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幕

1

我在无意识中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当我回过神来,天空中已是大雨倾盆,我躲藏在一条狭小的巷子中,手里拿着一罐五百毫升的高度数鸡尾酒。我既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钱包,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酒是哪里来的。我浑身冰凉,牙齿不停地打战。虽然我有些想吐,但还是为了暖暖身子而喝起了酒。

我臀部的口袋里放着一本陌生的书。那是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记》。讲述了男主角某天突然间变成了虫子的故事。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变成了虫子。我恶心得想吐,正准备把那本书给扔出去,可是又转念想到美里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最后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我眼眶一热,哭成了泪人。我看到的那光景毫无疑问是未来的记忆。美里真的死了。我不知道那暗黑的月亮和火焰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美里殒命与此。她的腹部还开了一个洞。那里寒冷刺骨,暗无天日。我悲伤得无以复加。同时,我也想起了黑山前辈。那真的就是命运吗?如果我再努力一些的话,有没有机会去将这一切改写呢——?

在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夜空也逐渐破晓。尽管我的心情糟糕得不得了,可是从大楼的夹缝中仰望到的日出,还是美得不可胜收。

我摇摇晃晃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昨天的我也许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想要向着远方逃去,可最后逃到的地方却比我想象中还要近。早上九点左右,我便回到了家,洗了个澡之后便沉沉入睡。

2

黑山前辈遇害后的第五天,他的葬礼在老家栃木县举行。

那是一栋有着山水景观的宽敞木质平房,由日本瓦构筑而成的房顶在蓝天下辉映着光芒。白腹蓝鹟伫立在鬼瓦上,悠闲地哼着歌(⊙注14)。而我们则在它的下方进行着忧郁的葬礼。黑山前辈的照片被白色菊花团团簇拥,照片中的他有些腼腆地微笑着。也许是因为往日冷漠地叼着香烟的印象使然,再加上他那八重齿,黑山前辈看起来有些稚嫩和易碎。

在葬礼的中途,出现了好几个看起来像是新闻记者的人,不过都被我们赶走了。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媒体知道了警察遗失的那把手枪被用于连续杀人案件,连篇累牍地进行报道,已经引发了轩然大波。但是“即身佛”这个词并没有出现在新闻里,因此媒体所掌握到的消息好像也并不全面。

葬礼进入到座礼烧香的环节,一名和尚现身了,蛭谷前辈顿时惨叫了起来。她引发了过呼吸症状,一边高喊着“要被杀掉了,要被杀掉了……!”,在部员的陪伴下离场了。

「也许是看到袈裟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吧」

我向坐在身旁的梅子前辈这样说道。她今天用喷雾剂染回了黑发,妆容也极其收敛,散发出一种清纯美少女的气质。梅子前辈用手捂住嘴,低声说道。

「其实,美和子貌似认为那是即身佛的诅咒」

「诅咒?」我很惊讶。「怎么可能」

「美和子其实挺迷信的。她会因为早上电视台的占卜节目而亦喜亦忧,还挺相信所谓的阴谋论。她过去曾经诅咒过华玲,可能现在看到黑山前辈也遇害了,就觉得是诅咒的影响。她也许是在担心会不会有朝一日诅咒降临到自己头上」

「就是常说的害人终害己吗……」

诵经的和尚说为了疫情防控,用手机播放了般若心经,一下接一下地敲着木鱼。我不由得感叹果然脑回路清奇者也是大有人在的。

我们来到了火葬场,在那里向遗体做最后的告别。

整个会场都已泣不成声。轮到我向遗体告别的时候,我凝望着棺材中的黑山前辈,他看起来已经安稳地长眠了。由于子弹贯穿的是他的心脏,因此头部是完好无损的。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于是慌慌张张地换了下一个人。阿望前辈红着眼,站在棺材前面,一动也不动。随后,他低声地说了一句“下次再一起演出吧”

就这样,遗体被送进了焚化炉。

我们来到了吃席的地方,那里已经摆上了精致的料理。部员们都交替上前,向黑山前辈的家人讲述自己和黑山前辈之间的回忆。结束了火化这件要事,葬礼的气氛也变得多少缓和下来了一些。

「你表情很阴暗哦」左侧的千都世前辈隔着用于防疫的亚克力板向我说道。她的那身丧服和珍珠项链非常相衬。「我给你发了信息,为什么不回呢?」

「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

也许是因为淋了一晚上的雨,其实我得了风热感冒,一直卧病在床。虽说想要打声招呼的话是很简单的,但我实在是没有那样的气力。但是,千都世前辈好像过分解读了。

「你该不会,觉得黑山的死是自己的责任吧?」

「唉——?」

「你肯定在想如果自己能再努力一点找到凶手的话就好了。可你那不过是自命不凡而已,你该不会是真的想当一个名侦探吧?」

我无言以对。千都世前辈拍了拍我的后背。看到我有些被吓到,她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不要垂头丧气了啦,以后你也要让我多看看你帅气的一面哦,我的名侦探先生」

话毕,她便入席就座了。我挠了挠后脑勺,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得到了释放,变得轻盈了不少。我果然还是敌不过女演员。

「我说你啊,你果然是在和千都世交往吧?」

右边的梅子前辈这样问道。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随口一问的味道。

「没有交往啊。反倒是梅子前辈,你喜欢他吗?」

梅子前辈在筷子套上面用涂鸦的方式画了一张院濑见前辈的肖像画。

「哈哈,哪有,只是随便画画而已——我画画的时候可以冷静下来。我完全不喜欢他的……倒不如说还有些讨厌。那家伙老是在耍帅。他那只贵得要命的手表,其实是以学生的身份贷款买下来的哦?就为了营造出一种自己家里很有钱、自己很受欢迎的感觉。他穿的衣服牌子也是固定的,真的让人讨厌得不得了——」

「啊这……」院濑见前辈被她损得一文不值,着实是有些可怜,我也没忍心再听下去。

「现在和院濑见聊天的那个人,就是咱们戏剧部的制作人神田川幸尚」

制作人是负责计划、进程、预算等职责的位置。他貌似本来就是剧团的运营人员,看了《车辙亡灵》之后大受感动,便为戏剧部提供面向商业界的制作支持。有他的帮助,《三界流转》一定能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完成演出。

「啊,原来就是他……看来就像是传闻里说的那样的是个好人呢」

神田川先生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绅士,满头黑发中也夹杂着华丝,梳得甚是整齐。一副黑框的圆眼镜搭配上小胡子营造出了艺术家的气质。他一笑起来,眼角便会浮现出皱纹。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位神田川先生居然来到了我这边和我打招呼。

「我听黑山说了。你就是那个被突然间提拔成《三界流转》主角的小伙子对吧」

「是的……实在是诚惶诚恐。我会拿出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自己实力上的差距」

神田川先生望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明天能见个面吗。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尽管非常惊讶,但我还是和他约好了时间,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时,我突然间听到了黑山前辈父母所说的话。

「他新冠痊愈之后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呢,没想到却……」

果然,黑山前辈在那空白的两周里也感染了新冠。可我还是搞不懂新冠和枪杀案之间的联系。

片刻过后,我们又一次回到了火葬场。

在肃穆的气氛中,我静静地看着黑山前辈的骨灰被捡进壶中。我朦朦胧胧地想到,美里的骨灰如今又在何方呢。

葬礼顺利地结束了。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阿望前辈叫住了我。黑山前辈的父母表情温柔地和他聊着些什么,还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盒子。阿望前辈诚惶诚恐地不停点头,最后大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回到了我们这里,非常坚定地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三界流转》给演好。大家能帮帮我吗」

我们都像是斯巴达勇士一般,以勇敢无畏的呐喊代替了回答。我们搂着哭个不停的阿望前辈的肩膀,一直陪他走到了车站。

在回去的新干线上,须贝喝了些啤酒,醉了之后在厕所里吐了个半死。

3

下午三点,我来到了新宿站周边的咖啡厅里。

神田川先生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针织Polo衫,下半身则是一条紧身裤搭配上凉鞋,打扮相当时尚。早已等候多时的他站起身来,微笑着向我打了个招呼。我们都点了一杯维也纳咖啡。

「你是兵库县出身吗?我以前去过那里一次。樱花行道树真的很漂亮呢……」

「您说的是“小野樱花回廊”吧。那里的樱花隧道看起来一往无前的」

「啊,是的,的确很漂亮呢。我最近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真麻烦」

神田川先生有些含糊地笑了笑。可

是聊到戏剧的话题上之后,他口中的各种专业名词便一个接一个的蹦了出来。我和神田川先生聊着戏剧,还围绕着舞台和戏剧名宿聊了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那个长得很帅的男演员,一下子就现出原形了呢。到头来,没有热情、对待工作不认真的男人是干什么都不行的。明明自己就是根萝卜,还不勤奋地练习,我马上就把他给开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您今天就是来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一根勤奋练习的萝卜对吧」

神田川先生挑了挑左边眉毛,将眼镜移到下方,用裸眼打量着我。

「跟你聊了聊能看得出来你脑子转得挺快的……希望你不要误会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把老头子短暂的人生给赌在《三界流转》上面了,所以我必须要把那些坏枝丫给尽快摘掉才行」

「我明白」我也直直地望了回去。「我已经做好了果断抽身的思想准备」

神田川先生紧闭嘴唇,轻轻地点了两回头。

「我对你……评价还不算差。我也看了你那个丧尸即兴剧的录像。作为初学者而言,能有如此精湛的演技,我在戏剧界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是一根非常不错的萝卜」

「谢谢您」

我非常坦诚地说道。心中没有一丝愤怒。神田川先生如同少年般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不错,跟我过来吧,我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看看」

我们离开咖啡厅,经过约莫十分钟的路程,走进了一栋瓷砖已经上了年份的大楼。

「这里是我的演播厅。有练习场、录音室和小型的舞台」

尽管演播厅里的每个房间都上了年纪,但也依旧擦得干干净净。我们走进了一间位于三楼西南角的房间。房间里面有投影仪和大屏幕,还整整齐齐地摆着成排的折叠椅。神田川先生拉上了遮光窗帘,说道。

「百闻不如一见。一次珍贵的体验就能让你学到非常多东西。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你知道阿望安尊吗?」

我摇了摇头。神田川先生解释道。

「那是志磨男的爷爷。虽然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看了阿望安尊的《吉祥天女》的录像带。虽然是黑白录像,画质也糟糕得不行,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忘却了尘世间的一切,沉迷在了戏剧的世界里。就在那一刻,我学到了有关舞台的一切。就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火把那样,所有事情都在我眼中豁然开朗。就像是这样」

神田川先生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荧光灯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

「《吉祥天女》——」我喃喃自语道。「和《三界流转》第一部的副标题一模一样」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能超越《吉祥天女》的舞台,可是,如果是《三界流转》的话,或者说……如果是志磨男的话,也许他能超越自己的爷爷。这样一来,也许就能洗刷掉心中的遗憾了吧」

「遗憾是指?」

「《吉祥天女》同样也是三部曲的作品。阿望安尊在这部作品中赌上了一切。为了戏剧能顺利上演,他把整副身家都投了进去,甚至建了一栋叫做“天女馆”的建筑物。——然而,作品的女主演,也就是阿望安尊的妻子却因为不明原因自杀,一切都化作了泡影。绝望的安尊从此放弃了站上舞台。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被疾病击倒,苦痛不已,在朦胧的意识中甚至还不断重复说“把天女馆给烧了”……」

一段沉重的沉默降临了。神田川先生做好播放的准备,关掉了荧光灯。房间一片漆黑。在黑暗的深处,他说道。

「安尊他一定是被“诅咒”所吞噬了」

我大为震惊。

「安尊戏剧生涯的主题不外乎是“咒缚”和“解咒”。将虚构与现实的界限摧毁,在此世与彼世的夹缝中打开一个风穴,将观众吸引到故事中去,再解放出来。……你知道诅咒是从哪里产生的吗?」

我摇了摇头。神田川先生仿佛能在黑暗中看到我的动作,继续说了下去。

「安尊是一个善于利用“旋转舞台”和“升降装置”等崭新演出方式的知名前卫艺术家。他曾经创作过一部作品,叫做《诅咒的产道》。一堵平平无奇的白墙,墙上仅仅开了一个洞。可是每一个窥探孔洞的客人都会发出惨叫声。我也在惊恐中窥视了那个洞」

「……您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

「背影——」神田川先生回答道。「有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前方。背影渐渐地伸展,最后将那个人给吞没在了影子中。而等到前方空无一人之后,又会出现另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的背影也会被影子给吞噬殆尽。之后又会出现背影……以此循环反复,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冲击着意识的深处……然后,在意识终于出现空白的那个瞬间,会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违和感会让你的大脑无比混乱。随后你会发觉——那其实是你自己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会向你袭来,让你惨叫着离开墙壁。而排在后面的人都会大惊失色。我当时只是摆出了虚伪的笑容,说着“还真是不得了的恶作剧”。可是我当天晚上就做了噩梦。如果继续那样子窥探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会被诅咒」

我知道,神田川先生在黑暗的深处点了点头。

「诅咒会在那个小小的孔洞中诞生。每当有人窥探那个孔洞,便会受到诅咒。而安尊肯定也窥探了那个孔洞。于是,他就被吞噬了……《三界流转》是一个为了解咒而诞生的故事。在无数诅咒堆叠的尽头,最终章的《圣光普照》会伴随着圆环的构筑和解体同时进行,将所有的诅咒都给解开——」

一阵无与伦比的沉默降临了。

神田川先生清了清嗓子,说道。

「……话题有点扯太远了。总而言之我想表达的是,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精湛的演技。在三年前,由我主办的一个剧团里,出现了一位天才。她的演技和安尊的妻子不分伯仲,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天才。她的演技之精湛,只要你一看就知道了」

屏幕上映射出了舞台的幕布。幕布缓缓上升。

剧目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其中之一《哈姆雷特》。

哈姆雷达见到自己父王的鬼魂后,得知了父王死亡的真相,他装疯卖傻,等待着一个复仇的机会。

「天才出场了,就是她——」

神田川先生指了指屏幕中的那个人。她穿着一身华美的礼服,饰演女主角奥菲利娅。

我瞠目结舌。后背上蹿起一阵凉意,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屏幕中的她从正常的时间流逝中分离开来,成为了铭刻时间的一切。

神田川先生望着她的演技,痴迷地入了神。

我甚至连好好地呼吸都做不到。我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问道。

「她……她……她究竟是谁?名字……请您告诉我她的名字……!」

「你怎么了……?」

神田川先生的表情有些诧异,也许是被我吓到了,他回答道。

「柚叶美里」

我什么都无法思考。我只能眼睛都不眨地凝望着屏幕中的美里。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天才。千都世前辈和她一比都黯然失色。她仅仅是站在舞台上,都有如一朵花儿般华丽。美里的演技无比细腻,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感情都是那般真挚,观众的心会被吸引到她那白璧无瑕、极尽光滑的丝绸褶皱深处。她那落入癫狂般的演技无疑是压倒性的。这世上最为深邃的黑暗就存在于美里的眼中。

「她……现在,在哪里呢?」

我这样问道,神田川先生摸了摸嘴角的胡须,湿了眼眶。

「虽然很遗憾……但是她已经因为飞机失事……」

奥菲利娅在疯狂中伴随着花环掉进了河里,她像人鱼一般在水中浮了一阵,口中低声地哼着祈祷之歌,最后——沉入了水中。

4

穿过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成一片雪白,我不由得发起了抖。

——不对,那不是雪国。

但一切确实都是一片雪白的。天空、地面、世间一切都是空白的——在那没有一丝凹凸的平整地面上,空白一往无前,直至尽头。我漫无目的地迈步开去。我的脚步声如同冬日的夜晚一般孤独。我的距离感和平衡感逐渐失衡,眩晕向我袭来。到最后,我的时间感都变得奇怪了起来,我的脑海也都变得一片雪白……

为了维持住意识,我开始听起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唯独心跳声区分开了世界,驱动着我前行。

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程,我终于发现前方有一堵墙壁。那果然是一堵雪白的、巨大的墙壁——。说那堵墙是世界的尽头也不为过。我左顾右盼,向上仰望,即便我的脑袋已经疼痛不已,可我还是没能看见这堵墙的尽头。

——这时,我突然间发现墙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我很想知道在世界尽

头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

我窥探着那个洞。

里面只有黑暗。

扑通……扑通……扑通……

我眨了眨眼,定睛一看。

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间浮了上来。

我发出了惨叫。可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像是被绑住了那样,动弹不得。

对面是一个木乃伊——!我战栗不已。

木乃伊那张被绷带紧紧缠绕着的脸庞面向着我,死死地盯着我……

下一个瞬间,木乃伊猛然探出身子——

“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

木乃伊流下了眼泪——

我看见了木乃伊眼中那更为深邃的黑暗——

我顿时惊醒。

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我环顾着自己的房间,终于发现那只是一场梦,这才松了一口气。

5

我走进了一间位于中野百老汇的家庭餐厅。

随便地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点了两份自助饮料,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待。

过了一会儿,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生出现了。

女生皮肤苍白,大大的眼睛下面是浓厚的黑眼圈。

「……久等了,我是鹿紫云澪」她的声音微弱而又嘶哑。她用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声带,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我平时日常生活中很少说话」

鹿紫云去倒了一杯水蜜桃汁,随后坐到了我对面。她神色迷糊地眺望着窗外,迟迟没有开口。最后,有些不耐烦的我主动讲述了迄今为止的经历。我创作了这样的一个背景故事:我以前认识一个叫柚叶美里的女生,可是却突然间和她失联了。昨天偶然地在神田川先生的录像中看见了她,所以就来和她当时认识的人来打听一下情况。

「柚叶前辈——」鹿紫云眼神流转地说道「她太棒了」

她俩认识的时候,貌似鹿紫云是十五岁,而美里是十七岁。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的可爱。但是见识过她的表演,和她聊过天之后,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怎么说呢……她的举手投足太美了。人类之美其实就是精神之美。像柚叶前辈那样美得不可方物的人,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鹿紫云满脸陶醉地喝了一口果汁,继续说道。

「我当时刚上高中,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在全国大会上取得了优胜,通过神田川先生的发掘加入了Virgo剧团,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无人能敌了,得意忘形,就连女主角的位置也一下子就抢到了手……但是,在看到柚叶前辈的表演之后,我就被折服了,深受打击。那压根就不是什么孰优孰劣的问题。那是……啊不说了,好可怕。我只能说好可怕。我一想到永远都没法赢过那个人,就会痛哭、憎恨,打算放弃戏剧……但是,我最后还是迷上了她,无比强烈地迷上了她」

鹿紫云在不经意间已经把那杯果汁一饮而尽,便再次起身去装了一杯。

「对纸透你来说,柚叶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里她很可爱、很温柔、有些冒失、充满了谜团……」

我说了一长串,鹿紫云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她问道。

「那你,真的有见过她吗?」

我顿时语塞。然后用让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散发着些许怒气的声音说道。

「肯定有啊」

「我觉得没有」

鹿紫云带着几分嘲讽般的意味说道。

「你只是觉得你们见过了而已,但本质上只是擦肩而过。真正的相遇还没有发生呢。但是你们也再都不会相遇了。因为柚叶前辈从天上掉下来死了。就像是那个失去羽衣的天女」——

鹿紫云说她家有当时的新闻剪报,于是我便跟着她一起回了家。

去的路上,我一直十分动摇。“你们还没有真正相遇”——这句话难以置信般深深地刺痛了我。

鹿紫云的家离咖啡厅很近,步行就能到达。老实说,那是一栋豪宅。几何学设计的二层建筑、打理得十分细致的树篱、甚至还有出于美观而打在上面的灯光。鹿紫云站在玄关前,门锁就自动打开了。就连房子里的照明也自动地亮了起来。

她家的客厅里有一个超大的水族箱,里面养着巨骨舌鱼。饵料的投喂看起来貌似也是自动化的。穿堂的螺旋楼梯连接着二楼。鹿紫云推开自己的房门,里面传出了史蒂夫·莱希的《为十八位演奏家而作的音乐》。

「我二十四小时都放着这首曲子的」

虽然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气氛,但我还是走进了她的房间。

房间的空气相当沉闷。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我的目光定格在了手边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中的美里和鹿紫云在迪士尼乐园里比着剪刀手。一种欣慰而又悲伤的心情在我心中涌起。

鹿紫云从书柜上抽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她打开了最后一页,向我招了招手。我有些惊恐的望了过去。

那是被剪贴下来的飞机失事的新闻报道。三年前,一架从东京飞往福冈的客机坠落在了岐阜县的山里。飞机失事的原因是引擎故障,报道还提到事后航空公司和维修公司都遭到了起诉。该事故无人生还。在死亡人员的名单里,确实有着“柚叶美里”这个名字。

「柚叶前辈去世之后,我想着要不自己也跟着她一起死了算了」

我很是惊讶地望向了鹿紫云。她将相册一页一页地往前翻,里面全都是美里的照片。她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美里的脸庞。

「前辈是在刚满二十岁那年春天去世的。在那之后,我便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气力,我一直有看精神科医生,在不久前才搬到了这个房子里」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一旁伸出手继续去翻那本相册。果然,相册所有的页数中,全都是美里的照片。

我被吓得抬起了头,整个人都僵住了。贴在鹿紫云房间里的照片,无一例外全都是美里。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相册的第一页是美里和鹿紫云的合照,照片中的鹿紫云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恐怕是两人初次见面时的照片。

「是的——」鹿紫云浮现出了带着些许凉意的笑容。「我爱柚叶前辈」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尽管张开了嘴,可我却没法说出些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鹿紫云的表情依旧未曾有变。

「很奇怪啊」我总算是回过了神。「像这样子把别人的照片……」

「别人?」鹿紫云说道。这两个字仿佛是什么极难处理的异物一般。「这里的所有照片都不是别人的,是我自己的」

我摇了摇头「你在说些什么……?」

「自己和他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我是你,你也是我。婴儿、老人、圣人、君子、杀人狂……其灵魂的深处都是同样的颜色。因为大家都是不懂这个道理的小孩子,所以争斗才无法从这个世上消失」

鹿紫云触摸着房间深处的乐高积木。那是一个模仿舞台的精巧物件,将奥菲利娅掉进河里的那个场景截取了下来。而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

「我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灵魂。为了看清自己灵魂的真面目,我将其他多余的东西全都给拆了下来。就像是一点点地剥开洋葱的皮……」

鹿紫云开始一点点地拆掉了那个乐高。观众席消失了,幕布消失了,舞台布置也消失了。我被吓得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

最后,只剩下了奥菲利娅和观众。

「这世上的大多数东西都和灵魂无关。坠入地狱的人都是赤裸身体的吧?就是这么一回事——然后,在最后,他也会消失」

我僵住了。鹿紫云把观众也给扔掉了。

「对于自己的灵魂来说,你自己也是陌生人。我们所认为的“自己”并不是真实的“自己”。那不过是你对自己所进行的感情投入罢了。所以对我来说,柚叶前辈比我自己要更加自己。正是因为前辈她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才会是一个天才——」

「你疯了——」我的声音极度沙哑「你已经疯了」

「如果你真的见过柚叶前辈的话,那么你一定会懂的」

我逃跑了。我从螺旋楼梯上冲了下去,穿过养着巨骨舌鱼的水族箱,通过玄关逃到了外面。

身后的门自动地锁上了。

6

我关上了房间里所有的灯,重新看了一遍从神田川先生那里借来的《哈姆雷特》的录像带。

尽管是第二次看,但我却不可思议般地比上次看还要投入。我甚至马上开始看第三遍,一点儿也不觉得腻。我总是能学到新的东西。也许在那无限重复的尽头,我也能到达鹿紫云的境界。

还没有“真正地相遇”——

这句话不断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越是看,就越是觉得美里在不断地离我而去。当我把手指放到播放键上,准备看第四次的时候,我想我必须要向美里道个歉才行。

我喊了三郎一声,它便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坐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凝望着它的瞳孔——

美里悲伤地伏下了脸。我的心一阵抽痛。她那瘦弱的背影已然背负了必死的残酷命运,可我却还向她投去了石子。

「……美里,对不起」我有些艰难地说道。「我整个人都很乱,还冲你乱发脾气。可美里你自己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我无暇去顾及你的感受。我这么不成熟真的很抱歉……」

美里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才应该对你说抱歉。关于黑山的事情我一直瞒着你。因为我担心如果让你盲目地知晓了未来,会扰乱时间轴,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嗯,到头来我其实什么都不懂……对了,我今天去见了鹿紫云」

美里睁大了眼。

「……小澪她,还好吗?」

「总体来说,挺好的。美里真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演员呢。我看了你那个《哈姆雷特》的录像,被你的演技折服了。怪不得你教我怎么表演的时候会那么厉害」

美里闭上了嘴。

「……我也看了那个飞机失事的报道。报道说那场事故无人生还。可就算你不去坐那架飞机,也还是会死吗?」

「……嗯,只是换种不同的死法而已」

我用力地握紧了手,咬紧了嘴唇。——我很不甘心,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那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地去接受这个事实的。虽然很不成熟,但是希望今后也能和你好好地相处」

美里流下了眼泪,她笑了出来。

「嗯,谢谢你,今后也要好好相处哦!」

我也努力地摆出了笑容。

就在那个瞬间,我觉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

无人生还——

我想起了当时在美里眼中看到的光景。

在暗黑的月亮和火焰中,有一个人俯视着美里……

如果飞机失事无人生还的话,那俯视着美里的人是谁——?

一阵凉意顿时从我的后背蹿起。

我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开始了思考。

飞机坠落在了岐阜县的山里,而且还是在夜晚。乘客们基本上都是立刻殒命,救援人员和目击者在乘客断气之前就赶到也实在是难以想象——

我看着满脸笑容的美里,悲伤得不能自已。即便事到如今,我也还是在怀疑美里。这让我无比难受。

可是,我必须要去确认事实才行。万幸的是,美里此刻眼中有着眼泪。

我窥探着美里的瞳孔——

和上次同样的暴风雨以及混乱降临了,我终于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烧焦的气味闯进鼻腔里。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以及——那暗黑的月亮。在朦胧的视野中,被熊熊燃烧的火焰之轮镶边的黑暗之月君临天空。生命从美里腹部的洞中渐渐流逝。我拼命地维持住那快要中断的记忆。

有一个人俯视着美里……

你到底是谁,让我看看你的脸——!

摇摆着的火焰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庞。那是我无比熟悉的轮廓。

在美里的事故现场,居然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i-185

不对,有问题,那张脸我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那已经不仅仅是有印象的程度了。我确实,非常地熟悉那张脸。

因为,那仿佛就是——

那个人向前迈出了一步。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我的灵魂发出了尖叫声。

那个人——是我自己。

俯视着美里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自己。

被雨水淋湿的我在惊愕和恐惧中睁开了双眼。我蹲在地上,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无力地尖叫着。可是那声音却只是形成了耳鸣,我甚至都不能听清喊了什么。我的视野向着那不断流失生命的腹部转移。一把短剑深深地刺进了我的腹中。刀锷上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祸害般地闪闪发亮……

美里又一次死去了。

我从美里的瞳孔中回到了现实世界。美里依旧还是说完“今后也要好好相处哦”之后的笑容。瞳孔中的时间只过了不到一秒。我顿时冷汗直流。心脏仿佛就在鼓膜的内侧不断跳动。我的脸不停地抽搐,那我还是拼命地抑制住异样,维持着笑容。我在笑容面具的下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美里的死因压根就不是什么飞机失事,而是那把短剑。然后在现场俯视美里的那个人是我。我在过去就已经和美里见过面了吗——?不可能。我没有过那样的记忆。这样的过去是并不存在的。

——那么,我所看到,就只能是未来了。

是啊,那个是未来啊——!我在心中呐喊着。

鹿紫云的那句“你们还没有真正地相遇”在我的脑海掠过。

确实如此。我们在未来才会真正地相遇。

要问为何的话——因为美里还活着。

昨晚的那个梦突然间在我的脑海中闪回。我注意到那个木乃伊的瞳孔和美里一样,都是琥珀色的。如果说那是记忆残像的话……?那么这也就意味着,美里有可能是在飞机失事中受了重伤,然后浑身都缠满了绷带。可是她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于是她缠满绷带的样子便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美里撒谎了。而且,她还伪装了自己的死。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在我还没有搞清真相之前,我认为还是不要让美里知道我已经看穿了她比较好。我还是继续装作被蒙在鼓里,偷偷地行动比较好。我要在舞台上继续扮演美里所期待的那个名侦探,然后在帷幕的内侧抓住这场戏剧的作者。

我和美里以最为幸福的笑容相互凝视着。

冷汗从我的脖颈后滴落。

7

在那之后,所有的生活成为了我的舞台。我若无其事地度过了每一天。睡醒之后就开始练习《三界流转》,给三郎喂食。

美里能够看见未来——也就是说,她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选择未来。而她的选择,是“死亡”。因此,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干扰她做出选择。

可是,我真的能做得到吗?美里可是能看见未来的啊——?

我想起了美里的话。

“未来永远都不会停止振动。既然有什么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那么也必然会有什么事情是偶然的。未来便会在偶然中产生无限的分歧。我也没办法看到所有的未来”——

也就是说,美里尽管能够准确地看到那些较近的未来,可是随着越靠近那更加远的未来,分歧就会爆发性地增加,预测难度也会直线上升。恐怕这和“蝴蝶效应”的构造是类似的。“一只巴西的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就能在德克萨斯掀起一道龙卷风”——初始状态的微小差异会在未来发展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差距。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我们也有可能抵达对美里而言完全未曾设想的未来。

我可以通过美里的瞳孔看见未来,这也就意味着,我在一定程度上也有选择未来的能力。而且美里还说过。

“没有极端的事态,生死是无法改写的”

那么反过来说,如果发生了“极端的事态”,是不是就能改写她的死亡呢?

因此,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选择美里未曾预想到的未来,回避她的死亡是一件有可能的事情。

「三郎,过来——」我抚摸着三郎,暗自窃笑。尽管只是极其微薄的希望也好,我也还是有可能拯救美里,这让我高兴得不得了。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千都世前辈给我发来了信息。

前辈想要和我聊聊即身佛枪杀案件。她还说这是她在行使第二次的约会权,所以我没有权利拒绝。

可是,我现在想去思考如何才能拯救美里。我本想着拒绝,不好意思的“不”字刚刚打出来——我突然想到,现在拒绝了前辈是不是有些太不自然了?因为这意味着出现了优先级别更高的任务,也许会成为被美里看穿的诱因。而且,让美里看见我和其他的女人打情骂俏,没准也能让她掉以轻心不是吗——?

我心急火燎地删掉了那个“不”字,在焦急中输入了“要不要一起去天空树”……可为什么是天空树呢——?

我有些后悔,可还是装出一副平静的表情,等待着前辈的回复。

8

我和前辈各自点了一杯咖啡拿铁,一起望向了窗外。蓝天之下,如同迷你模型一般的大街小巷中,小小的车辆如雨滴般不断穿行、交错。——我们最后来到了位于东京天空树340层的咖啡厅。

「即身佛枪杀案……听起来还真是像怪奇小说呢」

「确实。我都吓呆了。凶手为什么要打扮成那副模样呢?」

「是想要被某个人看到吧?」

千都世前辈这样说道,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她用双手将杯子握在掌心里,为了不碰掉自己的口红,小口地啜饮着。前辈穿着一件白色的素色针织衫、外面是黑色吊带连衣裙搭配上高跟鞋的单色造型,再加上鲜艳的口红,美丽动人。金色的圈状耳环在她的耳垂下摇摆。我有些慌张地问道。

「而且说到底,为什么受害者会是黑山前辈?凶手的动机呢?难道是和天崎前辈有关系?」

「我也不知道。目前能确定的是,他俩都曾经感染过新冠」

「总之还是先来整理一下信息吧——」

那天的排练是在早上九点开始的,而案件发生的时间则是在序章高潮前的十点十五分。我们听见了铃声,十点十八分黑山前辈就被枪杀了。案发现场是位于中目黑的独栋建筑。屋主是黑山前辈的叔叔,貌似是因为暂时的调职所以把房子借给了黑山前辈。

「附近居民的证词也证明了在十点十八分确实听到了类似于枪声的声音」

「慢着,黑山前辈的那个房间不是隔音室吗?」

「是隔音室。他自己还说过由于隔音效果太好,于是就地取材把那个原来是放映厅的房间给拿来参加社团活动了——可是,如果没有把门给关紧的话,那么是完全起不到隔音效果的。声音就是从门缝里传出去的」

「这样啊,不过那个时候确实是开着门呢,那怪不得居民们会听到枪声,这么说来,提到声音,为什么黑山前辈自己没有注意到铃声呢?」

「也许是因为戴着降噪耳机吧。之前还发生过一次由于戴着降噪耳听不到手机响的事情,还是在部员的提醒下,他才发现的」

「性能好的降噪耳机确实会什么都听不见呢」我点了点头。「即身佛的那套衣服,是戏剧部的东西吗?」

「是的。因为《三界流转》这个作品本就已经有基础了,所以即身佛的那套衣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而面具则是梅子制作的」

「原来是因为有基础,所以阿望前辈才能这么快就创作出剧本啊。那这么说,可以自由出入活动室的人就是凶手了吧。活动室的钥匙在谁手上?」

「钥匙藏在门边那盆天竺葵的花盆里,谁都能用的」

「这样啊。——那第三点,即身佛是怎么样进入黑山前辈家里的呢?」

「貌似是打碎了一楼的浴室窗户进去的」

「凶手在那里入侵了房子,然后换上即身佛的衣服,袭击了黑山前辈……」

当时的光景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打了个寒战。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么除了当时都有不在场证明的戏剧部成员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就是这一点有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故意选择在我们排练的时候行凶呢?这样的话身为参与者的戏剧部成员就会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千都世前辈睁大了眼睛。

「窃一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我们戏剧部的人?」

「这样去推测会更加合理。凶手可能是用了某种小伎俩,让自己看起来是在参加排练,但背地里则是在杀人」

「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方法应该是有很多的。比方说在黑山前辈家附近租一个房子,在那里参加排练,趁着一小会儿的离席时间去把他杀了。或者就是潜伏在黑山前辈家里,在一楼的房间里参加排练之类的。这种情况下,由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即身佛上面了,就没人注意到凶手的离开了……这种就是魔术里常说的“误导”」

「你想象力有够强的。让人瞠目结舌——但是,事发的时候我已经看过所有人的摄像头了,没有人离开过。而且,由于会留下访问日志,如果有人在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参加排练的话,那么是马上就会暴露的——」

千都世前辈用手机确认了一下访问日志。所有人都是用自家的网络连接的视频。

「这样啊……不过,还有一种更加简单的方法。就是提前把自己给录下来,然后在事发的时候播放视频」

千都世前辈呆呆地张大了嘴,随后她微微一笑。

「唉……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可是能做到吗?」

「我们用的那个视频软件就是有录像功能的。我偶尔会用这个方法去翘掉那些需要开摄像头的网课。别人的视角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录像还是实时的」

「好厉害——」千都世前辈貌似非常敬佩。「不过翘课可不好哦」

「不好意思……咱们去调查一下事发时有没有谁的举止是比较可疑的吧。不过我觉得这种程度的事情警察肯定也早就想到了」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总之就先这样吧」

千都世前辈这样说道,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9

我和前辈远眺了一番富士山和隅田川,从天空树下来之后,我们在车站周边闲逛了一圈。结束了那些血腥的话题,我们聊着毫无营养的东西,在各式各样的店铺中徘徊。

我们随心地走进了一家复古风的古董商店。我环顾着陈列在店内的藏品,比如装饰精美的时钟、彩色的玻璃灯以及有着蓝色眼睛的西洋人偶。

千都世前辈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她伫立在一副挂在墙上的奇妙绘画前。几乎占据了整副画布的左眼、眼中的虹膜成为了一片漂浮着白云的蓝天,而天空的中心则是如同悬挂着一轮暗黑之月般的瞳孔。

我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呆立在了原地。

「那是雷内·玛格利特的作品《错误的镜子》

千都世前辈这样说道。我将视线移向了旁边那副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画作上。一对男女的头上被白布所完全覆盖,他们隔着白布接吻。

「这个也是雷内·玛格利特的作品,叫做《爱人》」

「总感觉看着让人心神不宁的。这些画都挺诡异的……」

「很有超现实主义的感觉吧——」虽然不是很懂什么是超现实主义,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前辈继续说道。「感觉比起现实还要更加现实」

「你说这幅画比现实还要更加现实吗?」

「比起真实,有些时候虚构的东西反而更能反映现实。也许这就是恋爱的真理吧」

千都世前辈的声音中携着淡淡的哀伤。尽管很难说我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再问下去的话就太过不解风情了。

「啊,虽然只是复制画,但也要将近三万日元啊……」前辈望着价格牌呢喃道。

不知为何,我很想要取悦她,于是便说。

「如果你想要的话,等你生日我送给你」

「真的吗——?」千都世前辈的眼神放着光。「十一月份哦,你要记住了」

话毕,她便很是高兴地迈开了脚步。我也微笑着挪开了视线——

我愣住了。

墙壁上装饰着一样我似曾相识的东西。

一把刀锷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金色手柄短剑……

毫无疑问,那就是我在美里眼中看到的那把短剑。刺进美里的腹中,夺走了她生命的武器就是这把短剑……!我能感觉自己心跳在鼓膜的内侧不断高涨。

「怎么了?」

前辈向我搭话,把我给吓了一跳。

「啊,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漂亮」

「确实呢。刀柄和刀身上都有装饰的纹路。价格也挺亲民的,要不买下来当作《三界流转》的小道具?虽然活动室里好像已经有一把短剑了,但是这比那个好看多了」

我顿时感觉血都冲到了脑子里面去,我装作思考的样子,巧妙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用真的刀具来表演不是很危险吗?」

听到我这么说,千都世前辈笑了。

「这个也不是真的刀具啊。只是复制品而已,没事的」

确实,短剑的下方写着这只是仿制刀。虽然我一下子有些混乱,但我也马上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就算是仿制刀也好,根据材质的不同,也还是有可能带有杀伤力。实际上也发生过仿制刀具致人意外死亡的事情。

——这下不好了。在我想到「短剑可能是真的」这个理由的那一刻,美里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被刺穿腹部殒命的未来。我慌慌张张地说道。

「这把短剑实在是太精巧了,我都以为是真的了,不过如果是真的话就违反刀枪管制法了呢」

我故意这样笑着说道。

「那就买下来吧——」

千都世前辈伸出了手——我连忙在旁边阻止了她。

「那我来买单吧。我过阵子再去申请活动经费报销就好了」

我在结账的过程中,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我必须要想办法把这玩意儿给处理掉才行。而且,为了不让美里发觉到,我还得用非常自然的方法去处理……

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提着装有短剑的纸袋离开了店铺。

在千都世前辈的提议下,我们向着隅田川的方向走去。

坐在隅田公园的长椅和前辈闲聊的时候,我脑海中也满是那把短剑的事情。我甚至在想要不干脆装作不小心地把它当成不可燃垃圾扔掉之类的蠢事——但是这也行不通。

我们渡过“言问桥”,准备前往浅草寺。

有三只白腹蓝鹟停在桥的栏杆上,千都世前辈望着它们,说道。

「“不负其名之都鸟, 容吾一问, 吾爱之人,今昔何方”」(⊙注1

5)

「这是什么?」

「在原业平写的一首恋歌。因为“都鸟”名字里有个“都”字嘛,所以我就好奇它会不会对“都”很熟悉。这首恋歌的意思是“都鸟啊,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我的爱人现在是否安好呢——”而这就是言问桥这个名字的来源」

「唉,你这么了解啊」

「我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过一个作业,让我们去查一查自己名字的由来,我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时候开始,“都”这个字就有了一些哀伤的感觉……」

千都世前辈抚摸着自己左耳那被风吹起的耳钉。像是被她传染了一般,我也跟着有些哀伤了起来。我也想问问都鸟,美里她现在是否安好呢……

白腹蓝鹟突然展翅飞了起来,被吓了一跳的千都世前辈失去了平衡。我迅速地扶住了她——就在那个瞬间,我心生妙计。

我装作是意外的样子,把那个装着短剑的纸袋扔进了隅田川里。

「啊——!」我甚至装出了非常惊讶的声音,隔着栏杆俯视河面。短剑只是掀起了一些波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抱歉啊,都是我害的……」

「没事的,是我自己慌慌张张地才把它弄丢的。没办法了,还是去重新买一把吧」

我在口罩的下方不由得暗自窃笑。

10

回到家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凝视着三郎的瞳孔。

美里依旧住在猫猫的眼中。

「我今天去见了千都世前辈」

「第二次的约会吗?」

我犹豫了那么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哦,看到小窃你这么高兴我也蛮开心的哦」

美里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表情却有些悲伤,这让我的心一阵作痛。

我把和千都世前辈关于即身佛枪杀案件所讨论得出的结果告诉了美里,她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非常简单的小伎俩,但是这样的可能性确实相当高。我也去看看你们今后去走访的未来吧,这样子应该可以大幅地缩短作业时间」

——之后,在我的恳求下,我让美里陪着我一起排练。《三界流转》序章中的高潮,砂田铁和雀用短剑贯穿了对方的腹部,随后跳进青龙河中殉情的那个场景。

美里饰演雀,我则饰演铁。她一如既往地只是贯彻着自己那指导演技的立场,虽然演得同样出色,但是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我喊了停,用认真的眼神望着美里,说道。

「美里,我希望你能认真地去表演。我想见识一下你真正的演技」

如果美里拿出真本事来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流眼泪的。这样的话,我就能窥探她的瞳孔了——

美里从剧本中抬起了头,直勾勾地望了我一会儿。尽管她的表情未曾有变,可我却感觉她的眼中闪烁着某种脆弱的光芒。

美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助地弯着背,做出了一个像是用双手抱住雏鸟般的动作。她那宝石般的瞳孔中闪烁着一颗苍白夜晚的心。

我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声音仿佛在顷刻间消失。

美里的声音无比悲伤,仿佛一朵颤抖的雪花。

「我们一起赴死」

那一刻,我已然被她吞没。

「我们来世再会」

砂田铁这样回答道。

两人沿着青龙河一路走去。在那奔腾不息的河面上,破碎的月亮在水中摇摆闪烁着。河底的暗流在如同迦蓝堂一般空虚的腹中冰冷地回响(⊙注16)。两人都不住地颤抖。

每当铁走在后面,雀都会回头望着他,无言地等候。雀的身姿让人不觉得是这世上的造物。她美丽的半身像如同弓梢一般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柔和的曲线,隐隐约约地浮在空中,宛若梦幻的灯火。她那柔情似水、幽光潋滟的温柔微笑让铁如同麻痹了一般呆立在原地,他呆呆地说道。

「也许女人真正的可怕之处……便是那温柔」

铁落在后面,雀在前等候……重复了三次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顿时停下了脚步。两人紧紧相拥,交换着爱的言语。雀白皙的脖颈如同温暖的沼泽一般使铁缓缓沉溺。

雀从怀中取出了短剑。

然后,用力地刺进了铁的腹中。

——我顿时回过了神。

美里的演技实在是太过惊艳,让我完全沉醉在了表演的世界中。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的腹部真的被刺伤了的错觉。

完全进入了角色的美里流下了眼泪。

我终于想起了原本的目的,窥探着美里的瞳孔——

我用被拉长了的体感时间艰难地穿过记忆的风暴。

伴随着火焰与雨滴的味道,我回到了那个夜晚。

我抬头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暗黑之月——

「神啊……」

那是美里充满悲伤的声音。情况果然和上次不一样了。这一次她站了起来,腹部也没有中刀。

我通过处理掉那把短剑,真的改变了未来!

美里活下来了!

我的灵魂都在高声欢呼。然而,美里的心却被染成了乌黑。那是如同黑洞一般的绝望,将那暗黑的月亮与火焰、甚至就连夜晚都一并吸入。

伴随着一阵紧促的呼吸声,美里垂下了视线。

我惊呆了。

我倒在了地上。

我的腹部插着一把银色手柄的短剑,乌黑的血液不断涌出。我脸色苍白,嘴唇也不住地颤抖。我朝着美里伸出手,以无比惊恐的声音反复地呢喃道「美里……美里……」。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只能在黑暗中不断地探寻。

美里跌坐在地上,握住了我的手。她哭得快要崩溃。

「不行……还是不行……不行啊……!」美里不停地重复嘶吼着同一句话。如同五重塔般精致细密的建筑崩塌落下,仿佛将脖颈给砸碎了一般,那是凄惨的悲怆。「我是为了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死在了美里的面前。

美里的心和灵魂都悲哀地崩坏了,仅剩那几近癫狂的嘶吼。

随后——枪声响起了。

回到现实之后,我的心跳不断加速。我出了一身的汗,猛烈的眩晕使我差点失去意识。可我还是使劲地坚持着,总算是恢复了过来。万幸的是,作为一个被短剑刺穿腹部的人,我的动作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美里也完全没有起疑心,而是继续着表演。

砂田铁拔出了刺在自己腹中的短剑,这一次刺进了雀的腹中。

美里痛苦地扭曲了脸庞。那实在是太过真实,让我不由得流出了眼泪。我在乱作一团的感情中绞尽脑汁地思考。为什么我会在未来死去呢?而且美里的那种绝望又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行呢?以及,最后的枪声又是……?

为了确认事实,我再次窥探了美里的瞳孔——

熊熊燃烧的暗黑之月——

从脸颊上滑落的雨滴——

腹中不断流逝的生命——

——唉?

我再一次被混乱的旋涡所击落。

这一次死的人不是我——

又变回了美里。

然后,枪声又一次响起了——

11

梦中依然是在那个夜里。

我死在了美里的眼前,她发出了癫狂般的惨叫——

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浑身都被冷汗给湿透。

我一边冲澡,一边思考着。“我一想到自己会死之后,未来就迅速地切换回了美里死亡的那条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美里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闪过。

“未来永远都不会停止振动”——

我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我就愈发难以信任美里了。

我必须要去验证自己的假设。通过处理掉杀死美里的那把短剑,未来的确短暂地改变了。所以我要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我要找到在美里眼中看到的那把银色手柄的短剑,将其给处理掉……千都世前辈在古董店里好像说过活动室里也有一把短剑。而那把短剑很有可能就是银色的那把。

我关掉花洒,气势汹汹地走出了浴室。

12

戏剧部活动室窗边的那盆天竺葵开出了黄色的花儿。

我在花盆里一通摸索——可是我却找不到钥匙。我很是疑惑。

这时,我察觉到门后面好像有些气息。我拧动门把手,发现压根就没有上锁。

我压抑住心中的恐惧,用湿漉漉的手缓缓地推开了大门——

有人在摸索着活动室右手边的道具置物处。那人尽管背对着我……不过貌似是个男人。他在干什么——?正当我探出身子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了门,金属连接处顿时发出了尖锐的声响。我被吓了一跳,男人也转过了身。

——那是阿望前辈。

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给我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就是在瞳孔中将我和美里贯穿的银色短剑。阿望前辈低声说道。

「你

吓我一跳。怎么了?难得的休息日里跑来活动室干嘛?」

我往自己干渴的喉咙里咽下了一口唾沫。

「……我想着来做一下发声练习。在家里做的话不太敢放开嗓子」

「这样啊」阿望前辈点了点头。「你也渐渐地变成一只虫子了呢」

「虫子——?」卡夫卡的《变形记》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戏剧之虫」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说话倒是说全啊。

「前辈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找东西,看看有没有《三界流转》能用上的道具。新冠又开始流行了,神田川先生哪天会不会撤资了我心里也没底,所以我们自己也得做好打算才行」

「我觉得像他那么热心的人是不会抽身的」

「成年人的情况是非常复杂的。有些时候你只能强忍着眼泪,从自己奋斗终身的事业中放手。但是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要只因一次失败,就放弃你原来决心想达到的目的。”」

「莎士比亚?」

「对,莎士比亚——」阿望前辈咧嘴一笑,他的笑容真的非常帅气。他那件T恤上面的《古利和古拉》也非常的帅气。「你来帮我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辈靠近。因为在那个距离,如果他有那个想法的话,一下就能用短剑把我干掉。

「你看这把短剑……不觉得非常适合用来杀人吗?」

我愣住了——随后,阿望前辈把短剑扔给了我,补充了一句“杀掉雀”。这人说话不说全是真的烦。我松了口气,把短剑拔出了鞘。短剑确实没有开刃。

「我不是很喜欢呢」

我把短剑收回鞘中,扔了回去。阿望前辈虽然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和前辈开始四处寻找道具。我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处理掉那把短剑的机会。可是当我翻遍了戏剧部世代的积累之后,我还是产生了一种怀旧的感觉。我找到了一张暗黑舞蹈的照片,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阿望前辈却满脸认真地说道“这可是艺术”。

「阿望前辈你为什么会投身于戏剧呢?果然是因为爷爷的影响吗?」

厌倦了四处摸索之后,我这样问道。阿望前辈翻找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回答道。

「算是吧……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你知道《风姿花传》吗?」

「那是什么?」

「世阿弥写的能剧理论书。这么想来,我爷爷就是根据那本书来教育我的。我从七岁开始学艺,他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而是任由我以一颗孩童的心自由闯荡……于是我就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戏剧——憧憬上了戏剧」

阿望前辈停下了手,眼神变得悠扬了起来,他接着说道。

「我爷爷被我奶奶的演技所深深地折服。可是奶奶突然间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站上过舞台。爷爷总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人生其实也是一样的,真正有意义的时间其实只有那么一瞬间,错过了就会永远失去,而时光一逝永不回。爷爷知道,他生命的意义已经随着奶奶的去世,一并失去了」

我停住了自己的手。前辈的话刺痛了我的心。

“错过了就会永远失去,时光一逝永不回”

「可是,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在爷爷主办的剧团的练习场上活泼地四处打滚而已。尽管不是《吉祥天女》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舞台,但我还是——非常的开心。我被舞台上的乐趣所折服,被表演带来的愉悦所击垮。真的很开心。真的——」

阿望前辈这样说道,笑了笑。我也回以微笑,继续干活。

「纸透——你相信“命运”吗?」

我吃惊地转过了身。阿望前辈的眼神一往无前。

「反正我是相信的。我也实际地感受过。在我九岁那年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我就知道舞台是我今后该走的道路了。就像身体和影子密不可分那样,我和戏剧也是无法割舍的。这不是知晓也不是悟道,而是单纯的确信。」

我凝望着阿望前辈的眼睛。那是一双殉道者的双眼,而不是狂教徒的双眼。就像美里那样,那是一双知晓自己命运的双眼。

「我也相信“命运”」

阿望前辈点了点头。

「纸透,你也是我命运的一部分。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把你提拔成了主角」

一段漫长的沉默降临。

——这时,我突然在出口的方向上感受到了某个人的气息。不用将门推开也能听见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阿望前辈怒上眉梢,低声喊道。

「是凶手!抓住他!」

话毕,前辈握住了那把银色的短剑,飞快地将门推开,大叫道!

「你在干什么!」

男人发出了粗犷的惨叫声,大步逃了开去。阿望前辈紧追不舍。

活动室的门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字写的纸。

“又吊死了一名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云里雾里的情况下,还是开始了奔跑。

13

我穿过走廊,飞奔下楼梯。阿望的背影已经在走廊拐了个弯。我拼命地追赶着。

胖乎乎的男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推开那条死胡同的门,可遗憾的是门早已被锁上了。男人转身朝向我们,狗急跳墙地怒吼着向我们冲了过来。

「呜啊——!」

阿望前辈居然像是在场地中进行相扑比赛那样接住了男人。他的双臂和小腿的肌肉如同雕塑一般隆起。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发出了如同野猪一般粗鲁的声音,他的脸在前辈那件《古利和古拉》的T恤上不停地摩擦,结果衣服居然从前辈的胸口处一分为二了。古利和古拉又一次可怜地被分隔了开来。阿望前辈连表情都扭曲了,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着,胸毛完全露了出来。他也不甘示弱地将男人的T恤给一分为二了。男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怪叫着,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虽然看不太懂、但貌似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他们扭打在地上。那把银色的短剑滑到了我的脚边。两个上半身赤裸的男人不断争斗着,满身大汗。男人想要起身,可是阿望前辈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男人拼命地挣扎着,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章鱼,随后开始慢慢地变紫。

——终于,男人拍了拍阿望前辈的手臂,表示认输。

我在最后关头也是拔出了短剑,摆到了男人的喉咙头,总算是装出了一副有帮忙的样子。

——等到男人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开始了盘问。

阿望前辈口中的那个凶手,貌似是“贴纸张的凶手”的意思。一直贴什么“恶魔集团”“神明凝视汝等”之类诡异纸张的凶手就是这个男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阿望前辈表情复杂地俯视着男人这样问道。虽然不太清楚男人的真实年龄,但是看起来应该比我们要大上一倍。如此逼问一个年长的人让我多少有些胆怯。可是男人却以说教的口吻说道。

「都是你们这群蠢蛋的错啊!我只是作为社会中的一份子彰显正义而已!你们居然敢对我使用暴力!我可是认识律师的!你给我等着!」

男人像是斗牛犬似的咧着嘴。看来他是真的气得不轻。我和阿望前辈面面相觑。

随后男人继续说着那不得要领的话,我才渐渐摸清了事情的真相。茨城县当地一家知名企业的公子哥感染了新冠,住在附近的这个男人便义愤填膺地赶了过来。身为知名企业,就伴随着一定的社会责任,感染了新冠也就意味着社会责任的缺失。男人没日没夜地在公子哥的家门口贴那些纸,可是身体恢复之后,公子哥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回归了学业。气不打一处来的男人便跟着公子哥坐着常磐线特快列车一路来到了东京,在他视察学校的时候,居然发现公子哥在参加戏剧部的活动。在疫情如此严峻的这个时代,居然还搞什么戏剧部,真是荒唐至极,啼笑皆非,实在是太过不谨慎了!必须要替天行道,坚决地执行社会正义,因此,男人一边心疼自己的钱包,一边不断地来往于东京,不停地往活动室大门贴纸张。

「……这真的是令和年代会发生的事情吗,你给我整不会了。滚回昭和去吧,你个疯子!」

「阿望前辈,你这句话相当于是把所有昭和年代的人们都给地图炮了一遍,冷静一下……」

「疯子!?你敢骂我是疯子!?疯子是你们才对啊!再放任新冠蔓延下去世界会毁灭的啊!可你们这种时候居然还在玩一点用都没有的过家家!」

「过家家……」

这下子就连阿望前辈都被他给惹恼了。

「蠢蛋!」男人指着阿望前辈骂道。

「蠢蛋!」男人指着我骂道。

「这个世上全都是蠢蛋!我是在教育你们这群蠢蛋什么叫做正义!」

「你那只是自我满足而已」我也没忍住,有些窝火地说道。

「你们才是自我满足啊!在舞台上像个傻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很有趣吗?别玩过家家了好吗?这个社会才

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家伙,你俩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你他妈的——」阿望前辈满脸通红。「你懂什么——!」

我在心中大喊不妙——马上按住了阿望前辈。由于用力过猛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男人也趁机大叫着冲了过来,我们三人又扭打在了地上。

男人捡起短剑,冲着我和阿望前辈恐吓般地戳了几下,随后便转过身去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我也没有了追上去的力气。与其说是愤怒,我心中失望的感情反而更甚。看见那种这么大个人却没有学会一点重要之事的人,我就会产生这样的心情。不过能通过他意料之外地处理掉了短剑是一件好事。

我望着很是憔悴的阿望前辈的背影,说道。

「在意的话你就输了。他那只不过是因为自卑感和无限的恐惧反向延伸出的攻击性而已。他连现实和妄想都无法区分,将自己的攻击冠以正义之名,正当化自己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只动物而已……阿望前辈?」

前辈哭了,他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我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我……」阿望前辈嚎啕大哭,说道。「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戏剧而已。我真的很喜欢戏剧。我只有戏剧啊……!」

前辈那极致的纯粹打动了我的心。我的眼中渗出了些许的泪滴。我望着地上那件《古利和古拉》的T恤,想到。

就如同身体和影子是不可割舍的那样,阿望前辈和戏剧也应该是难舍难分的。他一定是为此而生的。

「阿望前辈——」我为他捡起了那件T恤。「“不要只因一次失败,就放弃你原来决心想达到的目的”,不管那个人说什么,我们都没有必要放弃自己的舞台。就算是这件《古利和古拉》也好,虽然他们看起来是被撕裂了——」

我将T恤给摊开,它们便成了同一块布料,《古利和古拉》在同一片天空下。虽然现在分隔两地,可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遇。阿望前辈看着那件T恤,像是吉普力动画那样流出了大颗的眼泪,喊着我的名字,用力地抱住了我。

无可奈何的我也只好连同他的胸毛一起搂在了怀里。

14

「所以在我拼命调查案件的时候,你在和阿望温柔地搂搂抱抱对吗?」

「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啊」

在我急匆匆地回家的路上,千都世前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必须要尽快确认处理掉短剑之后所带来的影响,还得去调查枪杀案件的事情。我喘着粗气,说道。

「在天崎前辈空白的那两个星期里,她感染了新冠。而黑山前辈也在同一时期感染了新冠……新冠成了两名受害者之间唯一的线索。而刚才,我知道了戏剧部里还有第三个人感染了新冠」

「新冠应该就是案件解决的关键了……我会去查查那个公子哥到底是谁的。不过我心里大致已经有底了」

「那拜托你了——」我挂断电话,走进了公寓里。

由于太过焦急也比较的可疑,于是我去洗了个手之后,才叫来了三郎。

我凝望着它的瞳孔——

美里住在猫猫的眼中。我难掩兴奋,站起身来。

「有进展了。我们刚才抓住了往活动室门口贴纸的犯人——」

美里连连点头,我望着她的瞳孔,恨不得能马上窥探一番。

「新冠就是被害者之间的联系线索……很好,线索终于出现了。我也通过未来得到了信息,确认了你们去打听回来的结果」

「案发的时候是谁在放视频?」

「对,结果是——」美里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全都是无用功。所有人都在和别人说话,而且家里人也在旁边,可以证明所有人都没有放视频」

「唉——?」美里那预料之外的回答让我愣住了。「那也就是说,戏剧部里的人不可能是凶手?」

「可以这么说」

「这下头疼了——」我挠了挠头发。「我得好好想想」

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再次让美里流泪。

如果再诱导她去练习《三界流转》,那么目的性就太强了,很有可能会让美里起疑心。我需要一个别的方法。

——如果,我自己也流泪的话,那么美里必然也会共鸣般地落泪。想要不通过演技,而是发自内心地哭泣的话……那我就必须要将自己的内心曝光才行。

我一边思索,一边和美里聊天,营造出合适的氛围之后,我说道。

「美里,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于是,我向美里说明了我会开始写“来自逝者的信件”的理由。

「那是我八岁时的六月。那天学校调休。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四处探险。那天虽然下了雨,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当时还是一个开朗的孩子——我突然间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一个女孩子,她穿着另一所小学的校服,走在前面,貌似是在放学的途中。她背着一个红色的书包,穿着黄色的雨衣,还打着一把小红伞。可是她挂在书包上的钥匙圈却掉了下来。于是我就捡起来,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角也开始渗出了泪珠。那幅光景在我的噩梦中反反复复地出现……对我来说,就如同是一个会永恒地产生诅咒的黑暗洞窟。只要窥视其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不用勉强自己的……」美里很是担心地说道。

「不,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我叫住了那个女孩子,把钥匙圈交给她的那一瞬间,一辆轿车突然间从旁边以高速驶出。那辆车的司机猝死了。女孩子被撞飞了,轿车则把民宅的围墙给撞落一地。我毫发无伤。可这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推了我一把。我想尽办法地站起来之后,跑过去看那个女孩子,可是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想到应该把她那逐渐流失的记忆给救回来,所以我窥探了她的瞳孔。然后——我就看到了自己的脸。尽管轿车已经飞速地冲过来,可我依旧因为恐惧而僵硬了的、动弹不得的、无比丢人的脸……我马上就中断了连接。强烈的羞耻感和那辆冲来的轿车的恐惧使我难以忍受。赶过来的大人们把我推开,开始给那个女生做心肺复苏。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当天夜晚,“记忆残像”出现在了我的梦中。我重新体验了一次那个女孩子的人生。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而那个朋友,一定会因为她的死而陷入极度的悲伤中。我出于罪恶感,为了她那个朋友,第一次写下了“来自逝者的信件”。在那之后,我就一直继续着这件事情。为了能拯救到对方,我看了很多的书,练习如何写文章……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弥补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到的遗憾,是一种出于赎罪的感情……」

我哭了。仿佛回到了八岁时的孩提时代。美里此刻也为了我而流下了眼泪。她的温柔晕染进了我的内心——由于用这种方法强行地让美里落泪使我感觉非常愧疚,我哭得很厉害。

可是,我还是窥探了美里的瞳孔——

我穿过感官的风暴,降落到了那个熊熊燃烧着的暗黑月夜。

眼前的是腹部中剑倒下了的我。

而刺进我腹部的那把短剑,是铜色手柄的。

「美里……美里……美里……」

「我是为了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后,我一命呜呼。

——枪声响起。

我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我进行着思考。未来果然发生了振动!凶器的丧失让未来产生了偏差。那么,如果我的假设是正确的话——

美里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一直都很痛苦呢。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得到原谅的」

「那个女孩子会原谅我吗?」

美里摇了摇头。

「已逝之人既无怨恨亦无宽恕。是小窃你自己,要原谅你自己才行」

我出乎意料地被打动了。美里总是能给予我必不可少的话语。

「……嗯。也许,有朝一日我确实需要原谅自己吧……」

我又一次窥探了美里的瞳孔——

——果不其然。

这一次,死的人不是我,而是又变回了美里。

15

结束了和美里的对话之后,我迅速地脱掉衣服冲进了浴室。

冷水从我的头上奔腾直下。尽管美里能够看到未来,但是我清楚,以她的性格,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来偷窥我洗澡。大脑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了思考。

我的假设果然是正确的。“我和美里之中的其中一个人会死去”。这才是真正的命运!「没有极端的事态,生死是无法改写的」——那么所谓的“极端事态”,会不会就是“以命抵命”呢?

答案恐怕是肯定的。我和美里被困在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死去的未来。从概率上而言大概是五五开的,它因为凶器的缺失而发生了振动,以至于未来变换了方向。可是。能看见未来的美里刻意选择了让自己死去的未来,因此未来会被迅速地修正为她所期望的方向——这样去考虑应该是符合逻辑的。

美里肯定是因为对于将我卷进了这次枪击案中而感受到了责任,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可是,随着这一全新事实的逐渐明晰,美里身上的谜团也愈发增多了。她为何要伪造成飞机失事而死呢?而且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一切呢?

我怎么想也无法得出答案。但我果然还是好喜欢这样的美里。我希望她能活下去、欢笑下去。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儿时那个从车祸事故中救了我的女孩子……

从那天起,我一直后悔不已。她救了我这件事情,反过来说,我应该也是能救她的。可是我却动弹不得。我不知道想过多少次自己本来不应该活着。我不想再次体验这样的感受了。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我和美里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死的话,那么我——

……我能死得成吗?我闭上眼睛,回味着在天崎前辈的眼中经历过的死亡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冰冷和恐惧,仿佛能让冷水淋浴都变得温热,如同一根冰柱从头上径直地砸下来,一直贯穿了我的尾骨。我浑身颤抖。可是,我反而更加不想让如此恐怖的东西伤害到美里。

但是,我要如何在能看见未来的美里手中抢占先机呢?

为了让自己处于有利的位置,我能否通过美里的瞳孔去窥探过去呢?

——不行。我还没法精确地操控如何在瞳孔中窥探瞳孔。而且死亡的记忆太过强烈,我无论如何都会被它拉走。

而有一个确切可行的方法就是:把美里给找出来。我找到她,把她给捆起来,直到我死为止。这样的话,就算美里能看见未来,应该也无能为力了。

我关掉了淋浴。

16

我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凝望着三郎的瞳孔——

美里一如既往地端坐在猫猫眼中,美得不可方物。

「你怎么了?表情看起来有点阴沉呢」

「我总觉得——」我无力地说道。「我好累。人情、过去、未来,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好累……」

美里如今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我非常能理解这种感觉。小窃你能从他人的眼中读取到过去便更是雪上加霜。我想,能知道比别人更多的事情既是一种幸福,同时也是一种不幸。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因为能想到未来所以会对将来感到不安,想到那可能发生的未来便会悲伤。因为能想到过去,所以会对如今感到痛苦,想到那未曾拥有的过去便会悔恨。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在无数的时间轴中,如今的自己绝对不可能是最完美的……」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不曾和美里相遇的时间线。那里的我也许并不需要为自己的生死而烦恼,也许枪杀案也不会发生。甚至就连新冠疫情都有可能不会出现。我想,那样的世界对更多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吧。甚至对我自己来说也无疑是更好的。但是,不能和美里相遇是极其悲伤的,唯独这一点令人无法释怀。

「……美里,你将来会因为飞机失事而死对吗?而且你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对吧?这实在是太痛苦了,换做是我的话一定承受不住的」

「没有这种事的,谁都能承受得住的。因为,每个人都会死的——」美里温柔地微笑着。仿佛这个世上从来不曾存在任何可怕的东西。「关键在于不能被束缚在未来和过去,不能丢失了如今。深呼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然后,倾听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能对命运说不的人只有我们,命运自己是不会对命运说不的」

我无比感慨地叹了口气。也许,美里正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才能说出这句极具真实味道的话吧。——我走向阳台,朝着那蔚蓝的天空,把三郎举得高高的。在那舒爽的风儿吹拂中,三郎很是愉悦地摆动着尾巴。

「你在干什么?」

「感受当下」

美里轻轻地笑了。「很不错呢,这也是一种选择」

「美里你那边是晴天吗?」

于是,美里也抱起了三郎,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来到了外面。美里也学着我那样给三郎举高高。

「我这边也是晴天哦。超级舒服的」

此刻,我无比强烈地感受到,就像是《古利和古拉》那样,我和美里身处于同一片蓝天下。

「美里——」我由衷地说道。「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我也是,能遇见小窃真的太好了」

我和美里深情地相互凝望了一会儿——随后中断了连接。

我很佩服自己,居然在如此的煽情之下都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我成功地通过这一举动看到了美里房间窗外的景色,正中我的下怀。而且让我惊讶的是,她的窗外就是天空树和隅田川!如果我想的话,那么我随时都可以特定她的住处。可是问题在于,要如何才能不被美里发觉呢……

这时,千都世前辈给我发来了信息。

“那个茨城县的公子哥果然是院濑见!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地址是——”

我睁大了眼睛,地址就是墨田区——极其接近天空树和隅田川。

我想,就如同是命运一般。

17

我们抬头仰望着面前的建筑物,那看起来是一栋高级公寓。有着漂亮的花丛,景色优美,转过身来还能看见隅田川和天空树。美里的住处毫无疑问也是在这附近。

「虽然是一栋非常气派的房子,但是我不喜欢!我觉得人还是应该脚踏实地地活着比较好!」

阿望前辈霸气地伫立着,说了些压根没人问他的话。我低声地向千都世前辈问道。

「——所以,为什么阿望前辈也会跟着一起来啊?」

「因为只有他这个部长知道部员的个人信息啊……」

真是的,我能想到他绝对是主动跟着来的……

「你俩,赶快跟上来吧!」

阿望前辈站在公寓的入口处挥了挥手,我们叹了口气,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按响了位于十四层的房间的门铃。

应答器里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来了”。

「是我!阿望!」

“我在摄像头里看见了……你们突然间来干什么?”

「有些话想跟你说,能让我们进去吗」

“……”

院濑见前辈强硬得有些可怜。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打开了门锁,从门缝探出了头。我被吓了一跳,他实在是太阴沉了。肌肤苍白,眼角下是浓厚的黑眼圈。

「我这挺乱的……」

院濑见前辈说了一声,就缩了回去。我们面面相觑地跟着他进了屋。

他的房间确实很乱。宽敞的房间里垃圾堆积如山,随处可见,像是观光名胜。这边是艾尔斯岩石,那边则是马特洪峰。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可能这是由于自肃期间我的房间也和这里差不多的脏乱把。阿望前辈打了个喷嚏。也许是因为灰尘滚滚,也许是因为空调太冷。

我将摆在沙发上的垃圾袋给扔开,坐在了白色皮革的沙发上。它舒服得对于垃圾来说有些太过浪费了。院濑见前辈裹着毛毯坐在对面,身体不停地微微发抖。

「你要是冷的话就把空调关掉啊……」

千都世前辈这样说道。可是院濑见前辈并没有回答。

一直开着的电视上还放着《光之美少女》。阿望前辈问道。

「你是躲在家里看幼女向动画吗?」

「没……就和BGM差不多。《光之美少女》是最能让我冷静下来的……」

阿望前辈很是不解,我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很懂你。孤独的时间久了,还是这种东西最能治愈人心」

我如此关切的问候却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这让我有些失落。

「我在自肃期间看的是《海螺小姐》」

我姑且还补充了这么一句,可还是没人搭理我。千都世前辈开门见山地说道。

「院濑见,你感染过新冠对吧?其实天崎和黑山也——」

千都世前辈说到这里停住了。院濑见前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会被杀掉的……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我们面面相觑。

把事情整理清楚之后,貌似是这样的。

天崎华玲和院濑见港人曾经交往过。可是天崎貌似有很多个男人。虽然院濑见察觉到了这一点,可是却没有选择分手。因为院濑见爱着她。然后,由于感染新冠的缘故,院濑见发觉到了黑山也是天崎的男人之一。

「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不把他俩杀了算了……」

「唉?原来你小子就是凶手!?」

「不是我啊,我只是说我可以理解凶手的心情而已!」

「那也就是说——」我说道。「凶手是其中一个和天崎前辈交往过的男人,而把天崎杀掉之后还不过瘾,还要把她出轨过的对象也都一一杀死。你是这个意思吗?」

院濑见前辈哭着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瘫倒在了沙发上。

「真是的……」阿望前辈很是不满

。「有这么多时间谈情说爱还不如投入到戏剧上面!」

「阿望你有谈过恋爱吗?」千都世前辈问道。

「戏剧就是我的恋人」阿望前辈的表情认真得不得了。「戏剧之神就是我的女神。要是我随意地就出轨了会被她抛弃的……不是,我是认真的,你们什么表情啊……」

「不过,心生怨恨的出轨对象偶然间捡到了手枪——这样的可能性还是相当高的。咱们接下来就去详细调查一下那空白的两个星期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我的喉咙干渴得不行,于是便起身来到厨房,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杯子喝了些自来水。

——这时,我在地板上察觉到了一处有些不自然的地方。地板上有一处的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那是使用油灰填补过某个巨大伤痕的痕迹。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什么原因,才会造成那么大的伤痕?就像是被刀具刺过一样……

某幅光景突然间在我的脑海中闪回。当时美里烧焦了菜,慌慌张张地去关火结果把菜刀碰到了地上——!

我被狠狠地呛了一下。我环顾着整个房间,眼角渗出了泪水。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要不还是先让空气流通一下吧」

我穿过客厅,打开了那扇窗。我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不久前才在三郎的眼中看到过的风景,如今就在我的眼前展开。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美里的家。

虽然家具有些变化,再加上满屋子的垃圾让我一下子没看出来。可是刚开始进房时所产生的那种既视感,就是因为我曾经通过三郎的眼睛看到过!

我转过身来,望着这个房间。我仿佛看见了在朝着三郎说话的美里的身影。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刚才还在感叹“就如同是命运那样”——但其实并非如此。

这一切都是精心的计量。

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没法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那样,我也只是一直在美里的掌心上,被她胁迫着跳舞而已——!

18

我的心脏在持续地鸣响。明明天气很热,可我却冷汗直流。

我像是在梦中行走一般,以摇摇摆摆的脚步回到了公寓。三郎来到了我的脚边。我以一种近乎于恐惧的感觉俯视着它的背影。

终于,我下定决心抱起了三郎,凝望着它的瞳孔——

我屏住了呼吸。

美里不在那个房间里面了。

她第一次来到了外界。

她站在一扇颜色非常奇怪的门前,那扇门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就是被我称之为“青汁色”的我家大门——!

我顿时转过身去打开门。美里就站在我的眼前。我们的手近得恰到好处,可以相互触碰到对方。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仿佛能感受到美里的温暖。可是,实际上美里并没有站在我面前。她的体温也从来不曾存在过。我们被时间这堵高墙绝望般地分隔。

我的心好痛。我的呼吸也无法顺畅。我甚至感觉下一刻就会倒下。

「美里……」

美里身着黄昏般的谜团,美得让人不觉得她是人世间的造物。

「小窃……」美里微笑着。「我们出去散个步吧」

我和美里一起走向有些昏暗的街道。街道上人烟稀少,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我没有和任何人擦肩而过。宛如这个世界仅剩了我和美里两人。我知道,那是因为美里选择了这样的未来。

美里把三郎放到了地面上,双手交织在身后。三郎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身穿金丝雀色喇叭裙和白色衬衫的她看起来仿佛漂浮在街道上一般。

「小窃,你通过我的眼睛看到了未来对吧?然后你知道了其实我还活着,但是命运注定了我们之间必然要有一个人死亡。因此,你打算找到我,把我拘束起来,然后自己走向死亡……」

全都暴露了……我也领悟到了事到如今还想撒谎是没有意义的。我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点头。美里转身朝向我,问道。

「为什么——?」

i-230

我和美里四目相接,眼神热烈交织,突破了时间的屏障。夕阳的光照与人类脆弱的情感在

美里那宝石般的瞳孔中摇摆着。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要从口中飞出来了。可是,我必须要向美里倾诉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喜欢你。我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你……」

我的脸颊发烫,眼泪快要流出。美里的嘴唇也颤抖着。

「可我们甚至都没有见过?」

「可我们已经像是同居过了」

「……大概吧」美里笑了笑,再次背对着我迈步开去。我跟在她的身后。

「美里……你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去死呢?」

美里沉默了走了一阵子。随后,她低声细语道。

「因为,我也喜欢你」

「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也喜欢小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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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里转过身来,再一次这样说道。她微笑着的表情无比娇羞,泫然欲泣。

我的喜悦从心底里翻涌而起。可是,在喜悦中却又包含着同等的痛苦。那份痛苦让我撕心裂肺。

「美里,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个啊,是秘密——」美里把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等以后我再告诉你」

在那之后,我们沿着荒川堤坝向着五色樱大桥走去。我这边正值盛夏,叶樱翠绿,美里那边春意盎然,樱花盛开。每当风起,便是漫天樱花飞舞。

「这个世界真的很漂亮呢」

美里慢悠悠地说道。她的声音中携着悲伤。

「美里,我还是——」

「别」美里的语气很是坚定。「奔赴死亡的人是我。小窃你是绝对找不到我的」

我握紧了拳头,双唇紧闭。

「你把我给忘掉,找到自己的幸福吧」美里摸了摸自己的耳环,有些悲伤地说道。「你和樱庭在一起就很好。继续交往下去,步入婚姻殿堂,你们会得到幸福的。你们会生三个可爱的孩子,两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子,你们会真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千都世前辈她……」

「而且,小窃你会成为非常厉害的演员。你通过出演阿望的《三界流转》中的《吉祥天女》以及《火树银花》而一夜爆红,最后在天女馆表演《圣光普照》,成为戏剧界的传说」

「我吗……?真的假的……」

「真的哦,因为小窃你有着无与伦比的才能。你的天赋更甚于我……」

美里那边的夜晚已经先我一步到来了。我们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眺望着五色樱大桥。樱花树被灯光所照耀,它那美丽的构造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我想起了阿望前辈的话。

“真正有意义的时间其实只有那么一瞬间,错过了就会永远失去,而时光一逝永不回”——

我想,如今就是我人生中真正有意义的那一瞬间。尽管无比的悲伤和哀愁,可我却幸福得不得了,我深知这样的瞬间不会再次出现。

19

当天夜里,我和三郎一起躺进被窝里,我凝望着它的瞳孔。

美里就躺在我的身边。她的枕边只有些许小小的光亮,我看得不是很清,但她穿着睡衣,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美里兴许是刚刚洗过澡,脸颊微红,散发着好闻的沐浴露香味。她低声说道。

「总感觉……有些害羞」

美里把半边脸给埋进了枕头里。我的心跳也不断地加速。

「我想触碰到你,真的」我坦白了自己的感想。

「……色鬼」美里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泛起了红晕,眼含笑意。「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

美里握住了三郎小小的手,触摸着它的肉球。

「有感觉吗?」

「嗯……猫猫的手感觉有些奇怪就是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感觉它没法出剪刀」

美里轻轻地笑了。她摸了摸三郎的脑袋。这让我浑身发痒。美里把三郎抱在了怀里,我能感受到自己被她那柔软的身躯给包裹了起来。

「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跳得很快的声音」

「果然还是好羞耻……」

美里的笑声在我的心中模糊地回荡着。她温柔地爱抚着三郎的脑袋。每当我感受到她温热的掌心,我的睡意都会不断袭来。那是如同温热泥潭般的睡意,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安心。这种安心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i-235

美里亲了亲三郎的额头,低语道。

「晚安,小窃……」

「美里……」我在已然朦胧的意识中这样说道。「你哪儿都不要去,好吗?」

美里有些悲哀地呼出一口气。

「对不起……」

就在我进入梦乡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听到了美里的声音。

「再见了,小窃……」

20

在那之后,无论我再怎么

凝望三郎的眼睛,都无法在里面找到美里了。

我独自一人,安静地啜泣。

21

我在房间里不断地徘徊、思考着。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拯救美里呢……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我要持续地挣扎——直到最后。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和美里之中的其中一个会死去。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情会发生在和枪杀案真凶对决的过程中。那么果然还是需要先把案件给解决掉才行。

如此一来,我就必须要揭穿凶手所使用的小把戏了——

我站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自己的眼睛。常言道调查的基本就是“踏破铁鞋”。直到我看穿凶手的小把戏为止,我要一遍又一遍地回顾当时的记忆。

于是,我凝望着自己倒映在镜中的眼睛——

我倒在地上,后背抵着墙。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我用手掌擦了擦鼻子,结果发现满手都是黑红色的血液。我的呼吸有些困难,意识也非常朦胧。

凝望的时间有些太久了。现在是几点了……?

我脱掉T恤扔进洗衣机里,它被血液和汗水给弄得脏兮兮的,重得不行。我来到客厅,看了一眼钟。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我持续地凝望镜中的自己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我想象了一下一边流着鼻血一边流着汗恶狠狠地瞪着镜子的自己,在黑暗中没忍住笑了。我真蠢,真的太蠢了。这样子不是摆明了告诉美里我还没有死心吗。不过,就算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美里肯定也能看穿我就是了……

我必须要考虑一些更加关键并且能出乎她意料的手法。

就是那种,鬼斧神工一般的手法……

隐隐约约地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小人的鞋店》的第三部——

小人们把人类的孩子和鬼的孩子给掉包了。邻居们向手足无措的母亲这样建议道“把鬼的孩子放到炉灶上面,然后用两个鸡蛋壳煮热水。这样子鬼的孩子就会笑起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母亲忠实地听从了邻居的建议,于是鬼的孩子真的笑了起来。小人们便把人类的孩子放到了炉灶上,和鬼的孩子换了回来……

先前打赌的时候,院濑见前辈送我的那三瓶草莓牛奶中还有两瓶放在冰箱里。它们的保质期也依旧没问题。我取出一瓶,一饮而尽。眩晕便缓和了很多,我头脑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自己的眼中曾经目睹过的光景出现在了脑海中——

即身佛挡住摄像头的前后,其实出现了那么一些细微的不同。那盆龟背竹的花盆的影子——发生了变化。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但那就是关键……

我有几样必须要确认的事情,于是我向阿望前辈发去了信息。

“黑山前辈遇害的那天,是不是某个特别的日子呢?”——

信息并没有被标上已读。不过考虑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倒也算是合理。我洗了个澡,一躺到床上,就像是断气般睡着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感到头疼欲裂。在洗手间吐掉嘴里的血块,喝了些水之后我舒服了很多。我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以及两条信息。

其中的一条信息是阿望前辈发来的。上面写着“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另一条信息则是千都世前辈发来的。因为我没有接电话所以才发的信息。信息的内容是在那空白的两个星期里,确定没有感染新冠的戏剧部成员名单。

我挨个给那个名单中的成员的家里人打电话——

一直打到下午两点——在午后的灼热阳光中,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即身佛枪杀案中凶手使用的诡计了。而且凶手的真实身份我也知道了。

可是我目前并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主观臆测而已,证据只存在于眼中。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阿望前辈发来了举行“地狱合宿”的通知。尽管一直都很犹豫要不要举行,但是出于无惧时世的考虑,以及为了死去的天崎前辈和黑山前辈也好,我们也必须要完成《三界流转》,阿望前辈的信息中是如此真切的笔调。他哭泣着说自己只是纯粹地喜爱着戏剧的身姿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让我不禁热泪盈眶。

信息还有后续,上面是参加者的名单:我、阿望前辈、千都世前辈、院濑见前辈、梅子前辈、蛭谷前辈、须贝、佐村——合计八人。三天后从有明出发,乘渡轮前往德岛港,随后坐电车前往德岛站,乘坐JR牟崎线到达牟崎站,再次转车去到阿望前辈的老家。上面的这些路程基本上就要花掉一整天。然后从牟崎港乘坐汽艇,在阿望前辈的驾驶下前往天女馆所在的那个无人岛,然后迅速开始排练……这样的日程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累。

我通过前辈在邮件中附上的照片大体了解了天女馆的外观和构造。天女馆是一个圆型的、布满迷宫的建筑物,整个圆型的中央部分都是一个大剧场。剧场的中心是一个圆型的舞台,通过“桥”和一般形态的舞台相连。观众席围绕着舞台铺展开来,住房的空间则塞进了剧场周围的部分。

尽管阿望前辈非常来劲,但是由于美里的未来预测,这次活动会因为台风而被叫停。虽然刚开始从美里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松了一口气的,可事到如今我却有些难过。短短的一个夏天就能让我发生这样的转变,还真是令人感慨。

——这时,我突然间灵光一现,我想到鬼斧神工的手法了。

我脑海中的所有点子顿时全部展开,使我浑身发抖。

天女馆才是真正的决战舞台——!

我迅速地拨打了电话——

22

「好大的雨啊……台风真的没问题吗?」

从渡轮上下来之后,蛭谷前辈就在德岛港上这样说道,她弓着腰,脸色铁青。

「没想到这个台风会突然间转弯来到日本列岛了呢。不过应该没事的,虽然我也没有根据!」

阿望前辈这样说着,豪爽地笑了。也许是度假的心情作祟,他居然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

须贝紧绷着脸,向佐村说道。

「你那副装模作样的墨镜是什么鬼啊……」

「很帅吧,就像是终结者那样」

「梅子前辈,你怎么看?」

须贝把话茬抛了过去,梅子前辈眯起了眼睛。

「嗯——还行,我能给你个五分」

「好耶,满分!」佐村无比灿烂地笑了,还顺带着露出了那副做过美白、白得吓人的牙齿。

「蠢蛋,这可是梅子前辈的评价,这五分肯定是满分一百分的五分啊……」须贝有些无语地说道。

在他们说着各种傻话的同时,院濑见前辈的精神却极其萎靡。

「你没事吧——?」我摸了摸他的后背。

「我晕船了……」

「这么说来,你之前好像说过你坐什么都会晕来着」

「我连商场楼顶上的那种熊猫摇摇车都会晕。能让我骑上去也不会晕的就只有女孩子了……」

「是啊,毕竟你对自己都会晕呢」

千都世前辈毫不留情地损着他。不知道这一击是不是成为了致命伤,院濑见往塑料袋里狂吐不止。我暗自想着他活该,走到了千都世前辈身旁,向她耳语。

「所以到最后,一开始的八名预定参加者就全都到齐了呢」

「嗯,接下来就是疯狂的排练了——」

我抱着旅行包,坐上了巴士,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后到达了德岛站。这时的风已经很大了,椰子树都被吹得不停地摇摆。我们又从那里乘坐JR牟崎线,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到达牟崎站。

「这个车站还蛮有风情的」

我转过身来,望着车站那小巧的红瓦砖屋顶这样说道。阿望前辈也很是感慨。

「很怀念呢。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这里买了红色的青春十八车票,把四国给逛了一圈。(注:青春十八车票是由JR推出的乘车券,一共有五张。可以自由搭乘JR全线的普通列车和快速列车,并且可以在途中任意下车。简单地说,拿着这个通票,日本全国的JR列车随上随下,日本全国通行」

「真棒啊。那种连毛都还没长齐时的青春岁月记忆」

「我还记得我在道后温泉里洗过胸毛呢」

来接我们的面包车很快就到了。阿望前辈的母亲开车来接我们。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体型丰腴,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和她握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她的眉毛以及身上那件夏威夷衫的品味都很阿望前辈很像。

「好久没见了喔——」

阿望母亲用一口混合着德岛方言与标准语的日语和我们交谈。戏剧部的成员们都轮流做了自我介绍。阿望母亲夸女孩子们都是绝世美人,看到佐村之后,还问他“这位帅哥就是阿诺·施瓦辛格吗?”,然后自己也大笑了起来。佐村更是心情大好,捧腹大笑。

阿望家的房子虽然很大,但是由于雨势越来越大,我们都慌慌张张的,连坐下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佛堂的长壁橱上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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