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警方来说,对“机关”来说,然后对俊也他们来说,这都是个忙乱的夜晚。
警方接到发现吊死尸体的报告,立刻封锁现场。接到报告的“机关”行动起来,棱子被暂时交由“机关”控制。
大迫步由实自杀了。
最糟糕的情况,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
在近似深夜的凌晨时间,俊也从家中被叫了出来。还没等他为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吃惊,便被“机关”的车接走。空目、菖蒲、亚纪、武巳,都分别被带到学校,在那里与芳贺碰头。
此时的学校里,到处都有警察在打转。
一行人在一间会议室碰面,正当俊也觉得纳闷的时候,一脸悲痛垂着头的棱子被叫出来————然后棱子叙述了步由实死时的样子。
大伙听完棱子的话,都一脸复杂的表情。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
芳贺对大伙这样说道。
然后,将悲痛的棱子带出会议室,武巳陪着棱子也离开了会议室。就这样,五人开始交谈。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俊也对此感到不解。
即便这样,芳贺还是有如理所当然一般开口说道
「好了,现在这个状况……大家怎么看?」
一听到这话,俊也立刻尖锐地皱紧眉头,向芳贺瞪去。
「……你还问怎么看?难道让我说『觉得非常遗憾』就可以了?」
擅自把事关人命的事情推过来,搞砸了还问「怎么看?」,这实在太没把人放在眼里了。
「不」
芳贺笑道
「那种事都无所谓。因为步由实同学的自杀,我们又得到了新的情报,所以相对这一次的“异存在”进行研究。我是这个意思」
他那态度,显然对步由实的死毫不在意。步由实的死被芳贺彻彻底底地利用,俊也对芳贺的态度转变哑口无言。
「…………你说什么?」
「我是说,对这次的“异存在”的研究还要继续」
芳贺接着说明
「“怪异”真的因为步由实同学的死而结束了么?“感染”的危险还继续存在么?那个“异存在”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这些问题现在还无从判断吧。在一切得出结论之前,你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我没说过么?向我们提供“数据”也是你们的工作范畴」
俊也说道
「……这可没听说过啊」
「是么?」
「没听说过」
亚纪也开口断言
「在这次工作开始前,你没说过呢」
「是这样么?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芳贺厚着脸皮答道
「那就是忘说了。不过在你们的工作任务中,数据提供可要比别的重要得多啊……
以“我们”的方法论只能将步由实同学“处理”掉,而且就算是无法判定『故事』的罕见情况我们按理也会不经研究直接消除掉。这次的确是次不幸的结果,但我们不需要因为伤心而改变本来的安排。更重要的是取得大量的宝贵数据,这样说不定能在将来发生类似情况时进行挽救。全人类的安危远比私情重要得多喔」
「…………」
俊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棱子在场,说不定会当场晕过去。
芳贺所说的,是彻彻底底令人作呕的合理主义。最让俊也气愤的,是芳贺非但完全打算将步由实用过就扔,还变本加厉以人道为盾牌算计俊也他们。
这个男人可以为了保全大多数人而毫不犹豫地割舍掉少数人的生命。不管这种思维有多正当,俊也在感情上都深恶痛绝。
空目也有类似的倾向,但信奉个人主义的空目不会不惜使用欺骗的手段来利用别人。
芳贺……乃至“机关”那种冠冕堂皇地拿大多数人的安危当后盾的思维方式,俊也是最看不惯的。
俊也犹如低吼一般说道
「……这就是你们的正义么?」
「正是。所谓的正义,就是一己之见」
芳贺笑着说道
「为多数人而对少数人行恶,和为了少数人而对多数人行恶,都能称作正义」
「…………」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你怎么看?空目君」
芳贺催促讨论继续进行。
俊也十分恼火。如果用拳头可以解决问题,那他会实打实地朝他揍上一拳。
空目一时作思忖状,接着开口。他缺乏表情,但眼神中有几丝不愉快的颜色。
他根本不会对别人的言行感到不愉快。
他显然是对没能来得及救人的事实感到不愉快。
空目说道
「……离奇现象的目的前面虽然一直都分辨不出,不过现在大致弄清了。那是以『三取奈良梨』为契机,让小崎摩津方复活的仪式」
「复活?」
「对,魔道士·小崎摩津方的复活。准确地说,应该是“人格劫持”」
俊也不敢相信地问道,空目做出回答。
「那种事有可能么?」
「不知道。但重要的是,实行者相信着“那件事”。至于我们相不相信,那种现象是否真的存在,毫无关系」
「…………」
「就事实说,在遥远的过去就有死者复活的仪式了。在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中,死者复活的题材俯拾即是。密教也有关于复活死者的法术,中国道教也有关于死者的仪式。
要说到民间信仰,复活死者的仪式数量就更惊人了。主要在于,传播这类东西的是巫师,而作为信奉对象的巫师留在了当地。在现代也留存着这种思想,如果将个人妄想性质的部分囊括进去,那例子就更多了。以前还有巫师为了让死者复活,让尸体躺在被子里好几个星期的案件。还有精神分裂症患者为了让死者复活而举行仪式的例子。既然存在实际进行的人,就轮不到我们信不信了」
空目淡然讲述。
芳贺说道
「所言极是。“我们”的敌人“异存在”就是从精神层面的部分诞生的。若是仅仅留在个人的思想中,那仅仅只是“妄想”罢了,然而一旦作为“异存在”显现,便会发生“感染”。既然存在,就必须清除。你的思想也好,信念也好,在现实面前根本不重要」
芳贺催空目「继续」。
俊也完全无法认同,当空目打算继续,俊也也就没有吭声。
「……说的没错,这次的是转换成仪式的『三取奈良梨』」
空目接着说到
「从状况来看,虽然只是通过片段展开想象,但可以推断出大迫荣一郎,也就是魔道士·小崎摩津方在传说的研究中,对末子成功传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将“末子”视为接近『异界』的东西,也就是将其放在了神圣的高度。想必不久之后,想象或是妄想就展开了吧……然后推测,摩津方本人或是他的魔法弟子之类的后继者,将有代表性的末子成功传『三取奈良梨』设立成为“小崎摩津方复活的仪式”」
「…………」
「最关键的《三取奈良梨考》是在摩津方死后委托出版的,由此可见,实行者应该是小崎摩津方的后继者,或者摩津方将仪式的步骤用遗言的形式留了下来。但至少,这一切应该是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开始了。因为这个仪式,也就是『故事』开篇的序章,发生在迄今将近二十年的时候」
「……序章?」
亚纪问道。俊也在这里也不理解。就算一下跳跃二十年,他还是一头雾水。
「是长子之死」
「…………啊啊」
经这么一说,俊也想起来了。
步由实说过,有个五岁时夭折的长男。这是在时间轴上没有考虑的事情。原来事情发生在步由实出生之前么。
「……至少一切的开端肯定就在那前后」
空目继续解说
「为了让『三兄弟出发取梨,两个死了,末子带着梨回来』的过程成为“复活仪式”,故事中必须插入“已死的小崎摩津方”。
在这里进行“立意”。这里用同样挂在树上的『吊死尸体』,暗示了挂在树枝上的『梨』。小崎摩津方遵循这个原理,上吊自杀。他通过这样的行为,偷换了取梨的含义。学姐他们三兄妹中最小的,要去“采摘”上吊的祖父。身为末子的学姐被视为容易接受“那种异常东西”的存在。我觉得故事中的梨作为『生命力』的象征也不小。就像『三取奈良梨』中生病的母亲吃了梨之后马上就康复了,民间传说中出现的果实本就经常描述为生命力的象征。『世外桃源』也是如此,『桃太郎』也是如此,摩津方复活的愿望,寄托在了『与生命的象征——果实合而为一』这件事中」
「…………」
「但是,这里要让学姐接纳,存在着所需的条件。一是摩津方自身变成“异常的存在”,以及创造出让前辈进入“接纳状态”。摩津方本人就是魔法师,又对怪异及都市传说造诣颇深,我想早已将“机关”所说的“异存在”和“灵能”的体系弄得相当清楚了。
摩津方得出了满足这个
条件所需要的事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创作的,就是《三取奈良梨考》。应用魔法仪式发掘“灵能”的事实,就跟木户野那时的传真一样,将仪式用文章来表现,与此同时将摩津方作为怪异的情报也记录进去。然后,将这份原稿交给后继者,后继者看准时机以书本的形式进行印刷。那本书能让学姐读过之后将学姐调整至接纳状态,同时把摩津方作为怪异的情报作为知识印了进去。《三取奈良梨考》就好比刻录了摩津方复活的可执行程序的带自动播放脚本的CD光碟。光碟运行之后程序启动,让读者在催眠状态下将书处理掉,然后记忆消除。不久,读者在怪异的影响下上吊自杀,运行结束。这样的步骤在兄弟间转移,而且进行到第三人之后,摩津方的人格进行凭依,取代了本人的意识。光是死者人格凭依的话,作为现象来说并不少见。一般的怪谈中的通灵,像六部(※注3)被杀转生成孩子的故事比比皆是」
这话越听越奇怪。俊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摩津方真的会复活么?」
「谁知道呢」
空目一句话撇开的问题。
「既然学姐已经自杀,事实关系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据日下部所说,学姐应该是拒绝被摩津方夺走人格而上吊的,实际情况是因为仪式过于复杂而失败,书变成了只会让读者上吊的『诅咒书』也未可知。
不管怎样,这是死去的魔道士篡夺人格的意识。是哥特式惊悚作品的经典桥段,是日式艾弗莱姆·怀特(※注4)。哎,不管那是怎样的东西……那种东西存在的时候,就是“机关”的问题了吧。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非常棘手呢」
空目话音刚落,芳贺重重地点点头。
「当然」
说完后,芳贺面露苦色,说
「个人自行理解“异存在”体系的情况,实际上并不少。当然宗教仪式之类应用的事件多有发生。不过……对仪式如此确信的情况尚无先例。这么说也不对,或许只是以“我们”的方法论没有发现罢了。这个计划如果是事实,那就必须进行彻底的管制。至少有人支持计划实施,为防计划泄露而湮灭情报。想必那个出版社的惨状,也是出自支持者的手笔。现在那个支持者没让危害无差别化,可以算是谢天谢地了,不过……」
不管怎么说,《三取奈良梨考》已经印了三百册出来。不管怎么看,支持者就算计划失败也会继续进行同样的事。
「……这也就是说,在找出那个计划的支持者为止,事件都没有结束呢」
「正是。我觉得一定还有下次」
空目肯定地说道。
「哎呀,感谢你的协助。毕竟“我们”不会以神秘学为前提展开想象,在通常的任务中总会以危险思维行事,好歹能够避免那种情况了呢。因为“异存在”就是从那种部分入侵的」
芳贺说完这些,站了起来。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这样就足够了」
然后,他露出那个特有的笑容,离开了会议室。
站在门口的警察向他敬了一礼,他没有理会对方,在开始变亮的走廊的布景中扬长而去。
※注3:六部指『六部凶杀』中的六部。故事大致是:又对旅行的夫妻碰巧遇到六部,见财起意杀了六部。夫妻生了孩子之后,六部转生成孩子,一天晚上对夫妻说「汝等杀吾,也是在此月明之夜呢」。
注4:艾弗莱姆·怀特(Ephraim Waite)出自克苏鲁神话,故事中艾弗莱姆控制了女儿阿塞纳丝的身体。企图通过不断的暂时性交换,最终完全控制女儿丈夫德比的身体。
2
武巳在保健室的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大伙交代他看着棱子,跟着棱子离开会议室已经有段时间了。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两人依旧沉默不语地坐着。
棱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垂着头。
武巳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
面对低着头的棱子,武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武巳还在介意之前的事情,而且状况超出了武巳的处理能力。
武巳本来也想留在会议室,然而总觉得现场的气氛让他无法反驳。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带着棱子来到了这里。
如今已经毫无办法了。
「…………」
武巳环望保健室。
他以前除了身体测定之外就没进过保健室。
摆着器具和药品的白色房间对他来说十分稀奇,但现在这气氛也不适合站起来东看看西瞧瞧。
但是武巳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棱子,毕竟他没有那么精明。
武巳彻彻底底地泄了气,沉默下来,而这个时候,棱子开口了
「…………我,是个很过分的人」
「……诶?」
本来看着墙上宣传画的武巳,听到这话惊呼起来。
这话说得太突然,太没条理。武巳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呆呆地反问回去
「哪、哪里过分?」
「我,一直都在从姐姐身上掠夺,把一切都夺走了」
棱子淡然地讲述,语调压得很平静。
武巳非常诧异,不明白她突然间要说什么,但至少听得出她不是在开玩笑。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姐姐的不幸就开始了」
棱子结结巴巴第讲述
「在我出生之后,姐姐就必须忍耐一切。我心里有数……以前本属于姐姐的世界,之后全都归我了。我跟姐姐的年龄有些差距,所以姐姐不得不无条件地对我忍让。在那之后,姐姐就一直为了我,什么都让给了我」
「…………」
「姐姐没有一句怨言,总是照顾我,关心我。我害她失去了一切,可她还是对我说喜欢我。妈妈的关怀,爸爸的关注,奶奶的关心,全都被我抢过去了。然而,姐姐还是挂着笑容。她是个非常贴心的姐姐,贴心到我都总会思考她这么做是为什么。我就算被她讨厌,也完全不奇怪啊……」
棱子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泪语。
「大家都疼我胜过姐姐。我只要表现出纯真的样子,开心地去笑就够了。做了错事被人骂,我都可以若无其事地赖在姐姐身上。我是个狡猾的孩子,明白那些事,并利用了姐姐。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是姐姐不好了。大家还总拿姐姐跟我比较,背后总是说『妹妹明明那么可爱』之类话……这些我都知道的。姐姐那么温柔,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她唯一拥有的“自己”,也为了我而用上了。她总是关心我,替我担心……我明明抢走了她那么多的幸福…………!」
「…………」
武巳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她。
「然而,我把姐姐的一切都夺走了。父母的爱、大家的关心、朋友、幸福、时间、宝物,全都被我抢走了。
在以前,姐姐还在上高中的时候,爸爸在姐姐的生日给姐姐买了一枚戒指。虽然很土气,但刻着细致的花纹,是枚非常漂亮的戒指。姐姐非常喜欢那枚戒指。我当时还在上小学,明明根本戴不上什么戒指,却就是很羡慕。于是,我找姐姐要了。然后————姐姐一时露出伤心的表情,却还是把戒指从手指上取了下来,对我说要好好珍惜,把戒指给了我。找她要戒指的那天,就是她生日当天。我感觉自己做了非常不好的事,可我还是想要,接对姐姐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可是,因为尺寸完全不合,没多久就弄丢了。
……姐姐什么也没说。我害怕她会骂我,吓得直打哆嗦……姐姐看到我那样,就对我说了句下次注意,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棱子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姐姐说,她喜欢纯真的我。我明明,那么狡猾那么肮脏。若不是我的纯真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我非常惊愕……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小心翼翼地不去夺走姐姐的任何东西。可是,我还是办不到,一下子就搞砸了,给姐姐添了麻烦。我每次给她添了麻烦,总会想着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要是不再夺取,姐姐一定就会获得幸福。可是……姐姐她……去世了…………还没得到幸福就…………」
棱子用紧紧抱住的褥单,盖住了脸。
「学姐也那么温柔,却弄成那样…………!」
盖在褥单之下的呜咽声,模模糊糊地在纯白的房间里回荡起来。
武巳一脸老实地僵坐在椅子上。他觉得必须说些什么,内心十分焦急,脑子一片空白。
他身体正在动的,只有快得发闷的心跳。
时间就这样空虚地流逝。
「…………」
一段就连秒针转动的声音都听得见的,安静而凝重的时间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棱子的哭声渐渐平息,静了下来。
他们彼此之间的沉默,充满他们所在的空间。
微妙的紧张与奇妙的安然,在那里扩散开来。
棱子轻轻说道
「……呐……」
「嗯?」
「……在传说中显得很平淡,不过哥哥死了的“
取梨兄弟”是怎样的感受呢…………」
棱子非常非常小声地问道。
这时候,武巳当即明白棱子真正想问的事情了。武巳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能够确信。
她是在问,步由实是什么感受。
她真正想问的是,步由实在哥哥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感受,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武巳答不上来。
这时候,窗外开始亮起来。
*
大伙解散的时候,黑夜已经彻底散去。
武巳和棱子并肩走在从学校去宿舍的路上。
「…………」
两人彼此间还是一语不发,静静地并肩走在亮度随时间猛增的朝阳之下。
棱子的眼睛有些发红……这也难怪。
直到大约十五分钟前,棱子都还一直在哭。
路上没什么人算是谢天谢地。如果这里不是时值暑假的上下学线路,而且还是太阳刚刚出来的大清早,武巳恐怕难逃成为路人焦点的命运。
脚下的这条被两侧树林夹在中间的路,已经不知走过多少次,非常熟悉。
车道上也好,铺着石砖的人行道上也好,视野所及之处杳无人影。
只有他们两个脚步不停走在路上。
其他的大伙不在这里。
他们不住在宿舍,一起上了“黑衣”的车被送走了。
武巳发觉,他跟棱子自然而然就变成两人独处的状况特别的多。
以前,两人都是理所当然地呆在一起。闹了点别扭之后,这才意识到了这件事。
武巳对此十分在意,没办法保持沉默。刚才棱子说的话也相当奏效。
那种尴尬的感觉已经很淡了,可到头来还是只能沉默下来。武巳本想安慰棱子,但一方面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毕竟情况特殊,所以很害怕不慎言辞会把事情搞砸。
「……」
武巳和棱子都埋着头向前走。
两人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在林荫道上响起。
武巳一直在思考,拼命地寻找着不会伤害棱子,能够安慰棱子的语言。
「…………呃,我说……」
武巳畏畏缩缩开口说道。
棱子应了一声,微微抬起脸
「……嗯?」
「那个,因为我没有兄弟姐妹,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她并没有被夺走什么」
「……」
棱子露出不解的表情。武巳只想到了这些,但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又非常详细地说道。
「啊————我是说,如果我有个妹妹,我肯定很多事情上都会很担心她,不过我觉得我在担心她的时候,我一定是幸福的」
「…………」
「我说,我觉得你肯定没有夺走她的幸福。呃,所以……」
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痛彻地感觉到自己的不中用,发自内心地对自己感到羞愧。
「…………对不起」
武巳道歉了。
不仅仅是为话说不下去,也是为至今发生的很多事情向棱子道歉。
不知道棱子有没有接受,但棱子小声说道
「嗯……谢谢」
然后对话就中断了。
石砖铺设的人行道上,再次只剩下脚步声。
「…………呐,武巳君」
不由,棱子开口了。
「嗯……?」
「我……想去学姐的丧礼……」
「……」
听到这话,武巳有些吃惊。
棱子和亚纪曾激怒水方,被赶出步由实家。而且步由实的尸体是棱子发现的,水方对她的印象很可能会非常糟糕。
换做武巳是肯定不敢去的。
可是……不,正因如此,武巳才对棱子这样说道
「……没问题么?」
他觉得这不像棱子的作风。然后,棱子怯生生地对武巳说
「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咦?」
「嗯……我一个人……实在有些不安,所以……」
他听到这些的那一刻,不是很情愿,但棱子细若蚊蚋的话语,让武巳下定决心。
「嗯……我知道了」
「真的?」
「一起去吧」
「嗯……」
棱子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活力。
「……谢谢」
只需这一句话,一切就都够了。
两人像原来一样,默不作声地迈出脚步。但是,那气氛跟一开始不再一样了。
就在此时————
「早安,两位」
那个少女的声音,让武巳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影进入略微俯下的视野。
少女就像等待着两人一样,站在人行道中央,向吃惊的武巳和棱子投去笑容。
她是咏子。
武巳噤若寒蝉。“魔女”为什么在这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出现在这个地方?这完全超出了武巳的理解。
咏子没有理会混乱的武巳,对棱子说道
「我都跟你说过了,你还是掺和进来呢……」
「……!」
武巳感觉身旁的棱子屏住了呼吸。
但是,咏子微笑着缓缓摇摇头。
「……没关系的,不要误会。我不是来责怪你的。我基本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平静的话语,还在继续
「谁都不需要扭曲自己的本质喔。那是你的思维,你的行动,没人能够否定。虽然你没有听取我的忠告,但我不会生气的。就算你因此而被“池塘”的妖怪吞下去,那也是一个『故事』呢」
「什……」
——又来了。这个“魔女”究竟知道什么?
武巳头脑混乱,说不出话来。
怎么想也想不出咏子为什么说出“池塘的怪物”这种词。她是在哪里得知那些事,又知道些什么,有什么企图,这些问题在武巳头脑中打转,让他思考停摆。
「……我要给“镜子”小姐最后的忠告」
咏子伫立在石砖地上,说道
「多少次我都会说。我中意你,你,“影”人、“牧羊犬”君、“玻璃野兽”、“神隐”小姐、还有“追忆者”君,我哪个都不想失去。
可是,你走到了这里,这条路最后等待你的,只有采摘一途。所以,至少让我把你后面的结局告诉你。不知道结局就参与进故事中的情况,可是很多的呢」
「……」
咏子没有去管不知所措的棱子,做出“忠告”。
这个情况,让武巳不知为何联想到了『三取奈良梨』里的老婆婆。
听到这话,总有种莫名的害怕。因为武巳有种预感,他感觉听完之后,最终会被拉回到故事之中,再也出不来。
可是咏子,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那番话,对棱子造成了强烈的打击。
「……听好咯,“温柔的镜子”小姐。你近日,必须跟造就你灵魂形态的过去做最后的了断。你的“镜子”已经磨得非常薄了,你跟姐姐的因缘,马上就要在此“结果”。
你的职责,是采摘那个“果实”。你会将你姐姐的一切一点不剩地彻底夺尽。不那样的话,事情就不会完。因为,你已经为取那个“果实”进到山里了」
「…………!」
「你姐姐已经死了,你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不过,其实还没有结束。你还没有把姐姐的一切全部夺尽。你为了得到原谅,好不容易将“纯真”进行到底,但这算不上结局啊…………
你将“镜子”削磨成那样,能够得到正当的对等价值。因为你为了得到原谅而变成“纯真”,所以你拥有夺走你姐姐一切的资格。她的心,她的灵魂,她的死,全都属于你。可是这样下去,你连她的“死”都要接受。接受了那样的东西,你会死的。我极力地希望避免那种事情。因为就算那是分赠的遗物,你也有选择的权利……」
咏子刚说到这里,棱子就大喊起来
「……别再说了!」
只见棱子气得浑身发颤。
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朝咏子瞪了过去。然后,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别再…………说了……」
话语转瞬间丧失力量。
棱子没再说什么,流着泪,低着头。
咏子露出微笑,朝两人走去,就这样从两人身旁穿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向学校的方向离去了。
「…………」
武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事件还没有结束。
她将那个“魔女”的到访当做不祥的征兆,记忆在脑海中。
3
步由实自杀后,过去了三天。
遗体被警方送回家,今天早上,步由实的家里已经守完夜。
丧礼将在今天举行。
棱子在武巳的陪伴下,来到了已经完全布置成丧礼形式的步由实家。
两人现在身着校服。既然没有丧服,那么校服就是最接近正装的服装了。进入会场之后,棱子到处张望了一番,发现里面到处都有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少女。棱子一个也
不认识,但想象得到他们应该是步由实的朋友。
参加仪式的人相当多。附近的空地被利用起来,设置成了临时停车场。
停在那里的几辆车里头,还能看到有价值不菲的车。这样一看,真能感受到大迫家曾经是大户人家了。
再仔仔细细地看看那些参加者,里面还有不少老师。
「……走吧」
「嗯」
两人不禁被场面震慑住,但总不能一直傻站在外面。
他们下定决心,进入拉着黑白帐幕的会场。会场一楼的槅扇被取了下来,两间房合并成了一间。
在会场门口,看到水方正在向前来参加丧礼的人打招呼。
棱子屏住呼吸,跟武巳相互点点头,来到水方面前表示哀悼。
当她跟水方对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紧张的心脏差点停跳。她觉得水方说不定会朝她怒吼,把她赶出去。
「……」
但水方什么也没说,就行了个礼,然后默默地催促他们进入会场。
棱子放下心来,再一次深深地鞠上一躬。
在摆满花的灵台上,遗像中的步由实欢快地笑着。
*
棱子在这个夏天参加的第二场丧礼,结束了。
在充满香火的会场中,人们跟神情悲痛的水方打过招呼之后,离开会场,棺材也被搬到了外面。
在这时候,丧礼的参加者将跟遗体一起前往火葬场。
可是,棱子不能跟到那里去,到这里就要回去了。
在所有人都已离开的会场中,棱子望着空空如也的灵台,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她其实想在大伙走光之后,一直守到被赶出去为止。
武巳对那样的棱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旁。
这里充满了丧礼的味道。
像这样呆在这里,棱子想起学姐,想起自己的姐姐,两人全完重合在一起。
棱子久久地坐在那里,悲伤感染她的鼻子,让她不时地抽噎。
…………这个时候,连接走廊的槅扇开了。
「……」
只见水方正站在那里。
水方的悲伤过于强烈,反而让表情几乎消失。他向棱子看去……明明面无表情,看上去却十分悲伤。
水方和棱子彼此相望。
「啊…………抱歉,我们马上就走」
武巳代棱子说道。
「……没关系」
水方拦住了起身了武巳,静静开口
「没关系……先不说这个了。棱子,好像是你找到步由实的?」
这是压抑住感情的,淡然的提问。
棱子回答
「啊……是的……」
「而且,步由实最后跟你通过电话?」
「是……」
「是这样啊…………谢谢你今天过来」
水方说道
「如果方便,我想问问当时的情况。警察什么也没跟我说啊。时间还有一些,你要是不急,我想向你问问步由实的事……」
水方一边说,表情一边无力地扭曲起来。
在这短短四天里,水方脸上的皱纹明显加深了。
棱子看到他这么样子,心里非常难受。
「……不行么?」
「不、不会……那个…………您……不生气么?」
「怎么会呢,我完全不生气」
水方回答棱子
「……你们才是对的,都怪我考虑不周,步由实才走的。该被骂的人是我才对。是我杀了步由实。
如果我听你们的,我就不会失去所有的孩子了。我才是最愚蠢的……是我拘泥于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才害死步由实的。全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水方双手捂面,悲痛地哭了起来。
他不断的重复「是我的错」,最后蹲在了地上。
他身体蜷缩,不住地呜咽。看到她这个样子,棱子也哭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说」
棱子这么说道,向武巳送了个眼神。
「啊…………嗯」
武巳困惑了一下子,但领会了棱子的意思,对棱子小声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就离开了。
「嗯……」
棱子点点头。
武巳离开房间,步由实的灵台前面只剩下了棱子和水方。
棱子开始讲述步由实的事情。
水方频频点头,流着泪倾听棱子说的话。
………………
…………………………
4
已经完全入夜了。
回到宿舍洗完澡的棱子,打开窗户,用刷子清洁制服。
这次制服洗好后,到开学典礼之前都不会再穿了。棱子细致地在宿舍门口撒上驱邪的盐,同时想着要不要把制服送去干洗,苦恼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她看到裙子起皱,于是决定明天再去。
于是她把制服收进壁橱里,叹了口气。
「…………」
棱子在椅子上坐下,趴在桌上,感受到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
她回想今天的事情,由衷地庆幸去了步由实丧礼。
心中的结解开了。
之前被水方赶出去的事情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她对步由实的死怀着深深的负罪感。
步由实死后,那时候水方大发雷霆的场面出现闪回。她对步由实的死感到自责,胸口堵得无法忍受。
最终,她得到了原谅。
水方一边潸然泪下,一边认真聆听棱子讲述步由实的事。
水方说希望得到原谅,反倒哭着向棱子道歉起来。两人怀着各自的感情,彼此哭泣————于是,棱子感觉心中的结解开了。
她真的由衷地觉得,去那一趟真是太好了。
「唔…………」
她趴在桌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此时,只闻啪哗一声大响,包被手推掉下桌去。那是她去丧礼时带的包,之前摆在桌上了。
「啊……」
棱子连忙把包捡起来。
这里面放了重要的东西。
话虽如此,但棱子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东西装在大号的信封里,是水方交给棱子的,说是步由实分的遗物。
跟水方谈话的时候,后来谈到了霞织。
然后凌子说把步由实当成姐姐看待后,水方非常开心,就把信封交给了棱子。
茶色的大号信封封的严严实实。
水方说
『……棱子有接受它的资格』
于是棱子握住了信封。
信封里装的似乎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还没拆开来看。
棱子对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
棱子下了决心,把信封从包里取了出来。
她想看看步由实的遗物是什么。
她把信封放在桌上,用裁纸刀开启封口,把手伸了进去,从里面拿出的果真是一本书。
可是…………那本书一冒出来,棱子就感到背脊发寒。
————《三取奈良梨考》
白皮册子上,写着那个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不详的标题。
棱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东西,就跟霞织死的那天的记忆中那东西完全相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封底没有贴上分类标签。棱子为了调查另一个特征,提心吊胆地翻开封面背面,仔细注视。
在那里————
有。
那个禁止带出的印章,和『禁带出』字样一起露出了不祥的身影。
那是好像绳子又好像蛇相互缠绕一般的,令人讨厌的蓝黑色图案。那东西一边软绵绵地,恶心地蠕动,一边将封面背面蚕食。
「!」
看到那东西的那一刻,棱子感到一股恶寒,放开了手。
她把书关上,将蓝黑色的烙印隐藏在封面背面。
原本的白皮封面出现,桌面上回复平静。
可是,棱子有种那图案要从缝隙间爬出来的感觉,凝视这那封面,身上冒起鸡皮疙瘩。
「…………………………!」
棱子混乱了。
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本书会在这里。
作为步由实的遗物分发给自己的,竟然是这东西,这只能认为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可是,《三取奈良梨考》不容怀疑地放在眼前的桌子上。
这是杀死了霞织,还杀死了步由实的被诅咒的书。
那东西摆在眼前,棱子心跳加速。恐惧以及一种类似使命感的复杂感情交混在一起,棱子凝视着眼前那本册子。
那东西作为步由实的遗物出现在棱子眼前,这应该具有某种含义。
棱子用冻结的头脑思考那种事。
霞织的,还有步由实死后的样子,在脑中鲜明地闪过。
脑中浮现出被绳子陷进去的脖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喘不过气来。
屋子里,空无一人。
明确的死亡之影,让棱子犹豫起来。
自己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
会死。
会死。
会死。
会死。
她在心中反复犹豫————然后终于把手放在了封面上。
把关着令人讨厌的东西的门,打开了。
最开始,是序文。
『本书献给所有的三兄弟。
他能让所有血脉相连,
灵魂相连的三兄弟,
获得取梨的资格』
意思莫名其妙,然而在读出来的那一刻,开关就打开了。棱子如饥似渴……不,是就像输入一样,开始通读文章。
她完全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也根本没有工夫去理解,只是眼睛在文字上不停扫过。那不是在读,而是灌入。通过眼睛这个输入装置,直接将文字序列铭刻在大脑里。
她发觉里面有许多怪异的记号,但没有余力去检查。感觉里面的语言没有含义,但那种事不是问题。她只是一个劲地去扫文字,用眼睛扫过文字。为什么在做这样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视野渐渐变得狭窄。
人就像中了催眠一样,身体不停地通读文字序列。
面对变得就像机械一样通读文字的身体,意识在恐惧之下发出惨叫。可是身体根本不听意识的指挥。
纸张以惊人的速度翻过。
每翻动一页,周围的样子就一点点地变质。
随着阅读进度的推进,书里面的内容逐渐溢出,侵蚀现实。
感官感受到的世界,渐渐变成错误的东西。
异质的空气开始沉积,感觉就像整个人从后背被压住一般。
那是如同黑夜般冰冷又非常潮湿的空气,它穿透衣服,迅速地渗入背部。
空气在房间内的密度增加,渗进手臂,抚过双脚,如同雾霭一般不断流动。
那个“空气”从背后流过来。
就算不去看,也能清清楚楚地分辨正从什么地方过来。
在背后,有个壁橱。
一样的空气和气息,就是从那个壁橱里,从那扇门的后头,不断地,不断地浸透出来。
壁橱的门紧闭着,里头有某种异常的东西。
没有任何动静。
连动的迹象都没有。
即便如此,壁橱里毫无疑问存在着“什么”。只有冰冷的空气从“那边”流出来。
缭绕不散的空气在脸上拂过。
那个空气,散发出水的味道。
就像池畔散发出来的那种,淤塞的水的味道。那冰冷的气味,和微弱的甜味混在一起。
那是甜美的果实芬芳。
那是梨的芳香。
那是梨散发出来的,水润含蓄的芳香。那种芳香和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在整个房间里流动。
那芳香有种说不出的讨厌。
沉淀的空气彻底填满整个房间。
全身皮肤都能感觉到那种空气,然而身体却还是一个劲地继续通读书上的文字。
随着阅读的进行,那种空气的密度逐渐增加,最后已经完全不觉得那里就是自己的房间了。
在身后,是壁橱的气息。
这里,已然化为陌生的空间。
谁来…………谁来救救我…………!
意识在心中大喊。
可是自己的嘴就像抽筋一样紧闭着,什么都喊不出来。
眼睛如机械一般继续扫过文字。
手如同机械一般不停翻动纸张。
不久……
————咿
听到了声音。
那个尖锐的声音,是背后的壁橱门打开的声音。
这一刻,密度可怕的“空气”从壁橱涌出,在整个背上拂过。
那拂过背,流动,沉淀的淡甜芳香,扩散到整个房间里。
「…………」
眼睛已经从文字上移开。
翻动纸张的手也停了下来。
身体恢复了自由,可是身体还是僵住无法动弹。
不是不动。
是动不了。
意识集中在身后。在那里,现在,有某种东西。
————轧、
声音又来了。
那个声音跟壁橱打开的声音很像,却又微妙得不同。
是倾轧声。
那是绷紧的声音轧轧作响的声音。
在背后那边,壁橱所在的房间角落里,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某种东西。某种东西存在于那里,正在摇摆。
那个气息,确实存在。
————轧、
声音传过来,房间的“空气”在摇摆。
明确具有质量的东西,正在背后摇摆着。
恶寒窜过臂上,窜过背上。
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但是……心中鸣响警报,不能回头。那个“三条守则”化作无与伦比的恐惧将身体束缚住。
『————若在读书的时候感觉到寒气,千万不能回头……』
棱子就像要把身体蜷缩起来一样使出力气,无法咬合的牙齿发出微小的声音。
转身的代价,可想而知。
那边是步由实看到过的世界。
“守则”上也是那么说的。
『……那是死者正站在你的身后————』
越是注意,眼睛就越往那边过去。
棱子拼命地看着前方————这时,她发觉眼前有面镜子。
桌上的那面小小的镜子,映出了背后的橱柜。
棱子大吃一惊。
当她发觉不能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镜子里映出的橱柜。
「!」
棱子倒吸一口凉气。
肺部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直接屏住。
在看到的那一刻,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就像要从口里吐出来一般。胳膊上背上密密麻麻地冒出鸡皮疙瘩,全身所有体毛全都倒立起来。
在那里,照了出来。
镜子里照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有个人塞在橱柜里。
恶寒与呕吐感压得她无法喘息。
那身影,不可能会看错。那是霞织的身影。
壁橱里吊着的是霞织
勒住她脖子的绳子,正轧轧作响。
棱子将眼睛背开镜子。
她明明受不了恐惧,脸却还是像被提线牵动着一样转向后方。
她的眼睛极力地转向一旁,橱柜进入眼角。
眼睛被不自主地吸引过去。
牙齿打颤。
视野震荡。
橱柜的门大大地打开了。
在里面————
…………不要……不要…………!
她在心中一次次呼喊。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着不想去看。即便如此,头的转动依旧没有停下。壁橱里面,一点点地露出来。
那里充满了昏沉浑浊的黑暗。
就像与异世界连通了一般,一片漆黑。
寒气从那里喷发出来。
一次元的黑暗在橱柜里蠢动着。
在那片黑暗中,那东西吊着。那东西最终进入视野。
那是一具空洞无力的,吊着的尸体。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的脸。
「…………!」
胀大的肺吸进更多的空气。
两眼大大睁开。
那是……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自己吊在了那里。
细细的绳子挂在脖子上,将脖子勒紧。
脖子丑陋地变形、折断、扭曲。
看到自己吊死的尸体,棱子在心中发出惨叫。
————轧、
绳子轧轧作响。
池塘上吹拂的风,带着甘甜的香气,吹过寒冷的黑暗。
…………………………
*
洗澡回来一进房间,希便愣愣地叫了出来。
「————咦?」
刚才应该还在的棱子,不见了。
现在已经夜里很晚了,还有一个小时就熄灯了。
希想不透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不解地歪起脑袋。不过希还是立刻得出了结论,认为棱子去乘凉了。
但是,她刚进屋就发现情况不对。
只见窗户敞开着。
橱柜也敞开着。
「啊?…………在搞什么啊那孩子……」
希感到愕然,走去关窗户。因为蚊虫会跑进来,所以窗户是禁止一直敞开的。
她关上传呼,又向棱子的桌子看了看。只见桌上有个茶色的大信封,信封上笔迹潦草地写着字,用辞典压着。那似乎是留言,于是希不以为然地把信封拿了起来。
「………………这是什么鬼?」
希皱紧眉头。
那文字非常潦草,扭曲得难以辨认。左侧非常扭曲,就像凹面镜中照出来的。
希勉强把留言读了出来
「……我…………去把……事情办完…………?」
上面似乎是这么写的。
希感到诧异,这是用来留字条的内容么?
「……她有什么急事么?
」
希呢喃着,向敞开的橱柜看去。
橱柜里面有件白衬衫,那是棱子姐姐的遗物。衬衫挂在衣架上,在窗户送来的残风中静静摇摆。
摇摆的衣架,微微地咿呀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