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棱子突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夜路之上。
「………………咦……?」
那种感觉就像边走边在睡觉,然后中途醒来一样。棱子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一时间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脚下是月光洒落的石砖步道,一边是住宅区,一边是马路。棱子此时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发现自己沿着学校出来的这条路走了相当远的距离。
「……啊…………!」
然后下一刻,棱子全都想了起来,惊呼着转向身后。从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的这个地方,棱子可以看到学校所在的羽间山的全貌。
她想起武巳在学校大厅里,对自己说的那句「对不起……」。
当听到那句怀着觉悟的话,惊讶地抬起头来的瞬间,小崎摩津方将匕首指向眼前,随后的记忆便断掉了。
「………………!」
棱子明白了之前所放生的事情。
——又是这样,又被摆了一道!
棱子痛恨自己不长记性。
可是棱子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茫然地仰望夜色中的天空和大山。
万里无云的夜空一片幽蓝,皓洁的月亮明亮地挂在上面,山化作一团黑影耸立在那里,能够远远窥见学校的灯光。
*
「————我们的目的,终归只是破坏“仪式本身”」
空目静静地这么说道。俊也向空目点点头,同时从社团活动楼的门口迈出一步,踏入充满异常寒气的连廊之上。
「……嗯」
剧烈的骚动声忽然传到了活动室,俊也他们认定这是“魔女”计划的开端,立刻离开了活动室,现在正离开社团活动楼。
俊也一边附和一边紧随空目身后,稍稍落在后面的菖蒲也来到连廊上。在三人面前是仿佛开山而建的学校用地,在这笔直通向校舍的连廊左右,好似夜间公园的静谧景色在黑暗中展开。
第七节课结束还没过多久,在这种时间不该是这样的气氛。
校园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之前的动静也听不到了。这样的寂静,俨然跟深夜中的学校如出一辙。
俊也他们说出的话和发出的脚步声,都好像被吸收抹消掉一样,周围只有冷冰冰的寂静黑暗。高悬的明月给充满连廊的黑暗赋予了非常浓郁的印象,强烈地激发出孤独感。俊也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顺着这样的连廊开始朝校舍的方向走去。
很明显,已经“开始了”。
能够非常轻易地感觉出来,充斥周围的高密度的寂静绝不寻常。
别说是风了,空气完全没有流动。冰冷的空气就像结晶的玻璃一样停止不动,俊也等人在这如同封在水缸里的景色之中淡漠前行。
踏、踏、夜色中只有三人的脚步声正在回荡。
在这仿佛被月光冻结的景色之中,连廊上三者荧光灯那无生命的光线,微微照亮。
俊也和空目都敛去表情,默默走在这条死气沉沉的连廊上。
在他们之中,只有菖蒲的脸上展露着表情。那张如人偶般端正的脸庞之上,在强烈的紧张与不安之下绷得紧紧。
「……破坏“仪式”的准备做的如何了?」
然后俊也侧眼看了下菖蒲,边往前走边问空目。
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没必要问这种问题了,但空目什么也没说,也没问俊也,这应该表示摧毁“仪式”所需的准备工作不用俊也出场。
空目答道
「先去“调频”的仪式场」
「……然后呢?」
「然后我和菖蒲来解决」
「……」
这根本不算回答,但没有出乎俊也的预料。
俊也的预测应验了。然后,他也觉得另一种预测恐怕也一样应验了。
俊也低语
「空目……」
「什么事?」
「……不…………什么事也没有」
说完,俊也微微摇头,继续面朝前方。
「那就让我来保护你走完这一路吧」
说着,俊也的眼睛锐利地微微眯起来。
「首先……干掉这东西!」
俊也话音刚落,以飞奔而起的架势来到空目前面,然后就像踢球一样,用那粗壮的脚朝着脚下空无一物的地方凶狠踢去,奋力地横扫一击。
呀!
这一瞬间,随着殴打生肉的巨大声响,好似人类声音的野兽惨叫震天价响。
随着踢中沉重黏土块的触感,看不见“某种东西”被轰飞,发出绵软无力的声音重重地撞在了连廊的支柱上。
那个看不见的幼犬大小的肉块,立刻留下刨土一般的脚步声,以野兽的俊敏速度逃进了黑暗之中。俊也从击打的触感感觉到,那一下所造成的伤害足以令普通的动物丧失活动能力,然而俊也却感觉到“那东西”逃掉了。俊也略微咋舌,皱紧眉头。
「………………」
俊也的敏锐感官,让他在跟空目说话的时候就捕捉到了位于正前方的脚步声。
察觉到那个湿哒哒的微弱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连廊上行走的瞬间,俊也当即测定出“那东西”的位置,使出浑身力气踢了过去。
当时的俊也几乎没有去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过把“那东西”踢飞,渐渐地平静下来后一下一想,俊也便回想起过去有过类似的经历。
「……」
俊也一边注视“看不见的野兽”的脚步声消失的那片黑暗,一边沉吟
「这东西是……」
「嗯」
空目单膝跪在地上,一边调查“野兽”刚才撞过的柱子周围,一边回答俊也
「很像呢……跟“犬神”那时候」
「…………」
俊也的脚上还残留着踢飞东西的触感,向自己的右脚看去。那个湿润肉块的触感,跟亚纪那起事件的记忆相比,更像踢“使徒”时的感觉。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木户野吧」
空目当即回答
「要论最接近的情况,首先就应该怀疑这件事。这是推论的铁则」
可是空目随后诧异地皱紧了眉头。
「但是…………样子很古怪」
听到这话,俊也也学着空目弯下腰,仔细观察那个地方。
在空目所触碰的连廊地面上,有那个“野兽”撞击过的痕迹和脚印,那些痕迹就像是湿润物体击打时微微留下的。
「……」
然后,其中一个痕迹吸引了俊也的目光。
“野兽”硬砸出来的痕迹跟脚印虽然很快就要消失的样子,但留下了一眼便能分辨的形状。
那个油印一般的痕迹,是“野兽”起身时摁出来的。
但是那个脚印却是……
小小的人类手印。
地上浅浅地残留着犬只一般的足印,然而那些足印之中,只有两个是婴儿一样的人类小型手印,形状十分鲜明。
那对有些扭曲的人类手印,就像人狼承受不了剧烈的痛苦,无法维持野兽的姿态一般。
「………………」
俊也和空目都皱紧眉头,双双沉默下来。
菖蒲摆着微妙的表情,和两人一样默默地观察那对手印。
此时,连廊一侧的树丛沙沙作响,就像有猫之类的东西钻进了树丛。树丛的细枝摇摆起来,但树丛里看不到什么动物的身影。
沙沙……
身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
俊也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然后只感觉到气息和声音,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在沙地上奔跑的沙沙声,在黑暗中运动着。黑暗中,脚步声与气息的密度渐渐增大,开始能够感觉到冰冷的呼吸。
「……空目,不太妙啊」
俊也摆开架势,低声向空目呼喊。
「这些东西正在聚集过来啊……」
「嗯」
空目淡然地回答,立刻站了起来,急忙调整姿势。
菖蒲摆着不安的表情扫视周围的黑暗。空目见状,厉声呼喊。
「动作快,别掉队了」
「……啊、是……」
菖蒲慌慌张张地回答空目。
无数的气息对连廊呈包围之势,就像避开光线一样渐渐聚集在黑暗之中。俊也用全身上下的感官去感受那些东西,同时慢慢地避开黑暗,向走廊正中间移动,以倒退的形式与空目和菖蒲相互背靠着背,敏锐地将意识散布在周围的一切黑暗之上。
「………………」
空气在紧张的作用下渐渐绷紧。
但在下一刻,空气动了起来,随着在沙地上踢起地面的声音,气息在黑暗中奔跑起来。
「!」
俊也几乎条件反射地朝着奔跑的“气息”奋力踢去。划破空气的一脚命中看不见的“野兽”,随着恶心而沉重的触感,“野兽”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飞进了黑暗中的树丛中。
此时,俊也察觉到了。
刚才的“野兽”明显是冲着菖蒲去的。
而与此同时,俊也也明白了。遍布这周
围的无数气息聚集起来,究竟盯上了什么目标。
「……嘁!」
俊也咋舌之后,放声高吼
「你们先走!我在后面更好保护你们!」
「……好」
空目飞快地作出回应,然后拉起面色苍白呆立不动的菖蒲的手,几乎在跑一样快步在最前面走过连廊。
嗖嗖嗖嗖嗖嗖,“野兽”发出动静,在黑暗中动了起来。
俊也听到那些声音,一边用皮肤去感知那些东西的气息,一边将锐利的视线头像周围,大步在后面跟上空目和菖蒲。
…………………………
*
在山中,静谧洒下的月光,夺去了景色的色彩。
灿烂的月光让落在山中的黑影更加浓重,尽管那片夜色完全无法阻碍视野,却依旧给人带来黑暗的感觉。
学校的各个地方还亮着灯,然而那些没有生命的灯光,现在的作用也仅仅只是烘托笼罩于学校之上的黑暗。从有限的白光中只要走出一步,便是更加漆黑的黑暗,以可怕的密度黑洞洞地张开大嘴。
「………………」
学校在外面呈现出阴影浓重的景色,在里面也是最为浓密的黑暗。
学校的后庭,被称为“魔女之座”的池畔。
以巨大的水池为中心配置的后庭之中,散着几乎无光的月光,以及在微光中烘托得十分不祥的黑影。在这样的一片地方,聚集着多达三十名的学生。他们每个人都站在缘石之上,在水池旁边围成一个圈,静静等待时候到来。
「………………」
学年、性别、服装全都参差不齐的这群人,在黑色之下默默地围绕着水池。
这些学生的表情各种各样,但同样都是好像洋溢着热情的空虚表情,一语不发地站在水池周围。
学生们有的相互看看彼此,有的扫视周围,可是没有人说一句话。这样的气氛,就像是舞台的帷幕已经拉开,但戏剧仍未开始的空白期间。
「………………」
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在环绕池子的人墙之外,一名少女说道
「————大家准备好了么?」
“魔女”那安静而澄澈的话语,正是宣布开演的号令。
咏子在众人围成的圈子外面,一个人静静地露出微笑。她就这么望着组成圆阵的学生们,以及圈内的黑暗池水表面,脸上露出灿烂而又平静的笑容,对组成圆环的人们说道
「……感谢大家今天聚集在这里」
咏子这样开了个头,然后接着说道
「有件事我要先告诉大家。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用手机接受了“呼唤”,同时自愿参加这次“调频”的,“被双重选中”的人」
在后庭这个前面是山后面是校舍的闭锁空间之中,咏子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我测试了这个学校的孩子们。
现在,在这所学校里许多孩子接到了“没有号码的来电”,而那些孩子其实是被选中的孩子,而其中的一少部分孩子听到了我的“呼唤”。那便是你们」
然后咏子说出那个“词”
「『朋友————要来啦』」
说着,咏子呵呵呵地轻轻笑了起来。
那微小的,发自内心的幸福笑着笑声,稍稍地在夜色中回荡,随即便消弭无踪。
咏子就好像对这里的所有人,还有世间万物都爱得不得了一般,在夜晚的空气中敞开怀抱。然后,她如同登台的演员,如同唱歌一般,如同宣布真正的开端即将开始一般,编织出话语
「这里是『特异点』,是极其渺小的无限」
「………………」
「新的事物,新的故事,一切都将由这里开始。就像宇宙一样」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老老实实地聆听着咏子讲出的话。
「我接下来准备创造的世界,或许会跟大家期盼的世界有所不同」
「………………」
「但至少,那都是存在于大家心底里的世界。因为,希望、平安、噩梦、恐惧……这些都一样,是所有人心灵的故乡————」
「………………」
围绕着水池的学生们就好像被这句话渐渐地吸走魂魄一般,氛围越来越诡异。
他们就像中了邪一样,就像神志不清了一样,就像神魂颠倒了一样,就像遭到了魅惑一样。
「所以,大家不要害怕。用大家的心,来呼唤朋友吧」
咏子说道
「让我们开始吧——————“调频”」
在那皓洁的寒月之下,咏子的脸上露出无比纯真,无比灿烂的微笑。
2
在黑灯瞎火的保健室中,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亮光。
干净整洁却又死气沉沉的保健室中,安装着一个清洗池。一片漆黑的保健室里,只有那个池子上方的灯朦朦胧胧地亮着。
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灯光照亮的清洗池前面,站着一个少女。少女个子很高,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特征。那正是之前消失无踪的阿友。
阿友正搂着袖子,站在灯光照亮的清洗池和镜子前。
她的手抓着没有光泽的银色水池边缘,就像在凝视水池一般,静静地一动不动。
正上方的灯光落在水池之上,池中放着一个金属脸盆。那个经常装消毒液的白脸盆中装满了水,在冲洗池中呈现出一个圆形的水面。
阿友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脸盆的水面。
就像停止呼吸一般静止不动的阿友面前,脸盆里的水也静止了,如同镜面一般纹丝不动。
现在阿友盯着水面的样子,就像在搞某种占卜。
“将盥洗池中装满水形成镜子,在午夜十二点时叼着剃刀凝视水面,水面便会映出未来结婚对象的脸”。阿友虽然没有叼着剃刀,但现在这幅样子所释放出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却足以让人联想到那个古怪的魔咒。
关于这个占卜的“传闻”,还有后续。
如果在占卜途中,把叼在嘴里的剃刀掉进水里的话,水便会在那一瞬间染成鲜红。
然后将来的结婚对象的脸上,就会一辈子留下一道剃刀割出来的可怕伤痕。占卜和诅咒截然相反,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
「………………」
阿友现在就像在进行那个被诅咒的占卜一样,在黑暗中注视着水面。
水面中只暗淡地映照出阿友自己轮廓模糊的像。
那副停滞的情景尽管看上去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但不久之后,阿友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把手从水池上拿开,然后将指尖缓缓地伸向镜子般的水面————下一刻,她的手深深地插了进去。
「!」
阿友的手,连肘部都伸进了浅浅的脸盆中。
被手伸进去的水面完全没有乱掉,就那样淹没着阿友的手,维持着镜子一般的水平。
然后在下一刻,手飞快地从水里拔了出来。与此同时,就像鱼被奋力地钓出水面一般,水面泛起剧烈的波浪,随后在瞬息之间染成了鲜红色,溢出了脸盆。
「………………」
阿友把手从水中抽了出来,手中出现了一把之前不曾存在的利器,而她正握着刀刃的部分。
被紧紧握住的钢片划进了阿友掌心的肉里,流出来的血液不断地滴落水中,并顺着打湿的胳膊往下流。
阿友本没有表情的脸,扭曲成了笑的形状。
然后,她突然将握住利器的手,奋力砸向了眼前冲洗台的镜子。
「!」
哐啷!
响起一阵尖锐的声音,镜子被砸破,无数碎片洒落在冲洗台上,手中鲜血四溅。
在黑暗的保健室内,碎片四撒开来所发出的硬质声响以及掉落水中发出的水声化作一阵噪音,随后又消弭无踪。
在回复寂静的保健室中,阿友凝视着自己流着血的手。
「呵呵……」
然后她看着自己那哗哗流着鲜血的手,嘴角弯了起来,向保健室内的寂静之中漏出由衷幸福的笑声。
…………………………
*
砖纹墙壁将三面包围,如同被掩埋在校舍之中一般,创造出一片隐藏空间。
这个装满黑土,因为学生们不断进行的“魔咒”而变得乱七八糟的『花坛』中,一名少女带着踩踏砂砾的声音走了进去。
「……没想到啊,还以为会是几只杂鱼看守这里呢」
一个沙哑的少女声音,呢喃起来。
而月光在花坛之上散落的深深黑影,以含笑的阴沉声音,回应了小崎摩津方的呢喃
「————有『我』看守这里,你觉得还需要更多的看守么?」
这是黑暗的回答。
与此同时,洒在花坛之上的黑暗之中,就像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一样,一个人影像墨汁漫漶一般现出身影。
那是一个身披外套的男人,那件外套的颜色,是仿佛随时消融于黑影中的漆黑……不对,那颜色要比漆黑更加黑暗,却又并非彻彻底底的黑暗,硬要去形容的话,那就是夜色。那色泽,仿
佛人只要盯着看上一眼就会被吸走魂魄。夜色之上的那张白得病态的美丽脸庞,回望着摩津方。
摩津方露出紧张的笑容,说道
「……处心积虑准备的仪式现在正在进行之中,你呆在这种地方没问题么?“有名字的黑暗”啊」
「『我』无处不在。距离、时间、个体、绝对、相对,这一切概念对『我』毫无意义。『我』的存在本身便是矛盾,『我』乃矛盾存在,因此也是与一切矛盾彻底无缘的绝对存在。正如你所熟知的那样啊,“吊于世界树的魔法师”啊」
站在黑影之中的黑暗——神野阴之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你明知如此却还要说…………这番戏谑,莫不是觉得『我』还不配做你对手?」
神野以阴沉的声音,咯咯声笑了起来。
「岂敢!我也曾数次经历过以灵体据点相拼的大规模魔法战,暂且不提获得神明相助的魔法,但将“获得实体的神之鳞片本身”作为守卫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我可从未听说过啊!」
摩津方放声大吼地说道
「只要将这个防止生贽逆流的『逆向之堰』破坏掉,“魔女”的那个仪式就会瓦解。可是守卫这里的竟然是神的一部分。虽说只是鳞片,但也是“神明本身”,以人的身躯和灵魂是绝对无法取胜的吧」
说着,摩津方耸了耸肩,又重复了一次
「没错,无法取胜。人无法战胜神。可我明知『你』会守护这里,却还是来到了这里」
「……喔?」
神野依旧没有改变那个笑容。
「赢不了,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样呢?」
「没错,赢不了。可就算赢不了————
不挑战神明,还算什么人类?」
摩津方话音刚落,便从像斗篷一样披在身上的黑色风衣中取出了一把大型匕首,将月光之下放着寒光的刀刃轻轻抵在头上,然后——
「动手」
低声下达了命令。
「……!」
在校舍的墙壁后面一直窥视着情况的武巳,接到这则命令后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了出来,在『花坛』的入口蹲了下去。然后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那是一叠羊皮纸,数量大约有四张,上面画满了复杂的图形与未知的文字。武巳将羊皮纸压在地上,将粗大的,四个面上刻满无数记号的古老方钉竖在上面。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拳头大的石头,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猛地高举而起。
「!」
然后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将石头朝钉子上挥了下去。
————哐!
当钉子将羊皮纸顶在地面上的瞬间,就像巨大的棺材盖盖上了一样,震撼心脏的沉重响声震天价响。
「呜哇!」
刹那间,武巳感觉就像碰到了干冰一样,立刻把手从羊皮纸所在的位置抽了回去。以被钉入地面的羊皮纸为分界线,武巳被眼前的世界强烈地“拒绝”了。
眼前的『花坛』隔离在了世界之外,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碰到这个〈结界〉的手感到阵阵刺痛。
「……这是“魔咒之钉”。是我用游学欧洲之时收集到的磔刑之钉加工而成的强烈除魔咒物」
摩津方说道
「那是在遥远的过去,用来钉住罪人手脚的磔刑之钉。而且上面的铁注入了司掌战争与破坏的火星之理的力量,是用来创造属于我的强力咒术范围的咒物。尽管是以西洋魔法为基础创造的东西,但其理论接近于古代的咒术。那样的东西肯定会对你起效吧。你说对吧?“远古之人的代理人”啊!」
然后摩津方在少女的面庞之上,露出了那个唯独左眼颦蹙的可怕笑容。
「如果不打倒神便无法前进,那我连神也要打倒」
「……你办得到么?」
「谁知道呢。但身为魔法师,这个时候一定要说『办得到』」
然后摩津方翻起身后的斗篷,高举短剑,大声叫喊
「『尚未超脱人类桎梏的吾,以吾之愿望与名字起誓,吾将诛灭神明』!」
这是具备咒文的震荡的,魔法师的〈誓言〉。随着那段〈誓言〉宣告出来,摩津方的气场爆炸性地膨胀起来。
「……小子,你仔细盯紧了」
摩津方只把脸转向身后的武巳,说道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你要完成的工序」
小个头的少女脸上露出极度开怀的笑容,自那娇小的身躯喷发出以强烈的邪恶意志为源泉的,令人胆寒的存在感。
那是令一切的人与魔为之慑服的绝对意志。
蹲在地上的武巳感觉那娇小的身躯大上了一圈,而这恐怕并不是单纯的错觉。
在两脚发软的武巳面前,摩津方说道
「吾所拥有的智慧和力量能否与神相抗衡,就让吾试上一试吧」
神野以冷笑回应
「……尽管试吧。包括你在内的所有生灵皆有那份权利,一切人文事故之影皆会归集于此」
化为少女之躯的魔道士,与缭绕着黑暗的黑暗,在此对峙。
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摩津方将自己的『魔法武器』,黑檀木柄的短剑——“魔女短剑”高高举起。
「首先……影子不被剥夺」
摩津方这样说道,随即从外套的内侧一次性抓取出三只“魔咒之钉”。
「『吾之影不可剥夺』!」
他奋力高呼,挥起手臂将一只钉子投向自己脚下,随即仿佛将摩津方的影子牢牢钉在大地之上一般,随着“咚”的一声沉闷响声,“魔咒之钉”在地上没入一半。
「『堰之影不可剥夺』!」
接着他将另一支钉子投向校舍的影子,随即“魔咒之钉”就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垂直地扎在地上,钉住了校舍的影子。
「『汝之影不可剥夺』!」
最后,他将第三根钉子朝“魔人”放出,这跟“魔咒之钉”也像被吸过去一样,扎在了神野脚下,将神野外套的下摆钉在了地上。
摩津方说道
「……影子是你的『领域』。就让我封住它吧」
神野冷笑着向摩津方予以称赞
「这是要封住『我』呢。干的漂亮。你果然是位稀世的魔法师,不愧是效仿北欧至尊之神的“吊于世界树的魔法师”啊」
摩津方回应道
「所谓魔法,即是自如地操控『愿望』,将其无限提高,如有必要甚至要将其忘却的技术。只要以钢铁的意志去提高,去钻研,必定能够凌驾于天生便拥有“魔女”这一身份的怪物,将你捕获」
「哼……」
神野开心地呢喃了一声,然后微微扭动身体。
————哐!
瞬间,如同棺材动摇般的沉重震动在空气中传开,武巳面前的,以及打在那三个打在影子上的“魔咒之钉”被拔了起来。
「!」
「唔……!」
随着地面与空间产生动摇一般的感觉,钉子被微微拔起,同时摩津方从喉咙下边漏出压抑的声音。
可是摩津方的笑容并未从脸上消失。尽管结界遭到动摇的冲击令他表情紧绷,额头上满是汗水,然而那强烈的自负和意志,以及对这场战斗感到欢喜的笑容,依旧存在于他的表情之中。
「将这些来历远比『神野阴之』这个名字的“器”更为古老的周围打入,怎么说也会有所效果呢」
「……看来是的呢」
「吾要将汝钉与吾之“咒圈”之中,填补人柱。“黑夜魔王”啊!」
摩津方大喝一声。神野再次拧动身体,〈结界〉应声动摇。
————哐!
就像打破棺材盖一样的声音再度响起,“钉”又从地面上被顶出了几分。但摩津方这次没有发生呼喊,那扭曲的笑容也丝毫没有动摇。
「你的『魔法』『技艺』『愿望』,实在了不起……」
神野如嘲笑般呢喃起来
「可是,关『我』的盖子,还差一点就要打开咯……?」
「是么?」
“魔咒之钉”埋入地面的部分已经不到三分之一,可摩津方还是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
摩津方说道
「……这是我使出全力制造的〈结界〉,但我从不认为这样就能将你完全封印」
然后下一刻
「小子!将那边的“钉”打进去!别让“钉”拔出来!」
摩津方头也不回,保持着紧盯神野的状态,对武巳有力地下达命令。
「!」
武巳突然被喊到,吓得浑身发软。
武巳被眼前所发生的超越人类智慧的状况彻彻底底地震慑住,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张大双眼,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彻底充满这个空间的压倒性异常与恐惧,就像从他身体内侧缠住他一样,将他的思维和手脚牢牢束缚住。
「…………………………!」
武巳没有行动。
「……小子!你傻愣着干什么……」
摩津方朝没有动弹的武巳转过
身去。
这一刻,只闻「哐!」的一声,〈结界〉第三次动荡起来,摩津方脚下的“钉”飞了出来。
「………………不好……!」
话音未落,摩津方的表情冻结了。在这瞬息之间,影子降落在摩津方身上————
下一刻
噗唰!
响起扯碎皮肉的可怕声音,血沫飞溅到了瘫坐在地的武巳脸上。
……………………………………………………
3
………………
昏暗的教室里,窗户碎了,荧光灯碎了,桌椅柜子都被推倒了。
撕成碎布的窗帘搭在窗户上,就像幽灵。从窗帘缝隙中微微透入的月光,朦朦胧胧照亮了这间化为废墟的教室。
遍地散乱着碎玻璃,垮掉的桌子在黑暗中就像瓦砾一样。那些形同残骸的桌子,在淡淡的光线之下只露出轮廓,与其说无序,不如说更像是被破坏的剪影被凄惨地扔在地上。
洒满黑暗与影子的景色,看上去就像教室被彻底熏黑烧垮了一样。
而从助长那种感觉的丧失玻璃的窗户中,夜晚的空气没有风的承载,纯粹作为温度灌入到教室里。
在如此静谧的教室空气中,充满了与之极度相称呛人血腥味。然后,在这如此狼藉的教室中央,放着一把椅子,一个人影正蜷缩着身体,静静地坐在上面。
「…………」
无言的人影,静静地把目光落在地上。
在静静落着目光的地板上,是撒着深深影子的废墟。
在那片废墟之中,存在着蠢蠢欲动的影子。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些影子消融于废墟的角角落落,每动一下就会微微发出搅拌肉馅般的湿响。
不对,对那声音和轮廓还能用更加合适的方式来形容。
那声音和影子,很像一群小狗在聚集在饲料盘周围。
人影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无言地守望着那些影子。
她只是,静静地守望着。
「————木户野……」
在这样的情景面前,呆呆站在教室门口的俊也,呢喃了起来。
「……嗯」
听到俊也呢喃,坐在黑暗中的人影————亚纪略微转过身来。
她非常疲惫,就像叹气一样应了一声,转头向俊也他们看去。她的眼神有些虚弱,看得出消耗十分剧烈。那张侧脸之上,隐约可窥已经万念俱灰一般丧失神采的表情。
「恭仔……村神……」
亚纪就像呢喃一样,答道。
「……」
俊也想不到该说什么,空目和菖蒲也无话可说。
俊也他们在那之后如同被“看不见的野兽”追逼着一般,进入了这幢校舍。然后他们在寻求通向后庭的路线时,到达了这间教室。
到达了这间散发着猛烈血腥味,充斥着无数野兽嚼肉声音的……一动脚就会擦到散乱在地的碎玻璃,发出水声的凄惨废墟。
尽管洒满影子的地上一片漆黑,但看不见应该才算走运。打湿的地面、桌子、墙上,究竟变成了怎样的状况,究竟变成了何等恐怖的状态,不用想也十分清楚。
「………………」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数秒。
沉默过后,空目看出了亚纪的名字
「……木户野」
「恭仔…………让你被那些“狗”带过来了,对不住呢……」
亚纪就像躲开空目一样,将视线再次放回在地上,就像嘀咕一样说道。
俊也微微颦眉。从状况上来看确实如此,不过听到亚纪明确地这么说,还是感到内心五味杂陈。
亚纪开口了
「我是为了不跟恭仔你们见面才呆在这种地方的,可是全白费了呢」
亚纪的口吻,就像在自嘲一样。
「我的“真心”一定是这样期盼的吧……」
亚纪背对着俊也他们,讷讷地编织出话语。
「让你们迁就我的心意,对不住呢」
「…………」
「不过,“狗”果然很蠢呢。“真心”什么的,明明就毫无意义啊……」
「………………」
黑暗中,语言从亚纪口中淡然地传出来,空目和俊也只是静静聆听。
「有些时候就算“真心”实现了,理性要是不能够跟上,到头来还是枉然啊。“狗”就是不明白这种事」
亚纪说道
「如果“真心”在这个世界上吃得开的话,我以前,还有现在,都不会这么痛苦了」
「………………」
「呐,恭仔……」
「……什么事?」
黑暗之中的亚纪背影,向空目问道
「当感情所感到的,和理性所思考的正好相反时,你觉得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空目当即答道
「是理性」
「……」
空目十分肯定地说道
「准确的说,我认为是思考。直觉也是思考的延伸。如果说思考和直觉都是理性的产物,那么人类应有的存在姿态就在上面完全体现出来了」
亚纪忽然笑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啊……」
然后亚纪从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恭仔你一定会这么说的」
说着,亚纪转身来。她在黑暗之中,露出十分疲劳的,某种释然的微笑。
「恭仔」
亚纪……说道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对。我做了多余的事情,被“魔女”给利用了」
「……是么」
空目只是点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
「这些“狗”,原本是山中异界的那些“没能成形之物”」
亚纪一边看着周围的影子,一边说道
「我的血脉是犬神筋,而且欠缺了犬神,于是“魔女”看中了这一点,被利用制成了将所有生贽全部拽出来的铸模呢……」
「……原来如此」
「“魔女”本打算让我变回“真正的我”,给我开始复仇的机会吧…………但很不巧,我勉强压抑下去了。相对地,我将仇恨发泄在了“使徒”们身上,结果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亚纪耸耸肩,示意周围的状况。
「我的敌人只有“魔女”。我…………不会如他们所愿的」
亚纪静静地,压抑地说道。
「我想至少报上一箭之仇,你看怎样?」
「嗯,你做的很好了」
听到空目的回答,亚纪此时头一次开心地笑了起来。
但是,那张笑容也立刻撒上了阴影。然后,亚纪注视着空目开口说道
「呐…………恭仔……」
「什么事?」
「我……」
亚纪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垂下了眼睛。
随后,亚纪沉默了下来,当她再次抬起脸的事后,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嗯……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亚纪现在的笑容,显然不是刚才的那种笑容了。
「你们要走了吧,要到“魔女”那边去了吧……加油吧」
「嗯」
空目点点头,亚纪寂寞地微微一笑
「我也会加油的。加油抑制自我————抑制“犬神”」
「嗯」
「只要阻止了“魔女”,这些“犬神”也能设法消除对吧?」
「嗯,应该是……只要将“堰”破坏,生贽就会回归山里,回归“异界”」
空目说道
「木户野,在此之前,你要忍耐下去」
「……嗯」
得到了空目少有的故里,亚纪以微妙的笑容作出回应。
「那你走吧,恭仔……」
然后,亚纪送走空目……就像空目所说的,凭着理性。
亚纪直到最后,也没有将自己的感情说出来。
「…………抓紧时间,空目」
俊也来到走廊上,将手搭在门口催促空目。
应该还是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为好,要走就应该趁“犬神”的威胁降低的现在,而且为了亚纪也应该尽早为事情画上句点。
「嗯」
空目回应之后转过身去。亚纪嘴角微微扭曲,咬住嘴唇。
「……」
俊也完全没办法插嘴,而且亚纪一定也不希望那样。
俊也只是瞥着教室里面,默默地等待空目。
但就在此刻,有人轻轻扯了下俊也的衣服。
「!」
俊也向下看去,只见菖蒲正拉着自己的衣服。
她面色紧张,指着走廊的方向。俊也条件反射地朝那边看去,只看到那边站着一个人影。俊也十分吃惊,因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人影靠近。
那个人影,是个女生。
虽然不及俊也,但她的个子在女生里面应该算相当高了。
她的样子,俊也也有印象。那是棱子之前带到活动室来的,那个名叫赤木友的少女。
「………………」
疑似阿友的人影,在黑漆漆的,却又有月光
从失去玻璃的窗户照进来的走廊上,在光与影只间时隐时现地朝这边走过来。
俊也皱紧眉头。
——她怎么在这种地方?
这时空目也来到了走廊上,看见了阿友的身影。阿友静静地停下脚步,站在了俊也他们三个面前。
阿友略低着头,她的脸被走廊上的阴影掩盖住,看不到表情。
俊也开口了
「你是日下部的……」
「……」
阿友没有回答。
「这里不安全,赶快离开学校……」
俊也尽管感到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这样催促阿友离开,而就在这一刻。
「——————找到了……!」
阿友就像打断俊也说的话一样,大叫起来。
她的声音十分有力,却又像在低吼一般,以更为强烈的感情将要爆发的感情压抑下去,话语之中注入了可怕的压力。
「由梨……在哪儿!?」
「什……?」
听到突兀的,而且不该被问的问题,俊也顿时哑口无言。
然后,当俊也看到阿友抬起的脸上左眼被捣得稀碎,半张脸满是鲜血的样子时,一阵强烈的恶寒瞬间在俊也的背脊上窜过。
「………………!」
那种恶寒,与从“使徒”以及“没能成形之物”是个不上所感到的截然不同。
那是更为根深蒂固,与自身更为贴近的异质,因此源于本能的恐惧。
「——————————!」
不等俊也理解它的实质,阿友便发出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怪叫,将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利器一把抽出。俊也的反射神经瞬时做出反应,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那东西伤害摆好架势,可就在俊也准备接住以惊人的速度朝自己挥下的利器时,如同右臂被挖开的疼痛瞬间放射开来。
「!」
而感到那痛觉的瞬间,俊也卓越的反射神经反而害了他。那股名为“疼痛”的源自本能的威胁,让俊也的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在那一刹那,俊也的右手不听使唤,慢了片刻才抽出来,可那件利器已经刺进了俊也的腹部。随着撕破皮肤的沉闷声音,冰冷的铁将肉撕碎,没入内脏之中。那股可怕的触感令俊也的每一寸皮肤同时汗毛倒竖,恶寒在全身上下扩散开来,可怕的疼痛和滚烫感觉紧接着从伤口喷发而出。
「唔……!」
细长的刀刃在俊也的肚子上几乎没入根部。阿友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扭动刺下去的利器。这串动作所散发出的明确杀意,令俊也战栗不已。随后,俊也抓住了阿友握着利器的手。她的胳膊非常冰冷,肌肉硬得就跟石头一样,根本没办法从身上拉开,于是俊也毫不犹豫地重拳打在阿友的脸上。
「!」
随着击碎骨肉的触感,阿友顿时飞了出去。但是,她手中依旧握着那把利器,死不松手,刀刃挖开了俊也腹部的肉,撕开伤口之后拔了出来。
「………………」
俊也咬牙忍住几乎漏出的哀嚎,朝阿友狠狠地瞪过去。
按住腹部的左手感觉到血在往外流,但俊也的右臂也在渗血,血从制服袖口流下来。
最开始感到的手臂疼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伤口就像遭到诅咒一样突然之间就绽开了,令人匪夷所思。但是,俊也记得那个伤口的部位。那个地方,是一处早已愈合的老伤。
————那是被那个美术社的一年级女生——水内范子刺伤的部位。
当时俊也为了从那个眼神犹如护卫犬一般的少女手中保护空目,右臂被美工刀刺伤。
在俊也怒目而视的方向上,阿友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左眼坏掉,右眼如护卫犬一般怒视俊也……虽然姿态大不一样,但感觉极为相似。然后还有,她手中紧紧握住的,一把美工刀。
「把由梨……还来……!」
阿友以充满强烈憎恨的目光,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竟然是这么回事……」
俊也呻吟了一声。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家伙是“水内范子”。
曾经“魔女”喊做“丝毛狗”的,俊也的敌人。俊也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眼前。
「………………」
俊也眯起眼睛。
阿友的眼神,是面对痛苦和猎人时放出的,野兽的眼神。
这个女人很危险,不铲除掉必定会危害空目,一看那眼神便非常清楚。那是复仇者的眼神……不对,是失去主人,发誓要复仇的受伤野兽的眼神。
是水内范子的……眼神。
她正用自己捣碎的左眼,还有闪耀着憎恨光辉的右眼,注视着俊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友大大地把嘴张开,随后发出惨烈的吼叫,朝俊也飞驰而来。然后,她挥舞美工刀,与俊也近身,使出浑身的力量朝俊也插了下去。
「!」
面对阿友的举动,俊也说使出的则是彻底的无谋之勇。阿友向俊也冲来,她手中美工刀朝俊也刺来,但俊也完全没有进行区分,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区分,只是使出浑身的力量,将刀连带阿友的身体一并踢飞。他扭动全身的肌肉,粗壮的腿呼啸着踢了出去。然后在他们交锋的瞬间,俊也的腿比刀更加快速,发出剧烈的响声砸进了阿友的身体里。
「——噶嚯!」
在命中的瞬间,阿友高挑的身体彻底侧弯,口中喷出足以让人彻底明白构成人体主要成分为液体的可怕声音,翻滚着飞了出去,随即瘫倒在走廊上。将阿友持刀的手连同躯体一并扫非的那一踢,将少女柔软的手臂打折,并直接深深陷入塞满内脏的腹部。这一击足以令正常人喘不过气来,直接晕倒,然而阿友的身影仍在地上挣扎着,看上去已经是一只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其他生物了。
「………………」
但是,看来她实在还是没力气站起来了。
这很正常。俊也这次跟水内范子是第二次战斗了,而且这次的攻击不同于第一次条件反射施展的攻击,是一开始就怀着杀意瞄准要害的沉重一击。
俊也以严肃的表情俯视那个浑身是血匍匐在地的女孩。
阿友就像身体跟不上寄居内心的憎恶一样,忿恨地抬起那左半张脸满是鲜血的凄惨面庞,朝俊也瞪过来。
这时,就像伤口垮掉了一样,一团东西从她挖掉捣碎的左眼中掉了出来……那凝固到一半的血与碎镜子的混合物。
「————把由梨……」
————把八纯学长……
「还来……」
那声音就像从压扁的内脏里发出来的一样,含混不清,但饱含着阿友的满腔憎恨。
俊也一言不发,直接朝她仍紧紧握着美工刀,准备动起来的那只手踩了下去。尽管阿友发出惨叫,用憎恨的目光瞪着俊也,俊也都不怎么在意。对方是怪物,而且俊也自己现在受了伤。
「怎、怎么了……?」
亚纪听到骚动,从教室门口探出脸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出现了不是“使徒”的敌人罢了」
俊也为了隐藏自己的伤,没有朝亚纪那边看,只是不屑地这么说着,将全身的重量施加在踩住阿友手的那只脚上。俊也感受着把纤细指骨踩得倾轧开裂的触感从鞋底传上来,一只手摁住腹部的伤。伤口很深,出血也很严重,而且内出血要比外面看上去还要严重。剧痛折磨着俊也的腹腔内部,令俊也双手发冷,微微颤抖。
俊也说道
「木户野,你乖乖地呆在里面,专心抑制“犬神”」
「啊…………嗯……」
「然后空目,真对不起,你先走吧。我还得跟这家伙耗上一会儿」
「好」
空目点头。“犬神”不袭击的话,威胁度就会大大降低。
被视为直接障碍的“使徒”也被亚纪扫除了。会威胁到空目敌人是拥有直接暴力手段的家伙,而且不管对付“异界”那边的其他任何敌人,空目都要比俊也更加在行。
「……抱歉,等我把这家伙收拾掉立刻就追上来」
俊也摆出平静的表情,对空目这样说道。
「好,我先走了」
「嗯」
空目没有询问俊也的伤势。不问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俊也很感激空目的这种处世之道。
空目以近似无情的冷静口吻催促菖蒲。菖蒲十分困惑,在俊也的伤口、倒在地上的阿友、然后还有亚纪之间来回张望,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呆呆站在原地。
「……走了」
空目再度催促菖蒲
「菖蒲,你在这里担心他们没有意义。这里没人想要同情或者担心」
「……」
说完,空目一个人向前走去,菖蒲挂着哀伤的表情跟在了空目身后。
俊也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朝亚纪看了过去,然后说道
「木户野,你最好也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吧」
「…………也对」
亚纪虽然这么说,但就这么低下头,带着自嘲的
意味笑了笑,接着说道
「可是,哪里又有没人的地方呢?我无法成为恭仔,也无法成为你。这个世上那么多的人,而且我的容身之处也只有人海之中。我也不想弄成这样呢」
说完,亚纪摆着复杂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朝地上挣扎的阿友看过去。
「那种事……」
——才没有。
俊也后面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事亚纪的“宣言”。
但是,正当俊也准备改口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这次声音真的中断了。俊也呻吟着,身体前屈,将手撑在了附近的墙壁上,就那么一点点地瘫倒在走廊上。
「村神!?」
「………………!」
亚纪小声叫喊,但俊也发不出声音来。
——不妙,松懈了。
痛苦就像从腹部的伤口中挤出来一样,令俊也全身冒出油汗,撑在墙上的手瑟瑟发抖。
痛苦让俊也不堪忍受,只能发出呻吟。他的伤势其实就是如此严重。正因为之前处于紧张状态,忘记了痛苦,所以才能勉强动起来。
俊也本以为只要稍事休息,将阿友绑起来使其无力化,体力就会恢复。
太天真了。这伤势只会让俊也的身体一分一秒地衰弱下去。
「………………」
俊也在痛苦中朝阿友看了过去,随即与阿友四目交汇。
戳瞎了一只眼睛,遭到痛打,满是鲜血的脸已然与尸体无异,可她那活灵活现的表情,依旧明确地主张着她不是尸体。
————她……在笑。
阿友受到了令身体动弹不得创伤。然而,阿友在如此强烈的痛苦之中,看着被自己刺伤苦闷不已的俊也,却好像发自内心感到开心一样,忿恨地笑着。
「…………你这家伙……!」
俊也一注意到这件事,意识立刻复燃,恢复了活力。
他就像将喷发而出的痛苦押进体内一样站起身来,攥紧颤抖的拳头,朝阿友踏出一步之后,就像踢足球一样毫不留情地朝阿友的脑袋猛踢上去。
「噢……!呀!」
就在他大叫着踢出去的同时,传来了沉重的触感。在几乎扯断脖子的力量之下,那颗贴满笑容的头被轰飞出去,应声在地上弹起,随后便滚落在地。
俊也俯视着一动不动的阿友,肩膀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俊也感觉就算做到这个地步她还是会动起来,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阿友。
「村、村神……」
亚纪茫然地嘟哝起来,但俊也没有回答她,依旧戒备着阿友。
就算确认阿友完全没有活动迹象,俊也仍旧十分戒备地走上前去,抓住她的胸口,拖起她的身体,沿着墙迈出脚步。
亚纪朝着俊也的背影,向俊也呼喊
「村神……」
「…………啊,木户野,对不住了」
俊也没有去看亚纪,直接说道
「最后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你就当没有看到吧。我是抱着杀死她的念头踢上去的」
「……!」
俊也感觉到亚纪在倒吸一口凉气,但这没有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还没有结束。
还不能倒下。
俊也拖着阿友和自己的身体,迈出脚步。
朝着这个“故事”的————最后的舞台。
4
「你…………你这……」
嘎啦嘎啦嘎啦……
在浑身发软,牙齿达产的武巳周围,鲜血像雨一样倾泻而下。
「…………你这…………蠢货啊啊啊啊啊啊……!!」
瘫坐在花坛前的武巳眼前,摩津方大声疾呼。
摩津方就像盖住武巳一样站在武巳面前,血像雨一样从她全身倾注而下。他的左半边身体如今就像破布一样,就连盖在身体上的东西究竟是布、头发还是皮肤都已无法分辨。
当扎进摩津方脚下的“魔咒之钉”飞出来的那一刻,摩津方的身体便在武巳眼前被影子扯碎了。
在那一刻,影子不知从哪里伸出来,飞快地盖住了摩津方的身体,随后几乎在摩津方拧动身体的同时,发出响起撕碎皮和肉非常可怕的声音,然后摩津方的身体就被撕碎了。
就像把装了水的塑料袋在空中撕碎一般,大量的血液飞洒开来,溅得一地。但摩津方没有倒下,站稳了脚跟,就像一具尸体一样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武巳面前,用那左半边被削成肉馅的脸俯视武巳,怒不可遏地放声大吼
「蠢货蠢货蠢货……!竟然连那么简单的工序都不能照做!」
「…………………………!」
摩津方俯视着在恐惧之下一味颤抖的武巳,大叫起来。
血液顺着垂挂在摩津方身上已经分不清是衣服还是皮肤的东西往下流,像下雨一样源源不断地滴在校庭的沙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凹孔。
「就、就连这么简单的…………咕……嘎哈……!」
摩津方放纵愤怒发出的吼叫,即刻便被漾出的血堵住,变得模糊不清。被撕碎的喉咙开始漏气,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吐出血泡。
「……咕…………」
然后摩津方就像尽疲力竭了一样跪倒下去。
受损严重的上半身倒向武巳,武巳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武巳的手触碰到被整面撕开的湿润生肉的触感,这让武巳又一次惨叫起来。触摸到因皮肤被割开而裸露出来的肉,手上黏糊糊地沾满脂肪和血液,武巳整个人被令人作呕的臭味和触感所包覆,成团的东西从胃的底部涌上喉咙。
「唔哇啊啊啊啊啊……!」
「…………该死的…………蠢货……」
几乎已是尸骸的摩津方倒在武巳的腿上,呢喃起来
「你……抛弃同伴,出卖朋友…………还以为你现在有那么点胆色,就试着用了你一下……结果却弄成这样……」
摩津方一边说,嘴里一边吐出血泡,都不知道那些血是从什么脏器冒出来的了。
「……咦…………!」
「咕……只要你这家伙……能稍微有点用…………」
摩津方……呻吟着
「只要赢下这一仗…………这次的事件,完全可以由我天衣无缝的摆平……」
摩津方……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附在你身上的东西,我也能都把它遣送回它该去的地方…………亏我专程从吉祥寺家,把那位母亲带出来……全都白费了……」
「………………!」
「亏我打算让附在你身上的“那东西”————“想二”回到母亲身上,把他们一起作为生贽来抚慰“山神”…………」
「………………!」
「亏我至今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咯咯…………身为祭祀者的我竟然落得这种下场,太不像话了。难得出现了平息事态的大好机会,却被你自己给糟蹋了……蠢货…………」
摩津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缓缓在血海中,在死亡之海中沉沦。
「小子……快逃……」
摩津方说道。
「……你看到了“这东西”…………当心会像我一样,被黑暗吃掉“轮廓”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懂了。
「“他”是…………黑暗的具现……影子在那里面,将会丧失轮廓……」
「………………!」
「……不想死的话…………就快……逃吧」
他嘴里漏出的话语已经分不出是呼吸还是语言了。留下这句临终之言后,摩津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啊…………」
之后只留下连耳鸣都能听到的寂静,以及月光之下的冰冷景色。
山中冷冽的寂静之中,吞噬灵魂的月光之下,武巳独自一人跟死去的魔法师一起被留在了夜色中。
耀眼的冰冷月光普照大地,然而从那冷冽的光辉中只能感到绝对的孤独。月光是光亮,却又无限接近于黑暗,如同侵蚀一般,从身体里,心里,将温暖渐渐夺走。
然后————月光在眼前制造出了影子。
校舍的影子笔直地洒在花坛上,影子的世界被切成锐角。
过于冰冷的深邃黑影,正耸立在武巳的眼前。“黑衣魔人”站在“吃掉”摩津方的那股黑暗之中,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是可怕的幽深夜色,在影子中甚至连轮廓都无法定型。
黑暗发出冷笑
「————那个魔法师将黑暗与我看成了那个,所以变成了那样」
在那黑影之中悬浮着的那张白色面孔凝视着武巳,冷冰冰的阴郁声音就像顺着黑暗传播一般,冰冷冷地从武巳的耳朵里灌入武巳的心中。
「然后,你看到了他变成了那样。一旦看到,就很难不去那么想呢。你也会变成那样么?还是说,你会变成其他的……只在你眼中呈现的那个样子呢?」
『他』静静地,犹如纺织一般,说道
「你————是怎样害怕黑暗的呢?」
如同窥视心中恐惧的“视线”,冲入视野之
中,闯入心中。
那“视线”就好像会从武巳的精神底部,将武巳对黑暗的恐惧硬生生地拽出来一般。
「………………!」
武巳感觉到一团漆黑冰冷的东西从胸口至深的底部翻涌上来,感觉到心脏收缩。他胸口发堵,冷汗直冒,不安催生出恐惧。眼前的东西,正是“恐惧的源泉”。
「哇啊…………」
武巳心中的恐惧急速膨胀。
武巳突然明白过来,周围的黑暗、影子,都是可怕的掠食者。
必须逃走!可是要往哪儿逃?黑夜无处不在。即便如此也必须逃走,不然会被黑暗吃掉的!
只闻一声湿响,武巳的手碰到了摩津方的身体。
武巳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具惨死的少女尸体。
那是跟彻底撕碎的肉还有裸露出来的血管纠缠在一起的手臂骨头。接近一半皮肤被剥离的脸上,有个乌红色眼窝霍然洞开。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武巳惨叫起来,条件反射地将倒在腿上的尸体踢开。只闻一声沉闷的湿响,尸体滚落在地,那忿恨的眼睛转向了武巳。
「……哇……哇…………哇啊啊…………!」
武巳一边断断续续地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一边连滚带爬地逃离这片惨景。他浑身发软,没办法顺利地站起来,刚想站起来却又摔下去,身上沾满了血和沙,拼了命地胡乱挣扎,想要尽可能地离开这个地方。
他的膝盖被恐惧压得直不起来,想要奔跑却连连踩空,摔倒在地。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往哪里逃,只是连滚带爬地往前逃走,在无限延伸的冰冷夜色之中,一个劲地到处奔逃。
「……救救我……救救我…………!」
武巳在这片好似夜晚公园的景色之中,穿过立在黑暗之中的树丛,穿过灌木旁边,连滚带爬一路奔逃。
不久,景色豁然开朗,武巳眼前出现了一幢小小的建筑物。那是建在校园边缘的一所凉亭,这里的景色他曾经见过。
这个凉亭,原本是小崎摩津方的那棵“树”。这里发生过许多事件,对武巳来说,也是与空目他们诀别的地方。可是对于现在的武巳来说,看上去就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难场所。这里和校舍不一样,是藉由人类之手建造的建筑。武巳滚进凉亭的屋顶之下,紧紧地抓着椅子瘫坐下去,喉咙里发出嘶鸣般的声音。
——受够了,不想再到处跑了。
武巳身体在颤抖,心脏几乎被压烂。
他不想再遇到可怕的事情了。尽管至今为止遭遇到了许许多多可怕的事情,但那些早已突破了临界值,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承受了…………
…………但是……可是。
此时,紧紧抓着椅子的武巳察觉到了一件事。
就在他的眼前,垂下的视野上端,挂着某样东西。
在武巳滚进来的时候,那东西被凉亭的柱子挡住而没能发觉。
那苍白的东西正在摇晃。
武巳的动作,静静地停了下来。心跳的生,噗通、噗通、噗通……就像闹钟一样,从身体里传出来。
————不要看,最好不要去看。
武巳在心中拼命地这么去想,可眼睛就是不听使唤,一点一点地向上移。
————不要看、不要看!
视线……上扬。
在视野上端,那个白色的东西逐渐变大。
————不要看!
武巳察觉到了。那个白色的东西,是手指。
————不要看!闭上眼睛。
那东西,是脚。
————不要看!
脚……悬在空中。
没有东西支撑,悬在半空中。
————不要……!
当他抬抬起头来的瞬间,四目相交了。
武巳的双眼,与在凉亭的柱子上上吊的女性————空目的母亲————翻着白眼的尸体,四目相交了。当那可怕的表情映入眼中的瞬间,武巳的意识立刻被黑暗所吞没。
…………………………
5
……于是『降神』开始了。
「让我们开始吧——————“调频”」
“魔女”向众人进行宣布,随即环绕着水池站在池边的学生们,手机同时收到了“来电”。
「!」
充满寂静的后庭之中,无数声音突然涌了出来,又随即消失。所有人的手机各不相同的来电铃声在短短一瞬间奏响可怕的不谐和音,摧毁了寂静,而后铃声就如同响起时一样,突然之间同时消失了。
「………………」
与之前性质有所变化的沉默,在这个后庭中蔓延开来。
聚集于此的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没有开口议论。
他们全都默默地注视着“魔女”,等待解说。
咏子对他们的反应露出笑容,静静地对所有人说道
「……刚才的就是“朋友”喔」
「…………」
众人沉默不语,纷纷看向自己的手机。
他们各自的手机画面上,留下了号码栏显示空白的来电记录。
「那就是“朋友”打来的电话。由于他的存在过于庞大,一部电话只能连接极小的一部分」
咏子对无言的众人进行说明。
「而且,只有电话是不行的。不是有潜质的孩子接到也听不到声音,而且想要全部召唤的话,还得好好地创造出一条通道喔」
咏子说到
「要召唤这个“朋友”,需要许许多多有潜质的孩子,以及非常庞大的条件和仪式啊」
「………………」
「不过厉害的是,那些东西现在全都聚集在了这里。这么厉害的机会,一定在将来的几百年里……不,或许在将来的几千年里都不一定能遇到啊。所以,我非常感谢大家现在聚集在这里」
咏子凝视着站在水池周围的众人,十分纯真地道出发自肺腑的感激。
「谢谢大家…………那么,现在就来讲讲需要你们做的事情吧」
然后咏子以讲课一般的口吻,静静地说道
「……话说,电话真是一种美妙的机器啊」
最开始说出来的,是非常突兀的一句话。
「拨通电话之后,交谈的对象明明不在身边,但又确确实实地就在身边……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
咏子对“调频”的解说,由这样的一句话开始了。
「就算人不在,声音也在。所以我觉得,就算人不在身边,只要打电话也能感觉对方就在身边」
「……」
「电话是跟不在身边的人进行连接的机器呢。那么,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也能连接起来呢?」
包围水池的学生们各自把手机拿在手中,静静聆听咏子说的话。
「……」
「答案是YES」
咏子说到
「电话可以平等地连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只不过,没有潜质就听不到那个声音」
这番说明,与空目曾经对那个叫『Spiricom』的通灵机器所做的讲解十分类似。
「所以只把电话何人聚集在一起,也没办法和“朋友”说话」
「…………」
「不过大伙都拥有那份潜质与意志的人,而且在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大家都接到没有号码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来电』,听到“呼唤”并聚集在了这里」
咏子显得有些得意,对众人环视一番后说道
「在场的大家,都是被选中的」
「……」
「而且大家在这里接收到了来自“朋友”——————来自神明的『来电记录』。大家的手机中都留着没有号码的『记录』对吧。因为神明的存在太过庞大,渺小的电话和人类只有一组的话,就只能连接很少的一部分。
……所以,刚才大家收到的来自神的来电,按人数进行了平均分给了大家。虽然每一条单独没有意义,但同时发送,合而为一的话,就能跟神明连接起来。我把大家叫来这里,希望大家帮忙的,正是这件事。大家围成一个环,同时将手机拨通,就会跟神连接起来喔……」
然后咏子朝水池指了过去。
「然后,大家围绕的这个水池,就会成为召唤“朋友”的“通道”」
「……」
「自古相传,水与“异界”是相连的。然后镜子被魔法师用来当做召唤神明或恶魔的“门”」
「……」
「尤其是黑面的镜子,是『所罗门』召唤魔法的镜子。不觉得水池现在的样子,跟镜子一模一样么?」
「……」
「所以,我们要从这里将神明召唤出来」
咏子静静地微笑。
「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直糊弄“朋友”的那些玩具已经被全部没收了,“朋友”时隔已久地对我们产生了兴趣」
「…………」
「所以,“朋友”一定会来的」
咏子笑着说
道
「大家都是头一次跟神说话呢。该怎么打招呼呢……」
她的口吻毫无紧张感,如果只是这样而已,倒不失为一番令人欣慰的话。可是在这里讲出来,那番话便成了表明咏子精神明显脱离常人的异常台词。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做完这番说明后,咏子静静地把手扬了起来。
「我来倒数3、2、1喔!」
「…………」
话音刚落,围绕在水池周围的学生同时操纵手机,一张张脸被荧幕的光线照亮,在水池周围浮现出来。
此情此景,堪称异样。
咏子站在此情此景之中,笑了起来。
「准备……」
咏子开口
「3」
「2」
「1……」
倒数完毕。
「————发送」
然后在咏子发出口号的瞬间,所有学生同时按下了手机的按键。然后,本应没有显示的号码,就像被发送出去几个数位一样,在一段“空白”过后————
噗滋、
传来了手机与某地接通的微弱声音和气息,随后拿手机学生同时激烈地翻起白眼,所有人的嘴都像坏掉了一样大大张开,从喉咙发出匪夷所思的尖锐声音。
『迪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咖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
从三十余名学生的喉咙中同时以惊人的势头喷发出金属质感的“声音”。
当那“声音”、“叫声”、或者说“诗歌”爆炸般在空间中展开的瞬间,氛围就像遭到渲染一般,转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非人之物。那可怕的声音酷似传真或调制解调器连接电话线路时发出的那个发信音,以可怕的音量及不谐和音的形式,从人的喉咙里喷发出来。那个“声音”震撼空气,震撼黑暗,震撼空间,震撼时间,从本质上动摇、挤压、打乱、改写了这个世界。
世界由这个小小圆阵开始“变质”。
声音吞噬后庭里的每一寸空气,继而急速向外扩张,仿佛将现实的空气变成不在地球上居住的别样生物所呼吸的“异质”空气一般,令夜色发生变质。
然后,在这个现象开始的瞬间,以这座羽间山为中心,所有的鸟同时飞了起来,街上的狗也纷纷开始长啸。夜空被飞虫一般腾飞的鸟所遮蔽,地面被野兽胆怯的哀嚎所淹没。绝大多数的人类都没有察觉到,这恍如世界末日的情景正在夜色与人们的生活中展开。
疯狂的“声音”,扭曲了世界……就如同通知帝王即将驾到的使者,为了帝王方便经过而开辟出道路,改变了一切。
后庭作为这一切的起点,在可怕的声音之下就像快被震碎一样。
然后,在这阵仿佛光是置身于此耳朵就会聋掉,精神就会崩溃的恐怖躁动过后——————突然
噗滋、
随着轻轻一响,那个“声音”就像被突然截断一般消失,同时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
仿佛整个世界消失一般的寂静,突然降临于后庭。
让人怀疑耳朵听不见的强烈沉默,在那瞬息之间就好像本身就具备密度一样,极其致密地铺满整个后庭。
令人产生耳鸣的无声,冷冰冰地充满空气,其致密程度甚至令触觉发生错乱。空气的流动像冻结了一样静止,密度冰冷锐利地增加,就好像空气被更加透明坚硬的……举例来说,就像被能在镜子另一边看到的大气所取代一般,极其强烈的静谧向这个空间内沉积。
这是冻结的寂静。
学生们睁大双眼,张大嘴巴,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被这群坏掉的活人偶所包围的水池中,绷紧的水面之上没有一丝涟漪,如镜面般纹丝不动。然后,在那面巨大的“镜子”中心,静静地映照出天空中的另一面“镜子”——————那轮又大又圆的明月。
「——————原来是这样」
一个缺乏起伏地声音,在一片死寂的后庭中响起。
「从象征的含义来说,『月』是镜子,『水』也是镜子。于是,天地就形成了巨大的“对镜”么」
「就是这么回事」
站在池边的咏子,静静地笑着回应了突然打破寂静的那个声音。
「要召唤神,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呢」
「或许吧」
「不过,你来晚了呢————已经开始了喔」
「看来是的」
那个声音只是淡然地回答。
「不过,我欢迎你的到来喔」
咏子转过身来
「欢迎你————“影”人」
「嗯」
身袭漆黑外套的空目恭一,踏入这个后庭。
空目将那双冷漠的眼睛转向咏子,与咏子对峙。身穿胭脂色衣裳的菖蒲站在他身旁,两人的表情一个冷静一个紧张,一个不安一个漠然,形成鲜明的对照。而咏子以天真无邪的笑容回望着那样的两个人,那表情就像在迎接朋友,与对立面的那两人确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峙持续了数秒,随后咏子开口
「……看你这样的,果然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呢」
「嗯」
空目冷淡地回答了咏子亲切的提问。
「真遗憾,我本来还有些期待啊……」
「那是不可能的。我跟你或许在人格上都是狂人,但我们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异。你对他人怀有期待,而我不会。差异虽小,却不可调和」
空目冷漠之极地回答。咏子听到这个回答耸了耸肩,说道
「……期待别人难道不可以么?」
空目答道
「这本身没有错」
「那又是为什么?」
「非人之物的期待会将人毁灭。我在变成那样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对人的期待」
「……」
「在当今社会,一度神往“异界”的人,已经不算正常人了。那样的人,不该干预正常人」
空目并不是在阐述什么绝望,只是淡然地道出思考的结果。
「……嗯……」
咏子听到这番话之后,把手指放在嘴边,歪起了脑袋。
她看上去不理解空目的回答,但用另一个问题来取代疑惑
「呐…………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否定“那边”?」
咏子是真的觉得不可思议。
「我并没有否定,只是两边都了解的我,认为二者是无法相融的」
对这个回答,咏子依旧不解地偏着脑袋
「不明白啊……可是二者是表里一体的啊」
「这里不该用『可是』,而是『正因为』」
「…………为什么?」
「正应为二者是“同一”事物的表面和背面,所以才无法相容。画在扑克牌正面的人物,绝对看不到别面的图案。若要强行让它看到,只能把牌折坏。而我就是扭曲的扑克,而你本来就连扑克都不是」
「……」
听到这话,咏子扑哧一笑
「……我应该说,这真没想到啊」
然后咏子静静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嗯,真没想到……虽然觉得很多人喊我“怪物”,但我还是人类。正因如此,我喜欢人类,也相信人类的可能性啊。就算人类变得不再是人类,也只表示人类拥有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喔。
而且,如果『异界』让人发狂是罪恶的话,那那些不发狂的人类又怎么说呢?你觉得会发狂的人和不会发狂的人要如何区分呢?让我说啊,因为异界而发狂,是因为心之器太小的缘故喔。正因为被常识、思想、好恶等东西束缚了,所以想象力才会达不到。正因为达不到,所以才容纳不了。正因为容纳不了,所以器才会坏掉。不过,器会因此坏掉的人,一定同样也容纳不了人类的。你不觉得器的渺小才是更加深重的罪恶么?」
说完,咏子笑了起来。
「……」
空目眯起眼睛,然后开门见山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将那种事情视为“罪恶”,这本身就是期待的表现」
空目说道
「逾越人类概念的人所寄予的期待,人类是无法承受的。就算一般的“异界”寻求现实而进行侵蚀,被寻求的人都难保平安无事,就更不用说是“神”了」
「……你真是爱操心啊」
咏子微微耸肩,说道
「我觉得不要紧」
「见解不一呢」
「人类可是非常强大的喔」
「那跟强大与否无关,只是“异质”的问题」
「没关系,不要紧的啊,“影”人」
然后,咏子突然对不理不睬的空目露出灿烂的微笑,说道
「没关系,人一定接纳得了“他”的。是神也没关系。因为人类是非常优
秀的生物啊…………」
这是荒唐透顶人类赞歌。她对人类寄予的过大希望以及那份纯真,令空目眉宇微颦。
「……」
「你果然是我的“影子”呢……」
咏子看着空目的那个表情,感慨颇深地说道
「我和你,就好像完全相对的正反两面」
「……」
空目没有回答。
「我生来就是魔女,而你是后天成为魔王的人。我跟你都将“那边”的孩子作为搭档,而且都是男女搭配。我对人寄予厚望,而你则完全不去期待。可以说我更喜欢人类,而你则喜欢异界」
咏子屈指细数道
「然后……你是自发前往异界,而我是把异界带向“这边”……」
「原来如此」
空目点点头,淡然地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明显没有相融的余地」
「……真可惜啊。正因为你是我的“影子”,我才想和你好好相处的呢」
「少来」
空目一语回绝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变成过你的影子。我就是我」
咏子扑哧一笑
「对我来说就是那样。这样就够了啊」
然后接着说道
「真遗憾。不过,这场“调频”还来得及阻止么?“朋友”马上就要来了喔」
咏子朝背后的水池转过身去。绷紧的“水池”只是倒映着月亮,在如同时间停止的寂静之中,静止不动。
——————不对。
以水池中的巨大月亮为中心,有什么正微微隆起。
那个小小的白色凸起混在月光之中,变化小到几乎无法辨别。但相信不管是谁,在发现那微笑变化的瞬间,都会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在那里,有个小小的凸起。
那是小小的人类手指。
在水池中央,从象征意义上形成“对镜”的镜像之月中,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根孤零零的手指在无比静谧且静止不动的景色之中纹丝不动,看上去就像古怪的人工造型物。
可是,那质感十分鲜活,毫无疑问是肉制成的。
那根肉做的手指,看上就像既像刚出生的婴儿,又像尸体,静静地长在水池中央,并一点一点地从“水池”中浮上来。在那之后,其全貌缓缓地,缓缓地露了出来。指尖变成了手指,中指旁边出现了食指,接着是无名指,数量渐渐增多,最后长齐五根手指的“手”从镜像之月中垂直地生长出来,没有在水面上弄出一丝涟漪。
咏子由衷开心地说道
「“朋友”要来啦……」
然后向空目问道
「“影”人,你要怎么办?」
空目答道
「只要让那只“手”握住新的玩具,就会回到原来的“异界”吧」
「是呀……」
咏子笑了起来
「或许是这样吧,可你办得到么?我为了防止那种事情发生,创造了『逆向之堰』。在这个学校里,不管怎样的“生贽”都无法进入“异界”喔」
「是啊」
空目眯起眼睛
「那把『堰』破坏掉就可以了」
「……我觉得会很困难喔」
「我想也是」
「因为,守护『堰』的可是“他”啊」
咏子说到
「那位“魔法师”先生似乎也败下阵来了。话说因为那位“魔法师”先生的关系,“追忆者”君不在这里呢。有些遗憾啊。亏我选择了他,还给他起了名字呢……」
咏子就像在回忆一样,望着远方说道
「那孩子可是“见证人”啊……」
「……」
「不过,这也没办法呢」
咏子将目光放了回来,继续原来的话题
「于是呢…………你有什么主意么?」
咏子露出微笑
「你要如何破坏掉那个『堰』呢?」
向空目投去无比纯真的疑问
「你办得到么?」
那份微笑由于太过纯真,因此蕴含着难以置信的恐怖。
单纯的提问之中赋予噩梦般的“压力”,承载于那天真无邪的澄澈笑容之上。
那就是一个单纯的,不折不扣的,纯真的“提问”。但正因如此,也是一个足以侵蚀人心,令被提问者一时间对自身的思考、意志、人格——————对一切都统统丧失确信的纯真“疑问”。
「……是啊」
但空目泰然地回答了那个“提问”
「我姑且有点子」
「怎样的点子?」
「说来很简单。因为简单过头,所以显得很荒谬」
空目直直地回望着兴致勃勃的咏子。
然后他张开嘴,斩钉截铁地说道
「直接突破」
此言一出,同时菖蒲上前一步,走到空目前面,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看着咏子,挡在了咏子面前。
唰、
这一刻,后庭中充满的停滞空气,开始倾轧作响。
当菖蒲站在咏子前面的那一刹那,这个好似匣子的闭锁空间之内如同受到了强大的外力作用,充斥其内的停滞开始轧轧作响。
咏子开心地呼喊出来
「哇……原来你打算从这里强行撬开一条通道啊」
然后,她像花儿一样灿烂地微笑起来
「你打算从这里回去啊。毕竟你是“眷属”,而且这里还有“门”呢」
「…………」
「只要你回去,事情就会平息。这里是『堰』的内侧,以你的本事是回得去的。可是这样好么?你所追求的东西,可不在“那边”喔」
菖蒲的表情微微抽动。咏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动摇的菖蒲,接着说道
「人的温暖也好,变化也好,在你准备回去的地方可都没有喔」
「…………」
「回去的话,等待着你又将是永恒的孤独。自我牺牲或许很凄美,但你承受得住么?曾经承受不住,于是变成现在这样的你,现在又承受得住么?」
「………………」
但是,菖蒲的表情没有再次动摇。咏子对那双坚毅的眼眸露出微笑
「…………你是认真的啊」
咏子说到
「那就没办法了呢…………我必须出手阻止了呢」
「!」
菖蒲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不希望那么可怜的孩子继续增加了」
「…………!」
「而且,你不觉得幸福啊。我说的没错吧,“神隐”小姐?」
咏子所散发澄澈的气息瞬间绷紧。那个气息,是“魔法师”的浓密气息的变异种,就算经过训练也无法创造出来的,极为自然的气息。也正因如此才方能化为异常而无法抵御的意志显现。
气息消融于这个好似“箱庭”的空间的空气中。
这个后庭中几欲动摇的停滞,密度进一步攀升。
但在那份紧张感中,菖蒲的脸上却露出一抹笑容。随着那份略显寂寞的笑容,菖蒲向咏子投去微弱的,却又充满坚定意志的话语
「……我…………很幸福」
咏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这个时候,空目从口袋里取出了某样东西。那是一把虽小却不是锋芒的坚固匕首。那是用动物的角加工而成的小型利器,刀柄非常华美,是实用品,同时也属于工艺品。
「……我还会动用这种方法」
空目说道
「虽然不习惯体力劳动,但迫于无奈。只要杀死你,〈仪式〉就会瓦解」
「…………原来是这样啊」
「那个“黑夜魔人”一直支撑着你的『愿望』。只要你这个拥有者一死,你们之间的契约便会随之失效」
咏子笑道
「……你是认真的呢」
「没错」
空目淡然地说道
「……菖蒲,你专注于打开“道路”」
「是……」
两人简短地交流之后,菖蒲深吸一口气,空目摆开了架势。
而咏子只是静静地笑着,静静地接受这一切。下一刻,菖蒲凛冽地张开了嘴
————乡啊!
当凛冽的声音编织而出的刹那,寂静再次发生倾轧,空气略微地动了起来。
好似空气震荡的微风拂过,空气之中微微地混入了铁锈的味道。
「唔……」
咏子微微呻吟。随后,空目朝咏子冲了过去,将手中的匕首朝咏子的脖子挥了下去。
「!」
刀刃砸进肉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是,刀刃并未砍中咏子的脖子,而是被咏子随随便便地徒手抓住了。咏子用力握住刀身,刀锋陷进肉里。血流了出来。空目微微颦眉,用力拉扯被抓住的匕首,可匕首纹丝未动。
「…………唔……」
「真遗憾」
咏子紧紧抓着刀,微微一笑。
空目说道
「做自己不习惯的事情,果真做不好么……」
「是啊,你准备怎样?」
咏子
笑道
「已经没有后招了么?」
「……是啊」
空目说道
「我已无计可施,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交给擅长的人来做」
然后空目低沉而又明确地发出号令
「动手」
瞬间,只闻一个沉闷的声音,一把刀从身后插进了咏子的脖子。
「……啊…………?」
白皙脖子上,动脉被深深割开,大量的血液飞洒在月光之中。
咏子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制服上沾满血的俊也正紧紧地握着美工刀,站在她的身后。
俊也趁咏子把注意力放在跟空目之间的对话上,混进了站在水池周围的学生们中间,来到了咏子背后。俊也脸色苍白,明显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但他的表情之中充满了明确的意志与杀意,静静地俯视着大量血液源源不断从脖子流出,衣服被渐渐染红的咏子。
「诶……?」
咏子东倒西歪地退了两步,捂住脖子。
「原来是这一手啊……」
伤口的血无法止住,涌出的血顷刻间便染红了咏子的手。咏子看着自己血红的手,呢喃起来
「而且那把刀是……」
「企图用来杀死“魔王”的刀,我觉得对“魔女”说不定也能管用」
俊也静静地答道
「你完全不在意周围呢,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俊也的嘴唇都已经失去了血色。
「……不过我听说,割了颈动脉后大脑就会失血,立刻就会昏迷过去。那是骗人的么?还是说,你真是怪物?」
「谁知道呢……」
咏子收到了致命伤,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可还是面带微笑
「不过这么一弄,恐怕还是会丧命呢……」
「该死的怪物」
俊也咒骂起来。
然后空目对咏子说道
「……已经没有后招了么?」
咏子答道
「好像是吧……真没意思啊。本来还期待能稍微有意思一点的发展呢」
「对不住了」
咏子听到空目的那口吻,笑了起来
「没办法了呢…………不过我很开心能够见到你喔。但愿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呢」
咏子这么说着,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用沾满血的手按了几下,放在了耳边。
「那么……再见了」
「……再见?」
俊也感到诧异。
咏子笑着答道
「你知道么?电话啊,是跟“异界”相连的」
「………………难道!」
「再见啦」
这是咏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通话键按下去的片刻之间,咏子忽然丧失意识,手机从手中滑落,整个人垮了下去。
轰、
就像人偶倒下去了一般,再也不动了。
于是,咏子就这样静静地断了气。
「………………」
咏子用手机将“灵魂”发送到了某个地方。
「可恶…………竟然又耍那种花招……」
俊也呻吟起来,在片刻的迟疑之后呢喃了一声
「……嘁……没办法了…………」
随后便无力地原地瘫坐了下去。他就这么坐在水池的缘石上,深深地将肺里的空气吐了出来。
意志的力量顿时从俊也的脸上散去,然后俊也虚弱地向空目看去,轻声说道
「空目…………我搞定了。这样就行了么?」
「嗯,帮大忙了」
「那么……后面的就拜托你了」
「抱歉,你先休息吧,接下来是我的工作」
空目走近俊也,这样说道,随后将平静的目光转向了山神正在显现的“水池”之上。
魔女倒下了,可是“神”仍在“水池”中继续显现。
俊也说道
「可以问问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空目答道
「最适合作为“生贽”的人就在这里」
空目没有指向任何人。
「原本就是想要前往“异界”的人,现在又有领路人,是个不错的机会」
「……」
俊也立刻发觉,那是指空目自己还有菖蒲。
「你果真想要那么做啊……」
俊也露出疲惫的笑容。
空目说道
「……其实,“想二”正附在近藤身上」
「……什么?」
「我准备成为生贽让“想二”回归“异界”。但近藤一直躲着我,又发生了小崎摩津方的那件事,便把念头打消了」
「…………这样啊」
「时至现在,感觉从一开始所做得一切,都是为此所做的准备呢」
「……」
「但是,我也做出了选择。这是我的选择」
俊也回以苦笑
「换做是以前,我肯定会拼死阻止你吧……」
「所以我才一直没说」
「算了,反正又不会死,在那边好好过吧」
「嗯」
空目回答之后,静静地把脚下到水池中,走近水之中央映着月亮的“对镜”。
然后,菖蒲长长的裙裾泡进水里,跟上了空目。
两人扰乱水面,粼粼微薄碰到月亮之后,就像被某种东西吸进去一般消失无踪,唯独月亮那边保持着水平。
「…………」
菖蒲深深地吸了口气。
「就此别过」
「嗯」
空目和俊也,最后只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
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十余载的交情,对彼此的感情,跟大伙在一起的回忆,一切都虚无缥缈一般,消失在“异界”。
一切,都从“异界”开始。
空目遭遇神隐,被抓到“异界”的那时候,便是一切的开端,同时也是终结。
————所以,一切都将回归“异界”。
这恐怕是早已注定的吧。俊也虽然不喜欢命运论,但只要自己去选择,那便是自己的选择。
菖蒲张开双臂,静静地张开嘴。
唰、
当菖蒲以澄澈的声音编织出诗歌的瞬间,便从那边飘来混着枯草与铁锈味道的风,拂过俊也的脸庞。
「………………」
站在水池中央的空目和菖蒲,如雾化般变得模糊。
在这渐渐朦胧的景色中,俊也感觉看到空目正静静地露出笑容。
但是,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因意识模糊而看到的幻觉,俊也也已经无法判断。而这件事直到最后,俊也也没能弄清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