但我不知道答案正不正确。要是等在原地看结果,就会被踩死而结束。现在怪兽会优先盯上我和数岛之中的哪一个,这个问题的答案都还不知道,所以根本无从判别。
所以我决定移动。答案就在我跑出的直线上。
死了两次让我大概筛选出了范围。我移动到上次转向的位置附近,把脚踏车朝向怪兽出现的方位。只要待在这挡球网附近,怪兽应该就会转向敷岛的方向。所以等怪兽出现,我就要笔直朝怪兽跑过去。等怪兽转身面向我,那里就是可以让距离相等的点。针对怪兽是否对它和我与敷岛之间的距离是否掌握得那么精确,我并没有确信,但我相信是这样。我已经没把它当成自然界的生物看待。它是游戏上的敌人。
既然是游戏,就没有办法跳脱设计者建构的框架。
虽然我自己可能也是一样,但相信世界应该会容许我发挥这种程度的智慧与行动。
不知道敷岛对我这样的行动有什么感想?我没指望她会觉得我很努力,为我加油。要是敷岛认真说这种话,反而让我觉得心里发毛。如果换做是山崎,也许娇声喊出这种话也不突兀,但等她看到怪兽,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等待怪兽出现的空档,我又拿橡皮圈绑住头发。我只把后面的头发大概绑起,朝敷岛瞥了一眼。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她做出把自己的一头长发绑到身后的动作。也就是在学我。相信多少是在取笑我吧。要你管。
我拍了几次胸口,让太仓促的心脏自制。五月的阳光烤着头发,让头部笼罩着热气。我微微抬头朝天空一看,这股热气就此滑落似的散去,感觉有些畅快。
蓝天白云的景象,让我很难相信遥远的天空外会是无边的黑暗空间。不知道在我们不断重来的时间里,是不是每次都飘过一样的云?泛着几分青色的淡淡云层与太阳重合,让阳光黯淡了些。
「………………」
天空的外头真的有太空吗?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做得那么逼真」?
我想起了有些老游戏里,一旦走到世界的一端,再过去就是一整片黑暗的空间。
那也许就是我们的太空。
有那么一会儿,我呆呆地半张着嘴,神游物外。
神游完了后,我先转回来面向前方,没过多久就看到怪兽不厌其烦地再度现身。
我讽刺地说出了赞美,说真亏它只有一只却这么努力。
我看到怪兽转朝向敷岛,就开始移动。这次我不用全速,而是稍微放慢速度,慎重地摸索着前进。我一边在心中反复念诵「转过来面向我」「快转过来呀」,一边转动车轮。
就在这时……
怪兽举起的脚并不朝前迈出,而是放回原来的位置。接着又佣懒地举起另一只脚,想转过来面对我。我忍耐到最后一秒,等怪兽开始做出要朝我踏出脚步的动作时,再连人带车后退。结果怪兽又把脚放回去,想转朝向敷岛的方向。
我找到了。这附近就是切换我与敷岛优先顺序的位置。虽然死了两次,但应该还算做得俐落。我在怪兽朝敷岛前进之前再度前进,然后等了一下又后退。怪兽已经不只是左右奔波,只能毛毛躁躁地来回张望,转动身体。
「不过,这实在,喂。」
也不知道该说对手是太一板一眼,还是太一丝不苟,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敢确信,这只怪兽一定是个比我更不懂得变通的呆子。它肯定是只接到一项命令,就是「踏扁最靠近它的敌人」。
如果怪兽有意志,就让人觉得实在也有点可怜。若是没有意志,又觉得这样随便乱杀人很令人生气。
我让脚踏车微微后退,等怪兽转身后又靠近一些,并趁空档看了敷岛一眼。敷岛身上看不到有将目光从怪兽身上移开的迹象,却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相信多半是在称赞我干得好。以敷岛来说,这样的反应显得太老实,让我有点别扭。成就感就像一股温热的液体,填满了胃。
甚至差点让我产生已经完全攻略完这款游戏的错觉。
从教室探头出来看的学生们,都陆续发出像是尖叫的叫声。尤其我的教室就位于怪兽眼前,反应更是明显。既想叫他们快跑,却又忍不住去看站在这群震惊的人们最前面的山崎身上。山崎整个上半身都从窗户采出来,几乎令我担心她会摔下来。
山崎面向我。她把手凑到嘴边,似乎在说话,但我被怪兽挪动的声响吵得听不儿,而且这声响可不只是吵而已。然而我看着山崎一直在说同样的话,从她嘴唇的动作与眼睛睁得圆圆的表情,猜出了她想说什么。看样子她是在问:「你在做什么?」现在应该不是悠哉问起这种问题的时候了吧?
就算我也跟着大喊,相信她也听不见,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把握能简短说明这情形。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回应才好,山崎就似乎有了想法,一脚踏上二楼的窗框。喂,你的裙子,喂等一下。我正产生不好的预感,而她也真的照着我的预感,从窗户跳了下来,也不管怪兽就在旁边。这已经不是果敢,而是有勇无谋了。山崎按住裙子,从二楼教室的高度落到地面,然后似乎受到了跟刚才的我一样的冲击,差点就要摔倒。然而尽管她一开始双脚连连颤抖,却还是顶住而并未摔倒。只见她整张脸像要卷起下唇似的胀起,眉头也皱得像是要把眼睛挤坏。啊,她想摆出握拳姿势。摆出来了。可是似乎还是不行,最后仍然倒地滚了几圈。不过她表现得比我更有骨气啊。
我本来还吞着口水,担心山崎会被怪兽踩扁,但山崎好端端地站了起来。尽管制服因为在地上打滚而弄脏,但她自己似乎并没有受到擦伤之类的损伤。她起身后像要掩饰窘态似的抬起头,害羞地微微一笑。也不想想怪兽就在旁边原地踏步。
不过山崎同学果然好可爱啊。虽然她脑袋肯定有毛病。
这样的山崎一边拍了拍沾到土的裙子与衣服,一边朝我跑来。跑到一半,似乎觉得穿室内鞋跑在运动场上有点不对劲,于是她把鞋子和袜子一起脱了。看着她赤脚跑在土上一路跑来,就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沙滩上。
山崎来到我身旁,说声等一下,然后蹲下去开始弄脚趾甲。看来是在清理跑进脚趾甲缝里的沙土。清理竟然比跟我讲话优先?山崎迅速把土弄掉后,先把室内鞋与袜子丢进我的脚踏车篮子,这才如释重负地甩了甩手。
这表示我可以把山崎的鞋子跟袜子带回家吗?……不,应该用不着吧。我相信我喜欢的女生只会发出高原般的气息,所以不想去闻味道来让自己幻灭。
「看你用跑的跑出教室,我还想说你要去哪儿呢。」
虽然不能把目光从怪兽身上移开太久,但我还是朝山崎瞥了一眼。这让我差点想起颈骨折断的山崎,内心一阵忧郁。但山崎仍然露出微笑,这证明了山崎并没有「上次」。
「没想到你留在这么近的地方呢。」
她天真的口气让我觉得心情温馨了些。感觉就像突如其来的雨滋润了干燥的皮肤。
山崎跟我是同班同学,所以年纪当然和我一样。染成咖啡色的卷发在校内随处都可以看到,但她和这种发型很搭,所以我也没有意见。她鼻梁很挺,又透过化妆让一双眼睛看起来很大,让我不由得以为山崎身上的异国血统比我还浓厚。
她的个性,我就姑且说是天真烂漫吧。虽然也许有别的说法更贴切。
「对了。」山崎排在我旁边,跟着我的动作前进。「富~吉~」后退。「你在做什么?」前进。其实她不必配合我的动作,也不必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山崎只因为我的外表像是洋人,就把我的名字发音拉长来叫。我们四月时第一次在教室里碰到的时候,她就高兴得要死,猛嚷着:「外国人外国人!」看到她这样,我就恍然觉得这女生虽然有点怪怪的,却也挺有趣。这是没关系,但她拉长发音的情形越来越夸张,过了两周后就变成「富~吉~塔~」这就让我受不了而订正她。至少希望不要把我喊成根本不一样的姓氏。虽然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如果可以,真想干脆变成另一个人。(注:藤的日文发音是Fuji,若改成Fujita就变成「藤田」了。)
「我想你看了也不会懂,我是在跟怪兽对抗。」
从实际在移动的当事人看来,感觉像是在和怪兽演出一场互相抓间距的拉锯战,但我也知道看在旁人眼里,就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前前后后走动而已。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冷清的一人游戏。
山崎依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