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老夫的工作是什么?你是说想知道老夫在做什么吗?哦,很好那就给老夫听清楚。真是令人钦佩的年轻人呀。一定要好好听老夫生计的事。’
‘天呀,被怪人缠上了。我明明只是攀谈几句话……老爷爷,拜托不要长篇大论。我只是来吃中餐的,能奉陪的就只有吃这碗荞麦面的时间而已。’
‘不不不一点都不长。总之你听一下吧。老夫是个不幸到极点的男人,没有过什么天生就哪方面好运,特别糟糕的是小偷运。家里要是没人就遭人闯空门,出门去就被扒走钱包,还落得晚上睡觉强盗闯进家中的下场。被偷走的钱只有十啦二十啦没什么价值。别人跟老夫说“就是有你在小偷才跑来”,把老夫赶出大杂院,这种经验数都数不清,得到“御徒町的瘟神”这个外号。’
‘一开头就让饭难吃起来的故事呀。算了没差啦,然后呢?’
‘有一天老夫想到了。这么常遭小偷根本就不寻常。毫无疑问老夫具备吸引小偷接近的某种特质。那就用这个力量来做个生意吧。’
‘生意?到底是什么?’
‘布包店。’
‘哦布包店呀……布包?’
‘就是卖布包。古今东西,所谓的小偷没有布拿来包偷到手的东西就做不了事。既然如此,能吸引小偷的老夫来开布包店的话,全国的盗贼都会来买铁定是生意兴隆。就是这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老爷爷,你的想法太愚蠢了。’
‘才不愚蠢。实际上一开业就大获好评。相貌凶恶的客人络绎不绝,营业额也不断成长。老夫也注重商品的质量做得拿来包重物也牢固。店里最受欢迎的是适合黑夜的江户紫。现在春天,正在制作赏花活动用的樱花图案布。’
‘这样搞不清楚谁才是犯罪者了啦。不过好像挺有意思的。我也可以去那间店瞧瞧吗?’
‘可以呀,老夫现在正要回店里去,你就跟着来吧。这里的费用就由老夫出吧。’
‘您的度量真大呀,不愧是生意兴隆。老板,结帐……那么,请您马上带我去吧……不过呀您真是令人钦佩呀老爷爷。所谓雁过拔毛说的就是您吧。’
‘呵呵呵,不能只是哀叹倒霉呀。靠自己的力量克服得胜这才是人生……好了到了,就是这里。“浅松屋布包”。怎么样,广告牌也很气派吧。里面更是……咦?门没锁。真是奇怪了……啊!不,不见了!布包都不见了惨了,遭小偷了。’”
“……”
“……”
“……也就是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预防犯罪的重要。”
“给我用普通的方式说这道理啦!”
蕾丝的另一边爆出师父的斥责。
一月十九日下午,伦敦好几个皇家公园之一的海德公园。阳光自薄薄的云朵之间洒落的天空底下,津轻、静句和鸦夜三人组正在长椅上休息。
成片草地的广场上,仿佛在说“寒冷算什么”的孩子们正在嬉闹玩耍。公园中央设有露天剧场,正在演出什么戏剧。旁边的长椅,有个正在向笼子里的鹦鹉喂食饲料的老人。伦敦的悠闲午后,却也有种稍微悠闲过度的感觉。
“不,这个故事很正经的。我们可以不待在福克先生那边拟定对策吗?罗苹今晚就要来了喔。”
“反过来说就是今晚之前他还不会来。先悠哉观光再来面对,时间应该充裕吧。从以前我就想去杜莎夫人蜡像馆这个地方看看。听说里头有很多蜡像。”
“像是假人的人我已经看腻了。”
“要我展示我不是假人的证据吗?”
静句右手的骨头发出喀喀的声音。冷汗沿着津轻的脸颊滑落。
“住手住手,对小孩会有不良影响。”鸦夜说。“静句,你可以帮忙去那边打听一下蜡像馆在哪里吗?”
“遵命,鸦夜小姐。”静句立刻回应,离开长椅。
一边发着“待遇差真多”之类的牢骚,津轻一边咬着放在大腿上的炸白肉鱼。刚才跟小贩买的,有个“炸鱼薯条”这没啥讲究的名称。
“好吃吗?”鸦夜说。
“是还可以吃得下去,不过油腻腻的,感觉会消化不良。”
“我没有胃不必担心这问题。给我吃一口。”
“既然没有胃应该就不能进食吧。”
鸟笼传来“唔”听着像是闹瞥扭的声音。明明是头颅却贪嘴,令人头疼。为了转移鸦夜对食物的注意力,津轻摊开报纸。
“上面有写福克宅的事情喔。写着‘名侦探登场与罗苹对决’。”
“我们有上报吗?”
“我看一下喔……报导和照片都是福尔摩斯先生。”
“哼。”
没用,心情愈来愈糟。
津轻边向白肉鱼的油奋战,边望着广场。喂食鹦鹉的老人离开长椅,正在和卖马铃薯片的小贩说话。不知道是谁丢得太用力,孩子们的球滚到人行道这边来。津轻随意地从长椅起身,轻轻将球踢回去。
“听说蜡像馆在马里波恩大道。”静句从广场的另一边呼喊。“今天好像开到四点。”
“那得快点去才行,师父我们走吧。”
津轻回到长椅边抓住鸟笼,急急忙忙往静句的方向走。
“让您久等了。”
“我并没有在等你。”
“太冷淡了!拜托不要这样本来就已经够冷了。”
“冷也是你害的吧?”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真是意外呀,静句小姐没有觉得刚刚的布包店故事有点奇怪吗?”
“我同意是个悲伤的故事。”
“是同情的范围?不对吧这种一定是哈哈大笑的呀,对吧师父……师父您说说话呀!”
“鸦夜小姐?怎么了吗?”
“因为我说不给师父鱼吃,所以正在闹脾气。静句小姐要来一块吗?”
“我不要。”
东拉西扯着,津轻等人往公园出口去。
可能是出现著名台词吧,露天剧场欢声雷动。
*
约翰•H•华生医生爬上走习惯的阶梯,打开贝克街221B的门。
拥有宽敞起居室的寄宿地点,杂乱程度与他开始居住于此的十年前一样,让人无法想像是个声名远播的名侦探住处。写字桌上文件叠放,壁炉上方排列着颅骨标本,以及趁工作时收集到的许多纪念品。墙边架子上则是实验器具和可疑药品。透过两扇大窗户可以清楚看见底下的大马路。
夏洛克•福尔摩斯沉坐在沙发椅中,像是想睡觉般地眯起眼睛,正在埋首阅读像是调查书的某个东西。踏入案件现场时宛如猎犬的活力消失了,内向的思考家一面浮现出来。深深了解过去的华生的双眼,可以窥见岁月的痕迹。
“唷,华生。”福尔摩斯抬起脸。“欢迎光临。”
“你正在忙吗?”
“我忙得发慌。对了你钢笔的墨水用光了吧,你可以用我的。”
福尔摩斯手往桌子伸出,指着墨水瓶。华生正要在对向的椅子坐下,只能转头往旁边看。
“为什么提钢笔的事?”
“你右手中指红肿。那是刚形成的笔茧。但是一看到你鞋子脏脏的,就知道上午你应该是因为巡诊在到处跑,我不觉得你花了长时间在写东西。那么,得到笔的墨水出水不顺,所以需要花比平常更大的力气写病历这样的结论,不是极为自然的吗?”
“漂亮。”
“这是初级的推理啦。要喝什么?咖啡好吗?”
福尔摩斯去楼下找哈德森太太的时候,华生稍微看了一下放在椅子上的调查书。是〈莱斯特广场的画家谋杀案〉。
“已经解决了。”福尔摩斯回到椅子上。“并不是值得加进你备忘录的有趣案子。”
“你还真从容呀,可以不先拟今晚的战术吗?”
“要说战术我已经拟好了,无须担心。而且进攻的是对方,我们是守方。同伴也有一百人以上,职责是我们这边容易得多。”
“昨天你不是对警备充满怀疑吗?”
“那是昨天。现在不一样。”
福尔摩斯露出作梦般的表情游移着视线。
“华生,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挑战西洋棋的国际比赛。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英国代表,亚森•罗苹是法国代表。虽是第一次和对方下棋,但能拿棋谱当基础推理棋子的走法……对,比赛在对峙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互相解读彼此的战略,能够凌驾的人就赢了。这就是两颗伟大头脑的互相冲撞。唉,他也是可怜。大概没料到我方准备齐全周密……”
“我想我应该让你想起‘诺伯里’。”
福尔摩斯的坏习惯自信过度冒出来了,于是华生若无其事地这么说。福尔摩斯反问了一声“咦?”后,问道:
“诺伯里怎么了吗?那不重要来抽烟吧。”
接着,从椅子起身。华生有些意外。诺伯里,是以前福尔摩斯出丑过的“黄面人”案子的地区。从那以后,当他过度相信自己的能力时,华生向他说“诺伯里”。这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福尔摩斯虽将爱用的黑色陶制烟斗拿在手里,却像是忘了烟丝放在哪里的样子,在桌上翻找了一会儿。华生说“平常不是都放在那里面吗?”指着波斯制的室内鞋,福尔摩斯似乎才总算想起来,迅速点燃了烟斗。
华生无意拿出烟斗,以身为医生的眼睛望着福尔摩斯。总觉得友人有轻微的错乱状态。以前,他也曾经陷入这种症状因为摄取过多古柯硷。
“福尔摩斯,难道你——”
敲门声,打断华生的话语。
腹部凸出的六十岁左右的绅士进入房间。大脸,看不出感情的厚唇。眼睛和弟弟一样,有着令人想起水面波纹的深沉思维。身为英国政府的监查人员,名侦探的亲生哥哥,麦考夫•福尔摩斯。
“唷,老哥。”福尔摩斯说。“无奇不有,你竟然会徒步来找我。”
“我有点事情想传达。”麦考夫看了一眼弟弟的身影。“对了,你是哪位?”
“咦?”
发出怪声的是华生。福尔摩斯的态度没有变化,安静地吸着烟斗。
“别说奇怪的话了老哥。你忘了弟弟的长相吗?”
“确实十分相像,但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另一个人。”
“为何?兄弟的牵绊吗?”
“指甲。”麦考夫轻描淡写。“我三天前才因为米尔沃顿凶杀案和夏洛克见过面,那个时候舍弟的指甲剪得短短的。但是你的指甲,长到差不多该修剪的程度。短短三天指甲长得那么长,这种事情就生物学来说是不可能的,你懂吧。所以你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遭到点出是另一人的男人,透过光线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原来如此,观察能力不愧比弟弟更优秀呀。但这始终都是主观的推论,还没有完美的证明……”
“那我可以当证明吗?”
看到麦考夫背后走上楼梯的男人,华生这次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仿佛是眼前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映照在镜子上的人,就在那里。往后抿的乱翘头发,消瘦如鹫的容貌,晒得褪色成红褐色的上衣全是一个样。连衣服下袜沾到烟斗烟灰的地方都如出一辙。
较晚出现的那位福尔摩斯,双手拿着沾满血的小刀和小的纸包。他将那些收进“证物用”的箱子后,移动到沙发边,和镜子里的自己对峙。
遭到点出是另一人的那位,稳重地说:
“幸会,夏洛克•福尔摩斯。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我才该说幸会。”另一个福尔摩斯回以微笑。“你是亚森•罗苹对吧。”
*
“去看莎士比亚和拿破仑的蜡像感觉没什么意思呀。没有别的精彩之处了吗?”
“有个叫做‘恐惧房’的特别展,听说摆放了残酷的人偶。”
“哦,这个听起来好多了。残酷的人偶举例来说是怎样的?”
“头颅之类的吧?”
“还是别看了吧,那种我也看腻了……呃,现在要往左?还是往右?”
“这问我我也不晓得。”
站在十字路口的津轻与静句,视线看着库克公司制作的伦敦地图。目前所在的地方好像是叫格洛斯特广场。往右弯过去就是贝克街,目的地杜莎夫人蜡像馆就在再过去的地方。
“说到贝克街,福尔摩斯先生的家就在那一带呢。怎么样,师父,要不要绕过去看看?”
“……”
“师父呀。您要闹瞥扭闹到什么时候真是的。”
“呼啊,恭喜,恭喜。”
“没什么好恭喜的,请您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北北西,没有异常。呼啊。”
“……奇怪?”
津轻察觉到不祥之事。
右手提着的鸟笼,是与平常相同的黄铜制吊钟状。蕾丝罩子也好好地盖着。可是,那蕾丝的花纹似乎怪怪的。明明原本应该是常春藤刺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牵牛花。
“……”
不快的预感如积雨云扩散。静句也发现不对劲,皱起眉头。津轻的手战战兢兢地伸向鸟笼,轻轻地掀起罩子。
色彩斑烂的鹦鹉,一边振翅一边叫着“哈啰,哈啰”。
刚才在旁边长椅上,老人喂食的鸟。
“……”
津轻原本笑咪咪的脸部僵住,和静句四目交接。她也无法保持冷静,整张脸发白。
“咦,和鸟搞错了,这真的是拿错了。”
说着话的同时,静句的拳头已经招呼过来。
*
“刚才看的那起画家凶杀案,我想凶手是邻居太太吧。墙壁的抓伤应该是伪装,真正的凶器在阁楼里面。”
“我知道。刚才我正要去确认。老哥你要几匙砂糖?华生是喝黑咖啡吧!”
“嗯,是呀。”
以爱丽丝梦游仙境里也不会有的心情,华生接过杯子。
贝克街221B的寄宿地点,正要开始进行开业以来成员最古怪的茶会。自己和夏洛克•福尔摩斯,他的哥哥麦考夫。还有,解开伪装的金发美男子——亚森•罗苹。
直到方才都在说话的壮年侦探,和这朝气蓬勃的青年竟是同一人,令人难以置信。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大规模伪装。只是戴上假发装上假鼻化妆,模仿服装而已。尽管如此,从整体的气质、言行,音质,到展现推理时的细微态度——虽然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但刚才的他完全是福尔摩斯本人。眼睛的颜色藉着低垂双眼隐藏,年龄的差距靠表情的力度弥补,身高的差异则以姿势和走路方式巧妙地隐蔽。
与其说是伪装的天才,不如说是——
表演的天才。
华生还认识另一个拥有类似才能的人。那就是福尔摩斯。他曾经化身为病人、马车车夫,甚至是老太婆。然而罗苹的技术又如何呢?是不是远远胜过福尔摩斯?
一边喝着苦咖啡,一边观察对峙的双雄。两人皆态度自在,隔着放茶点的茶几而坐,朋友般地彼此微笑。华生觉得那茶几像是白热化的西洋棋棋盘。眼睛看不见的紧绷,与咖啡香味一同弥漫。
他们一定在笑容的背后,互相解读对方的棋子走法。
“所以呢?亚森老弟。”福尔摩斯起了个头。“专程化身成我潜入这里,是为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我只是,想跟你打声招呼。”
“不是来侦察吗?”
麦考夫立刻说道。
“你本来是打算等到夏洛克出门后潜入,搜寻房间找出对手的策略。不料运气不好碰到华生医生和我来访,夏洛克本人也比预期的早回家,所以无计可施只好在这里喝茶。就我看来是这样。”
“哎呀哎呀……策略什么的,用不着找呀。”
罗苹开心地摇头,将茶杯置于茶几。仿佛是让棋子前进一步。
福尔摩斯用漩涡状的眼睛观察着他。
“这推论是正确的。”
马上回以一步棋。
“你的确是个强敌,但我无意采取特别的策略。说起来从人数和警备来看,我方优势是压倒性的,白白地提升难度也没意思。我会和钻石一起待在‘余罪之间’,等候你大驾光临。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如此。能偷走钻石就是你赢,不能的话就是我赢。简单的比赛。”
罗苹将手撑在茶几上托腮。金色的眼眸闪闪发亮。
“现阶段,侦探方的获胜机率多少?”
“接近百分之百。因为不论你再怎么厉害,那个房间的门都不可能被破坏。”
“……”
罗苹从椅子起身。态度随意地靠近壁炉,拿起纪念品当中的一个。刻有白百合花饰的徽章,带锁头的珠宝盒。
“好东西。”
“贵国政府送我的。大概十年前,我帮忙善后的谢礼。你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
罗苹没有回答,以散步般的脚步在房间里走动。
“夏洛克,你认为所谓的‘锁’这种工具拥有的最大特征是什么?换成本质也可以。所有的锁,本质层面共同的机能是什么?”
“关住某个东西?”
“是能被打开。”
绕了房间一圈后,他将珠宝盒放在茶几上。盒子碰到茶几,就像是下巴脱臼的狗一样打开了。
锁头,解开了。
华生回头看着罗苹。不知道什么时候,罗苹单手已拿着小小的像是铁丝的东西。该不会是用那个开锁的吧?就在这短短几秒之间?
怪盗回到茶几前,咬下一枚饼干。
“迎击我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得一样。‘只要房间上了锁就能放心。小偷不可能进得来’……大错特错。就跟你是烟灰的专家一样呀,夏洛克。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人像我这么精通锁。只要那里有锁,不论多么严密的门,我都能轻松攻破。”
“那个盒状保险箱也一样吗?”
对挑衅置若罔闻,福尔摩斯问。罗苹苦笑,说:
“就只有那个是非人类世界的技术,没办法瞬间开锁。不过呀,只要有两、三个小时就足够了吧。”
“福克先生说他花了三年时间才打开。”
“所以我才要花三个小时之久谢谢招待。请替我向楼下的夫人道谢。我差不多到该告辞的时间了。”
罗苹一口喝光剩下的咖啡,背对茶几。华生立刻挡在门前,动也不动地瞪着对方。
“我送你到大门口?”
“不必了,这种事情没必要。”
罗苹似乎是觉得无趣地挥了挥手,打开面向马路的窗户。以有如跨越积水的轻松态度跳到煤气灯上,转身面向房间。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还有华生医生,我们今晚再见吧!”
夸张地道别后,罗苹仰着向后倒。华生大叫一声“啊!”冲到窗边。怪盗的身体在通过正下方的马车车篷上反弹,在空中翻了一圈,以完美的时机落到急速驶来的汽车座位上。司机是个帽子压得很低的白发男子。
汽车没有减速,直接消失在贝克街的远方。
“……”
华生以愣住的表情目送汽车远去,然后回头看房内。福尔摩斯兄弟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他、他跑掉了。”
“看起来是这样。”福尔摩斯说。“一如传闻是个爱排场的人。”
“跟你年轻时挺像的呢。”
麦考夫感慨地说。
7
“你总是用那种像是傻子的方法逃走吗?”
“只限于有信得过的部下来接我的时候。”
魅影驾驶的标致汽车穿过贝克街,在贝克街与柏灵顿街的十字路口左转。罗苹正在旁边的座位翘脚,如观光客眺望着街景。听到魅影问他假发呢,他回答“这么一说我忘了带走”。好个敷衍了事的男人。
“那么,你和福尔摩斯说到话了吗?”
“何止说到话还喝了茶呢。进行得很顺利。两颗‘种子’撒下去了,对方的策略也大概有个底了。是我们这边领先一步。”
“我觉得对方也在说跟这一样的话。”
“也许是吧。总之不必改变计划继续下去。火车的时间呢?”
“五点二十五分抵达滑铁卢站。”
“还有时间呀,我去那边玩好了。”
“如果你从车上被踢下去也没差的话就去吧。”
“哎呀这附近有间杜莎夫人蜡像馆的样子。在非主流领域很受欢迎……小心!”
罗苹大叫,魅影也迅速拉起煞车。因为有名女子从转角冲出来。标致的四个轮子发出尖锐声,车体在距离女子三英寸的位置停住。
不知道是哪里的女仆。黑眼加上黑发,样貌看来似乎是东洋人。穿着围裙,捎着被布包裹着像是竹竿的物体。
“您受伤了吗?”
罗苹下车。女子一副慌张的样子鞠躬说“对不起”。
“请问,您有在这附近看到鸟笼吗?”
“鸟笼?”
“大概这么大,罩着蕾丝的鸟笼。”
“没有耶……艾瑞克,你有看到吗?”
“没看到。”
女仆非常失望地回答“这样呀”。再度鞠躬行礼,打算就这样跑走。
“请等一下这位小姐。”罗苹喊住她。“您在找鸟笼吗?”
“是的。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就算要拿我的命来换也得找出来。”
“真让人同情……您只有一个人在找吗?”
“我和另一个人分头找,但那个男人简直没用,实质上就是我一个人在找。”
“我明白了。”罗苹潇洒地将手放在车上。“我们一起找吧。请上车。这样比到处跑快得多。”
“喂,先等一下。”
魅影责备罗苹。眼前的情况是不知福尔摩斯何时会追上来,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回饭店。
“现在没空管这种事。”
“脑筋不要这么死板嘛,美……小姐正在烦恼呀,不帮忙的话就丢绅士的脸了。”
“可以让我上车吗?”
“当然可以,请。”
“我该如何表达谢意才好……谢谢。”
“我不过是做该做的事。”
深深感谢的女仆与爽朗微笑的罗苹。对其难以对付的个性感到无言的魅影。不对。绅士之类的铁定不一样。这只是单纯追求女人的借口。刚才就差点脱口说出“美女”。
女仆坐进汽车,坐在两个男人之间。车子是双人座所以有点挤。近在身边的她像是肥皂散发出素雅的香味。可能太过专注在寻找的目标,嘴唇严肃地抿着专心凝视前方的侧脸,让人联想到纯净的冰。
难以向对方开口说“你给我下车”。
“那么小姐,要先去哪边?”罗苹说。
“那就,麻烦到牛津街。”
女仆告知目的地后,将美貌面向司机魅影说着“麻烦您了”。
“……‘相信女人就是永远的疯狂’!”
取代口出恶言的是引用自“费加洛的婚礼”的句子。魅影加快了水平对卧二缸引擎的运转。
*
距离那里有点距离的蒙塔古广场的角落。
“呃,从西摩路这样过来那边是北方……嗯,布莱恩斯顿?不对这里是蒙塔古吧。呃那贝克街是再过去三条街吗?奇怪?两条?”
头戴猎帽脸有雀斑的少女——《新时代报》的特派员阿妮•凯尔贝尔,正一边耐着北风一边和伦敦的地图奋斗。
由于福克宅的事,出门想采访夏洛克•福尔摩斯,但在人生地不熟的市内走来走去的同时完全迷路了。明明拉起厚厚的围巾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长时间待在户外导致冷得彻骨。这样下去就是回不去旅馆冻死在伦敦正中央的危机。
“怎么办?问谁好呢?”
就在她以病急乱投医的心情张望马路时。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您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鸟笼?大概这么大罩着蕾丝里面有女孩子的头颅。是假人啦假的头颅。”
“没有,我没看到……老兄,你没事吧?你的头在流血喔。”
“我被同伴揍了五次左右,请您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真打先生?”
一出声,男人便回头。青发加上左眼的一条线,满是补丁的大衣和灰色手套。眼熟的真打津轻。
“你好呀阿妮小姐,你到伦敦来了呀。”津轻迅速打招呼。“对了你有看到师父吗?”
“没看到……咦!轮堂小姐怎么了吗?”
“她稍微走失了。”
“该不会,津轻先生弄丢她了?”
“不,师父不是物品这种说法很没礼貌,只是稍微走失而已。”
“弄丢她了对吧?”
“对。”
津轻尴尬地承认。阿妮手按着额头望天。福尔摩斯的采访不去了,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刚才,我在公园的长椅拿错拿到老爷爷带着的鹦鹉。我马上察觉有异回到公园,但是已经没看到老爷爷了。现在我和静句小姐分头寻找师父。”
“有你们两位跟着为什么还会出这种事……”
“我也吓了一大跳。”
“现在没空多谈了这根本是紧急情况吧!”
“可是呀,师父不会死。虽然要是被丢到河里冲走可就不得了了。”
“泰晤士河就在附近呀!”
“……”
“快点去找吧,我也来帮忙。”
“太好了。”津轻擦拭额头上的血。“对了阿妮小姐,那条围巾是买的吗?好可爱喔。”
“不重要啦快点去找轮堂小姐!”
寒冷和工作都忘得一干二净的阿妮,一边拍打毫无紧张感的侦探助手的背部,一边在西区奔跑。
*
在贝克街221B,华生像是在喝闷酒一般地大口喝着咖啡。茶壶差不多快空了。
“驾驶汽车的是个遮住右半边脸的男人。那个人一定是魅影。”
“就是所谓的‘巴黎歌剧院的怪人’吧!”麦考夫说。“在古老的剧场那种家伙还满常见的。”
“哲瑞•雷恩剧场也有鬼魂之说呢。哎呀,老哥你看,罗苹那小子忘了带走假发和假鼻了。华生,我是鼻子这么尖的人吗?”
“随便啦!”这两兄弟实在悠哉。“重要的是,罗苹为什么会待在这个房间里吧。他绝对不是真的来打招呼的吧?”
“就算是来打招呼也不用大惊小怪。至少我很庆幸能和他交谈。”
福尔摩斯看了看罗苹逃走的窗户。
“唯一确定的就是,我和罗苹都受到棘手的个人坚持控制。他有着所谓‘绅士’的坚持。我们对于自己怎么该怎么走绝无虚假,应该是说无法有虚假。因为自尊不容许。遵照此一规则,我从罗苹身上确认了某件事情。他虽然也从我身上确认了某件事情,但应该没有发现那是个陷阱。是我们这边领先一步。”
“总觉得……罗苹也在说跟这一样的话。”
“你的洞察力也培养得愈来愈好了呢。”
福尔摩斯半开玩笑地说。华生无意回以笑容。某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友人的思考总是难以理解,但这次比平常更严重看不出内容。
“不可以轻敌,夏洛克。”
麦考夫放下茶杯,用手帕擦拭厚唇。温和的感觉从蓝眼眸消失。
“敌人不只有罗苹和魅影。”
“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吧。其他还有怎样的敌人?”
“保险公司。”
“‘劳合社’的代理人吗?”福尔摩斯侧着头。“虽然性格是有缺点啦,但那两个人是这一边的。是保护钻石的伙伴。”
“你根本不懂。咨询警备部的职务不是只有保护客户的财产。他们的目标是扑灭怪物。就工作性质来说,我的耳朵听到很多关于他们逾越分际的活动的传闻。在驱除业者之间,他们甚至以最强的组织而出名。”
“那又如何?”
“传说‘倒数第二个夜晚’是寻找狼人的关键。”
这一瞬间,福尔摩斯那即使在面对罗苹时也绝无畏惧的表情,薄薄地笼罩了一层阴霾。
“你仔细想想,夏洛克。劳合社为什么突然要插手?只有七个成员的代理人,一次就派了两个过来是为什么?为了打倒怪盗保护钻石吗?才不是这样。是为了抢走钻石。他们一定是盯上了菲莱斯•福克的人造钻石了。为了找出活下来的狼人,加以消灭。罗苹的行动对他们来说是大好机会。”
“意思是,劳合社那两个人将会抢走钻石吗?”
华生一问,麦考夫立刻严肃点头。
“他们恐怕无意拦阻罗苹吧。钻石一被偷走他们就会行动。暗中追捕罗苹,杀死他再藏起尸体,最后抢走钻石。窃盗罪全部推给罗苹。”
“这怎么……”
无法肯定地说出“这怎么可能呢”。想起了好几件事。
两个代理人对轮堂鸦夜他们有异常的执着;他们说过“警备我们两个人就够了”;看过钻石后的样子似乎也点怪怪的……
“假如真的变成那样。”福尔摩斯说。“我一定会把钻石抢回来。”
“这没有说得这么容易。他们很厉害。”
“我也有王牌。”
“你说‘巴流术’吗?夏洛克,你也不年轻了吧。”
同情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麦考夫起身。再度叮蒙“你要小心”后,晃着肥胖的身躯走出房间。
关上的房门的四周,扬起薄薄的尘埃。
福尔摩斯依然坐在沙发上,凝视着壁炉仿佛在吟味兄长的忠告。
“华生,我可以抽你的烟丝吗?”
“可以呀。不过我的是世外桃源配方,你应该是手卷烟烟丝派的吧。”
“我现在的心情想抽香气浓郁的。”
“在大衣左边的口袋里,请随意。”
福尔摩斯从华生挂在墙上的大衣,拿出小烟丝盒。背对华生,在桌前吸着烟斗吞云吐雾。右手像是消遣般地在“证物箱”中搅动。
华生仰望天花板,叹气。
“罗苹有魅影跟着,再加上劳合社那两个人不是同伴,唉。”
“我突然,觉得周围充满敌人。我想起了和莫里亚蒂及其党羽战斗的那段时光。你应该也记得吧。”
“当然记得。”
将近八年前的事。和宿敌对决的福尔摩斯在莱辛巴赫瀑布没了消息,三年下落不明。追踪莫里亚蒂的友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认定他一定是掉进瀑布凶多吉少时的失落感;和依然活着的福尔摩斯重逢时的震撼,每件事情华生都不可能忘记。
“‘鸟笼使者’怎么样呢?”突然想起他们,华生问道。“他们能信吗?”
“不晓得。不过,他们也是怪物所以可能也会遭‘劳合社’锁定。昨天好像就遭威胁什么了,也有可能被趁乱杀掉……不对。”
福尔摩斯关上烟丝盒,仿佛是观赏笑剧般地嗤嗤笑了起来。
“听说她不会死。”
*
同一时间,天下无敌不会死的怪物——轮堂鸦夜的头颅,正在距离约一英里外的格罗夫纳街以一脸扫兴至极的表情倒翻着。
在海德公园和鹦鹉鸟笼被搞错约莫是三十分钟前的事。尽管鸦夜立即出声喊“喂!津轻!”但被露天剧场的欢呼盖过,没能让逐渐远去的两人听见。
那个时候她还轻松地心想他们应该会马上发觉拿错了回头来找的。然而先回到长椅的,是喂鹦鹉的老人。他一拿起鸦夜的鸟笼便吹着口哨迈出脚步,似乎完全认定鸟笼里面就是鹦鹉。鸦夜也不可能开口说“不好意思老爷爷您搞错鸟笼了”,只能被带着走。
走出公园之后产生了危机感。这样下去就无法和津轻他们会合了。虽然因为阅历深,鸦夜早已习惯大部分的麻烦事,但处在脖子以下部位不存在的状态被留在伦敦中心到底是相当困扰。
思考着该怎么处理时,老人在转角停下脚步。似乎是凑巧碰上朋友。
“嗨,克林先生。”
“您好,马修爷爷。和鹦鹉去散步呀?”
“刚刚我在公园喂它吃饲料。对了对了,昨天它学会新字句了。你想要听听看吗?”
“听是没关系啦,反正又是简短的单字吧?”
“不不不,这次是出色的文章喔。一定连你也会吓一大跳的。”
鸦夜“住手住手住手”的念头并没有传递出去。
马修爷爷的手伸向鸟笼,掀开蕾丝罩鸦夜和窥视鸟笼的两个人正面相对。
“……两位好。”
她发出的虽是简短的单字,但一如马修爷爷的预告克林先生极为吃惊。他立即发出“啊!”的尖叫,一溜烟跑走。马修爷爷也大叫“天呀!”,丢下鸟笼逃了。
更倒霉的是,津轻忘了把门锁好。撞上地面的力道使得鸦夜从鸟笼里飞出去,翻倒在铺路石板上。那个笨蛋,如果能平安回去绝对让静句好好教训他。鸦夜在心里发誓。
除了眼睛嘴巴,现在的鸦夜能动的只有颈椎的关节。歪头、转头、仰望之类的还做得到,不过当然无法自行移动。
纵使心想愈来愈不妙,却是动弹不得。背后传来小孩的嬉闹声。
“快过来,杰西!”,“等一下啦!”,“哈哈哈。”,“喂你看,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是什么呀?”,“黑黑圆圆的。”,“是球吗?”。
“我才不是球咧”的念头并没有传递出去。
脚步声接近,有人拿起鸦夜。转了一圈改变方向后,孩子们嘴巴张得大大的脸庞跳入视野。看样子并不是因为美丽而看得入迷。
“嗨,你们好。我不是可疑人物请不要害怕。我有点事想拜托——”
在说完之前就被用力丢出去了。
孩子们一边发出“哦哇!”、“哦咿!”,“啊啪啪!”之类个性丰富的怪声后四散奔逃。鸦夜只能祈祷这经验不会变成他们的心灵创伤。遭到火灾之类危急情况激发出来的蛮力抛出的鸦夜,飞到马路对面的小巷子,头部先着地——因为只有头颅这也是当然的。额头虽然破皮,但血没渗多久便止住。除了鬼造成的伤口,所有的肉体损伤皆能立刻再生——这是不死的基本特性。
小巷子没有半个人,风刮成一处的厨余和纸屑凝固成一团。心想为何落得这步田地忍耐着的时候,这次听到“哈、哈、哈”的呼吸声。来到面前的是只野狗。
“……你好,请你帮忙应该也没用吧。”
“汪汪、汪!”
“我能说四十国语言但我实在不懂你的语言。”
一说完就被咬住了。
遭到用力乱甩,或是被前脚推动。大致玩过一遍后,狗咬住鸦夜的耳垂开始往某处去。要是被埋进洞里情况可就愈来愈麻烦。
等得不耐烦的鸦夜深深吸了一口气。
“吓!”
出声威吓。连狗也大吃一惊,发出没出息的“呜咿”声音,丢下鸦夜跑走。所以现在才在这里。
尽管脱离困境,鸦夜却后悔自己搞错了喊叫的时机。被丢下的地方是车道正中间。幸好马路没人,但应该在更靠近公园的地方和狗道别才对。那样的话也许津轻他们也比较容易找到人。应该是说,那些人现在应该是在哪里闲逛吧。
虽然希望“快点来找我呀”,但鸦夜到底是无法行动。仰望着天空想着就顺其自然吧——这次是引擎声逼近。
随即,黑色的德国车前轮辗烂鸦夜。
汽车的轨道,正好从鼻子上方横越。
皮肤被绞进胎纹,碎裂的面部表情肌和毛细血管紧随在后,上颚骨发出“喀哩”的声音。像是投掷装水的气球,血液明显地往四方迸发。轮胎卡到颈椎反弹,被压烂的头部也一同跳起,鸦夜美丽的脸庞断裂成上下两部分。连着舌头的下颚转呀转得飞出去,单侧的眼球从上半部黏糊糊地掉出来。碎裂的头发随风飞舞,无数的红色肉片飞散。
但——
刚接触地面之际,所有的肉片立刻变得如尘埃细微。和她的眼睛十分相似的紫色尘埃。四散的血与体液也化为同色的雾。尘与雾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爬过地面,飞得太远的则乘风般飞过空中,逐渐被吸入断裂的头颅上半部。牙齿的一块碎片,黏附在轮胎的一根头发,无一例外。
刚被头部吸收,尘埃就开始奇异的活动。首先重制破碎的颚骨,像虫子到处爬一般,肌肉、神经与血管归位,皮肤层一片片地重叠不久后形成光滑的洁白肌肤。由于脑部无伤,所以鸦夜本人也能感受这些。再生时的感觉,十分类似将手指插入汽水。仿佛遭一颗颗的气泡纠缠,又痛又痒。
汽车停下,两名男子下车。鸦夜的头部已经完全恢复原状。不对脖子以下依然不存在,该说是不完全吗。
“不必什么都要确认啦,应该是猫吧。别管了啦得快点把行李送到。”
“可是哥……奇怪?这家伙……”
视线向下看着鸦夜的,是眼熟的双胞胎脸孔。昨天,一起搭乘押解犯人的马车那对运送业兄弟。
“这不是昨天的头颅吗?”弟弟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们才是怎么没被抓?”
“因为证据不充足就放人啦,真是对不起呀。”哥哥说。“跟你同行的那些男人呢?”
“其实我们走散了。不过,碰到你们正好。我自己动不了而且又常吓到别人正在伤脑筋。可以请你们送我到公园吗?”
鸦夜开开心心地说道,但双胞胎像是要商量什么彼此互看。
“哥,这家伙,看来是独自一人。”
“就是呀,看样子是动不了。”
“是呀。所以我才要拜托你们送我一程。当然不是免费的,晚点我会给你们什么谢礼……”
这时,突然想起昨天的对话。
不死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卖到马戏团的话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
鸦夜伴随着不祥的预感仰望兄弟的脸。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浮现着一模一样的恶毒笑容。
哥哥往这边伸出手。
“喂……喂,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啦。”
*
“找不到呀。是不是不在这一带?”
“别说丧气话,再多点干劲好好找!”
怪人与怪盗与女仆搭乘的黄色标致,在海德公园周边绕行。
目标是蕾丝罩着的鸟笼。虽然尚且没有目击情报,但女仆完全不死心,视线往四周寻找着。看来是格外重要的失物,一开始勉强答应的魅影也渐渐心生同情。
“可以麻烦再回去大道那边吗?”
“好的,小姐。”
回答得宛如计程马车的车夫,魅影打算在尽头的T字路转弯。但——
“哇——!”
就在那时,从行驶方向冒出另一辆汽车差点相撞。对方的车掠过眼前,毫无减速疾驶而去。是两人座的黑色德国车,上面是两个脸长得一样的男人。不知为何在会车的时候,似乎听到含糊不清的少女声音在喊:“静句——”
“有够危险呀,真是的……唔哇!”
魅影连续大叫。因为女仆挤过来,硬是扭动方向盘。标致突然转换方向,差点被撞飞的路人发出尖叫。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找到了!”
“咦?”
“我要找的就在那辆车上!”
“真的吗?总、总之换我开。这样太危险了。”
抢回方向盘,魅影开始追前方的车辆。对方是奔驰公司的量产标准款。最快速度应该是这辆标致胜出。
大概因为附近有市集正在营业,狭窄的道路人车很多。一边蛇行闪过障碍物,一边慢慢地加速。以险些碰撞的距离超越计程马车,压上铺路石板差点把罗苹甩出去。罗苹“啊哈哈哈哈哈”地大笑。为什么那么开心?
奔驰的驾驶回头往这边看,一看到女仆立刻脸色发白。看样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对方突然提升速度,左转试图逃跑。后轮撞飞骑自行车的小贩的窭子,西洋梨飞散到周围。我方也在未减速的情况下硬是转弯。罗苹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将硬币丢给愣住的小贩。
弯过去之后前方是牛津街的大马路。魅影进一步加速,在德国车的右侧与其并行。确实看得到座位之间有个用布包着,鸟笼大小的物品。
“小姐,请包在我身上。我会跳过去让那辆车停下来……唔啊——!”
罗苹潇洒地站起来的同时,女仆从旁扭转方向盘让标致撞上对方的车。轮胎之间火花飞散,彼此的车子都大幅度跳动。差点被压死的罗苹这下子也没闲功夫顾及绅士风度。
“你想杀人吗?”
“我就是想杀人!”
她眼里已经只看得见对方的车子。杀机似乎要传给了对方。喊着“咿——”的司机大幅度转动方向盘,车子再度急弯进前方的巷子。魅影慢了一步拉起剎车,车体差点倾倒。
“快追!”
“我知道啦!”
回答女仆后,打算冲入巷子之时。
对向传来有如玩具箱翻倒的盛大声响。
*
“找不到呢。或许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不要没完没了地发牢骚请鼓起劲来找!”
阿妮喝斥津轻。尽管都走到了热闹的牛津街,依然不知鸦夜的下落。
“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外面的东西找到是找到了。”
津轻拿起空的鸟笼。刚才在西摩广场的角落捡到,蕾丝有眼熟的常春藤刺绣,毫无疑问是轮堂鸦夜的鸟笼,但问题是到处都不见本人的身影。她应当无法自行移动,所以是有人带走她。
可是,是谁?还有,带去哪里?
“如、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话怎么办?我死都不想写〈助手在公园和鹦鹉搞错所以侦探死亡了〉这样的报导。读者投书一定蜂拥而至。”
“我就说了师父不会死的。我们到处闲晃说不定就意料之外突然……”
就在津轻环顾马路时,前方骑自行车的小贩动作夸张地摔倒。因为转弯的车辆钩到小贩的篮子。商品西洋梨滚到路上,车子碾压其上离开。黑色德国车,上头是两个长相一样的男人。车子经过面前时,听见少女呼喊“津轻”的声音。
随之出现一辆黄色标致。金发男子说了声“抱歉!”投掷硬币给小贩,车子正以高速追着德国车。座位上是两个男人,以及一名女仆模样的女子。
驰井静句。
“刚刚那是……”
阿妮转向侧边,津轻已开始拔腿狂奔。
大衣下袜翻飞,边撞飞路人边追汽车。一看马路上人潮汹涌,立刻从咖啡厅的露台屋顶跑上外推窗户,开始在并排的建筑物之间移动。好、好快。
“不好意思,借我一下!”
阿妮也无法静止不动。扶起小贩的自行车,也不管小贩阻止的声音便踩起踏板。
前方是跑过屋顶的津轻,再前面是在展开追逐的两辆车。
静句搭乘的标致猛撞奔驰。车体大幅度跳起,传出男人的惨叫。奔驰突然转进旁边的小巷,静句他们的反应慢了。斜眼看了看差点翻倒的标致,灵活转身的阿妮跑进小巷。
奔驰已经驶过巷子,即将进入对向的后街。完了,要让他们跑了——在阿妮这么想的时候。
以宛如精确瞄准和陨石般的力道,一个人从天而降到车顶上。
前半部被踩穿的奔驰如翘翘板狠狠弹起,车上的男人们往前方飞出去。车体转了半圈后猛撞上地面,发出有如玩具箱翻倒的巨响同时滑过道路。轮胎骨架和引擎零件四散,扬起的灰尘笼罩小巷。
“……”
嘴巴张得大大的,阿妮从自行车下来。
原本在车上的双胞胎感情要好地昏迷了。从后方的扬尘中,有个人影飘逸现身。
是拂去大衣灰尘的真打津轻。手上提着的鸟笼之中,是被救出的轮堂鸦夜。
“我来接您了,师父。”
“太慢来接了。晚点处罚你。”
“不好意思,因为我在跟鹦鹉玩。您有受伤吗?”
“除了脖子以下不见了其他都没事。”
“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老样子彼此互笑,津轻将蕾丝罩子覆盖鸟笼。阿妮一跑过来,他便把鸟笼地给阿妮。因为终于安心而紧紧抱住。
“轮堂小姐!幸好你没事!”
“什么嘛是淘气记者呀!你也到伦敦来了呀。”
“鸦夜小姐!”
接着是静句跑过来。平常冷若冰霜的她,确认主人平安无事后仿佛卸下肩上重担吐了一口气。
“您没事胜过一切。真的非常对不起,有我跟着还发生这样的事。”
“没关系啦。是一趟愉快的散步呢。对了你好像是搭车追上来的……”
“您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太好了太好了。”
从静句背后出现了双人组。金发年轻人与帽子斜戴的白发男人。阿妮内心疑惑地想着,白发男人昨天好像在福克宅面前见过。
“静句,这两位先生是?”
“我请他们帮忙搜寻。这么说起来,还没请教两位的大名。”
“没什么没什么,我的名字不值得一提。”态度谦逊的金发男子,这时轻轻挑起单边的眉毛。“……等等。鸟笼,女性,鸦夜小姐?”
像是想到了什么环顾阿妮等人。接着马上一副得到确认的样子,发出“哦”的声音。
他抛弃绅士的举止,以试探的态度往前一步。
“难道你们就是‘鸟笼使者’吗?”
“这么问的你装扮还真是奇怪呢。”鸦夜说。“跟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完全相同的服装。上衣褪色的方式,缝补扣子的线的颜色,甚至连下袜沾着烟灰的地方都一样。而且耳边有化妆品残留。看起来呢,就像是在伪装完毕之后要回家的路上。”
青年用手摸了摸耳朵和脸的交界处,佩服地笑了。
“挺能干的,那么为什么假设我是伪装完毕?”
“有必要彻底假装成福尔摩斯先生,而且可以做到精密伪装的人,现在的伦敦市内只有一个候补。”
淡淡地分析后,鸦夜说出结论。
“静句,你应该是搭到了亚森•罗苹先生的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