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头上不远处有扇小窗,白色的光从那边透进来,夜晚已经结束了。对于石床边蹲着的人来说,这也许是生命中最后的黎明。身着的长衣原本应该是紫色和金色的,泥土沾满全身,被汗、血和尿浸湿,说是破布都是在赞扬它了。
衰弱污秽的人面前,有个男人挺立着,穿着看上去朴素却高价的衣服:“睡得好吗,波坦陛下?”
对于生活在狱中的囚犯使用敬称,看来是抱持着敌意的。波坦呻吟了一下,依亚尔达波特教总大主教,一时被称为教皇的老人,现在只是个败北的阶下囚。面对着胜利者,没有敬意,波坦的脸上手上无数的痣和伤像是画出来的地图。
这一年的一月一日,吉斯卡尔继位马尔亚姆国王。这个时候,还自称为教皇的波坦持续执拗的抵抗,吉斯卡尔为了确立国王的权威,把波坦的阵营逐个一一击溃,并且接受了惩罚。
“萨卡利亚原野决战吗?就在去年的秋天,已经打了一年八个月了。竟然能够从中逃脱,但是接下来好像被命运丢弃般。”
国王沉着刚毅的姿态,冷静的语气,引起随从骑士的敬畏。面对着应该憎恶的仇敌,仍然保持着冷静,不愧是拥有作为一国王者实力的继承人。
那是异常努力的结果,只有吉斯卡尔自己知道。用俗话来说就是不断的用车裂之刑且乐此不疲。对于波坦的憎恶就像岩浆一样,在吉斯卡尔的心中燃烧着。即使如此,吉斯卡尔也要将波坦公开处刑。公开处刑的话,势必对于吉斯卡尔的批判也会增加,最麻烦的就是为了波坦的殉教者。
“把对神的信仰和对波坦的盲信混同起来,波坦才是以神之名来欺骗别人的背教者,和他一起坠入地狱真是愚蠢。”
马尔亚姆的新国王已经讲得口干舌燥,仍然不停地对部下说着。年余四十岁的吉斯卡尔比起波坦拥有着千倍的锐气和活力,他就像地上的蚂蚁一样,做着该做的事,直到衰弱枯竭。吉斯卡尔听到流传着关于波坦的言论,慢慢地说到:“昨天,帕尔斯的密使来了,希望把波坦总大主教作为战争罪犯引渡,以侵略和虐杀的罪名,原来也理应受到重刑。”
这并不是事实,虽说是谎言,吉斯卡尔心中并没有感到痛痒,向特别招待席的客人庄重严肃地继续着他的演技。“引渡波坦的话,帕尔斯和马尔亚姆将恢复外交,交换大使,贸易也会全面展开……虽说没有拒绝的理由,我还是拒绝了。波坦干涸的脸上唰的浮现出生气,反射的认为也许能够得救。看着执著于卑微生存下去的老人,吉斯卡尔高声嘲笑道:“哼,安心吧,很不凑巧,不管是马尔亚姆,还是帕尔斯,都不会让你再一次看到外面的景色,怎么能把杀了你的乐趣引渡给帕尔斯人。”波坦一瞬间又坠落到绝望的深渊,用残存的力气诅咒到:“不信神的人!串通邪教徒的恶魔之手!为了贪图贸易的利益,把作为神之代理人的教皇出卖给敌人!这、这样恶逆的背教者会下地狱的,在不为人知的黑暗深处,遭受永世的劫火,被断罪之刃所斩杀,在痛苦和后悔中哭泣。
“你已经坠入地狱了,”吉尔卡斯的声音有些阴沉,宛如丧钟,压制着整个牢房,封住了波坦的嘴。“所以,你不用说第二次、第三次了,一次就够了,永远不会爬到地上来,待在地狱的最底层。”“这、这是报应吗?”波坦像是失去了声音般勉强呻吟了一声,不过是普通人的吉斯卡尔用强大的魄力压制着波坦。波坦的权威不过是凭借着神之名被涂上了狂信的色彩。作为人的吉斯卡尔无视神的力量,与之相持不下。波坦是不可能赢的。
吉尔卡斯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黑布盖住下半部脸的三个男人走进来,“不要流血,不然待会儿善后就麻烦了。”忠实的部下遵守着吉斯卡尔的命令。体格健壮的三个刑吏把苍老疲惫且衰弱的波坦逼入了角落,抓住他的手腕和肩膀,让他趴在石床上。用密斯鲁厚麻袋盖住波坦的头部,刑吏中的一人骑在他身上,另外两人挥起沉重的木槌。
“依亚尔达波特……哦哦哦哦哦……”
神之名已经结束了,没有感情的木槌一击打在密斯鲁麻袋上,沉重迟钝的声音混合着含糊的悲鸣,身体因为痛苦而扭曲。
第二击、第三击……一击比一击强烈。
悲鸣的声音停止了,四肢也停止了痉挛,木槌重复着上下挥动。每次都从监狱的墙壁产生回音,开始是干涩坚硬的声音,逐渐变成柔软、潮湿粘腻的声音。
“已经够了,放开。”
吉斯卡尔的声音让刑吏们放下了木槌,全身沾满了热汗和冷汗站起来。
血腥的场面被密斯鲁厚麻袋隐藏了起来。碎裂的头盖骨、折断的鼻子、掉落的门牙、破裂的眼珠、流淌着的脑浆、溢出的血液、翻开的皮肉,这些都被关在麻袋中,是吉斯卡尔的眼睛无法触及。即便如此,透过袋子可以感觉到臭气漂浮在周围。
“尸体就照预先的命令那样处理。”下达命令后,吉斯卡尔就抬脚走人了。
为了得到皮革和肉,从密斯鲁进口了十头鳄鱼,饲养在皇宫的庭院内。刑吏们搬着已经无法辨别面目的尸体,扔到了里面。
Ⅱ
东北和西北方向的两条河,合流成为一条河,割开平原流入南海。合流点形成以石头堆砌出的城市,被三方的河流包围,却只有很低的石墙,北边的城墙则有三层楼那么高,差不多有十万人住在里面。
这就是马尔亚姆的首都伊拉克里恩。
马尔亚姆的国土南面和西面都对这外海,南边的海路通往密斯鲁,西边的海路通往遥远的鲁西达尼亚,东边面对着达尔邦内海、通往帕尔斯,北边又高又长险阻的山岳形成壁障,那边没有国家,据说被十几个部落的野蛮人瓜分了。
马尔亚姆丰衣足食的时代是由于海路的交易繁荣,几个港口满是人和货物。伊拉克里恩面对着外海的各个港口城市,连接着内海的各个港口城市的街道,集中了很多有利要素。是交通和物流的要地,反过来说如果不是险要之地,也不会受到鲁西达尼亚军队的侵略而暂时陷落。
“马尔亚姆没有名将,”作为胜利者的鲁西达尼亚这样嘲笑道,对于失败者这是很残酷的评价。即便有一个两个的名将发出声音,也无法拯救已经崩坏的国家的。
“原本伊拉克里恩想要要塞化来防御敌人就是很困难的。强化海军力和海岸的防备,让敌人无法上岸。尽力去做这些倒不如积极部署陆上兵力的出击据点,必要时能够迅速移动到需要的地方;进一步强化街道。马尔亚姆的东海岸和西海岸同时有敌人登陆应该是不可能的。”
在屡次的艰苦战斗中,吉斯卡尔似乎变得精通起马尔亚姆的地理了。在波坦已成败局的时候,他向国内发布公告:自称为教皇的波坦等于是死了,事到如今我们之间产生怨恨的因素已经不存在了。旧马尔亚姆人和新马尔亚姆人不是应该携手建造一个为了所有人民的全新国家吗?
吉斯卡尔的抱负,在马尔亚姆人们看来是相当厚颜无耻的。但是,他铲除了波坦却是事实,从中可以看出他卓越的政治才能。马尔亚姆王室已经毁灭了,能与吉斯卡尔对抗的强力领导者恐怕也没有了。对于马尔亚姆人来说,也没有推开吉斯卡尔出手的理由。
实现理想并不是只靠嘴。
“捕获波坦派的残党,带来他们中一人的首级就有赏金,得到你所期望的官职。波坦派对于有良知的新旧马尔亚姆人来说都是共同的敌人。”
救这样波坦被囚禁的前后,几千人追杀着波坦派,不管是圣职者还是一般人,没有审判格杀勿论。一面充满血的味道一面开始屈服,马尔亚姆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即使是鲁西达尼亚人厚颜无耻也是有限的。只是事先尽可能的做出恶行,今后会好的。”
“他们对于自己的事是没有记忆力的,我们马尔亚姆人也在想同样的事吧。”
“但是王室的人们已经死绝了,如果现在还要复兴王室是不可能的。”
“那个吉斯卡尔作为国王,比起波坦至少能明白在说什么。也许会有更加过分的家伙出现,就这样和解好了。”
接下来的情况是不断的有马尔亚姆人向吉斯卡尔提出波坦的罪状。
吉斯卡尔为了解决波坦处刑的事,返回公务室接见各个重臣。
“今天之后,马尔亚姆人也许能够被宫廷所起用,你怎么认为,克利安典侯爵?”
被国王问及的贵族沉稳地行了个礼:“全凭陛下的旨意,这件事微臣没有异议。”
逃避的真好,吉斯卡尔在内心苦笑。
克利安典侯爵是在萨卡利亚会战开始时,波坦阵营中的一将,结束时变成了吉斯卡尔阵营的功臣。戏剧性的转变是发生在会战的胜败趋势已经决定的时候。因为功勋的关系,从伯爵升格为侯爵,并且得到了国王相当的信任。
“卡斯特罗卿、不,特莱卡拉侯爵的意见呢?”
曾经吉斯卡尔被幽禁在特莱卡拉城时,在卡斯特罗帮助下成功脱身。之后,卡斯特罗在萨卡利亚会战中英勇地竭力奋战,由此得到特莱卡拉侯爵的称号。
他中
等身材,有着匀称的体格,比克利安典侯爵年轻八岁,更有朝气。
“微臣同意前辈克利安典侯爵的意见。”
“哼”
“只是没有麻烦陛下亲自动手的必要,请允许把这样的事交给作为陛下忠实部下的微臣去做。”
作为新生马尔亚姆王国的两大重臣,特莱卡拉侯爵和克利安典侯爵有功绩,有些头脑。也都有辅佐国王,发展国家的自觉和自负。这些方面都没有欠缺,但是近来彼此的竞争意识越发明显起来。没有要威胁吉斯卡尔国王地位的意思,只是想要从他的手中分得一些权势。
吉斯卡尔愿意照着这两人的意愿去做,也是为了要拉近和马尔亚姆人的关系。
“既然如此,王妃总是必要的,谁会先生出马尔亚姆王室的女儿呀”
吉斯卡尔在考虑怎样对自己有利。他一直在考虑是否要把女性作为道具,只是不觉得结婚这种制度具有政治性的意义。和能够成为妻子的女性结婚,并且生下孩子都是一样的。如果需要有个妻子,当然是希望具有马尔亚姆王室血统的。
“对了,为马尔亚姆旧王室的死者们举行个盛大的追悼会怎样?斩尽杀绝的罪孽都是波坦犯下的,现在举办这样的仪式正好可以上演新旧两派和解的戏码。”
因为波坦,吉斯卡尔被强迫着经历了各种的苦难。这么想的话,在政治上利用一下死去的波坦,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考虑各种办法的接见、情愿、陈情的文件推成小山一样运来。目光能够触及的地方,有三个文件引起了吉斯卡尔的注意。是从鲁西达尼亚渡海来的使者送来的文件,有个认识的名字。
……前一天,“教皇”波坦迎来了人生最后的夜晚。吉斯卡尔国王的心腹骑士欧拉贝利亚,骑着马里开宫廷回家。作为前往密斯鲁王国的使者,做完归国报告以来,完全没有机会觐见吉斯卡尔国王。在后宫,帕尔斯出身的美女派莉莎也没有呈报的机会。吉斯卡尔在全身心追逼波坦的当口,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亲近女色。
“快好了,明天就能见到陛下了……”
正在这么考虑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声传进了耳朵。
“白鬼,小心!”
街上的一角正在发生争斗。一个盗贼集团搅乱了伊拉克里恩的治安,并且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珠宝店像是被袭击了。盗贼从店里冲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带着两个同伴的旅行者,似乎是武器妨碍了他逃走。
被称为白鬼的男子,看上去很强壮的样子。即使是英勇无比,四、五个盗贼对付一个人,似乎不会是不像样的人物。激烈的刀剑声夹杂着火花。
“先稍微观察一下情况,真的有危险的时候再出手帮忙下。”
欧拉贝利亚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大量的血飞溅出来,白鬼两手挥动着很重的长剑,砍中了盗贼的右肩。剑被比划的灵巧无比。
混合着悲鸣,盗贼右手的剑和左手的袋子同时掉到了地上。袋口张开,抢劫来的黄金珠宝散落出来,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其他的盗贼正打算要捡这个袋子,被一把剑阻挡向后退开。只见一个穿着骑士装备的年轻女子,就是刚刚称呼“白鬼”的他的同伴。
头发在后面束起,垂在背后不停地摇摆。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是给人明朗感觉的漂亮女孩子,目光很有神。
仔细一看,白鬼是可以称为少壮这样的年龄。头发和胡子都是雪白的,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虽然不明显,但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慢了,剑是很公平的,就算是很有名的骑士也是一样的。
从右边乘虚攻击过来的剑,打翻了手腕。刀剑的声音没有停止,回击砍中了对方的右手手肘,骨头碎裂的声音混合着痛苦的叫声。
六人中的五人都负伤了,没受伤的那个人眼里也露出了胆怯。挥着短剑,转身逃走,五个受伤的人都摁着伤口,一路滴着血蹒跚地逃跑。
被称为白鬼的男子没有勉强去追,边笑边收起了剑。回头看,撞上了欧拉贝利亚的视线。
“冬?里加路德……?”
欧拉贝利亚的声音和表情都因为惊愕而颤动,他跳下马跑到跟前。
“这太让人震惊了!你还活着吗?!至今你都在哪里做什么呢?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抓住老朋友的肩膀来回摇晃。说是老朋友,却没有亲切的视线和熟悉的感觉。欧拉贝利亚看到了困惑的表情。他犹豫地问道:“你……知道我的事情?”“什么?不要说奇怪的话,你难道忘记我了?欧拉贝利亚呀,出征鲁西达尼亚以来,我们不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吗?”
老朋友只是摇头,“我的名字叫白鬼,不,这三、四年都是这么叫的。一直不知道本名,冬?里加路德是我的本名吗?”
受到这么认真地询问,欧拉贝利亚说不出话来。年轻女骑士朝这边走来,“由我来说明整件事吧。”这样说道。那种美丽就算是欧拉贝利亚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打分,直到现在才确认了。
“你是鲁西达尼亚人吧。”
“是的,鲁西达尼亚的女骑士艾丝特尔?德?拉?法诺,原本受已过世的巴鲁卡西翁的照顾,参加过帕尔斯远征。
“哦,这样的啊。”
欧拉贝利亚有些瞠目结舌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看来是个很长的故事,你们好像刚刚到达这里,可以的话,到我家来吧。”
女骑士艾丝特尔和白鬼相对视了一下,有些犹豫,由于欧拉贝利亚的热心还是答应了。其实,住宿的地方也还没决定,而且欧拉贝利亚又是宫廷中的要人,这样也会比较好。
“哦,为了觐见国王陛下从鲁西达尼亚长途跋涉而来,真是辛苦了,一定会得到陛下嘉奖的哟。”
对于欧拉贝利亚的话,女骑士为了询问也为了确认贸然说了出来:“国王陛下就是吉斯卡尔大人吧。”
“当然,哦,这里就是我家了,不要客气。”
是由白色大理石构成的很气派的房子,橄榄树和月桂树深色的影子映在红土上。走进凉爽的大厅,女骑士才回过神来:“夫人在的话,要问候一下……”
“不,我是独身。不需要顾虑,只是除了你们,还有一个女客人,先打声招呼吧。”
就像是等待主人说完一样,从里面传来接近的脚步声。就像是跳舞般轻柔的脚步声,以为是女仆,披着头纱的年轻女子来到了大厅,以对等的口吻对欧拉贝利亚说到:“呀,来新客人了。”
“喂,派莉莎!”房子的主人劝告说,“你是早晚都要见到国王陛下的人。注意谦恭一点,不要这样轻佻。”
“不要管我,一直都被禁足在这里,嗯,不能说是牢房,那么气派的房子,也能够唱歌跳舞,只是这样老去太无聊了啦。”
被称为派莉莎的女子移动视线,发现了艾丝特尔和白鬼。以亲近别人的姿态,对艾丝特尔报以没有什么意义的微笑。对白鬼,说是好奇心吧,似乎是动了在这之上的感情,注视的视线无法离开。
III
那个时候欧拉贝利亚并不是想要见死不救,而是他自己也危在旦夕,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绝对没有想到冬?里加路德能从大地的裂缝中活着回来,想当然的认为好友已经死了。之后一直处在转变和动荡中,说实在的,也很少想起来了。
但是,现在再次遇到了活生生的冬?里加路德,欧拉贝利亚对于他总觉得有些亏欠。像是要补偿似的,把好友当成了贵宾。同样,艾丝特尔也受到了厚待,被带到一个拥有华盖床的客房。
晚饭规模很小,内容却很丰盛。有六种葡萄酒,各种海鲜炒饭,羊肉和蔬菜串烧,野猪和野兔铺满了整个餐桌。座位上并排坐着欧拉贝利亚、艾丝特尔、冬?里加路德、派莉沙,服侍的人却有十几个,公馆的主人吃的好,喝的好,聊的开心。
“鲁西达尼亚的人材都变成累累的尸体,曝晒在帕尔斯的旷野上。蒙菲拉特将军和波德将军……真是惊人的损失。”
欧拉贝利亚的声音混合着伤感,白鬼冬?里加路德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虽然很可惜,但死者无法复生,活下来的人应该团结起来,效忠于吉斯卡尔王,努力把这片土地建筑成王道乐土。”
欧拉贝利亚一个人充满着热诚在喃喃自语。
“冬?里加路德,你也应该留在马尔亚姆,我作为保证人,把你引荐到宫廷,哦,女骑士阁下也可以跟着你一起去。”
艾丝特尔还没来得及回答,欧拉贝利亚又和好友聊了起来。
“我现在也快要升到大臣的地位了,虽然也挺辛苦的,不过和你比起来不算什么。你凭着文武才能和丰富的经验活下来,也会想要出人投地。”
冬?里加路德还在疑惑,欧拉贝利亚继续热诚地说着。对于冬?里加路德,欧拉贝利亚的评价很高,这决不是说说的。只是,在纯粹的友情以外,欧拉贝利亚也有把冬?里加路德放在身边的理由。
现在,在马尔亚姆新王国的宫廷中,国王吉斯卡尔独占了权威和权力。没有设立宰相,仍然处于国王独裁的状态。考虑到吉斯卡
尔王的才干和实绩,这是当然的。但这样的体制是无法永远持续下去的。吉斯卡尔王会结婚,生下世子,调整统治机构,总之设立宰相职位的可能性也很高。
两大功臣柯利安迪侯爵和托莱卡拉侯爵都遥望着这个位子,派阀的形成也开始了。对于欧拉贝利亚来说,由于双方的动作而处于心情非常愉快的立场。
欧拉贝利亚没有将自己当成第三势力的野心。现在的情势是,虽然存在,但是柯利安迪侯爵和托莱卡拉侯爵的势力斗争正在显著化,决定选择哪边的吉斯卡尔王的视线也可能投向中立派的欧拉贝利亚。当然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加入哪一方势力,被作为众人中的一员来对待,或者作为有力一派的首领受到认可呢,这关系到今后在宫廷的生涯。
换句话说,欧拉贝利亚希望冬?里加路德的才能成为他的同党,当然也不能这么恶毒的来想,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好友的利益,并且相信对于吉斯卡尔王也是很好的事情。
“女骑士阁下也这么认为吧。”
既然欧拉贝利亚说了,艾丝特尔无言地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当事人有些不同的想法。
“我要和你一起行动,艾丝特尔卿。”
白鬼对着年轻的女骑士这么说道,并向欧拉贝利亚行了个礼。
“想要说感谢的话,我这身体确没有恢复记忆,被称呼为冬?里加路德,但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甚至和吉斯卡尔王共事的您也回忆不起来,引荐到宫廷什么的言之过早了。”
“冬?里加路德呀……”
“等到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吧,不然无法接受阁下的厚意,恐怕还会闯祸。”
“说的也是没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着急,除了我以外也有熟人,慢慢地考虑恢复身体比较好。
欧拉贝利亚晃动着葡萄酒杯,吐着酒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就算是这样,你这种程度的勇者,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不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的年龄不应该会满头白发的。”
“看见了可怕的东西。”
冬?里加路德的声音很低,回答的很短。
“迪马瓦特山的地下吗?”
欧拉贝利亚皱着眉问道,冬?里加路德没有回答。包含着正确的地名和时间,记忆也没有恢复过来。恐怖的片断就像早春的瑞雪一样缥缈的飞舞着。从四年前的每天半夜被恶梦所惊醒,至今每月还会有一、两次。
“那件事反正可以慢慢听你说,倒是不要忘了重要的事。女骑士阁下特意从鲁西达尼亚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既然欧拉贝利亚问起,艾丝特尔慎重的直起身体说,措词和内容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艾丝特尔从帕尔斯回来,到达自己家里已经是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年末了。
白鬼没有在一起,漂泊中颓废的心情随着踏上故乡的土地而涌现出伤感,流下了眼泪。甚至混合着雪的风都变得温暖起来。
回家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艾丝特尔慈祥的祖母去年过世了,祖父身体衰弱卧病在床。看见活着回来的孙女,无法起床,只能留着眼泪。
另外,祖父为了孙女正式得到女骑士称号调整手续,艾丝特尔附加的从军证明书、情愿书送到了首都。同时送去的一些金子起到了效果,半年后,艾丝特尔获得骑士资格的通知书送来了,也是祖父死去的两天前。简陋的葬礼之后,艾丝特尔开始了新的生活。有要询问的事情,鲁西达尼亚国内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好转。土地和人心都荒废到了一定的程度。对于饥荒也好,盗贼也好,主管的宫廷都很无力。接着,艾丝特尔的故乡,无法忍耐并且有能力的人聚集起来商讨对策。
“总之,就算王弟殿下不想回国,鲁西达尼亚这名字作为国家才能存在下去。谁愿意出力去马尔亚姆请愿让王弟殿下归国。
好不容易统一了意见,一带的小领主的骑士的村长的夫人的代理人,集合了三千人以上的签名。签名的同时,募集捐款,相对于签名并没有募集到多少。总之金额只够人数很少的陈情团往返马尔亚姆。
筹集旅费的时候,也选出了参加陈情团的人。首先戴?莫拉这样的老骑士被选为了团长,虽然他没有选择同行者们的头绪,但艾丝特尔被指名为其中的一员。
戴?莫拉是艾丝特尔祖父的朋友,有半开玩笑的约定过孙子一代以后要结婚。可是,戴?莫拉的孙子,远征帕尔斯的途中,在马尔亚姆伤病死了。戴?莫拉深知艾丝特尔在帕尔斯如何努力保护伤病者的,所以无论怎样都想要她同行。
艾丝特尔犹豫着是否要离家,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接受了戴?莫拉的指名。
想明白了就这样留在家乡,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有一点希望在马尔亚姆,也要出手。
白鬼也作为护卫同行。虽然他没有记忆,但是众所周知,他是艾丝特尔忠实并且有实力的战士,这是没有异议的。
这次陈情团的旅程,让参加的人们没想到的是接连着发生不幸的事情。
首先,到达阿尔卡拉港口城市,等待着开往马尔亚姆方向的船只出航,却没有发现合适的船只。等待了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了出航的前一天晚上,年老的戴?莫拉心脏病发作,突然死去。
葬礼结束后,讨论了往返问题,到现在也不能中止了。决定好之后,花了半个月寻找下一艘船,终于从阿尔卡拉出航,第三天就遭到了暴风雨。这三天,陈情团员们在客舱的床上翻滚。暴风雨安定下来,正以为可以松口气,作为戴?莫拉的继任者成为团长的贝拉斯克却失踪了。找遍了船内也没有找到。说不定是暴风雨的时候船上颠簸,掉到海里去了。
目的地是埃斯克利亚尔岛,上了陆地之后,一行人完全情绪低落了。依亚尔达波特之神就像是在严苛地对信仰者进行着试练。
就算是这样也提起了精神,找到了直达马尔亚姆的船只,支付了订金。到约定的时间拖着步子来到港口,应该等候着的船只早就出航了。被自称为中介人的男子欺骗了。
中介人没有出现,和他交涉的责任人也行踪不明了。是无法忍受内心的自责逃亡了,还是自杀了,其他人也没有找到他的手段。
一人死了,两人掉队,到达马尔亚姆港口已经是从故乡出发四个月之后的事了。踏上马尔亚姆土地的只有艾丝特尔和白鬼了。
……大致的事情艾丝特尔说完了,欧拉贝利亚胡乱地点着头。不知是感觉到艾丝特尔的辛苦,喝醉了,还是睡著了,或者是全部。
艾丝特尔突然发现帕莉萨特丰满的肢体紧贴着冬?里加路德,擦拭着洒落在衣服上葡萄酒和米饭。分成一份份的羊肉,仔细地把它吃完。
“占德也说不上是美男子,比起美貌却瘦弱,还是有实际武力的比较好。”
虽然埋在年轻的帕尔斯女子胸口,还是感受的到好意,派莉沙是率直的。也许原本就是感情丰富的人,没有把爱慕的心情掩藏起来。看在眼里的艾丝特尔,不可思议地没有讨厌的感觉。
说到冬?里加路德,很明显不会讨厌像派莉沙这样肉感的年轻美女。在艾丝特尔故乡的时候,附近的姑娘和没有归来士兵的妻子,都认为他很好而对他倾心不已的样子。
“我是鲁西达尼亚人哦,也许在帕尔斯对你的亲兄弟做过很残忍的事,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派莉沙很爽快地说道:“第一,我没有亲兄弟;第二,残忍地对待他人不像是你这样男人的所作所为。真的做了坏事的人,无法摆脱烦恼和疑虑。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
“是呀。”
暧昧地回答也让冬?里加路德的表情绽开了。艾丝特尔怀着好意凝视着他。
“希望白鬼能够幸福。”艾丝特尔正在思考,这三年来他住在自己家里,也给医生诊断过,都没什么效果。恢复记忆的期间,白鬼耕田、养羊、修理房屋和栅栏,附近的人们都如获至宝似的。
也不是只有和平的工作。
失去了国王,也被王弟抛弃的乱世,就像是按照季节行事一样,不时的受到盗贼和私兵集团的袭击。每次都是艾丝特尔和白鬼协力击退敌人,保护了故乡的和平。
白鬼是非常优秀的战士,自己挥动战锤和剑对付敌人,指挥农民、老人还有女性,发挥出用兵者的才能。利用敌人的大意把他们两百人引到山谷间,被我方五十人击溃。被称赞手腕时,笑着回答道:“啊,是因为他们之中没有难对付的家伙,否则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呢。”
也怪不得白鬼这样,鲁西达尼亚能称得上和被承认的骑士和士兵,全部参加了帕尔斯的远征,几乎没有生还的。四十万人出征,七成曝尸在异国的荒野上,二成跟随吉斯卡尔留在马尔亚姆,回到故乡的只剩下一成。而且其中的一半,手脚或是眼睛留在了他国,虽然保住了生命,回来后也无法工作了。
帕尔斯人和马尔亚姆人看来,鲁西达尼亚并不全部都是万恶无道的侵略者,他们也有他们的悲哀和伤心。在帕尔斯的战场上,失去一只脚的士兵好不容易地拄着拐杖回到故乡,认为丈夫
早就死去的妻子和其他男人再婚了。这样悲惨的例子,在鲁西达尼亚所有的城市和村庄发生着。
艾丝特尔以外的三人完全醉了,宴会随之结束了。主人和客人也各自回自己的卧室睡觉,应该是这样的。
Ⅳ
一夜过去了。
欧拉贝利亚起床出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晨光,鸟的鸣叫声比市场喧闹的声音还要大。这个时候,在宫廷的地下牢房里,自称教皇的波坦的头已经被敲碎了,欧拉贝利亚也不可能会知道。
好友冬?里加路德所住房间的门慢慢打开了,那一幕让欧拉贝利亚大吃一惊。
带着有些尴尬表情、还穿着睡衣的冬?里加路德伫立在门口。他背后的阳台上,有个伸着懒腰的年轻女子,让欧拉贝利亚最大限度的张开了眼睛和嘴巴。
“派、派莉沙,你……?”
年轻的帕尔斯姑娘一点也没有发怵,穿着睡衣从阳台走出来,用明朗和沉着的口气发表着意见,没有丈夫的女人和没有妻子的男人,没有被其他人强制,也没有一方勉强另一方,出于自愿因爱而交合应该没什么问题,少许行为过分就道歉之类的。
“嗯……算了,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办法。”
欧拉贝利亚有点、不,是非常地失望。对于他来说,特地把派莉沙从密斯鲁带来,使其成为吉斯卡尔王的后宫,计算着对自己的政治力有很大的帮助。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和冬?里加路德搞在一起。
如果知道事情会这样,就先对派莉沙出手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先了。
欧拉贝利亚低级地抱着后悔的想法,要说派莉沙,也怪他没出手。机会多得是,就算派莉沙没有喜欢上欧拉贝利亚,可也不讨厌。甜言蜜语一点,肯定也会得到回应。
这么说来,冬?里加路德这家伙对女人出手还真不慢。女骑士对他有恩,可以除去,因此好像没有其他能够成为恋爱对象的人。
总之,这不是慢悠悠抱怨的场合。乘着欧拉贝利亚有公事要出去,艾丝特尔匆忙地赶去王宫参拜觐见。冬?里加路德在欧拉贝利亚府邸等待机会,帕莉萨特微妙地感到高兴。
马尔亚姆的王宫和帕尔斯比较起来只有一半的规模,也达不到豪华的程度,但鲁西达尼亚王宫并不贫乏。利用大量的大理石,通过海上交易赚取财富.曾经到处都放置着雕像,但由于严禁对波坦进行偶像崇拜,所有的雕像都被破坏了。
艾丝特尔从觐见用的房间里被叫出来,跪在台阶下,调整好语调和音量:“参见王弟殿下。”
突然插入了式部官的叱责。“不是王弟殿下!这位是我们的马尔亚姆国王吉斯卡尔陛下!”
“失、失礼了,请陛下饶恕。”
看见因恐惧而退缩艾丝特尔的样子,吉斯卡尔心里嘟囔着: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才不想回鲁西达尼亚,从陛下降格到了殿下。无法理解这五年来的辛苦、恶战的人,到底要申诉什么。
“算了,看来你们还没有习惯呀,不要重复犯相同的错误就好了。”
吉斯卡尔这么一说,艾丝特尔更加退缩了。
“从鲁西达尼亚带了东西来,务必请国王陛下看一下。”
“哦……为了这个特地从鲁西达尼亚过来。”
“是的。”
“好,让我看看。”
吉斯卡尔并没有很大的期待,然而对艾丝特尔特地从鲁西达尼亚带来的东西,不禁很失望。对于现在的吉斯卡尔,不需要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
“这是热切期望陛下回国的鲁西达尼亚人民代表的请愿书,有三千人以上的签名。”
“……”
“无论如何,请回鲁西达尼亚。治理这混乱的国家,拯救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民众。”
十本左右羊皮纸做的卷轴叠在台阶前,艾丝特尔恭敬地低下头。看见她充满热忱的样子,吉斯卡尔显现出勉强表情。
“果然是这件事,令人为难的好意啊.”
艾丝特尔无法出声,心情比听到咂嘴声还差百万倍。
鲁西达尼亚国内正在分派国王的直辖地和贵族的领地。国王的直辖地并不是统一在一个地方,而是分散在全国各地,称为“县”,共计四十余处。大小贵族中也包括圣职人员,他们的领地有二百处以上。这种混乱的分派形成斑驳的模样。
参加帕尔斯远征的也有很多贵族,其中超过半数没有回国。鲁西达尼亚中央国王和王弟没回来,地方的土地领主不在,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年以上。渐渐演变成领地界限的争夺,不发生骚动反倒变得不可思议了。
争夺的当事者们无法协商,开始向宫廷提出诉讼。但是,国王和王弟都不在,没有可以裁定的人。来请求吉斯卡尔回鲁西达尼亚的,艾丝特尔并不是第一个。
吉斯卡尔终于回忆起来了,这个年轻的女骑士曾在帕尔斯见过一次。那时,艾丝特尔是以见习骑士爱特瓦鲁为名的。
那是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六月下旬的事。叶克巴达那的帕尔斯王宫在鲁西达尼亚军占领下,一夜之间发生了很多事。首先是艾丝特尔要求直接面奏鲁西达尼亚国王伊诺肯迪斯七世,被吉斯卡尔赶走了。接着,伊诺肯迪斯七世被马尔亚姆的公主伊莉娜内亲王刺伤了。混乱之中有个帕尔斯的年轻人出现,用弓箭阻击吉斯卡尔,紧接着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乘乱救出伊莉娜内亲王,率领私兵逃走了。至此,与银假面席尔梅斯决裂。
“对了,如果计划成立,艾丝特尔是要作为暗杀国王的共犯处死的……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真是奇怪的缘分。”
就算感到有缘,也高兴不起来。看着台阶下艾丝特尔?德?拉?法诺恭敬的样子,吉斯卡尔就有要生气的感觉,并不是针对艾丝特尔个人的。
以后的三十年,鲁西达尼亚可能有几个大势力来统治,出现群雄割据的状态。甚至于五十年或者一百年之后,出现被称为风云人物或是英雄,再次统一鲁西达尼亚全国,开辟新王朝也未可知。总之,这是吉斯卡尔死后的事情了。
「如果我回到鲁西达尼亚,需要完全巩固好马尔亚姆,整备好充分的兵力和物资。准备不足就离开的话,鲁西达尼亚可以恢复,马尔亚姆就会被他人夺走。我会在两国的历史上留下蠢蛋的名号。怎么能受得了被这种家伙引诱蒙骗了?」
调整了下思绪,吉斯卡尔从御座发出声音。
“特地从鲁西达尼亚过来,这么远的路程,辛苦你了。但是,很可惜,我现在没有回鲁西达尼亚的余力。”
大臣们沉默了片刻,接着发出骚动和窃窃私语的声音。
“接下来,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留在马尔亚姆,由才能和意愿给予相应的官职和土地,为了建设新的马尔亚姆王国,鲁西达尼亚同胞们能够出力,也能让我增加胆量。”
艾丝特尔的声音陷入了失望:“鲁西达尼亚期望陛下能够回国,这样是不行的。”
“马尔亚姆也希望我留在这里。”吉斯卡尔不客气地说完就走开了。
在鲁西达尼亚,他是伊诺肯迪斯王的弟弟,带领三十万人远征他乡却遭惨败的败军之将。妻子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儿子,回去只能遭到他们的怨言。但是,在马尔亚姆这里,他是新王朝开创者,收拾战乱,讨伐波坦,获得至高的名声。
“已经不是鲁西达尼亚了,是凯法路尼斯。”吉斯卡尔经常这么说。帕尔斯历三二二年六月,吉斯卡尔在马尔亚姆王国的西海岸,驻兵凯法路尼斯的城堡,打倒波坦,获得权位。辛苦得到了成果,不禁产生了赞美自己的伤感。
每次说到“凯法路尼斯”这个名字,吉斯卡尔仿佛抓住了年轻时的热情。所以,第二年,吉斯卡尔把新开辟的王朝称为“凯法路尼斯朝”。
看着低着头的艾丝特尔,吉斯卡尔有着暗红色的打算,他要把这个年轻的女骑士置之于死地。
艾丝特尔没有罪,只是他让吉斯卡尔回忆起了鲁西达尼亚和帕尔斯,许多失败和屈辱的记忆。
吉斯卡尔充分地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事不合情理,对鲁西达尼亚来的使者,赶回去不管就行了,完全不需要陷害杀了她。但这个时候,吉斯卡尔的思考回路向着奇怪的方向歪曲了。
“艾丝特尔?德?拉?法诺吗?好运的女人,总之将作为杀害教皇的犯人,在历史上留名吧。”
Ⅴ
不要垂头丧气。
虽然这么对自己说,艾丝特尔还是深切地感到气馁。没有想到会被吉斯卡尔这么明白地拒绝。
期待“让我考虑一下”之类的,之后也许就好了,这些都变成徒劳的,心情非常沉重。
什么成果也没有,还不得不花四个月回鲁西达尼亚。
艾丝特尔耸了下肩,长长地吐出口气。到了马尔亚姆,立刻说服吉斯卡尔,就能够马上回国了。这样天真的梦想没这么容易实现。原本艾丝特尔生性乐天,几年来的操劳让她处事变得非常慎重。
“吉斯卡尔殿下,不,陛下确实有他自己的事,但故乡那些拿出旅费的人们一定会很沮丧的,不能就这么回去……”
这天,
想和靠得住的欧拉贝利亚商量,他却出城视察去了。
走投无路的艾丝特尔回到欧拉贝利亚府邸等待,和白鬼说了整件事。白鬼似乎没有想起什么,也没明白在说什么。坐在一起的派莉沙相当豁然地鼓励着艾丝特尔。
“不要在意,艾丝特尔,不能回故乡的话,那就等到能回去了再回去。”
“你不想回帕尔斯吗?”
“不怎么想。”派莉沙非常明快地回答。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道会变得怎样呢。恋爱、唱歌、好吃的食物哪个国家都会有。在这之前,一直待在密斯鲁,快乐一点才是首要的。”
“在密斯鲁?”
“是的。”
“是怎么样的国家呢?”
“嗯,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国家,虽然不太喜欢他们的国王。”
这时候,白鬼冬?里加路德插嘴:“为什么离开了密斯鲁?”
“这个……发生了很多事。”派莉沙含糊其辞。发生的什么事情不要详细地对别人说,被欧拉贝利亚这么严厉的说过,就算这样,话题还是朝着那个方向靠近了。
“有个看上去像旅店老板的男人,叫占德,啊,不要嫉妒哦。”
“谁会嫉妒啊?”
“真的是个好人,很可怜被杀害了,如果再深思熟虑一点,也许已经是个小国家的国王了。”
派莉沙的台词似乎透着对故人的惋惜,又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讽刺。艾丝特尔观察着派莉沙的表情,发出了重大的疑问。
“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被杀了?”
“被卷入了阴谋里。”
“阴谋?”
“密斯鲁宫廷的阴谋!”用轻微而强烈的语气说道,立刻派莉沙用两手捂住了嘴,发现再这样说下去就糟了。
白鬼冬?里加路德在思考着什么。
“冬?里加路德。”
被呼唤却没有反应,艾丝特尔提高声音“冬?里加路德!”
在此之前被称呼为白鬼的男人眼神迷茫地看着艾丝特尔。
“啊,对不起,是叫我啊,都没什么真实感……艾丝特尔卿,什么事?”
“改变一下话题,已经知道名字了,如果回到鲁西达尼亚,可以试着回故乡,也许会碰到熟人,恢复记忆也说不定。”
“是啊……”
白鬼冬?里加路德的视线像是在寻找自己的灵魂。关于故乡的话语莫名地感到怀念,但是记忆并没有因此而有起色。
突然,冬?里加路德发出低沉而锐利的声音:“你们两人都不要动!”
艾丝特尔和派莉沙同时屏息,手脚的肌肉都紧张得在抖动。两人都有面对这种危险场面的经验,能够感觉到夜晚混杂着的危险气味。
冬?里加路德压低脚步声,靠近窗边,右手握住短剑的剑柄。马尔亚姆夏天这个季节,凉风会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现在除了凉风,还有敌意。
不经意间,冬?里加路德已经越出窗口。脚步声、刀剑声、愤怒和狼狈的叫声一下子破坏了夜晚的平静。
喘息之间,有什么被打破的声音。
夹杂着好几种声音,很清楚的是有人倒地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按照冬?里加路德指示的两个女性也到达忍耐极限了。
“白鬼!”
没有多想就叫了这个称呼,艾丝特尔也越出了窗户,手里拿着长剑。
一阵慌张离开的脚步声,石子路上落着点点的血迹,月亮发出青紫色的光。
冬?里加路德趴在地上,艾丝特尔忍住不发出悲鸣,喘息之间派莉沙叫了起来。两人协力把庞大的男性身体运到大厅。
派莉沙曲着身体在叹息:“唉,为什么我的男人运这么差?我迷恋上的男人都会因意外灾难而死掉呢。”
艾丝特尔把湿毛巾从冬?里加路德的脸上拿走时,有个声音说道:“喂,不要擅自杀了别人。”
这是微弱的活人的声音,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派莉沙和艾丝特尔发出高低不同的喜悦声。冬?里加路德按着头抬起上半身。
“不要勉强。”
“是啊,出了很多血。”
“这是红葡萄酒,以为是真血吗……打翻了瓶子。是白天的盗贼,怀恨在心想回来报复了。”
冬?里加路德发出有力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好好说。但是,看着两位女性的眼睛出现清晰的光芒。
“想起来了!”
听到冬?里加路德的话,明白了他的意思,女性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想起来了是不是表示记忆恢复了?”
“嗯,想起来了。我的名字叫冬?里加路德,二十二岁在鲁西达尼亚获得骑士的称号……”
此时,佣人们进来了。艾丝特尔为冬?里加路德要了点水,让他坐在椅子上。
冬?里加路德是和欧拉贝利亚一样得到吉斯卡尔信任的骑士,年纪轻轻就能够在一线指挥,勇敢且武艺高超,对待下级士兵也很公正。
也许是因为冬?里加路德的公正,之后得到了帕尔斯神明的嘉奖。四年前,冬?里加路德在迪马邦特山目击了帕尔斯同志的争斗,见到奇夫一骑与席尔梅斯一党对峙的样子,那时候欧拉贝利亚也在。
“什么呀,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重要的是有违骑士道,帮忙去好吗?”
还没等到下属同意,就发生了大地震。冬?里加路德的公正也有了收获。山崩地裂岩石飞舞之中,欧拉贝利亚死里逃生。而冬?里加路德被石砂瀑布带入了暗黑的深渊,连带地自己的名字这几年也掉到了忘却的池子里。
“我在帕尔斯地底深处看见了恐怖可怕的东西……那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是几几年了?”
Ⅵ
终于确认了时间。
帕尔斯历三二一年六月,冬?里加路德在帕尔斯东部的怪山中行踪不明。现在是帕尔斯历三二五年六月,经过了整整四年。当时冬?里加路德是三十岁,算下来现在是三十四岁了。
“啊,已经四年了……这四年来需要感激的事,没有从记忆中消失。对艾丝特尔卿的感谢无法用语言表达。”
派莉莎询问由于情理而低下头的冬?里加路德,到底他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像是瞪着眼睛的巨人的影子,并且肩膀上长着蛇。”
确实是很奇怪的话,但让艾丝特尔吓一跳的是派莉莎的变化。快乐和开朗一瞬间像是鸟儿一样飞走了。
“那、那、那是……”
和声音相对的,本来充满血色的脸变得苍白,能看到身上的肌肉在颤抖,没有东西从手上掉下来,不过是因为开始就没有拿。
“派莉莎,你怎么了?”
惊慌的艾丝特尔连忙扶着帕尔斯姑娘,膝盖发软的派莉莎眼看着要虚脱在床上。
“你、你看到的东西、东西是撒、撒哈克啊!”指着冬?里加路德的手像是烈风中的小树枝在摇动。
“喂,派莉莎……”
“你看见的东西是蛇王。”
“蛇王?”
“嗯,蛇王,蛇王撒哈克!”
派莉莎的恐惧是帕尔斯人共有并且能够理解的,但是在场的帕尔斯人只有她一个。
艾丝特尔和冬?里加路德面面相觑,不是帕尔斯人,对于派莉莎的恐惧是没有实感的。活泼开放的帕尔斯姑娘变得恐惧和狼狈,多少有些滑稽。冬?里加路德对在地底亲身经历的恐惧有种奇妙的距离感。
冬?里加路德伸出手臂,派莉莎像是做梦一样和他紧贴在一起。他的耳朵里传来艾丝特尔的声音。
“对了,我有听到过撒哈克的名字。”
这是不包含恐惧并且深刻响亮的声音。
“就算是勇猛的帕尔斯骑士,听到撒哈克的名字,也会脸色大变,没办法笑出来。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撒哈克,啊,那就是撒哈克呀。”
冬?里加路德的声音有些生硬,没什么恐惧的感觉。不知道正体和名字的存在才更加可怕吧。不是帕尔斯人,却是更加骁勇的骑士冬?里加路德,被告知了在地底见到异形的名字,有了克服四年来恐惧的勇气。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又是谁来了。”
“不是欧拉贝利亚回来了?”
“还是刚刚的盗贼回来了?”
“哼,让我恢复记忆的恩人吗?”
猛地闯入大厅的既不是房子的主人也不是冬?里加路德的恩人。而是一群完全武装的士兵,人数十二、三人。说着鲁西达尼亚的话;穿着鲁西达尼亚的甲胄;拿着鲁西达尼亚的剑和枪。还没等开口责问他们,艾丝特尔他们就被指着:“他们就是旧马尔亚姆王派的残党!杀害波坦教皇的共犯!”
“……什么事?”
“狡辩也没用,没人不知道你们是因为对波坦教皇长年的怨恨而谋杀了他,连国王之名的审判都等不及,无礼的人!”
“等等,波坦总大主教被杀了?”艾丝特尔有些茫然的问道。
回应的是冷笑:“不用装了,犯人。”
白鬼冬?里加路德哼哼着:“艾丝特
尔卿,抗辩是没用的,我们被人陷害了。虽说是非常低劣的陷阱,但是我们死了的话,就没人能够证明我们的清白了。”
冬?里加路德接着问:“这件事欧拉贝利亚知道吗?”
“知道这个干嘛?”
“……呃,说了没意义的话。”
如果欧拉贝利亚知道的话,那说什么也没用。反之,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应该让他卷入。
就如经验丰富的军人一样,冬?里加路德当即做出了判断。
用枪和剑的环猛地将与他们的距离拉近。
“要对有着同样信仰的人下杀手吗?”
冬?里加路德的话语中带着难以忍受的语气。
帕尔斯的村民对没有记忆的我很亲切,也许,就那样失去记忆待在帕尔斯山中更好些。
被称为白鬼的男人像是要斩断感伤一样,剑飞快地斩过。
冬?里加路德的身体向右闪过斩击,抬起左肘,被痛打下颚的敌人,猛地向后退去。冬?里加路德被踢中双脚的瞬间翻了个身,两个敌人又拿着枪刺过来。他顺势拉过枪身,向敌人的下身踢去。
敌人无法使用剑而不能还击。这时右前方和左侧方又同时有人砍过来。
冬?里加路德强韧地转过手腕,砍掉了左边敌人拿着剑的右手,骨头断裂的声音和惨叫声不绝于耳。还带着血的剑紧接着向右边回旋。
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朝着冬?里加路德颈部砍来的刀,火花四溅后又马上转回来。对手调整姿势的瞬间,冬?里加路德猛地跳起来,向着对方右锁骨下方狠狠地刺下去。
“白鬼!”
艾丝特尔也飞身而出,用了已经习惯的称呼。她捡起了掉在床上的枪,向低位投了出去。前进的敌人被枪刺中了脚,身体扭曲着倒了下去。
杯子、器皿乱飞,原来是派莉莎扔的。被器皿打中脸的敌人,留着鼻血开始后退。
“后退!”其中一人怒吼着,“没有必要在这里被杀了,后退!”
此时的动作才证明了他们的训练有素,死者被留了下来,负伤者被同僚搀扶着带走,撤退得出乎意料的漂亮。
冬?里加路德没有因为胜利而高兴。
“他们马上会回来的,这次就不会只有这点人了,我们恐怕没办法应付。”
“不想死的话,只有这么做了,总之这个国家不能待了。”
“到哪儿去?帕尔斯?”艾丝特尔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地名,反对的倒是变了脸色的帕尔斯人派莉莎。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回有蛇王撒哈克存在的帕尔斯。”
激烈地摇着头的样子就像小孩子一样。
“但是就这样待在马尔亚姆,我们会被当作杀害教皇的犯人。白鬼、不,冬?里加路德说得对,这个国家不能再待下去了。”
艾丝特尔无法相信吉斯卡尔国王的公正,并不是觉得他残忍无道,而是亲身遇到过把政治目的放在道义之前的人。
“就算逃走,也没必要特地去帕尔斯吧?对了,鲁西达尼亚,你的故乡怎样?那样更好,是吧?”
被紧贴着的冬?里加路德感到有点困扰,又无法用力甩开。
“鲁西达尼亚确实是我的故乡,但是……”
冬?里加路德犹豫着是否要说出来,记忆恢复了,连带讨厌的事情也想起来了。冬?里加路德在自己的国家并不幸福,也因此才参加了帕尔斯的大远征。
“……不用勉强回去就好了。”艾丝特尔望着他在低头自语。
Ⅷ
冬?里加路德出身于名门望族的旁系。位于鲁西达尼亚西北部的某个地域,同样是鲁西达尼亚,艾丝特尔的故乡在东南部,离得很远。和平时代,徒步旅行的话大概需要一个月。
虽说拥有骑士的身份,只要不浪费生活就没什么麻烦,但父亲死后继承的长兄,二年之间就消耗掉了大半的家产,兄长自身投机的失败再加上他妻子的浪费,成为沉重的负担。
冬?里加路德向兄长谏言,但完全听不进去。吵到最后,兄长拿出了剑,弟弟要从兄长那里把剑抢过来,争抢之中,刺到了兄长的侧腹,受了重伤。兄长的妻子告诉了他判决的结果。
“去参加帕尔斯的远征,为了神之荣光而战,以此免去你伤害兄长的罪孽。”
无法逃避,冬?里加路德不得不抛弃故乡,加入了盔甲的行列。
现在又一次陷入了穷途末路,冬?里加路德摇了摇头。
“不,就算想要回鲁西达尼亚,也做不到。”
“为什么呀?”
“朝着外海的港口,一定有所准备,想要乘上船是很危险的。就算乘上了船也有可能是陷阱,到了海上再把我们扔下去。”
冬?里加路德没有明说是谁指使的,艾丝特尔也不敢去确认。如果吉斯卡尔有意去做的话,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艾丝特尔也仔细思考了一下,做了了决定。
“一定要回鲁西达尼亚,只是要经由帕尔斯到达。向东走,在达尔邦内海沿岸乘船出发。”
冬?里加路德强烈地表示支持:“赞成!”
鲁西达尼亚的骑士看着帕尔斯的女子:“派莉莎,现在没有犹豫的时间,快一点。”
“哎,真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要快乐的人生呀。”
叹息归叹息,派莉莎也只得调整逃走的方向,赶快跑。相比在密斯鲁的时候,似乎处理的更好的样子,只是样子。另一方面,屋子的主人欧拉贝利亚慌张地从宫廷赶回来,三位客人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欧拉贝利亚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就返回王宫向吉斯卡尔报告。马尔亚姆新王国的支配者苦笑着说:“嗯,逃掉了嘛,算了,也没办法。”
吉斯卡尔不是在犹豫是否要杀了艾丝特尔和冬?里加路德,这不是他的目的,而是需要他们来背负杀害教皇波坦的罪名,从马尔亚姆消失就足够了,吉斯卡尔这样说给自己听。
“去追踪,但是,确定逃到国外的话就没有追下去的必要了,鲁西达尼亚方面也是警备森严。”
在吉斯卡尔看来,找不出理由来判断杀害教皇的犯人们会逃往帕尔斯。
第二天,王宫发出了公告。公告上的内容是自称教皇的波坦被杀害了,一名马尔亚姆的男子作为犯人被逮捕。
男子“自白”称:受了旧马尔亚姆王朝的恩惠,和来自鲁西达尼亚的一男一女共谋杀害了波坦,并把尸体扔在了荒野。对于为什么与鲁西达尼亚人共谋这样的疑问,回答是他们的亲族受到异端审问而被杀,所以有共同的仇恨。当天夜里,男子就在狱中猝死了。
这样的自白谁也不会相信,大家都认为自称教皇的波坦横死是吉斯卡尔的意思。吉斯卡尔省去了裁判和处刑等手续,消灭了历年来的仇敌。
但是,谁也没说什么,都接受了吉斯卡尔公开发表的内容。倒不是因为怕吉斯卡尔,不管是马尔亚姆人还是鲁西达尼亚人,都认为波坦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
“为了那个狂信徒,流了多少的血,已经够了,连回忆都不想要。不知道天会晴还是下雨,总之暂时迎来了黎明……”
欧拉贝利亚也什么都没说,不管是为了朋友,还是为了自己,除了沉默没有其它的方法。
吉斯卡尔也满足了,朝着马尔亚姆新王国的建设,练就各种各样的政策,制度改革也慢慢出台。
在那之后,三名杀害教皇的“犯人”,从伊拉克里昂向东,朝着面向达尔邦内海的港口,快马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