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铃铃铃铃
在宿舍门厅,公用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
叮铃铃铃铃
那老式的铃声与古朴风格的宿舍相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响亮的声音传遍宿舍的每一个角落。
叮铃铃铃铃
毛骨悚然的声音,可怕地在静谧的空气中响彻,充满这幢木制洋漆白色装饰基调的建筑。
叮铃铃铃铃
由梨躺在寝室的床上,金属敲击所发出的铃声冰冷无情地传到了由梨拼命地堵住的耳朵里。
叮铃铃铃铃
「————不要…………不要……」
由梨从保健室回来之后,一直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脑袋,暴露在宿舍里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中瑟瑟发抖。
刚刚进入午休时段,宿舍里除了由梨再没有其他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宿舍里,电话铃那机械性的声音无休无止地鸣响。
在这个是有由梨的宿舍里,由梨不接就没人接的公用电话,一直响个不停。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就这样响了超过一个小时,却还在无人的门厅里一个劲地一直响。
叮铃铃铃铃
「呜………………」
电话没人接听,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门厅里,那个电话无休无止地发出那个金属敲击的声音。
电话没人听到,在空无一人的玄关大厅里,一个劲地只让惊恐万状的由梨一个人听到那不祥的声音。
叮铃铃铃铃
「呜呜呜………………」
由梨在床上紧闭双眼,眼角含着泪,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在被窝之内的温热黑暗之中,由梨只能感到一味捂住耳朵的手,以及流到眼角的泪水的触感。
在闭塞的黑暗之中,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噶嗒噶嗒拼命打颤的声音。然后,她不管怎么堵住耳朵,还是会无休无止地听到那个电话铃声。
这里空无一人,除非由梨拿起听筒,否则听声将会永远地响下去。
在这个除由梨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的,空荡荡的宿舍里。
唯独这除由梨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会听到的时间里。
那通没有任何人打来的电话————会一直鸣响下去。
叮铃铃铃铃
鸣响。
叮铃铃铃铃
「…………呜……呜……」
叮铃铃铃铃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叮铃铃铃铃
……………………………………………………
2
地点在由梨寝室所在的宿舍。
棱子打开这幢建筑的大门,悄悄把脑袋伸进门缝,偷看里面的情况。
「………………」
对鸦雀无声的门厅确认一番之后,棱子朝菖蒲转过身去。她摆着稍显紧张的面容,对菖蒲投去笑容。
「……好了么?那么要走咯」
「……」
菖蒲点头回应。
棱子也点点头,然后将门打开到够进人的宽度。这里一片寂静,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在,从大门口看宿舍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
在学校大门与亚纪分别之后,棱子和菖蒲为了看看由梨在寝室的情况,于是来到了这里。
关上楼栋大门之后,这个只有阴天里强度不足的外界光线照亮的昏暗门厅被关了起来,随后,一种随同寂静的空气被一同关入的感觉席卷而来。
面对与自己居住的寝室构造完全相同的这座建筑,因为家具装饰的微妙不同而产生了异样感。再加上平时基本不会遇见这种无人的寂静,给棱子带来一种,就像走进了伪装的女生宿舍的印象。
「……菖蒲,给……」
棱子从鞋柜里取出两双供来客使用的拖鞋,将其中一双交给了菖蒲。
「啊…………啊,是……」
接过拖鞋的菖蒲就像顾虑着周围的寂静一般,说话声音比平时更小。
话虽如此,棱子也压低了说话声音,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女生来到女生宿舍,只是为了看看朋友的状况,所以本来根本不需要顾虑或者戒备,可她们还是不经意地压低声音,这恐怕是因为不安、期待与紧张所致吧。
「………………」
由梨的寝室在二楼,棱子摆着不安的表情,看着通向二楼的楼梯。
棱子此次前来,真的就是为了确认由梨回没回房间。
棱子期待着她能回来,担心她的安危……不对,不管她回没回来,首先平安无事最重要。
棱子怀着那样的感情,向菖蒲转过身去。
「……走吧」
然后将这一路上不知说过少次的话,再一次说了出来。与其说这话是对菖蒲说的,不如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所以令自己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那么做是为了缓解自身的不安。
「………………是」
菖蒲很有礼貌地回答了棱子。
「……好」
棱子敛去表情,驱散自己内心的不安,踏进门厅,走近楼梯。棱子确认菖蒲跟在身后之后,开始上楼。她抬起头,只见木制的台阶和扶手一直延伸向上。
「………………」
在台阶上每上一步,地板就会微微地咯吱作响。
棱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一边朝二楼由梨的房间走去,一边在头脑的角落里想起她和空目说过的话。
空目关于手机“传闻”讲了很多。
他就那些怪谈和都市传说的倾向进行了讲述。
『————跟手机相关的怪谈和都市传说,本质上是“电话”题材的延伸』
空目说道
『电话,然后还有手机的传闻所共通的本质,就是以刚才说的超自然电子异象为代表的,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进行的通信』
『就都市传说来说,那个通讯对象也可能是杀人狂等“异常的人类”。但是,既然实际是否存在不是问题,那么那些人作为逾越日常生活的存在,也应该划分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的范畴』
『电话作为电波接收器,“电话怪谈”乃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视角,但强行将这点排除的话,电话就会留下“看不见对方容貌的通讯工具”这个侧面。实际常说的怪谈和都市传说,主体讲的也是这个功能。只要对方不报上姓名,接电话的一方就无法知道对方的身份。可是,在通话的时候确确实实地跟对方连接在一起,而这个情况想必极度地能够激发不安吧』
『说个这类的故事。
有个家庭长男失踪了,每天晚上都会接到无声电话。无声电话持续逾半年,但在密林深处自杀的长男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便彻底平息了,再也没有打来过』
『都市传说中,有个叫做“招来死亡的电话号码”的故事。
手机会接到某个号码打来的电话,那个电话不能接,接了就会当场死亡。那个叫做“死亡号码”的电话号码,会在朋友之间的传闻或连环信中流传』
『以前的怪谈中也有叫做“正在逼近的电话”的故事。
回家时突然打来电话,接了之后,不明身份的对方说道:“……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附近的公用电话”。然后电话挂断了,过了不久,电话再次响起。“……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门口”。电话挂了,然后又响了。“……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二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三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四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五楼”“……喂喂,我现在在你公寓六楼”“……喂喂,我现在在你住的楼层”“……喂喂,我现在在你的房间门口”“……喂喂,我现在在你身后”————』
…………………………
「……」
棱子注视着楼梯上方,将口中的唾液咽了下去。
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棱子一边扶着扶手走上台阶,一边尽量从脑中驱散刚才产生的不祥预感。
一登上台阶,便到达了窗户透着光线的二楼走廊。即便光线照射进来,走廊上还是很昏暗,依旧感觉不到人的气息。随着拖鞋接触地毯的触感,棱子向前走去。
「………………」
然后没过多久,便在走廊那头看到了要找的那扇门。
是由梨的房间。棱子将手放在胸口,敛去表情朝门走去。
静悄悄的走廊上排列着相同颜色的木门。可是棱子刚开始向由梨的寝室靠近……忽然之间,有人发出走投无路的叫喊,模模糊糊穿过房门,传播到充满走廊的寂静之中,闯进棱子的耳朵。
『————不要!』
『由梨……』
两个少女近似哀嚎的声音,从房间里漏到走廊上。
「!」
棱子一听到那个声音,立刻朝由梨的房间冲了过去。
「啊……」
棱子感觉到身后的菖蒲在困惑,在迟疑。可是棱子没力气去管菖蒲,凑到由梨寝室的门上,将异常冰冷的黄铜门柄握紧,旋转,拉开
。
「由梨!」
棱子大喊着冲进屋里,看见了阿友,还看到在床上颤抖的由梨。
「棱子……」
阿友向棱子看过去。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看上去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由梨在床的角落,用被子蒙着头,死死地闭着眼,双手捂着耳朵,正激烈地颤抖着。她颤抖之剧烈,从她的手便能看的一清二楚,从缝隙间露出来的表情跟平时的由梨判若两人,面部绷紧,面如土色。
「由……由梨?」
棱子呼喊着跑了过去,去触碰她的手。
「不要!」
可一碰到她的手,她就像被火燎到一样激烈地抖了一下,然后反应激烈地挥开棱子的手,在床上缩得更紧了。
「怎么了……」
棱子也露出阿友一样的困惑表情,向阿友看去。但阿友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摇摇头,说道
「刚、刚才我注意到由梨在里面…………叫了她一声……然后就……」
阿友把手放在嘴上,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叫了她一声,然后她突然就……」
「………………」
棱子朝床边弯下了腰。
光这么做还没问题。不管怎么说,棱子今天早上目睹了『那个现场』。
那是由梨的手机接到『来电』的现场。
与当时比起来,现在这种还不算什么。
当时由梨发了疯一样,现在还算比较镇定。棱子静静地朝害怕的由梨凑过去,凝视她绷紧的脸。
「……由梨,听我说」
然后,棱子尽量压低声音,对由梨讲道
「没事的,是我哦。日下部棱子。认得出来的么?」
「………………!」
棱子沉下声音,为了让由梨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慢慢地说
「听我说,由梨。没事的」
又重复一次
「不要紧的,什么事也没有的」
就算她死死堵住耳朵,还是让她能够听到。
「呐,由梨」
「………………小…………小棱……?」
不久之后,由梨用微弱的沙哑声音,从被窝里念出了棱子的名字。
「由梨!」
阿友感动至极地喊出由梨的名字,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棱子将激动的阿友拦在身后,对由梨说道
「没错,是我。太好了,你没事」
「…………小棱……」
「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喔。没事的」
然后棱子看准由梨稍稍冷静下来,捂住耳朵的手放松下来之后,静静地向由梨问道
「由梨,出什么事了?」
虽然棱子知道这么问很危险,可能会让由梨再次陷入恐慌,可棱子为了解决这个情况,还是横下心问了出来。
「你在……害怕什么?」
由梨稍稍放松的表情再度紧张起来,可是从她绷紧的嘴里发出了细若蚊蚋的声音,回应了棱子
「………………电……电话………………」
「电话?」
「……电话……电话打过来了。门厅里的电话在响。电话,电话…………」
由梨用颤抖的声音重复那个词,牙齿打颤的微弱声音混在了她的言语之中。
——门厅的电话?
棱子皱紧眉头。站在棱子身后的阿友,此时就像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叫起来。
「……啊!由梨,你给我打过电话……」
阿友说道
「你不是用手机给我打过电话么?对了,你的手机怎么了?」
「………………」
忘记了。那个电话的事情也得进行确认。
「…………啊…………阿、阿友……?」
面对阿友逼问般的语气,由梨害怕地应了一声。
听到由梨的回应,阿友鼓足气势,从棱子背后激烈地质问由梨。
「没错,是我!」
阿友叫了起来。
由梨呢喃
「……手、手机?」
「是啊,你给我打过电话的吧!」
但是由梨捂着耳朵不停摇头。
「我没打,我没打啊……!」
「你、你骗人!我……的确……」
「我没骗你,手机我扔了!离开保健室之后,我直接把手机扔到后庭的水池里了……!」
「………………!」
棱子不禁跟阿友相互看了看。某种与之前所有不同的讨厌恶寒,致密地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沉默持续了数秒。
然后,阿友惊讶地问了出来
「扔…………扔掉了…………?什…………什么时候?」
「……第三节课…………上课的时候…………」
「!」
一听到这个答案,眼看着阿友表情僵硬起来。
「你…………你在骗我吧?我接到电话是在第三节课之后啊……!」
「才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可是……!」
「电话会打过来喔?那我还不扔!」
由梨捂住耳朵,紧紧地缩起身子,说道
「电话……电话在响喔。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由梨不断重复,声音越来越疯癫,而且手指和指甲,渐渐陷进耳朵跟脸上的肉里,拼命抓挠。
「由……由梨?」
「……电话……电话在响。会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打过来」
「由梨!」
「要来了……从电话那头。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杂音中……」
由梨嘴里不听地念道,拼命抓挠自己的脸。
「要来了,要来了,从电话那头……」
「由梨!」
「要来了,要从电话那头来了。从那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棱子连忙按住由梨的双臂,但她的手臂像石头一样僵硬,棱子光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掰不动,而且棱子越用力,由梨就越会用成倍的力量抵抗,指甲在脸上陷得越来越深。
「要来了,要来了……电话、在电话里、电话里的……」
只闻一声湿响,指甲刺进皮肤,血顺从由梨脸上流了出来。
「住手啊!」
「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瑟瑟发抖的手挖开脸上的肉,将表皮强行撕开,伤口逐渐扩大。
「电话电话电话电话电话……!」
「有人么、叫人……!」
棱子抓着由梨的手,转向身后。
「叫人啊!快!」
「啊……嗯,好、好的……!」
棱子的叫喊声,让面如土色呆立不动的阿友回过神来。
阿友虽然作出了回答,可是颤抖的脚一步也无法挪开。由梨如同念咒一般重复着同一句话,用指甲拼命抓挠自己的耳朵和脸。由梨疯狂的样子让阿友备受冲击,在这骚乱之中,阿友已经丧失了判断力。
棱子也丧失了做出合理指示的余力。
「快啊!」
「啊……啊……」
面对大喊的棱子,阿友手忙脚乱。然后阿友拼命思考叫人的方法————然后想到的偏偏却是那个,然后她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就在这一刻。
「————要来了」
「!」
随着由梨出奇明确的那句话,阿友的手机亮了起来,随后三种声音混合而成的不协和音响彻由梨的寝室。阿友手机的来电铃声,棱子手机的来电提示音,然后还有宿舍门厅的公用电话铃声,在完全相同的这一瞬间开始响起。两个电子音和一个铃声互不交融,在相互侵蚀的同时相互破坏协调,混成刺耳的噪音,以可怕的密度充满这个封锁空间,灌进耳朵和大脑。
之前的骚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动作都停了下来,充满破坏力的不协和音在这个停止的世界中不停播放。
动作,思考,一切都停止了,充满这里的只有声音、声音、还是声音。由梨闭着眼睛捣住耳朵,棱子和阿友思维停摆,只是愣愣地一直注视着播放出这个不协和音一部分的手机所发出的亮光。
在不协和音之中,阿友手机的光闪动着。
棱子和阿友都茫然地注视着那个光线,凝视着在这个昏暗房间里发光的手机画面上所显示的名字。两人直直地注视着那个名字。
来电————『古田由梨』
是由梨的名字。
阿友的手颤抖起来,汗水顺着棱子的脸颊流了下去。
「…………………………」
棱子以缓慢的动作,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沉闷的声音直接在口袋里溢出,不协和音更加鲜明地开始在空气中放出错乱的声音。
棱子看看画面,上面显示出『古田由梨』这行字。棱子拼命地想要思考什么,但是灌入脑中的不协和音令思考被分解,被搅乱,顷刻之间便让棱子思
维错乱。
棱子无法承受那个“声音”,只想先让这个“声音”停下来,准备按下通话键,但棱子的手随后便被什么人给抓住了。
「噫!」
棱子大吃一惊,呼吸几乎停止,朝自己被抓住的手看了过去。随后,只见菖蒲正以拼命地表情看着棱子,用双手按住棱子打算按键的手。
「啊……」
「…………」
菖蒲看着棱子的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在无言地告诉棱子,不可以“接”。
棱子领会了菖蒲的意思,带着紧张的表情向菖蒲点了点头。菖蒲也回应着点点头,把手从棱子的手上放开了。但是,暴露在这不协和音之下的,并不止棱子一个人。
「…………………………!」
阿友惊恐万状地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机。
「啊…………!」
棱子看到阿友完全走投无路的表情,然后察觉到了。
「不可以……!」
棱子叫了起来,这是阿友的手指已经伸向了通话键。
看到这一幕,棱子连忙按下了自己手机的挂机键————
这一刻。
“不协和音”就像被切除了一样,消失了。与此同时,所有声音都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
突然之间的无声降临于这个房间,令人有种失聪的错觉。
就在棱子按下挂机键的瞬间,构成不协和音的三个来电声音,在完全相同的一瞬间切断,消失了。
之后只留下夜晚一般的寂静。
在这个暴风肆掠过后的房间里,由梨就像晕过去一样倒在床上,阿友瘫坐在了地上————然后棱子和菖蒲面色苍白,只是呆呆地站着。
…………………………
3
在校门口与棱子分别之后,亚纪没有回活动室。
「哎……」
送走棱子之后,亚纪直接在校庭里不显眼的地方找了张长椅坐下,叹着气,仰望天空。
且不论暖和的季节或者放晴的时候,在这种没出太阳的大冷天里,就算是午休时间,在外面的学生也不是很多。现在校庭就像一所冷清的公园,亚纪在这里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仰望着那些将天空层层覆盖的乌云,听着远远传来的午休喧嚣。
「………………」
亚纪深深地靠在长椅背上,仰望天空。
她将手里的罐装红茶灌进喉咙,惆怅地呼出一口气,表情之中交杂着难以形容的犹豫之色。
总的来说,这只能是亚纪内心感情与理性间斗争的流露。
而且,亚纪讨厌自己这样的被别人看到,所以她主动去送棱子,离开了活动室了之后直接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坐在这种校园外围的便宜角落。
「………………」
她现在不想回活动室,正在考理性稀释涌上自己心头的不合理的感情。
被人看到其实并不会被看出来,亚纪也有自信能够彻底隐瞒下去。但即便这样,要内心怀着那样的感情去面对空目他们,亚纪还是静不下来。亚纪对这种不合理的感情只会觉得羞耻,她不希望怀着那种感情呆在空目他们面前,所以决定一个人在这张冰冷的长椅上等待它消散。
虽然亚纪原本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过现在呆在这里只是为了逃避。
右手手腕上绷带的触感作为痕迹留了下来,现在的亚纪不同于那段精神错乱的时期,多少取回了一些理性。
但正因如此,她不能容忍涌进自己内心的那种不合理的感觉。亚纪感觉自己被大家抛下了,大家都抛下了自己,去了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尽管亚纪不想承认,但这种感觉就是难以拭去。
亚纪现在内心中的一切感情,都源自于那种感觉。
被抛下这件事,让她感到焦躁和寂寞。
然后她对产生那种感情的自己,感到烦躁和忧郁。
自己就是自己。亚纪曾以不变的自我来认识自己的强大,可即便这样,她仍旧无法完全漠视他人,所以只能落得现在这样长吁短叹。
对于亚纪来说,文艺社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处。而且不是因为别的事,正是因为和空目有关,所以更是如此。
如果亚纪没有跟空目这层人际关系,恐怕就不会介意现在的情况了吧。
她指向,想要帮上忙。亚纪觉得,这是自己跟空目之间唯一的纽带。
亚纪…………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
既没有感觉到气息也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个声音来得非常突然。亚纪猛地将视线转了过去,只见长椅的正面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名少女,正对着亚纪笑。
那个少女戴着眼镜,给人的印象有些土气,而亚纪记得她。疏于打理的头发,加上跟时髦沾不上边的服装,再加上非常显眼的超自然主义首饰……亚纪严肃地瞪着这个“使徒”,念出了她的名字
「……浅汤满…………“高等女祭”」
「没错,“玻璃野兽”同学」
满这么回应,然后脸上露出“使徒”特有的那个不像人类的笑容。
亚纪想不明白,究竟她是真的忽然出现,还是在自己陷入沉思没有发觉的时候接近的。但她的确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在了亚纪所在的长椅正面稍远距离的石砖上,正将一本书抱在胸口,注视着亚纪。
亚纪毫不客气地说道
「……有什么事?」
但是,满对此却表情淡漠。与其说她不介意,更像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介意”这种感情。
「掌管仪式和祭礼的“高等女祭”找上门来了喔。所为何事,还用问么?」
「………………」
「当然是为了『夜会』的事情啊。话虽如此,这所学校本身就已经正处『夜会』之中了,所以我并不想刻意做什么就是了……」
满这么说着,呵呵一笑。她的笑容与“魔女”有几分相似,但给亚纪的感觉就像是那个笑容的劣化仿制品。
「……我呢,想成为“魔女”」
没能成为“魔女”的仿制品微微颔首,眼睛微微上翻,看着亚纪说道
「你也想成为“魔女”,对吧?」
「……什么?」
听到这句唐突的话,亚纪脸上的险恶之色愈发加深。
「你胡说什么……」
亚纪很不愉快地粗声说道。
但是——
「我真的是胡说么?」
满这么一说,便毫不在意地用含笑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可我觉得,你跟我非常很像呢」
「…………哪里像了」
「虽然因为种种不同而有了现在这样的差异,可你只要稍微走错一步,应该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满笑了起来。
「……真会瞎扯」
「这可不是瞎扯。虽然我们的长相,思维方式,确实截然不同」
「你自己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一样?」
「不,我们在本质上应该非常相似」
说到这里,满停顿了一下,对亚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你很讨厌,对吧?讨厌这个让自己难过的,不讲理的世界」
「……!」
这句话令亚纪不禁无言语对。可是随后,亚纪激烈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猛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禁不住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就算是那样,那就又能代表什么?」
亚纪用质问一般的口吻说道
「能不能别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就算我那么想,我也只把那当做是闹别扭,蠢不蠢啊你」
「……」
在满那副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在笑。亚纪挑起眉梢,说道
「你难道想说,我会把自己活得痛苦归咎于周围人的身上?」
「……呵呵,你说呢?」
「很不巧,我知道那种想法毫无意义。自己活得痛苦是因为身边的人的欠考虑?这种想法,终归只是在依赖他人」
亚纪用凛冽的目光向满瞪去。
「明明在责备周围的人,到头来却是在依赖周围的人,简直丢人丢到家了。要是让我来那样责怪别人,我能比你们做得更出色」
「……」
「让我对这世界动真格地来耍性子?我可没蠢到那个地步,而且我的自尊也没有那么廉价」
亚纪口气强硬,越说越激动
「不要把我跟你们这种货色混为一谈」
扒渣一般的愤怒在亚纪的脑袋里扩散开来。
可即便这样,亚纪头脑中残存的冷静的部分,还是明白。
是自己输了。
因为自己气成这样,毫无疑问是被对方说中了。
「我……!」
可即便如此,亚纪还是不得不承认。
但是,越说越激动的亚纪,却被满只用一句话就驳得无话可说。
「可是,你的感情是不对的呢」
「……
…………!」
满无视亚纪的争辩,将话题拉回到亚纪的弱点部分。
「你难道想跟自己的感情撇清关系么?你真的这么想么?」
满从眼镜后方,向亚纪的眼睛投去窥视一般的眼神。
「我觉得你用理性去思考那种事情毫无益处,其实你是讨厌世界的吧」
「………………!」
亚纪想要出言反驳,但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不讲理,荒唐,完全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这样的世界很讨厌吧」
「………………」
「这个一翻身就碰头的世界,很讨厌吧?」
「唔…………」
「我讨厌啊,讨厌这个世界」
看到亚纪没有争辩,满开口说道
「我喜欢“那边”,可我没有才能呢」
她用平淡的,微微含着笑意的,充满怜爱的声音说道
「我没能成为“魔女”。我对“异界”的向往,是扭曲的」
「………………」
「“魔女”对我说过,我向往的源头就是扭曲的。其他东西再怎么扭曲都没关系,但就是不能用扭曲的视角来看待“异界”」
满说的话听上去有些落寞,但又开始燃起演说家一般的热情。
「我觉得,你一定比我更有才能」
「唔……」
「因为你是讨厌这个世界,讨厌人类的野兽」
「这种无稽之谈给我少来……!」
亚纪在不愉快与愤怒之下颤抖起来,但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满对亚纪进行了深入的剖析,告知亚纪心中的憎恶确实存在的事实。然后亚纪所秉持的公正,不容许自己否定这个事实。
「……你难道没想过,索性毁掉这个世界?」
「那种事……」
「心怀那样的愿望,既没用又幼稚,而且很愚蠢。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吧,可你心里处于理性管辖之外的部分,就一次也没那么想过么?」
「唔…………」
亚纪呻吟起来。
但是,亚纪绝不可能认可那种事情的正确性。亚纪赌上自己的尊严,决不承认那种事。
「你难道觉得,我会认真地去思考那种蠢事……」
但是——
「完全会」
亚纪拼命的驳斥,被满直接打消。
「那才是你的真心吧。你不过是用名为理性的谎言在粉饰真心罢了」
「我、我……」
「你就没想过毁掉这个世界么?」
满再一次说道。
然后——
「我就是那么想的。而且我觉得,“魔女”一定能够做到」
满热切地,却又淡然地注视着亚纪——
「告诉我」
说道
「你真的一次也没想过要成为“魔女”么?」
「…………………………!」
这句话令亚纪的内心发生了强烈的动摇。
「你就完全没想过接触你所否定的“异界”,得到那个“理”么?」
「那……那种事……」
「你就不觉得,你视为自我的那个无聊『理性』,一直以来都在破坏你难得到手的机会么?」
「…………………………!」
亚纪险恶的表情,在强烈的动摇之下变得僵硬。
「你真的没想过要成为“魔女”么?」
「我、我……」
「我们的“魔女”说了,『你如果曾经那么想过————“预兆”不久应该就会来到你身边』……」
「………………!」
「真羡慕啊…………你有机会,我却只能变了“没能成形的东西”……」
满的声音变得低沉
「我却不论在“这边”的世界,还是在“那边”的世界,都不被接受……」
满的声音变低,变小,变得几乎快要消失。
「我……」
然后,满一动也不动,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
刹那的沉默过去,当满再度开口之时,已经恢复到了之前口吻
「………………算了,那种事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满微笑起来
「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满用眼镜之下,感觉有些不聚焦的眼睛凝视亚纪,说道
「我是伟大的“魔女的弟子”。我讨厌世界的一切,讨厌自己的一切,因此是最了解自身形态的,“没能成形之物”中的“没能成形之物”。
真讽刺啊,我们心灵的扭曲便是我们自身的形态。然后,就连那份扭曲,我们都已经无法凭自己来维持了」
满淡然地说道,就像是细数自己的手指一样,口吻非常平淡。
「我是“魔女的使徒”」
「………………」
满,呢喃道
「“魔女的使徒”,向与我非常相似的你,带来一则预言」
「………………」
然后,满指向亚纪,说道
「你认为构成你自我的那些崇高理性和自尊,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幸」
「什………………!」
满朝着已然无言以对的亚纪微微一笑
「你自己不也已经察觉到了么?」
「…………………………!」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亚纪的胸口。
「那是“玻璃野兽”早已注定的道路」
说完之后,满从喉咙里发出阴沉的窃笑。
「再见了,“玻璃野兽”同学」
然后满将目光从亚纪身上移开,只留下那阴沉的笑容,便离开了这里。
亚纪眼睛恨不得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视着满离去的背影。亚纪瞪着她,可是脸上浮现出难以隐藏的动摇之色,在愤怒与屈辱等多种情绪混合而成的感情之下,只是一个劲地颤抖着。
…………………………………………
4
口中弥漫的血的味道。
鲜明地残留在喉咙中的,吞咽液体的触感。
「…………………………!」
武巳一只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捂着嘴,铁青着脸到达了校庭的清洗池。
脸上擦着血迹。
袖子上有不少擦血的痕迹。
武巳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弯腰呕吐的样子,紧紧依靠着墙壁,到达排列在清洗池中的一个水龙头,就像要抓上去一样,在冲洗池哪里一点点无力地瘫倒下去。
照这个姿势,拧开龙头势必会把全身打湿,可武巳不在乎,执意去打开水龙头。
可是武巳的手就像没了骨头一样,用不上力,根本拧不开在这寒冷时节长期不用而锈死的水龙头。武巳用颤抖手,苦苦挣扎着去抓水龙头,可就是掰不动。这个时候,武巳感到胃就像被提了起来一样,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手直接从水龙头上滑了下去,撑在了水池上。
「……唔…………唔……呕……!」
武巳眼睛里冒出泪花,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勒紧。
眼前的水池被泪水模糊,口水从张大的嘴角拉出丝来,然而吐出来的只有空空的呕吐感,胃里的东西就像被塞住了一样,在胃里一动不动。
令人窒息的呕吐感之下,武巳的体力和精神力被剥夺得一干二净。流出的大量唾液在口中搅拌血的味道,都让武巳搞不清自己的眼泪究竟是呕吐感弄出来的,还是因为自己在哭。
「呜…………」
武巳哭着瘫倒在地,把头贴在池底。
寒气透过针织帽,从冷彻的混凝土传到了武巳的头上。
武巳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只能感受到胃里强烈的难受感觉,他的脑子完全被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所占据。
「呜呜……」
武巳倒在干燥的水池里,一个劲地呻吟。
武巳是从保健室,从被那个“魔女”抓去的“保健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这里的。
…………………………
武巳从窗户偷窥“保健室”,结果被“魔女”抓住了。
武巳本来只是调查保健室里的情况而已,却被“魔女”发现,直接被“使徒”从窗户拖进了保健室。
武巳的嘴唇上被涂上了“魔女”的血,然后被之前如饥似渴啜食那个血的三名“魔女的使徒”摁倒,跪在了病床边上。他的双手和脑袋被按住,就像被押到国王面前的罪人一样,强行被他们拉起脑袋去看“魔女”,然后他看到坐在床上的咏子……脸上露出的微笑。
「………………」
武巳被摁住,在完全丧失抵抗能力的状况下,与“魔女”对脸。
然而就算没有受到束缚,武巳的身体也早已在恐惧之下无法动弹,从一开始就完全丧失了抵抗意识。
“魔女”俯视着这样的武巳,微微一笑。
这一幕,就跟她刚才对“使徒”做的一样,就跟武巳从窗外看到的一样。
咏子笑了起来
「————呵呵,像这样跟你一个人说话,这还是头一次吧?」
「…………………………!」
武巳被“使徒”摁着,被咏子盯着,没有余力去验证咏子所说的话。
但武巳唯独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从未面对过如此明确的危险。
咏子只是微笑着,血顺着耷拉下去的右手流下,啪嗒啪嗒地,一点一点的在地上染出红色的斑点。
「唔」
咏子将左手食指放在嘴边,笑盈盈地不断把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用打量似的目光仔细端详武巳。
在这段令人发憷的时间中,武巳的体感时间被不断拉长。然后,咏子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眯起眼睛对武巳说道
「……嗯,你心灵的形态,是不是有些改变了?」
「什……!」
咏子说的话,让武巳产生了几分动摇。
那就像是被看穿一样的动摇。
现在的武巳,隐藏的秘密太多了。尤其是与小崎摩津方之间的联系,这绝对不可以被魔女知道。
「什……什么……」
武巳一脸僵硬,就像呻吟一样说道。
「所以说,是灵魂的形态」
咏子答道
「你本来很普通的,现在稍微多了一些奇怪的扭曲吧?」
「…………!」
「但这也难怪,毕竟你对我们的世界接触很深呢……」
说着,咏子仔仔细细地观察武巳。武巳如今,已经彻底搞不懂咏子在说什么了。
「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会令人发生扭曲」
咏子说道
「那个扭曲就是“灵魂的形态”。你会因为对他人的索求,而逐渐改变自身的形态」
「形态……」
「如果向他人索求的是人格,那么自己也拥有人格不就好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对他人的情感,会使自己扭曲」
咏子微微一笑。那摊血随着啪嗒啪嗒的响声,在白色的底板上一点一点逐渐扩大。
「向他人寻求的东西,取决于自己内心的心态」
「………………!」
「人的形态,取决于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维持那个形态的却是自己。所以,与自己不和的“灵魂形态”很不稳定,容易走形」
在武巳视野的下端,那摊血形成了扭曲的形状。
「不过呢,这样是不行的。那种人去了“那边”就会“变质”」
「变、变质……?」
「没错,“那边”是个没有人,只有“异界”的地方。大家都根本不思考自己与“异界”的关联性,所以会丧失自身的形态」
武巳几乎已经无法理解她说的话了。
「心一旦发生改变,在“那边”就会失去自己的形态」
「………………!」
「一旦迷失自我,在“那边”就会融化」
咏子说的话与摩津方说的十分相似。武巳无法理解那些话,只是对那些语言的不祥和可怕,一味地感到害怕。
「……但是,我怎么都想不通啊。世界,明明是这么的简单」
但是,咏子此时说的话语,却与摩津方说的要点截然不同。
「“那边”和“这边”明明是完全相同的。因为他们就像双胞胎一样是完全相同的东西,所以用同等的态度接纳“那边”就好了啊」
咏子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奇怪。
武巳能从摩津方的言辞之中,感受到对“异界”的敬畏,并且拥有着足以支配“异界”的坚定信心,可是咏子说的话却截然相反。咏子只是无法理解,“异界”与“现世”在她眼里完全相同,非常自然地将它们混淆在了一起。
「明明只要正常接触,就没人会遇到不幸啊……」
咏子微笑着说道
「但现世……我们现在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就不一定了」
「………………」
面对咏子有几分寂寞,又十分开心的那份微笑,武巳产生不了任何其他感情,只能感觉到安静的恐惧。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露出非常温柔,没有一丝邪念的微笑。
「————我要改变世界,让世界尽可能接近我眼中的世界」
那是非常温柔,没有一丝邪念,却令人恐惧的微笑。
「…………………………!」
在咏子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保健室内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下去。
武巳全身寒毛根根倒竖,在心脏和皮肤上爬过的恶寒令他浑身发抖。
咏子的笑容之中,蕴含着过于“异质”的东西。她那足以露出那个“异质”笑容的精神,如同引水一般将“异质”引到空气中,令空气变质成异样的东西。
那“异界”的凤毛菱角,混在了空气之中。
寒气接触到皮肤,与恐惧共同作用,令呼吸颤抖起来。
武巳的皮肤接触到咏子所拥有的那噩梦般的“气息”,但还是用颤抖的声音,拼尽全力向“魔女”问了出来
「……这、这跟“山神”…………有什么关系么?」
武巳已经竭尽全力。他把已经运转不灵的头脑跟萎靡的意识全面调动起来,为了尽可能地从咏子口中套出有用的讯息,拼命地编织话语。
「咦?」
「你打算在这个学校里……做什么啊!」
武巳用颤抖的声音高喊出来。
空目也好,摩津方也好,接近真相的人都只愿说出零零碎碎的片段。而武巳现在,当着咏子的面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
「山神?」
咏子歪起脑袋,看上去就像不知道武巳在对自己说什么。
武巳看到她的样子,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了不安。
摩津方和空目都说过,咏子准备用羽间这片地区的“山神”有所图谋。
但是,咏子对武巳说出的那个名字却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武巳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不安。
「咦……?不、不对么?」
武巳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但咏子想了一会儿,就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灿烂地笑了出来。
「啊——————你指的是“从窗户里看到的朋友”么?」
「什么……?」
咏子笑着说出的话,让武巳更加混乱。
「那孩子总是从窗户里面,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我也一直都在看着他喔」
「什么……窗户…………?」
「噢。“影”人他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啊……」
武巳完全听不懂,这完全是在跟疯子对话。武巳不寒而栗,可是被拘束的不是疯子,而是武巳。
「……我呢,只是想跟“那孩子”做朋友喔」
咏子说道
「“那孩子”要到“这边”来,所以我就想给他把门打开」
「………………!」
「我们平时走的路上有幢大房子,不是有个孩子总是从二楼的窗户看着我们么?那就是“这边”和“那边”的关系。虽然大家都没有搭理那个孩子,可是我想跟那孩子做朋友,不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咏子仰望天花板……就像仰望天空一般,就像在仰望着某种东西一般。
「大家都不抬头去看窗户,认识那孩子的人全都把门锁上了,给他了玩具,然后把他一个人关在里面」
咏子说道
「那孩子背门锁挡住了,被玩具糊弄了,没办法到“这边”来」
「………………!」
再怎么说,武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情况。那是指理事长所进行的,为了安抚并封住“山神”而进行的“生贽仪式”。
「最开始呢,我想和那孩子做朋友。这就是契机」
「………………!」
「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那孩子非常巨大,出来的话一定会吃掉世界。当我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开始了我的“夜会”」
咏子……非常天真的笑了起来。
「世界……是故事」
「………………!」
「故事……是人心」
「………………!」
「如此庞大的故事,一定会给世界带来变化呢」
咏子说着,目不转睛地凝视武巳的脸,然后接着说道
「其实在这场“夜会”中,你也肩负着一份职责呢……」
「…………………………!」
咏子凝视着武巳的眼睛,露出由衷开心的笑容。
武巳被那张笑脸直直地盯着,只是一个劲地颤抖着,看着咏子的脸。
——她究竟,要做什么?
他脑中出现这样的疑问,可是她的下颌跟喉咙已经僵住,发不出声音来。咏子伸出左手,触摸武巳僵硬的脸,然后将血快止住的右手在武巳眼前高高扬起。
「身为普通人的你,职责非常简单」
咏子,笑了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先给你一份护身符吧」
然后咏子右手握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掌心的伤口绽开,血再次渗了出来,从拳头的缝隙中滴下一滴。咏子把手张开后,本来止住的血再次顺着手指流下来,
在指尖形成液珠。
然后,咏子将挂着血珠的手指,朝武巳伸了出去。
「…………!」
「来吧,我给平凡的你起了“追忆者”这个名字,就让你履行相应的职责吧」
咏子笑着说道,然后摁住武巳脑袋的“使徒”压住武巳脸的两侧,强行把武巳拉了起来。由于武巳下颚的肌肉完全僵硬,嘴巴微微张开,无法用不听使唤的下巴关上嘴巴。
「你要成为“追忆者”」
「…………………………!」
武巳明白咏子准备对自己做的事情,在心中发出惨叫。
一直默默守候在咏子身旁的“高等祭司”赤城屋,就像演歌剧一样把右手托起,高声宣布
「我宣布,『夜会』就此开始!」
随着他的声音,咏子将手指靠近武巳的嘴唇。
然后,“魔女”的硕大血珠,一颗、两颗……掉进了武巳微微张开的嘴里————就在血落在舌头上的那一刹那,血腥的铁锈味道在口中弥漫,在喉咙深处堆积起来。
…………………………
…………………………………………
………………
于是,武巳喝下了“魔女”的血。
连吐出来都不被允许,血一味地在喉咙深处堆积着,当武巳不堪忍受咽下去之后,武巳这才被“魔女”他们放出保健室。
武巳感受着口中的血腥味,喉咙吞咽的触感,以及胃里的“异物”,强烈的呕吐感侵袭而来。然后武巳寻找有自来水且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扶着墙一路彷徨,最后便到达了这个冲洗池。
武巳把头贴在冲洗池的混凝土上,在想吐又完全吐不出来的折磨之下,流着泪,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寒空之下。
「……呜…………呜呜…………」
武巳对未来充满了绝望,在勒紧喉咙的呕吐感与晦暗不安的折磨之下,流下泪水。
寒风吹过,承载着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和学校午休时的喧嚣,相互冲突,打着旋………………孤独的武巳身处此情此景,没有任何人过来搭理,只能瘫软无力地躺在冲洗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