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辆出租车,驶入在阴森的寂静笼罩之下的圣学附属正门。
车一停,车门便急急忙忙地打开,四名少男少女一个接一个在大门前下了车。
随后响起车门关上的声音,出租车驶离了学校。被留下的四个人,凝视着门庭紧闭的正门和耸立在夜色中的校舍。
「……怎么样?」
俊也用压抑的声音向空目问道。
空目无言地盯着校舍,以点头来回应。
亚纪以紧张的面色环望周围。菖蒲绷着嘴,从空目身旁注视着校舍的黑暗。
…………在那之后。俊也他们立刻从被抛下的那个高台返回市区。
为了从那个连车都没有的偏僻地方尽快返回,空目立刻用手机叫了出租车。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理事长的失算,因为复杂的家庭环境基本过着独居生活的空目早已习惯叫出租车的行为。空目手机里早已事先存好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
空目是这么说的
「在非常时期偶尔会叫车。因为爸爸的车不能用」
为了尽可能地缩短时间,大伙迎着出租车过来的方向徒步下了山。
在步行的过程中,空目和亚纪分别向武巳和棱子打了电话。本来是要叫两人逃跑的,可是棱子的电话却打不通,武巳听到这件事之后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下定决心去救棱子了。
「那个蠢货……!」
亚纪就是因为听到了武巳说的话,下山的时候才在一直念叨。
亚纪从被理事长扔下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很冷静,但听到武巳那么说之后顿时丧失冷静,一下子变成非常烦躁的态度。
众所周知,以亚纪的性格绝不能容忍那种明摆着的愚蠢行为。尽管武巳平时的言行就总让亚纪不舒服,但这次的失控更是触怒了亚纪。
「那个蠢货,以为自己出马就能有办法摆平么?明显救不了人还的把自己搭进去」
「…………」
俊也对此也有同感。
可是俊也现在没有指责武巳的资格。
现在的俊也派不上用场……不对,说不定从以最开始,俊也对“异界”便束手无策,完全派不上用场。
为什么在那里停下脚步?
为什么没有痛揍理事长?
俊也知道后悔起不到任何作用,但俊也还是非常后悔。如果在那里控制住理事长,那么现在就用不着像这样急急忙忙地回学校了,棱子和武巳也不会暴露在危险之下了,武巳也不会不顾全局跑去救棱子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俊也在那时停下脚步而起。所有的一切,都是俊也那时候害怕“魔法”所导致的…………
「————可恶」
俊也在正门注视着学校,不知第几次咒骂自己。
紧闭的校门那边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不对,就像里面隐藏着什么一般,充满无尽的寂静。
俊也他们一路坐出租车过来,应该要比理事长所想的早很多到达这里,可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让人安心的事情。因为,一看紧闭的校门以及停在门前的理事长的车,事情就非常明显了。
俊也他们来这里之前先去了一趟女生宿舍。
出租车在女生宿舍门口停了一下,让亚纪进去进行了一番调查。
亚纪堂而皇之地冲进宿舍,之后又回来了。然后她将敲棱子的门无人回应,从房门中能听到手机来电声音的事情告诉了俊也他们。
棱子放下手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在女生宿舍附近也没有看到武巳的身影。
于是现在,俊也他们来到了这里。理事长的车停在这里,再参照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自然就会想到学校里面已经开始发生什么了。
「……可恶」
俊也咒骂起来。
然后他确认挂在校门上的巨大锁头之后,转过身来对空目说道
「还是绕道比较好么?」
「看来是的」
空目当即点了点头。如果只有俊也一个人,这种校门能够轻轻松松地翻过去,可是菖蒲和亚纪穿着裙子,空目也完全没有运动能力,翻校门肯定反而更加费事。
俊也寻找能够溜进园地内的地方,开始沿着栅栏走。
大家跟着俊也一起走,然后空目开口说道
「木户野,你在校园外面等我们」
「啥?」
亚纪皱紧眉头。
「下面没你要办的事情。你不来的话,遭遇最坏的情况反而能够减少伤亡」
「…………」
亚纪的脸上顿时闪过遭受打击的表情,皱紧眉头,最后叹了口气
「……好吧,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对不住了」
亚纪停下脚步。
「我确实派不上用场,这也没有办法。祝你们一路顺风」
俊也他们留下亚纪先前走去,呆呆站在路上的亚纪被拉开得远来越远。
「……」
菖蒲转身看了眼亚纪。
然后俊也他们走到栏杆的尽头,俊也带头分开茂盛的杂草,走进树林里,并从那里溜进学园之中。
…………………………
*
空目和俊也消失在树林中之后,亚纪被独自留在了夜路之上。
「——————哎……」
亚纪一直守候到空目他们的身影消失,可是所有人都完全离去之后,亚纪深深地叹了口气,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到头来,亚纪还是只能留在这里。
亚纪没有俊也跟菖蒲那样与空目同行到最后的资格。
后面不管在里面发生任何事情,亚纪都管不着。
现在的亚纪最多只能奉陪到这里,继续跟在一起只会碍手碍脚。
「………………哎」
亚纪又叹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在青铜色的栏杆上,然后把额头点在栏杆上,垂着头。
正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帮不上忙,所以才选择乖乖地留在这里。但是,亚纪的心情非常难过。
「哎…………」
亚纪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之前抱怨个不停的俊也很烦,但亚纪现在已经没资格说别人了。
按照这样的分工亚纪根本无法行动,对此怀有不满也毫无意义。可是,亚纪怎么也无法控制对自己感到的窝囊以及对俊也和菖蒲感到的羡慕之情。
太蠢了。
因为这只不过是单纯的职责分工。
可是在那个瞭望台被扔下的时候,亚纪曾对呆呆站在原地的俊也产生过优越感。还有什么比那种事更没有意义的么?明明因为他的过失,最后害得空目要身赴险地,还让棱子和武巳身处险境。
亚纪看到刚才回头的菖蒲,不知为何感到了愤怒。她感觉自己被挑衅了……明明根本就没那回事。
「………………」
好讨厌。
感觉自己要渐渐地坏掉了。
感觉自己要渐渐地变成不合理且令人讨厌的东西。
亚纪开始在没有必要的没有意义的部分上变得感情用事。
亚纪变得不像自己,变得不能够控制自己。
她一边通过额头感受着栅栏的冰冷,一边坐着深呼吸,将感情火种往下压。
冷静下来。
等空目回来。
然后在空目解决一切回来的时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来迎接他。当空目解救武巳回来的时候,以平时那个冷静的形象来迎接他…………
「————咦?“玻璃野兽”同学?」
这一刻,感情瞬间倒转。
身后突然传来的呼喊,让亚纪瞬息之间冒起鸡皮疙瘩,猛然转过身去。
会这么称呼自己的人,亚纪只知道一个。
转过身去,只见那位少女在黑暗森林的背景前面,站在在道路中央。
「“魔女”…………!」
「晚上好。真巧呢,竟然在这种地方碰上」
那个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连脚步声都没有,挂着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微笑,浮现在黑暗之中。十叶咏子只是站在那里而已,然而她周围的黑暗便变得更加浓重。
黑暗之中,只有咏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可是咏子的身影却像在手电筒的灯光之下,在黑暗中释放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亚纪想要尽可能地和咏子拉开距离,背靠在了栏杆上。
然后亚纪向咏子瞪过去,厉声说道
「巧?唯独遇到你,我可不相信有那么巧」
咏子答道
「不相信也没关系,但真的是碰巧喔」
「……谁知道呢」
「是真的啊。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以为你肯定跟“影”人他们一起在里面了」
听到咏子说的话,亚纪感到胸口微微作痛,皱紧眉头。
「……跟你没关系吧」
「呵呵呵,是啊。我过来也跟你没关系」
咏子笑道
「因为我要找的是里面的人。所以,和留在这里的你相遇纯属偶然」
「…………!」
亚纪不禁立刻向栅栏那边看去。
在栅栏,以及栅栏内侧的树丛那头,是一大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荒凉寂静感。那种空气,就像是里面的东西全都死绝了一般,彻底静止,一动不动。
空目和俊也就在里面。
虽然没有不能确定,棱子和武巳,然后还有理事长也在里面。
里面发生了怎样的异常情况,无从得知。然后,“魔女”出现在了这里。
「————你这回有什么企图?」
亚纪再次转向咏子,低声询问。
她提问时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你觉得是什么呢?」
咏子如此回答,天真无邪地笑容了起来。亚纪瞪了过去,但咏子回以笑容。
「……理事长也是你所示的么?」
「呵呵,不告诉你」
亚纪带着自嘲的感觉说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反正我什么也做不了,告诉我也没什么可伤脑筋的吧」
「唔,就算这样也不能告诉你」
咏子说道
「这件事就是这么回事。“第七个故事”,谁都不知道的故事,所以也不能对任何人讲述这个故事。既然这样,我也不知道喔」
「………………」
咏子快乐地呵呵一笑。她所说的话究竟是在掩饰,还是真心吐露的精神不正常的产物,亚纪无法判断。
「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也不能说喔」
「!给我适可……」
「被隐藏的事情不能说出口,因为是被隐藏起来的呢。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
莫名其妙的话语,充满平静的笑声。二者化为酷似狂气的压力,让亚纪顿时失语。亚纪的话只说到了一半,然后沉默下来。
咏子微微一笑
「……我得走了。祝你好运,“玻璃野兽”同学」
「喂……!」
亚纪想要叫住将要离去的咏子。
可是————亚纪的话语,在此刻停了下来。
咏子刚走出一步,她周围的一切黑暗都随之动了起来。那些气息肉眼无法看到,然而那些气息所用的异样形态却让人明显能够感知到那是“异形”,简直就像迄今为止一动未动的冰冷黑暗突然间动了起来。
甚至给人一种,包括黑暗在的一切景色都扭曲起来的错觉。
在黑暗之中,无与伦比的气息跟着咏子动了起来。
俨然就像咏子咏子正率领着一支看不见的“恶灵军团”。
咏子率领着无数“气息”,在浑身发软一动不动的亚纪面前踏入空目他们入侵时分开的草丛,随着蠢蠢欲动的黑暗消失不见。
2
————噗滋
理事长将铁铲应声插进地面的瞬间,那个“花坛”里所有“没能成型的东西”都消失在了土里。
「…………………………!」
武巳瘫坐在黑色的泥土上,向理事长看去,然后理事长用可怕的目光向武巳瞪过去,威严地挺立在武巳面前。
「………………」
这里的确是为理事长创造出来的“场”。
理事长出现在这里,铁铲插进土里一发出声音,这里的一切东西全都不动了,创造出了一片静谧。
理事长以这个世界的主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然后,理事长就像拄着拐杖一般将铲子立在跟前,俯视武巳,喊出武巳的名字
「……近藤君,是吧」
理事长的表情平静得异样。
可是那眼神非常强烈,愤怒与憎恶的感情以已然不堪设想的密度从内侧向外挤压。说起来,武巳前不久才亲眼看到过理事长的表情。当时理事长朝武巳走来,嘴唇绷得发白,脸上挂着怒不可遏的表情。
理事长怀着疯狂的怒火来到了这里。
那俨然如同恶鬼般的表情,当他将铲子插下去那一瞬间便像是按下了开关一样消失了。
随着铲子入土的巨大响声,理事长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可是,那显示不是他之前的表情不留痕迹地彻底消失,而是一切都被收进了理事长的内面。理事长刚才那个就像要喷火一样的表情,全都被塞进了如同那身躯与面容般坚定地内面之中。
他这个样子,只能让人觉得就像化为人形的其他东西。
理事长看着武巳和继续挖土的棱子,静静地张开嘴
「近藤君」
「………………!」
光是那平静的口吻已经全身散发出来的疯狂气场,便奏响出让人非常难受的可怕不谐和音。
「……搞不懂啊」
理事长朝着动弹不得的武巳说道
「搞不懂啊。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
「你看上去不像学习过“魔法”的人,也不像是灵能力者。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这骤耳听来是个提问,但实际上完全不是在向武巳寻求答案,只是理事长自己进行,类似自问自答式判断的做法。
「搞不懂啊。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不像那边的小姑娘是被“第七个故事”召唤而来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花坛”藉由“故事”隐藏了起来,本来应该没人看的见这个“花坛”。然而,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就连我施加的“暗示”好像都没发挥效果啊」
「………………」
武巳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被理事长狠狠一瞪,武巳的声音便被扼杀于无形,在心惊胆战中抹消掉了。
「搞不懂啊」
理事长说道
「你们究竟有何企图?为什么……要妨碍我履行“职责”?」
「………………」
「搞不懂。实在令人不快」
理事长讲道
「实在令人不快啊。我的职责终于快要完成了,可是却被你们这样给破坏掉了,实在太令人不快了。你们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么?你们这是企图毁灭这所学校,企图毁灭这个世界喔」
「………………!」
虽然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那疯子一般的发言令武巳全身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令人不快」
理事长讲着讲着,那张就像能乐面具一般生硬的表情之下,从内侧向外挤压的愤怒碎片开始隐约显露出来。
固定在平静形状上的表情,就像各个部位从内侧被顶起来一般,不时发生扭曲。
唯独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时表现着那份感情,俯视着武巳。然后每一句话平静地脱口而出之时,内侧的憎恶便会令表情挤压变形。
理事长说道
「太愚蠢了,太令人不开心了」
「…………」
「难道这所学校破灭了你们也不在乎么?不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对世界的反叛。为了让这所学校以现在的形式存在下去,这里需要献上“人柱”」
理事长每说出一句话,话语便会多几分热切。
「若不源源不断地献上“人柱”,这所学校将无法维持下去。如今这所学校充斥着死亡与怪异,你们知道的吧。这所学校正在走向灭亡。正因如此,现在需要献上“人柱”。不能让这所学校消亡」
但是,武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座山……这所学校是“堰”」
理事长对哑口无言的武巳继续说道
「既是“祭坛”,也是“堰”。是为了祭祀我们敬畏的神所造的出来的。没有“人柱”就无法维持运行。是巨大的“堰”」
「…………」
「这里是我们世世代代一直守护的“神座”。纵然改变了形态,献上“人柱”的行为成为了犯罪行为,我还是肩负着以“人柱”来维持“堰”的义务」
「………………」
武巳即便完全不明白那么做的含义,但唯有一件事能够理解。
「献上“人柱”……?」
「没错」
「那么……」
「正是」
理事长做出冷彻的回答,目光落向了武巳脚下的泥土。
「果然,这个下面————」
用手撑在地上的武巳,呆呆地向自己手掌之下的黑色泥土看去。然后,他此时才头一次发现,土里面有混着某种————黑黑的就像头发一样的东西。
「………………!」
「这是荣耀」
唦的一声,理事长将铁铲拔出地面。
「这是必须的,因此是荣耀,是值得骄傲的荣耀。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理解」
然后,理事长缓缓朝着武巳他们走了过去。
「啊……」
「这是荣耀」
理事长眯细眼睛
「是骄傲」
「………………!」
武巳动弹不得。
那个“被埋进墙壁中的少女”的怪谈所暗示的并不是仅仅是“人柱”,而且原原本本地明示着“老师杀害学生”这种就
像都市传说一样的故事。
「………………!」
理事长那完全不像人类的生硬面庞,就连些微地曙光都否定了。
理事长举起铁铲,一步一步向武巳靠近。
然后,他扬起铁铲的尖端,将铁铲高高举起。
理事长满是皱纹的嘴角剧烈地扭曲起来————随后铁铲首先朝着武巳挥了下去。
*
「……可恶,可恶!」
在一号楼背后,俊也正在咒骂。
入侵学校之后,俊也他们一直在到处寻找武巳,可就算按武巳所说的找过了校舍背后,可还是完全不见武巳的踪影。
俊也、空目还有菖蒲已经围着一号楼转了一整圈。
可是别说是武巳或者棱子的身影了,就连理事长的身影都没在周围或者建筑物之中看到过。
「可恶……」
俊也焦急万分。
一号楼背后根本连花坛都没有。俊也甚至祈祷一切都是武巳的错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既然那个理事长确确实实地存在,那么这种期待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回报。
「……可恶,究竟在哪儿」
俊也呻吟起来。
校内充满的空气,明确地表现出这里不正常。
一走进院地内,氛围立刻就变了。就连没有知识的人都能理解,这所学校被“结界”隔开了。
这份静谧,俊也已经领教过好几次。
第一次就是在学校,空目遭遇“神隐”险些消失的时候。
即便经历过多次,俊也仍旧无法适应这种感觉。尽管在理性上适应了,可本能却能嗅到这片空气与寂静并不寻常。
「…………可恶!」
俊也在焦急之下烦躁起来。
他恨不得冲去其他找人,但空目阻止了他。
「冷静点,村神」
「但是……」
「找其他地方是没用的。理事长身上的“气味”是以这栋一号楼为中心方散发出来的」
空目断定地说道
「近藤所说的话似乎没有错。至少理事长应该就藏在这一带」
「…………」
「即便如此还是找不到,很可能意味着我们“被诱导了”」
空目眯起眼睛,一边向周围扫视,一边说道
「不要着急」
「唔……」
「你越着急,情况就会越糟糕」
「……」
空目说的没错,俊也现在的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正常。
在瞭望台上发生的事,然后还有以前不堪回首的那些事,现在全都缭绕在俊也的脑中阴魂不散。打击会随时间消退,取而代之,焦躁感却一分一秒地增强。
俊也说道
「…………可恶,这该怎么办啊」
空目闭上眼睛,哼了几下。
看来空目跟俊也不一样,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然后他让菖蒲到他身边,静静地站在连通校舍背后的路中间。
「……就是这一带么?」
空目接着向校舍的墙壁望去。
遮蔽夜空的厚重乌云,笼罩在校舍的屋顶之上。
小小的雨滴落在了俊也扬起的脸上。就快下雨了。俊也感觉,那雨滴刺骨般寒冷。
雨滴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变成了雨。
雨越下越大,周围的寂静被雨声所淹没。
「空目……」
俊也向空目叫了一声。空目在雨点之下,向俊也点头示意,然后向菖蒲问道
「…………菖蒲,情况如何?」
菖蒲凝视着校舍————呢喃了一声
「啊…………」
「怎么了?」
「……这…………」
菖蒲没有说完,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接着,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那个…………不……………………什么也…………没有。我想…………办得到……大概……」
说着,她低下了头。
「………………」
空目微微颦眉。
菖蒲抬头看了眼空目的脸,然后再次低下了头。
空目一言不发地看着菖蒲。菖蒲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着眼睛,轻轻抓住空目的衣袖。然后可以看到,她的手似乎正在微微颤抖。
3
…………武巳最先感到的,就是脑袋一阵火热。
「唔……」
武巳束手无策地脑袋遭到铁铲的痛击,随着头部剧烈的疼痛与热辣感觉,趴在了花坛的泥土中。
「唔…………」
在剧痛的侵袭之下,武巳口中发出呻吟。
之后,武巳就像因为冲击而忘记了活动身体的方法一般,身体动弹不得了。
疼痛湮没了意识。自己的心跳声听起来异常巨大,而伤口随着心跳发出阵阵剧痛。然后,从那剧痛与热辣感觉之下已经无法判断形状的伤口之中,流出了温热的液体。令人惊讶的大量血液从头部流到脸上,最后渗进花坛的黑土之中。
「…………」
武巳一半脸被埋在黑土中,只用眼睛呆呆地向上看着。
理事长魁梧的身躯由于一座高塔耸立于夜色之中。
然后,全身只披着武巳那件上衣的棱子正呆呆地坐在武巳身边。棱子根本不理会武巳跟理事长,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的土,摆着缺失表情的脸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理事长开口了
「…………这是荣耀」
然后他俯视着棱子,不久之后将铲子插进花坛的土里。
铲子挖出一大块土,在花坛中挖出一个洞。然后铲子又继续插进刚刚挖出的那个洞里面。
唦…………唦……
在动弹不得武巳身旁,只有理事长的气息,以及挖土的声音。
那个洞的用途,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事长正在为了埋掉棱子而挖洞。而且那个洞也是用来埋掉武巳的。
唦…………唦……
阴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用来掩埋“人柱”的洞在理事长手中不断变深。
用来掩埋自己的洞就在身旁被渐渐挖出来,武巳却动弹不得。武巳只是一边感受着令意识迷离的头痛,手指一边毫无意义抓住黑土。
唦…………唦……
用来掩埋“人柱”的洞,在沉默中不断挖深。
这时,一颗冰冷的水滴落在武巳的脸颊上。
水滴的数量立刻增多,雨在黑夜中开始下大。雨水冰冷地打在武巳的脸颊上,让寂静的空间内充满雨声。
在雨中,只有理事长的呢喃和挖坑的声响。
「这时荣耀」
这……就像那个“怪谈”中讲述的,老师在雨中将少女埋进墙壁中的场景一样。如今理事在雨中不停地挖着土,就如同在重现那个情景。
理事长呢喃着
「这是值得骄傲的荣耀」
在那个“怪谈”中的老师,一定也是一边呢喃着相同的话,一边将少女埋进墙壁中的吧。
在冰冷雨水的拍打之下,武巳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墓穴被渐渐挖开的情景。他知道体温正从自己的身体里渐渐丧失,茫然地感受着从头上流出的血液的温度也被雨水渐渐冲走。
——已经……没办法了么……
武巳呆呆地心想。
早知这样,要是照空目说的逃走就好了。
不听忠告跑来救棱子,到头来棱子没有就成,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武巳向呆坐在身旁的棱子看去。
棱子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地面。
武巳本想至少把棱子给救下来的。他觉得这件事只有自己办得到,然后冲了出去,最后果真还是一事无成。
——对不起……
武巳在渐渐沉沦的意识中,向棱子道歉。
——到头来,都怪我胆小,都怪我怕被大家骂而隐瞒了一切。我肯定给你留下了不少悲伤回忆。对不起……
泪水流了出来。
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野。
棱子的侧脸变得模糊。然后,就在武巳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棱子的表情微微地动了起来————与武巳四目交合——————
棱子左眼一只眼睛极度颦蹙,整张脸就像抽经一样扭曲起来,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
「…………………………!」
「…………虽然并不完美…………但条件总算凑齐了呢」
当那仿佛压抑过一般的沙哑声音从棱子口中漏出来的瞬间,充满雨和泥土气味的空气之中就如同撒上了香精一般,另一种气味弥漫开来。
那种气味与充满此处的泥土和水的气味十分相似,要远比这里的气味更加浑浊淤滞、
打个比方……就像如同深渊之中沉淀的水的气味。
然后是跟那种气味混在一起的,就快腐烂掉落的熟透了的果实的芳香,仿佛让这个〈仪式场〉的空气更加浑浊腐败。
那个气味就像会引起腐败的感染一般,让这个“场”的空气发生质变。
理事长想必发觉了这
个质变,动作停了下来。然后棱子…………不对,占据棱子身体的“那个男人”将上衣当做风衣一样遮住前面,面朝那个仪式场站了起来。
————沙
随着一阵响声,风吹了起来。
背对着武巳和“那个男人”的理事长,缓慢地转向这边。理事长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张大双眼向棱子看去。然后,他惊愕地大叫起来,从他之前的非人举动根本想象不出他会如此惊讶。
「这不可能……!那个“气息”…………莫非是小崎摩津方」
「正是,理事长」
棱子身体内的“魔导士”小崎摩津方把棱子的脸歪了起来,向理事长回以颦蹙的笑容。
理事长仍旧摆着惊愕的表情,回望摩津方的表情。摩津方以特有的那个右眼大睁左眼用力颦蹙的表情看了看理事长,然后俯视武巳。
「………………」
武巳愣愣地看着摩津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考已然停摆。
「跟你————是第二次见面了呢。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吃惊的?」
有着棱子面容的其他东西,俯视着武巳说道
「你应该知道,这个女孩一旦想起自己是“第三”的末子就会变成这样。这个女孩现在想起来了。你们也明白那种那可能性吧」
摩津方说着窃笑起来。那阴冷嗤笑,折磨着愣住的武巳。
「这不可能……!你是亡灵么!」
理事长大喊
「你应该已经死了。就在这所学校里上吊自杀了!」
「没错」
摩津方答道
「你所说的非常正确,但我并不是什么亡灵。那个词不该出自修行魔道者之口。那是灵媒的话语」
面对理事长的叫喊,摩津方从喉咙深处漏出咯咯咯的笑声。
听到这句话,理事长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一阵沉默之后,理事长再度开口
「……实在令人无法相信,可这种口吻确实属于摩津方」
理事长沉吟着,继续说道
「但是,你那趣味低级的姿态是怎么回事?你这样也并非转生。不仅年龄对不上,而且你根本就是摩津方本人。你除了是亡灵,还能是什么?这只能是灵媒的伎俩」
理事长说完这些,眉头紧锁。
摩津方笑了起来
「……我那并不是自杀啊,理事长」
「你说什么?」
「那是效仿魔法神奥丁而缢首。奥丁在上上吊,以临死状态从冥界带回了卢恩字母。另外,他还通过献上一只眼睛,换取了知识的源泉」
「北欧神话么?那又如何」
「……我现在就和奥丁一样啊,理事长。我置身与生与死的夹缝之中,正要穷极魔法之奥妙。我为了寻求更为浩瀚的知识,决定脱离死亡与轮回,实现自我独有的存在。现在的我即是全,也是一。是将身体浸泡于阿迦奢(※注1)沉积之中的“永恒灵体(※译注)”。是与人们常说的“神”“恶魔”或“妖怪”相近的存在。也可以称作为“精神寄生体”」
「…………」
听到摩津方说的话,理事长皱紧眉头。
「你舍弃了人类的形骸,化作了自己的『故事』么……」
「正是」
「……丑陋!算了。你要变成什么样子与我无关。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是干什么?这里是我们所该守护的『故事』!也就是说,你抛弃了『宫司』的责任!你这“缢首一族”的叛徒!」
理事长如同威吓摩津方一般放声叫喊,就像要咒杀摩津方一般瞪着摩津方。可是化作少女姿态的“魔导士”毫不畏惧,对理事长冷冷一笑
「我想要的一开始就是家系和血脉,哪里谈得上背叛」
「你这家伙……!」
「不过,我之所以现在来到这里,是因『宫司家』的那份使命而觉醒了,理事长」
听到摩津方如同嘲笑般的发言,理事长发白的脸上露出那个喷火似的愤怒。
「……你开什么玩笑!」
「千真万确」
摩津方说道
「你看错敌人了。你若要作为『宫司』守护这个名为学校的“堰”,我们应该打倒的就不是这个小姑娘,也不是那边的小鬼————」
摩津方此言一出,充满这个“场”的异样空气便如同破裂一般消失了。
「!」
仿佛能够听到破裂的声音,充满现场的停滞,瞬息之间被替换成了不同的东西。然后,布满这个“花坛”周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闭塞感,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什……!」
理事长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过身去。
只听到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近藤!」
那是在呼喊武巳。
那是俊也充满紧张感的声音。
「…………陛下……村神……」
武巳一放松下来,意识立刻坠入黑暗。在意识弥留之际,武巳念出眼前出现的那两人的名字————与此同时,还听到了摩津方索然无味地哼鼻子的声音,然后意识便越来与模糊……越来越模糊。
※注1:阿迦奢为佛教用语,虚空、空间、天空之意。
译注:这里“灵体”的原文是Augoeides对应的外来语,“光辉存在”之意,也是比人类更高阶的“灵体”的意思。
4
————归去吧,归去吧,回归风者的故乡去。
这里是山神栖居的土地,是祭祀神明的庙堂。
归去吧,归去吧,回归非人之物的故乡去。
这里是赤红天空笼罩的土地,是祭祀神明的庙堂。
归去吧,回归迷惑旅人的幻境去。
归去吧,回归迷惑村民的可疑之地去。
归去吧,归去吧,回归非人之物的故乡去。
那里是享用贡品的隐世之山,那里是享用贡品的隐世庙堂。
当这首“诗”从菖蒲口中编制而出的刹那,顿时狂风大作,雨点横飞。
「!」
袭来的风雨让俊也顿时闭上眼睛,等睁开之时,眼前校舍背后的景色瞬间发生了改变。
世界以菖蒲为中心倒转过来,截然不同的景色展现在俊也面前。
但是,之前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色却无法回忆起来,那段记忆就如同醒来之后的梦境一般模糊。
「………………」
可是,这又是确确实实的变化。
校舍的墙根处,出现了一个至今不曾有过的巨大“花坛”,黑色的泥土之中什么也没种。
然后,理事长正手持铁铲站在上面,棱子也站在那里,武巳倒在花坛中。武巳满脸是血,那鲜红的颜色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的非常清楚。
「————近藤!」
俊也大喊一声。
「…………」
空目眯起眼睛,向前迈出一步。
棱子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当场倒在地上。理事长以惊愕的表情注视着俊也他们,然后又看了看瘫坐在地的棱子,以及倒在地上的武巳————之后将手中的铁铲插进土里,然后脸上又换成了严肃的表情,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这么说…………你就是“敌人”了么?吉相寺家的」
空目答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至少在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可能站在你那边」
「是么」
理事长用冷彻的目光向空目看去的。
空目若无其事地接下了他的目光,冷静地看着状况。然后,空目一边瞪着理事长,一边对俊也小声说道
「近藤情况不妙啊」
「……是啊」
俊也点点头。
从表面上看,武巳头部出血相当严重。
可是比起那么明显的伤势,武巳一动不动,似乎陷入昏迷的那种状态问题要更加严重。
要是头部遭受了致晕的打击,就必须尽快到医院进行处置,进行严密的检查。
搞不好他现在的状况是脑内出血导致的意识模糊。
如果是那样,有可能会丧命,也有可能在今后留下残疾。
现在的状况显然刻不容缓。俊也将目光缓缓从空目身上移开,寻找理事长的死角,慢慢地慢慢地缩短距离。
「…………」
这样的行为在这个毫无遮挡平十分明显,但理事长根本不去看俊也,只跟空目相互瞪视。
雨水淋湿了他们两个的头发和衣服,也从俊也的头发上流到脸上。
「………………」
过了一会儿,空目在雨中开口了
「把那两个人还给我」
在淹没一切的雨声中,理事长瞪向空目,问道
「……你就是为了这个?」
「没错」
听到空目的回答,理事长露出烦躁的表情。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理事长大叫起来
「你所做出的愚蠢行为,会让这个世界陷入危机!难道你觉得让这所学校毁灭,乃至让这座城市毁灭也无所谓么!」
「…………」
理事长的脸气得发白,那双眼睛就像要喷出来,嘴角唾沫横飞,大喊出疯狂的话语。
「这里是圣域。你们这些人踏进这个地方,太污秽了!你们不明白这所学校现在所处的状况。散布在这所学校中的“怪异”的种子,已经确确实实地以血污染了这座学校,让这座学校走向灭亡!一旦失去这所学校,这个脆弱的世界便会形同蛋壳,那样所引发的悲剧根本不堪设想!」
「…………」
理事长说的话非常的不正常。空目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理事长。理事长面对空目的态度,情绪更加激动
「你不明白!」
「…………」
「知道么,这所学校是“堰”!」
「…………」
「从遥远的过去开始,这座山的神明便由我等『宫司』家一直在祭祀!正因为我们使用“生贽”来安抚会抓人的神明,所以才能维持至今!人们得以住在羽间这块土地上,全都是我们祭祀山神所换来的!我们一直都在守护者羽间的这片土地。正因为我们『宫司』一直在献上祭品,羽间这片土地才得以存在。这所学校也是为了祭祀而创造的,用来守护隐世的装置!
在时代的浪潮之下,『宫司』就快被人遗忘,但取而代之,我创立了这所学校作为阻拦神明下山的“堰”。我利用大迫摩津方带来的“魔法”理论,使用了绝对不会溃决的“人柱”。可是要阻拦神明,一个“人柱”是不够的。因此,身为“祭司”的我,作为『宫司』最后的守卫者站在了这里!」
理事长以极为可怕的样子,在雨水中滔滔不绝地讲述。
「这是……我的使命」
理事长突然降低了语调,又接着说道
「现在大迫家消失了,你身为吉相寺的人,同样肩负着这份使命」
「…………不干我事」
「你的外婆也很担心你。所以,你要听话。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这份使命的重要性」
「我拒绝。把他们两个还来」
「………………」
空目非常冷淡地拒绝之后,理事长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然后理事长突然拿起了铁铲,重重地刺在地上发出响声。当挖掘地面的声音响彻起来的那一刻,理事长跟他周围的空气发了质变。
「……不更事的孩子。扶不起来的东西,愚蠢之极」
理事长的声音在雨声之中静静地沉寂下来。然后,理事长一反之前的态度,摆出平静的表情,然而内心中塞满了无法完全掩饰的愤怒,双眸之中充斥着无法完全压抑的怒火。
那外表与感情,气场和言辞,奏出强烈的不谐和音。那份不协调令听着、令见者感情发生错乱,让俊也感到寒气窜上背脊,让菖蒲露出难受得表情捂住嘴巴。
「…………!」
「愚蠢。蠢货。太愚蠢了。你果然是“敌人”」
理事长淡然地盯着空目,说道
「既然这样,你就是危险的障碍。你拥有某种“异能之才”,幸好你并不适合当“魔法师”。魔法的源泉是“冲动”。想象力、集中力、精神的控制是“魔法”所必需的,但支撑“魔法”的却是强烈的“感情”与“冲动”。这两者在你身上都十分欠缺。这是致命性的问题」
「…………」
理事长的目光从默默回望自己的空目身上移开,向菖蒲看去。
「但是…………你把那个小姑娘拉过来就麻烦了」
「……!」
被理事长一瞪,菖蒲怯生生地藏到了空目身后。
「那个“被献上的女孩”果然是个问题,早应该留意。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打开这个隔离〈根基〉的结界」
「……“被献上”?」
之前一直默不吭声的空目对理事长说的话做出反应,嘀咕了一声。
理事长俯视空目,说道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然后理事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算了」
「什么……?」
「反正现在结界也被打破了,〈仪式〉终止。全被糟蹋了」
理事长哼了一声,随即充满这个“场”的异样空气云消雾散。
「什…………!」
「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在化作普通黑夜的“花坛”中,理事长说道
「以后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再设置个地方跟你们重新对话吧。到那时之前,这件事就暂且搁置好了」
「………………」
听到理事长的主张,俊也一下子呆住了。
「我不要那两个人了,你就带走吧。相对的,你们要把我忘记,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当成没发生过」
「…………开什么玩笑」
面对理事长突然说出随性的话,俊也大声叫喊。
「怎么能够相信你!你有什么企图?你能保证就此罢手么?再说了……你已经把第一个人给杀掉了把!」
没错,至少有一位少女————西由香里被理事长埋在了这个“花坛”下面。
这个男人是杀人犯,而且杀了人还不以为然。
要是在这里放下话就让不去管他,他肯定还会再犯。
「……村神」
但是,空目劝阻了俊也
「没关系,放他走吧」
「!为什么!」
俊也吃惊地转向空目。
空目眯细眼睛,向理事长看去,然后说道。
「因为他手里有人质」
「……!」
理事长露出扭曲的笑容,将手里的铁铲从土里拔出来,向俊也他们示意。
武巳就倒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不能动弹。而且棱子也正呆呆地坐在武巳的身旁。
他只需要举起铲子,然后挥下去。不管是要砸脑袋还是其他哪里,一下就能砸破。
而且,武巳和棱子的状态也令人担心。不立刻带他们去看医生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唔…………!」
俊也发出呻吟,咬紧臼齿。
理事长露出笑容,对俊也等人环望了一番,说道
「今天以这种形式收场,实在太遗憾了」
说着,他阴沉地笑了起来
「找个机会换个地方再谈把。到时候,你们多半应该理解我是正确的了」
然后理事长放下了手中的铁铲,在俊也他们的瞪视之中,冒着雨准备离去——————就此辞世。
「……呵呵…………终于找到了」
「………………!」
听到这个声音,理事长停了下来。
少女的声音突然响彻这个地方,在这一瞬间令雨中松懈下来的黑暗发生激烈震荡。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空气便在少女的声音之下就像调过音一样震动起来,定格在了绷紧的状态。以这一刹那为分界线,世界被第三次改写,充满了高度透明,高度纯粹,却又无比疯狂的,停滞的气息。
疯狂的气息在这个〈仪式场〉中整面铺开。
然后那个气息的源头,踩着地上积起的雨水,从黑暗中现身。
“魔女”十叶咏子,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黑暗浓度瞬间增加,浓缩成令人窒息的重量,数不尽的蠢蠢欲动的气息在黑暗中浮现出来,异样的气息涌向周围一带。
「晚上好,各位」
咏子微笑着,在雨中问候了一声。
没人回应她的问候,但她毫不在意,对众人投去笑容。
那过于自然的动作,却让俊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咏子所释放出的存在感将这里的一切全都驱逐掉,将一切都染成了“透明的黑暗之色”
她的样子非常自然,而且充满压迫力。
就在所有人思维停摆之时,咏子笑着说道
「总算找到了。原来藏在这种地方啊……」
那是对在场的众人所说的话,却又不是对在场任何人所说的话。
「总算找到了」
咏子重复着说道
「原来在这种地方啊,“第七个故事”」
然后,咏子朝空目他们微微一笑
「谢谢大家。多亏大家,我终于找到了。我一直在找这个『地方』」
「什……」
「我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空缺的『故事』被解封,然后隐藏那个『舞台』的幕布被掀开的时刻。终于看见了。因为是“被隐藏的故事”,所以我怎么都找不到呢」
「…………!」
俊也感到不寒而栗。他对咏子说的话听得一头雾水,但这显然对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好情况。
「谢谢」
咏子微微一笑
「一切的邂逅,全都是为了这一刻。“被献给隐世之神的少女”与“没能成为神隐的少年”之间的邂逅,就是为了这一刻」
「………………!」
「“成为神隐的男孩”,与对一切都会去看会去听的少年之间的邂逅,就是为了这一刻」
「………………!」
「就是为了这一刻,我
破坏学校。因为只要破坏了学校,“被隐藏的故事”迟早会显露出来」
「………………!」
「就是为了这一刻,我破坏了学生和秩序。话虽如此,只要顺从大家的心愿,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逐渐崩溃,可即便这样,还是让许许多多的孩子受了罪呢…………」
「………………!」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只能呆呆地听咏子讲述。
「于是,我就用好多好多的“故事”破坏了学校,终于找到了“被隐藏的故事”」
咏子唱道
「找到了这个学校里隐藏的,“第七个故事”」
「………………」
「我总算找到这个“故事”了。总算找到阻拦神明的“堰”了」
「………………」
「我总算找到这里了。找到守护这座学校,破坏这座学校的秘密了。原来学校的〈根基〉在这里啊,原来支撑这所学校根本的本质基石,就在这里啊」
咏子……只是专心致志地唱着
「总算找到这里了」
咏子……唱着
「大家觉得,我会准备弄什么?」
然后咏子环望大家,说道
「我啊,想要拔掉这个“堰”的根基」
咏子微微一笑
「世界的箍将要松脱。
然后,只等崩溃」
雨声作响。
「————是你这家伙么————————————————————!」
理事长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朝咏子冲去。他魁梧的身躯踏在被雨水淋湿的泥土上飞奔而起,手中的铁铲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咏子面带微笑向理事长一看,理事长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只见白手从花坛的黑土之中伸出来,抓住了理事长的脚,抓住了拖在地上的铁铲铲头,抓住了小腿,抓住了膝盖,抓住了腰,抓住铲柄,抓住手、抓住胳膊、抓住腹部、抓住胸抓住脖子抓住头抓住头发——————————
理事长的身影,消失在泥土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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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雨声响彻夜晚的校舍背后。
与黑暗,铺满这整个空荡荡的地方。
然后,在一切气息全都消失之后,空虚的校舍背后只有人影留了下来……只有俊也、空目、菖蒲,然后还有丧失意识的武巳和棱子的身影————孤零零地,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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