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位在江户川区东水团町偏僻地带的废弃工厂。如今,所有的机器都已经搬走,五栋厂房分别出租给毫不相关的业者。
某家服饰批发业者用来作为店铺和仓库,也有货运公司用来作为小卡车的车库。
老旧的白铁皮板围起的厂房、缺乏统一性的招牌和店铺的样子,每每令舛城想起少年时代看到的大杂院。
那时候,东京都内到处可以看到这种乌合之众共同经营的建筑物。
不同于以前的是,招牌和排列的商品都很漂亮,看起来就像是某些外县市的商店街。不会让人有望而却步的感觉,偶尔会有客人出入。
两辆警车在后面停了下来。浅岸和身穿制服的警官跑了过来。
舛城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二十三分。他突然想到,沙希应该已经去东亚银行会议厅了。
「舛城先生,」浅岸说:「元桥?子说,最右的那两栋就是吉贺的藏身处。 」
「她还说,这里也是一系列犯罪的总部。」舛城的目光停留在右侧大楼的店铺上,「那是什么? 」
「是专卖进口珠宝、手表的折扣店。」
「吉贺是老板吗?」
「应该吧。分局说,已经有数十个人报案,说那里卖的是假货。 」
「数十个?光是这一家店吗?如果真有这么多被害人,早就该申请逮捕令进去搜查了。客人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再踏入这种店?这种店还要怎么做生意? 」
「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大部分客人都说,他们在店里都确认过商品,但回家打开一看,却变成了假货。也就是说,并没有人怀疑那家店,所以,客人至今仍然络绎不绝。」是吉贺。他一定使用了不少伎俩欺骗客人。
舛城说:「就先从这家店下手吧。制服组先等在这里待命。我们先过去看看。」舛城迈出脚步。天空很蓝,但太阳躲在云后,天色有点阴暗。
舛城心想,只有老天才知道等一下会变成好天气,还是会下倾盆大雨。
那家店的感觉和上野阿美横丁的珠宝店很相似。落地门内的橱窗里,昂贵项链、戒指和手表类闪闪发光,和破旧的店面格格不入。
那几只劳力士手表都是真的,珠宝类应该也是真品。看来,他们把展示品和卖的商品分得很清楚。
入口没有自动门。用手打开落地门后,走了进去。狭窄的店内被无数的玻璃橱窗包围着,感觉特别压抑。
柜台内,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招呼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客人。
客人手拿一只女用手表,戴着老花眼镜检查着。身穿西装的店员瞥了舛城和浅岸一眼,表情僵硬起来。
「真漂亮,」老妇人说:「卡地亚有这么便宜吗? 」
「对,我们是平行输入,」店员又看了舛城一下,眼神中带着心虚。但继续对老妇人说着话:「而且,现在还可以再降一折。 」
「那,我就买了。」老妇人格外兴奋,摘下了老花眼镜。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说:「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朋友说,这里虽然便宜,但都是卖假货,要我小心点。但现在我亲眼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店员有点像是苦笑般地笑了笑,「因为我们卖得太便宜了,很容易遭人误会。我们卖的都是真货。」老妇人表情很暧昧,似乎并没有把店员的话照单全收,但还是对手上的卡地亚倍感满足,「多少钱? 」
「请等一下,我先为您包装。」店员说完,又看了舛城一眼。他的视线锐利,充满警戒。
舛城故意假装没看到,盯着橱窗里看。店员的手再度动了起来。
他把手表装进盒子,盖上盖子。舛城可以从橱窗的倒影看到他的动作。
「等一下,」舛城大叫一声,冲到柜台旁,抓住店员的手,扭到自己的胸前。
「你在干什么?」老妇人惨叫着倒退几多。
舛城对店员怒吼道:「把手打开,打开!」
店员露出痛苦的表情,拚命挣扎着,但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挣脱,于是,便慢慢地张开了手。他的手上握着一只手表。
舛城拿起手表,把店员一把推开。柜台上的盒子里,装着另一个手表。
虽然外形完全相同,但一摸就知道是假货。盒子里的手表是镀银的塑胶表。
舛城把手表递给老妇人。
「这就是你准备带回去的手表,是粗制滥造的仿冒品。如果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就尽管付钱吧。」老妇人接过手表,瞪大了眼睛看着舛城,她似乎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喂,店员,」舛城叫柜台里的男人,「你把真货秀给客人看,其实,左手上已经拿着假货了。当客人回答说要买的话,你就把真货藏进右手的手指里,把左手的假货装进盒子。
由于你肆无忌惮地在客人面前掉包,客人完全不会起疑,甚至心满意足地带着假货回家。
这里所有的商品,都只有一个真货,当然不可能卖出去。卖给客人的都是仿冒品。你还真聪明,你是主谋吗? 」
「不是。」店员脸色苍白,死命摇着头,「才不是呢。 」
「是谁教你这种掉包术的?」
「吉贺先生,」店员急忙说:「是吉贺先生。」舛城回头看着浅岸,「叫制服组进来,同这位客人瞭解一下情况。」浅岸打开落地门,朝外面大吼一声,「来人,要进去搜索了。」店员瞪圆了双眼,「搜索?」
舛城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在手上,「警方搜索,给他看搜索令。」浅岸从口袋里拿出搜索令,出示给店员看,店员倒抽了一口气,紧盯着不放。
「好,」舛城斜眼看着店员,「吉贺在哪里?」店员满脸紧张,视线在空中飘了一下,看着柜台后方的遮光帘。
「谢啦。」舛城说完,跳进了柜台里。店员慌忙制止「等一下」。舛城不子理会,往帘子内冲了进去。
这里原本是废弃工厂,占地面积很大。虽说是建筑物的内部,但根本就是用白铁板把水泥广场围起来的感觉。
一望无边的昏暗空间里,放着和工厂完全不搭调的高科技机器,就像是IT企业的办公室。
里面有许多桌上型电脑和大型电脑主机,这些电脑萤幕画面闪烁着,也不断改变着周围的色彩。
墙边像柜子一样的物体应该是电脑主机。地上有许多分别连结各台电脑的区域网路电缆。
几个年经男人分散地坐在电脑前工作。男人们完全没有听到舛城的脚步声,仍然拚命敲打着键盘。
舛城故意大声地咳了一下,男人们终于抬起了头。
「搞什么啊,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原以为是珠宝的折扣店,这里却像是家电脑厂商的开发部门。」舛城正颜厉色地说:「大家都站起来,不许动。」背后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是浅岸和制服警官们。这些看起来像是程式设计师的男人们畏首畏尾地站了起来。舛城打量着他们。有四个人。吉贺不在其中。
「吉贺在哪里?」舛城问。
「嗯,」其中一个男人胆战心惊地说:「今天不在这里。 」
「出去了吗?去哪里?」
「嗯,我不知道。」
「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的。」舛城指挥警官,「带他们去局里问清楚。」男人们露出困惑的表情,却没有抵抗,乖乖地跟着警官离开了。舛城觉得很奇怪。
照理说,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会表现出抵抗的态度。他们只是受人雇用?他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好奇怪,」舛城看着萤幕,上面显示出令人费解的程式,「我除了第六感以外,还发挥了想像力。我原本以为,既然是吉贺的藏身之处,就应该到处都是用于诈欺的魔术用品,满地都是拇指套或是复写纸之类的东西。
但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是井然有序的高科技产业的世界嘛。」
浅岸说:「会不会是新的诈骗工具?之前不是有歹徒号称光靠设计网页,月收入就可以高达五十万的诈骗案吗?当有人上门应征时,对方就会要求他们购买一整套的电脑和软体作为必要工具,之后却完全接不到工作。吉贺是不是和这类诈骗案也有关联?」
「不,看看这些器材,很本不是设计网页这么小家子气的事。这是可以利用网路服务供应商的设备,而且,都是全新的。」这时,一位警官看着窗外大喊:「喂,你在干什么?」舛城跑向警官,「怎么了?」
你看。警官用手指着。
窗外,是厂房的中庭。在堆满废弃轮胎和纸板箱的中庭里,一个像是作业员的男子用推车推着一台果汁自动贩卖机。
「喔,」男人说:「我要把这个搬出去。」
警官问:「这是什么?」
「就是自动贩卖机啊。有用的部分已经拆掉了,现在只剩下空壳子,要当作工业废弃物丢掉。」浅岸受不了地喃喃说道:「他事业还做得真大。」然而,舛城内心的警戒心蠢蠢欲动。
「里面是空的吗?打开看看。」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瞪了舛城一眼,离开了推车一下子。
他绕到自动贩卖机的正面,把门向左一百八十度地打开。
里面还有一道对开的小门,他也打开了。正如男人所说,里面空无一吻。
男人又把自动贩卖机的后方也推开了,背面也有一道门。
当他打开那道门,就可以看到后方的风景。自动贩卖机里什么都没有。
警官一脸为难地说:「不好意思。你可以走了。等一下要请你协助调查。」好。男人说完,先关上了自动贩卖机后方的门,把对开的中门也关上了。
然后,慢慢地绕到自动贩卖机的侧面,把正面的门关了起来。男人推着手推车,正准备离去。
「喔喔,」舛城说:「等一下。」
男人停了下来。
浅岸看着舛城,「怎么了?」
舛城为自己的观察力感到讽刺。当刑警已经二十年,每次办案时都张大眼睛,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假设在一星期前,遇到今天的场面时,一定会让猎物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但是,现在可不同了。
向沙希学到的诸多知识使舛城的大脑中,产生了新的思考模式。
「枪借我一下。」舛城对警官说。
警官的表情充满狐疑,但还是照做了。他从枪套里拿出枪,交到舛城手上。
舛城把枪口对准了自动贩卖机,「吉贺,如果你也算是个魔术师的话,应该可以从眼前的状况中顺利逃脱。我数到三就开枪。不然,就赶快滚出来。一,二。」舛城拉开保险:心想,吉贺一定以为是在吓唬他,就好好地吓吓他吧。
「三。」舛城说完,对着空中开了一枪。
枪声响了。停顿了一秒钟,自动贩卖机里跳出一个人影。是从之前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钻出来的。
在自动贩卖机左侧还有一道暗门。从那道门里仓皇地跳出一个穿着衬衫、短裤的男人。
虽然胡子留长了,却是如假包换的吉贺欣也。
吉贺举起双手,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大叫起来:「拜托!别开枪!」舛城把枪交还给警官,「吉贺,不许动!」
浅岸瞪圆了眼睛,「为什么?刚才,自动贩卖机里不是没有人吗? 」
「你真傻。」舛城说:「当正面的门一百八十度打开时,吉贺从侧面的暗门出来,躲在正门的背后。所以,当打开那道对开的中门和后方的门时,会觉得里面空无一吻。当他回去时,只要照着相反的顺序做就好了。
这就是舞台上表演的幻术。真不可思议,我也好像有了魔术式思考。」警官跳出窗户,朝吉贺走去。吉贺高高地举起双手投降。
「干得真漂亮。」浅岸说。
舛城却高兴不起来,他心里翻腾着一种类似疑虑般的复杂情绪。
没错,我的确具备了魔术式思考,但正因为这样,更有一种无法释怀的感觉。所有的谜底并没有完全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