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沉默魔女,滔滔不绝地讨论黄金比例

莫妮卡在大约五岁的时候,曾向父亲撒娇表示想要某个东西。

某个东西──那就是,卷尺。

莫妮卡比同年代的孩子更早学会数字与四则运算,在这个时期已经向身为学者的父亲学会了面积与体积的求法。

所以,为了求出周遭物品的面积与体积,她撒娇想要一把卷尺。

父亲碰巧在场的友人对于莫妮卡讨东西的撒娇相当吃惊,莫妮卡的父亲则在听完她想要卷尺的理由之后,露出祥和的微笑,并一如莫妮卡所愿地,送了一把卷尺给她。

得到梦寐以求的卷尺后,莫妮卡可谓沉溺于其中,把家里从上到下所有家具,甚至连自己跟父亲的手脚尺寸都量过了一遍。

──世界充满了数字。就连人的身体也不例外。人体就是由庞大的数字所构成的喔。

那是小时候,父亲常对莫妮卡所说的话。

每当用卷尺测量周遭物品的尺寸,计算面积与体积时,就会切身体会到父亲所说的──这个世界是由数字所构成。

对于年幼的莫妮卡来说,那是一件令她高兴得不能自己的事。

* * *

(……那把卷尺,记得我直到刻度磨损得再也看不见之前,每天都带著四处跑吧。)

睡梦里忆起童年时光,浅眠中翻了个身的莫妮卡,随著窗口照来的刺眼阳光皱皱眉头,动作迟缓地起床。

这间阁楼没有窗帘,朝阳的光线会直接照进室内。

莫妮卡起床后,在整理仪容之前,先从抽屉内取出了咖啡壶。再以无咏唱魔术生水,注入手上的咖啡壶。

以魔术精制的水含有丰富的魔力,常认为不适合饮用。

人体没办法储存太大量的魔力,一旦大量摄取含有魔力的水,很容易引起魔力中毒。因此,莫妮卡平时也都到水井取水。

话虽如此,只是少量的话就不成问题。身为七贤人的莫妮卡,对于魔力的容许量原本就较常人来得高。没那么简单陷入魔力中毒。

注过水后,莫妮卡磨了磨咖啡豆,装进壶里。

接著更取出小小的铁制三脚架,摆上咖啡壶,再透过无咏唱魔术生火。

即使只是这道小小的火焰,依然得在固定的座标位置上维持一定的火力,所以必须透过缜密的术式与操控才得以运用。

以黑猫姿态在床上无所事事的尼洛,傻眼地望著莫妮卡。

「就为了冲一杯咖啡,你这未免太浪费技术了吧?」

「因、因为……又不能擅自跑去厨房煮……」

莫妮卡小声地找藉口,把壶里的咖啡倒进咖啡杯。

随后,尼洛纵身一跃,跳上莫妮卡的书桌,以金色的猫眼仰望莫妮卡。

「莫妮卡,那玩意儿本大爷也想喝喝看。」

「怎么了?这么突然。」

「我最近看的小说里头有写啊。主角巴索罗谬默默喝咖啡的场面有够酷,超帅的。」

莫妮卡思索了一下,用汤匙舀起杯里的咖啡,摆到尼洛面前。

喂猫喝咖啡虽然不太好,但尼洛又不是普通的猫,所以没问题吧……大概。

「不要紧吗?满苦的喔?」

「生物要是失去了冒险心,就只剩退化一途啦。」

「……这也是,书里面写的吗?」

「没错,达士亭•君塔最赞了。」

搬出王都当红的小说家名号之后,尼洛开始小口小口舔舐汤匙内的咖啡。

舔到一半,尼洛突然全身寒毛直竖。

「轰嘎啦噗啵──!」

紧接著发出非人亦非猫的叫声,倒在桌上直打滚。

看来猫舌果真还是跟咖啡不合。

尼洛有如死里逃生的战士般猛喘气,仰头望向莫妮卡。

「好个大力满足冒险心的刺激滋味。会把这种东西当成美食般享受,你的味觉肯定有毛病。」

「…………」

莫妮卡无视尼洛的抱怨,开始啜饮自己的咖啡。

舌面上流过的滚烫苦涩液体,让莫妮卡的大脑即刻清醒了过来。

无意间,脑内浮现出亡父说过的话。

──首先试著把无用的东西去掉。这样一来,余下的就是最单纯的数字。

(……无用指的是,什么呀。)

好比对莫妮卡而言,早上这杯咖啡绝非无用。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但看在讨厌咖啡的人眼里,这个习惯或许就像是无用的。

(……如果换作算式,我马上就能找到答案的说。)

想在人心找出「无用」,这是何等困难之事。

莫妮卡再度啜饮一口咖啡,瞥向桌上的缎带与树果。

至今为止,莫妮卡都不曾在意过自己的发型。所以若是以往的莫妮卡,一定会把缎带断定为无用的东西吧。

树果也一样。莫妮卡对于进食一事兴致缺缺,要是没有树果,顶多也就心想算了,少吃一顿中餐。

莫妮卡拾起树果,放进嘴里啪哩啪哩嚼了起来。平时都没有特地留意过滋味,但现在总觉得很想用心品尝看看,所以仔细咀嚼了一番才下咽。

「……嗳,对尼洛来说……不算无用的东西,是什么?」

「喔?怎么?突然提起这么哲学的问题?……有学过哲学这个词的本大爷帅毙了对吧。快夸奖我!」

「……嗯,好厉害好厉害。」

莫妮卡随口乱夸几句,这时尼洛突然高喊「就是这个!」并伸出右前脚的肉球,朝莫妮卡大力一指。

(插图010)

「对本大爷来说,你的夸奖并不是无用的。所以说,继续夸奖我吧!称赞我!再不然想做成歌谣剧、写成小说,甚至画成肖像画流传后世都没问题!」

后半段虽然挺强人所难的,但尼洛相当重视莫妮卡的夸奖,这件事实令莫妮卡有点开心。

「然后啊,尽管享受你口中的无用就行啦……『人生本就充满无用。既然如此,何不大方享受那些无用』──达士亭•君塔也在小说里头这么写喔。」

光是要活下去就已逼得自己喘不过气,这种状况下还要去享受无用,对莫妮卡而言实在是道不小的难题。即使如此……

「我还是稍微挑战……看看吧。」

说著说著,莫妮卡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缎带。

──愈是困难的挑战,愈教人开心喔,莫妮卡。

父亲这番话,温柔地浮现在莫妮卡内心。

* * *

拉娜•可雷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摆著托腮的动作一页页翻著教科书。

莫妮卡确认拉娜的身影后,迈出发抖的脚步朝她走去。

「那……呃,那、那个……」

「干嘛啦。」

拉娜托腮的姿势不变,脸依旧朝著课本,只挪动眼珠朝莫妮卡望去。

就在莫妮卡的身影映入那双眼眸的同时,拉娜当场瞪大了眼睛。

「你那头怎么回事啊?」

莫妮卡的发型既非昨天拉娜帮忙编成的发型,也非平时的麻花辫。

头顶的毛发不自然地鼓起,硬是把两条麻花辫固定在那儿,堪称十分前卫的造型。

「那、那个,我想试著重现,昨天你帮我编成的样子……」

「普通的麻花辫都比你现在好啦!」

「……啊呜……」

惨遭拉娜怒骂的莫妮卡,低著头伸手插进口袋。

然后掏出昨天带回房间的缎带,畏畏缩缩地向拉娜递去。

「……这个……呃……昨、昨天,真的是非常,谢谢你……」

回想昨天与尼洛练习的过程,莫妮卡声若蚊蝇地道谢。

虽然依旧是微弱到彷佛即将辞世的嗓音,但总算好好表明到最后了。

然而,拉娜望了望莫妮卡递出的缎带之后,却只用鼻子「哼」地一声别过头去。

「我不要。那个,已经退流行了。」

拉娜摆出冷冰冰的态度,拒绝更进一步的对话。

换作平时的莫妮卡,肯定在这儿就哭丧著脸离去了吧。

但是,莫妮卡在原地踏稳了脚步,使劲挤出声音开口:

「……可、可以……请你……教、教、教教我,昨天是怎摸绑的麻?」

舌头打结了。

但糗到连耳根都发红而低下头去的莫妮卡并没有发现──

拉娜为了忍住不笑,憋到嘴角都开始不停抽搐。

「拿你没办法耶!来啦,那边,乖乖坐下。」

拉娜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莫妮卡按她的吩咐,把自己的椅子搬过来就坐,拉娜随即俐落地解开莫妮卡的头发。

「受不了,你是用什么鬼方法才弄成那种诡异的发型啦!真不敢相信!嗳,你有带梳子吗?」

「没、没有……」

莫妮卡怯怯地答道,拉娜随即抓起莫妮卡的头发使劲扯了扯。

「……真亏你两手空空也敢开口要我教你耶?」

「对、对对、对不,起!」

拉娜露出傻眼的表情,用鼻子哼了一声,掏出自己的梳子。

梳子的握柄上不但刻了细致的银制浮雕,而且仔细一看,还四处点缀著小粒的宝石,有如小花盛开一般。

「前阵子还很流行以鸟为主题的金雕梳子,但说到最近当红的就是这种了。点缀这些小宝石实在让整体可爱度加分。尤其安梅尔地区的工艺师雕工真的超群,所以想买上等货绝对推荐安梅尔制的……」

说著说著,拉娜不知为何突然噤声,默默地为莫妮卡梳起头发。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呀?正当莫妮卡如此好奇时,拉娜用了只有莫妮卡听得见的音量开口:

「……很无聊对吧,我讲的那些。」

听见这股夹带些许闹别扭色彩的嗓音,莫妮卡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仰头望向身后的拉娜。

拉娜正摆出一副嘴巴凹成ㄟ字形,好似内心受伤了的表情。

「……反正我们家就是暴发户。我讲的话根本就没什么水准,完全不值得一听,你也这么想吧。」

「那、那个……呃……」

莫妮卡双手无意义地乱挥,卯足全力张嘴回应:

「我、我也一样,常被人说讲话的内容,很无趣……因为我都只会,提数字,而以……」

莫妮卡一旦聊起算式或魔术式相关话题,不管要聊多久都行,可一旦聊起来,就会忘记确认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一直说下去。

为此遭到路易斯•米莱斥责的次数,可不只有一次两次。

那位俊美的魔术师,上次还毫不留情地拧起莫妮卡的耳朵,满面笑容地凶她:「同期阁下,变回人类了没有?」

莫妮卡才刚回想起那次经验而开始发抖,拉娜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怎样,太怪了吧。」

「会、会很怪,吗……?」

「怪透了。来,转向前去。」

拉娜以熟练的动作将莫妮卡的侧发编成三股辫。待两侧的辫子都编好,就把剩下的毛发集中,梳成漂亮的造型,再以缎带打结固定。

「好,完成了。小事一桩啦。」

「好、好厉害……好快……重要的是辫子的位置与角度吗?不,束起来的毛发比例也……」

「这种事不要依赖数字,要靠手直接记住啦。来,自己解开练习一遍。」

拉娜这番话,让莫妮卡再度瞪大双眼,扯著喉咙用高到变成假音的声音大叫起来:

「咦咦!绑得这么漂亮了……却、却要解开……吗?」

绑得这么漂亮了──这句话似乎令拉娜龙心大悦,嘴巴又开始不停抽搐。但她还是赶紧摆出一副大姊姊面孔清了清喉咙。

「不自己动手的话一辈子学不会吧。失败的话我再帮你就是了,来,动手试试看。」

「呜呜……感觉好像在把好不容易完成的美丽算式分解成乱七八糟的项目……」

「那什么比喻啦,真是……」

拉娜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半傻眼,另一半欲迎还拒,而就在这时,教室突然爆出了一阵吵闹声。

这时间离教师来到教室还嫌太早了。是怎么回事呀?莫妮卡抱著这种想法转头望向骚动中心,一位似曾相识的男同学便映入眼帘。是那个顶著深褐色头发的下垂眼青年。

(那、那个人……)

昨天,在旧庭园把莫妮卡当成入侵者抓住的学生会干部──艾利欧特•霍华德。

艾利欧特环视教室内一圈,并在眼神和莫妮卡对上时露出一抹微笑。

莫妮卡吓得「噫」一声躲到拉娜背后,可惜为时已晚。

艾利欧特随著皮鞋踩出的响亮脚步声,朝莫妮卡的位子直直走来。莫妮卡急忙逃离拉娜的背后,藏身到附近的窗帘内。

看到莫妮卡这番怪异行径,艾利欧特忍不住开口笑她:

「没想到,你真是咱们学校的同学。我到现在还有点难以置信呢。看到人家的脸却拔腿就跑,实在不像淑女的举动。原来如此,的确是只胆小的松鼠。」

莫妮卡嘎哒嘎哒抖个不停,从窗帘的细缝窥向艾利欧特。

「我、我是人,不是,松鼠……」

「想这么主张的话,至少也先从那儿出来吧。」

「……」

莫妮卡浑身发抖地离开窗帘,艾利欧特见状又露出了微笑。话虽如此,他也只是嘴角上扬,那对下垂眼并未透出任何一丝笑意。

「那么,这边想找你稍微谈点事。希望你别多问乖乖跟来,方便吗?」

「我、我等等,就要上课了……」

「你们班的班导是松礼老师对吧?我会帮你交待一声的。反正才刚新学期第二天,不会讲什么多重要的内容啦。」

语毕,艾利欧特自己先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头望起莫妮卡。

「我是学生会干部喔。今后,你要是还想度过和平的校园生活,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插班生。」

要是在这里嚷嚷「我不要」,哭著逃离现场,就跟昨天为止的自己没两样了。

莫妮卡「嘶──哈──」地深呼吸,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明白,了。」

艾利欧特•霍华德毫不隐藏对莫妮卡的轻蔑,发言时也始终话中带刺。

即使如此,比起那位会突然笑容满面地乱放攻击魔术的可怕同期,一定还是好上几分才对。

莫妮卡如此说服自己之后,迈出了颤抖不已的第一步。

* * *

艾利欧特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一扇设于四楼的豪华门扉前。赛莲蒂亚学园无论何处,豪华程度都堪比上级贵族宅邸,不过眼前这扇门的豪华程度又更上一层楼。

艾利欧特轻轻敲了敲门,不等传出回应就把门打开。

「要进来喽。」

「请进。」

房内传出的是似曾相识的祥和嗓音。

艾利欧特伸手按著门,以视线督促莫妮卡进房。

莫妮卡将手紧紧握在胸前,向前迈出脚步。

「……失、失礼,了。」

门后出现的是铺有绯红色地毯的宽敞房间。

相较于一般学校,赛莲蒂亚学园每间房间都打造得极尽奢华,而这间房间的奢华程度果然还是独树一格。整间房间无论桌椅梁柱,全都经过精心装饰。校长室是浅显易懂地摆放了绘画或雕刻,这里则是除了单纯的豪华,还营造出一股优美感。

就在这样的房间深处,一位男同学正坐在办公桌前。

一头蜜糖金色的秀发,在窗口射进的光线照耀下显得闪闪动人。双眼美得就像在水蓝色瞳孔中点缀一滴绿色水彩。

「抱歉突然把你找来呀,莫妮卡•诺顿小姐。」

「你,是昨天,那位……」

在旧庭园帮莫妮卡捡树果,又在花盆砸下时动手保护她的青年,脸上正浮现与当时如出一辙的祥和笑容望著莫妮卡。

「后来有好好吃到午餐了吗,小松鼠小姐?」

「那个,昨、昨天真是……呃,非常、非常谢谢你!」

成功了,终于成功道谢了。

莫妮卡今天的目标,就是向拉娜以及这位青年为昨天的事道谢。没想到目标这么快就达成,令莫妮卡偷偷在心里浮现一股喜悦。

而青年则是动作稳重地歪头,显得一脸不解。

「嗯?我做了什么值得让你道谢的事情吗?」

「那个,你帮我捡了树果……然后,还特地送我去医务室……」

莫妮卡搓弄著手指回答,青年这才露出「喔喔~」的表情。

「用不著放在心上喔。保护学生安全是学生会长的职责嘛。」

正心想「真是个温柔的人~」而钦佩不已的莫妮卡,忽然注意到一个不容忽视的字眼,进而缓缓抬头。

「……学生,会长?」

「嗯。」

青年满脸微笑地点头,接著从椅子上起身,在莫妮卡面前优雅地鞠躬。

「迟了些自我介绍呢。我是赛莲蒂亚学园第七十五届学生会长──菲利克斯•亚克•利迪尔。还请多多指教。莫妮卡•诺顿小姐。」

「…………」

昨天那位亲切的男同学,其实是学生会长。换句话说,他就是第二王子,亦即莫妮卡的护卫对象。

理解这件事实的瞬间,浮现莫妮卡脑内的是……

「那个~……」

「嗯,请说?」

「……为什么,你明明是王子殿下,却要在半夜溜出宿舍,呢?」

莫妮卡的提问,让站在门前待命的艾利欧特一脸惊愕地望向菲利克斯。

「半夜溜出宿舍?喂,这我可没听说啊。」

菲利克斯笑著朝莫妮卡回话,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艾利欧特的锐利视线。

「我有点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耶。」

「那个,我昨天,晚上,从窗口看见,殿下在男生宿舍的外头晃来晃去……」

昨晚尼洛发现的可疑人士,无庸置疑就是眼前这位菲利克斯。

但,为什么明明是宿舍禁止外出的时间,他却在外头乱晃呢?

针对莫妮卡这单纯的疑问,菲利克斯依旧保持著笑容回应:

「昨晚月亮没出来对吧?拜此之赐,星空格外美丽呢。」

这是在兜著圈子暗示,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莫妮卡不可能从窗口看到他。

莫妮卡正打算反驳,菲利克斯已经先在桌上十指交叠,将下颚靠上手指接话。

「你昨晚看到有人从男生宿舍跑出来是吗?嗯~那或许是可疑人士没错呢。不过那人并不是我。方便告诉我你看到的人有什么特徵吗?必须得强化校园方面的警备才行。」

「对、对方戴著兜帽,我没看到脸。就只是稍微瞥见金发,以及后脑的程度……而已。」

「这间学校里,金发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喔。」

遭到反驳的瞬间,莫妮卡心中的火点燃了。又或者可以将之称为「想证明」这种学者特有的思考模式。

面对摆出游刃有余态度的菲利克斯,莫妮卡握拳开口断定。

「昨、昨天那个人,与殿下,体格是一致的。」

「体格相近的人,也不怎么罕见吧?」

「不是相近而已,那个是,黄金比例!」

「……嗯?」

一度点燃火苗,莫妮卡眼中就不再有周遭事物,只会沉溺于用来证明的内容,这是她的坏习惯,现在正好火热上演中。

好巧不巧地,这儿的墙上正好有一面开会用的移动式黑板。莫妮卡立刻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人形,并在头部的位置画上一个长方形。

「只要是亲眼所见的东西,我有自信大多能讲出正确的长度。首先殿下头部在外型的长宽比是一•六一八:一。那是无穷趋近于黄金比例的数值,也就是最令人类感受到美丽的数值。若说得更精确点,黄金比例的比值应该是一•六一八零三三九八……但这里就先割爱不讨论。」

丝毫不顾哑口无言的菲利克斯与艾利欧特,莫妮卡继续在黑板上的肚脐部分拉了一条横线。形成把人体图切成上下两部分的分割图。

莫妮卡接著在肚脐以上的部位写下一,在肚脐以下的部位写下一•六一八。

「就算隔著衣物,还是能透过双脚的长度大致推算出肚脐的位置。然后昨晚的人物与殿下,在以肚脐为中心分割上下半身时,都一样让下半身与上半身形成了黄金比例。更惊人的是!若以下半身为一,上半身与下半身合计的全长竟然又正好是一•六一八。简直就像是事先计算好的黄金比例!这样的人绝非随处可见!若能让我以卷尺实际测量,相信就会理解我的假设是正……确,的……」

激昂不已地高谈阔论的莫妮卡,到这个地步才总算回神。

(我、我这是在,干什么……)

莫妮卡维持著手握粉笔的动作,浑身僵硬地望向菲利克斯与艾利欧特。

艾利欧特目瞪口呆地呆立原地。

而菲利克斯则好像在计算什么似的,悠哉地喃喃自语「最后一次量身的数字记得是……」

不一会儿,菲利克斯露出理解的表情。

「啊,真的是一•六:一。」

「……」

「给人夸奖外表的经验,我虽然算是满多的,但这样的夸法应该是第一次遇上吧。」

这种比起讽刺,更像是被勾起兴趣的说法,令莫妮卡忍不住抱头烦恼起来。

(啊啊啊啊啊,我又闯祸了啦~~~~……)

一扯上算式或魔术式,莫妮卡就不时会陷入忘我状态。

明明每次都因为这样被同期的路易斯拧耳朵的说……啊啊~怎么偏偏就在护卫对象面前捅这种漏子嘛!

总之千万不能惹菲利克斯不悦,非得想想办法不可,莫妮卡开始绞尽脑汁找藉口。

曾在找藉口的能力方面被路易斯给出差劲评语的莫妮卡,反覆思考思考再思考,思考过度到迷失方向,最后得到的结果如下:

「以黄金比例为基础所衍生的黄金螺旋,其半径就是《沙姆叔叔的小猪》这条儿歌也有使用到的数列!这个数列左右两项目的比值会愈来愈接近黄金比例,是一串十分美丽的数列……换句话说,《沙姆叔叔的小猪》很厉害……不对,是殿下身体的黄金比例很厉害!」

路易斯若在场,肯定赏她脑袋一拳,再扔下一句:「这种藉口是能够起到什么缓颊效果。」

看了莫妮卡把小猪的歌与王族相提并论还自认是在夸奖的行径,教艾利欧特不禁双眼半闭地呻吟起来。

「不,《沙姆叔叔的小猪》是啥啊。」

艾利欧特似乎对市井小民的童谣没有头绪,他身旁的菲利克斯则啪一声敲响手掌。

「喔喔,那首童谣……原来如此。那些数字原来有这种涵义啊。」

艾利欧特眯起他的下垂眼,瞪向发自内心钦佩的菲利克斯。

「也就是说,这只小松鼠的证言属实,殿下趁著半夜在宿舍外头乱晃,自己一个人当诱饵进行了搜查是吧。」

「是呀,很遗憾地没什么进展就是。」

「希利尔要是听到,可会晕倒喔。」

「嗯,所以如果能帮我保密,我会很开心。」

从菲利克斯与艾利欧特的对话推敲,菲利克斯应该是把自己当成诱饵想引出某起事件的犯人。而且还是没告知任何人的独断行动。

(这、这对于,身为护卫的我来说,岂不是不容忽视的案件……)

但就算开口,菲利克斯会愿意将详情向身为外人的自己全盘托出吗?

就在莫妮卡伤脑筋的期间,菲利克斯与艾利欧特的争执仍持续在进行。

「艾利欧特,她果然是无害的小松鼠没错啦。昨晚明明看见了我,她却毫无动作,甚至还在这里说溜嘴,不可能有这种刺客。」

「很难说,那搞不好是想让我们掉以轻心的作战。昨天那个花盆,再怎么说都太不自然了。这位诺顿小姐把殿下引诱到花盆坠落地点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艾利欧特的发言,让莫妮卡反射性「欸?」了一声。

总觉得,好像被人给冠上了个无法装作没听见的嫌疑。

「那、那个,昨天那个花盆……难道,不是偶然掉下来的?」

莫妮卡战战兢兢地插嘴,艾利欧特随即摆出「你怎么说?」的表情向菲利克斯使了记眼色。

菲利克斯再度露出微笑,在椅子上把翘著的脚左右对调。

「……首先就把详情从头向你说明吧。事情的开端是两天前,我们抓到学生会干部奥隆•欧普莱恩会计私下侵占学生会预算公款。当我们向他追究这件事时,欧普莱恩会计陷入了错乱状态……目前是安排他在宿舍自室禁闭,直到退学手续办理完毕为止。」

奥隆•欧普莱恩这名字莫妮卡有印象。

两天前,在走廊上鬼吼鬼叫,被人动手制伏的黑发男同学。他的名字叫奥隆•欧普莱恩,伊莎贝尔的确是这么说的。

「就我们学生会而言,实在也不希望家丑外扬嘛。所以并不打算将欧普莱恩会计挪用公款一事公开,只打算以他急病退学为由,让此事安稳落幕。不过,之后却发生了一点小事件。」

* * *

开学典礼的前一天,在上午开会时为奥隆•欧普莱恩定罪的菲利克斯,为了替奥隆的舞弊收拾善后,而与其他几位学生会干部镇日埋头工作。

其中特别棘手的就是重审会计纪录。奥隆为了中饱私囊,在好几处都动了手脚窜改纪录。

而他为了不使窜改曝光,自然是跟著改动了其他的数字,设法让帐面吻合……就这么反覆改动之下,整本帐簿的纪录已经变得惨不忍睹。

学生会干部虽然全体动员调查,想将所有数字修正依旧相当费时。

结果那天就在作业没有得到显著进展的状况下,耗掉了大量时间。

而明天就有开学典礼,所以也不能把时间都花在重审会计纪录上。

就在时刻来到即将下午三点时,学生会顾问松礼教师到学生会露了脸。

「差不多要请各位开始准备明日的开学及入学典礼相关工作。」

提到典礼的准备与指挥,首先菲利克斯就绝对不能缺席。

再者,现场也会有不少物品需要搬动,男丁也多点比较好办事。

因此,菲利克斯将重审会计纪录的工作交给书记布莉吉特与总务尼尔,带著副会长希利尔与书记艾利欧特一同前往典礼会场。

会场已经摆满了入学新生用的椅子,入口附近也挂了看板。

装饰已经大致完工,所以菲利克斯等人只需要进行最后确认。即使如此,在一项一项仔细核对之后,还是找到了诸如椅子过多过少这类原先没注意到的小细节。

「把新生要系的缎带按班级分箱装好吧。这样当天进行会比较顺……」

正当菲利克斯在对艾利欧特下指示时,松礼教师望向菲利克斯的头顶上方,脸色瞬间大变。

「危险!」

下一秒,副会长希利尔也以近乎哀号的嗓音大喊:「殿下!」

听见松礼与希利尔叫声的菲利克斯,在思考之前就先离开了原本的位置。

几秒之后,某个物体以惊人之势坠落在菲利克斯原本的所在地……那是吊在入口上方的看板。

看板应该是用金属器具固定在典礼会场二楼窗口防止跌落的护栏上。换句话说,是有人从窗口伸手出去把器具给解开。

抬头一看,发现二楼窗口被打开了些,还有道人影自窗口闪过。

* * *

「……事情就是这样。」

光是听菲利克斯说明这些经纬,莫妮卡就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菲利克斯嘴巴说什么「一点小事件」,但不管谁听了都觉得,这根本就是暗杀未遂。

(我、我刚抵达赛莲蒂亚学园的同一天,竟然就发生了这种事件……!)

莫妮卡顿失血色的惨白双唇不停发抖,交互望向菲利克斯与艾利欧特。

在叙述事情经过的时间,菲利克斯脸上始终挂著平稳祥和的笑容,艾利欧特则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满脸的不甘心。

以这种场合来说,艾利欧特的反应才是正常的。都被人觊觎自己性命了,还能老神在在地微笑的菲利克斯,那神经才叫做不对劲。

(还、还是说,王族原本,就习惯被杀手盯上,了吗……)

在脑海一角思考著这种事情的同时,莫妮卡开口问道:

「那、那个,把看板解除固定的犯人呢……?」

「很遗憾地,让对方跑了。没错吧,艾利欧特。」

「……真抱歉啊。没能把人抓起来。」

艾利欧特闹别扭似地嘟嘴,稍微补充了一下当时的详细状况。

看板砸下来的时候,菲利克斯身旁共有教师松礼、副会长希利尔、书记艾利欧特三人。

在场唯一的教师松礼留下希利尔护卫菲利克斯,与艾利欧特一同动身追捕犯人。

但就算松礼与艾利欧特兵分两路,还是没能把犯人给找出来。

菲利克斯小小叹了口气,耸耸肩开口。

「在为奥隆•欧普莱恩定罪之后的短短几小时内,就出了这种事。认为两者存在某种关联相信是妥当的吧?但,看板坠落事件发生时,欧普莱恩前会计正在男生宿舍关禁闭。如此一来,砸下看板的真凶就另有其人。」

菲利克斯稍稍眯起碧绿色的双眼,意味深长地望向莫妮卡。

「从欧普莱恩前会计的供词,可以推测有共犯与他一起侵占公款。砸下看板的人物,非常可能就是那名共犯。」

菲利克斯虽向奥隆进行了讯问,但陷入心神丧失状态的奥隆只是不断复诵著:「那家伙……全都是那家伙不好……」根本没办法提供共犯的资讯。

说著说著,艾利欧特语带讽刺地扭了下嘴巴。

「所以说,我们才会为了揪出那个共犯设下圈套啊。就在昨天中午。」

「……啊,所以才会,在后院……?」

「就是这么回事。」

若发现菲利克斯在四下无人的后院独处,犯人极有可能再度引发事件。

原本的盘算,似乎是等待真凶接近独处的菲利克斯,埋伏在一旁的艾利欧特再当场把人逮个正著。没想到,来的却是偶然出现的莫妮卡。

「我先说白了,我认为你实际上是犯人的同伙。是把殿下引诱至花盆砸落地点的共犯,就这样。」

明明是为了护卫第二王子才来到这所学校的,没想到却被当成刺客。

这件事要是给路易斯•米莱听到了,八成会笑著调侃她:「同期阁下的成果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哈哈哈~」并紧握那长满厚茧的拳头吧。

(刚、刚潜入就吃下退学处分可不是开玩笑的……!路易斯先生知道肯定会暴跳如雷……而且,任务一旦失败,最糟的状况是会被处刑……)

莫妮卡死命摇头,几乎要把整颗脑袋都甩飞。

「我、我不是,什么,犯人……」

「那你说,两天前下午三点左右……典礼会场发生看板坠落事件时,你在哪里干什么?」

面对艾利欧特的诘问,莫妮卡搓著手指追溯自己的记忆。

两天前的下午三点。莫妮卡正在打扫阁楼。

边打扫边向尼洛诉苦:「我也好想当只猫喔……」

「那、那天,我在女生宿舍……打扫房间……」

「有人能帮你做证吗?」

「……没有。」

那时候只有尼洛跟自己在一起。再怎样也不能拿会说人话的黑猫来当证人。

艾利欧特用看向罪人的眼神望著低头的莫妮卡。

那道视线让莫妮卡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掐住了心脏,几乎要捏碎了,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过于紧张的反应令肺部吸不到氧气。引人不快的冷汗逐渐在手套上染开。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紧绷空气中,菲利克斯插嘴训斥起艾利欧特:

「艾利欧特,欺负小动物可教人不敢恭维啊。」

「但是,这只小松鼠很可疑是不争的事实吧。」

这时,话中带刺的艾利欧特就好像想到了什么主意,用上扬的嘴角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对了。要不就这样吧。小松鼠,你去帮我们把砸落看板跟花盆的真凶给找来。这样我就相信你是无辜的。」

艾利欧特这项提议让莫妮卡瞪大了双眼。

「呃──要我去抓犯人……吗?」

「我们自己行动再怎样都会引人注目啦。说得极端点,这次的事件我们也不想闹大。所以就连诱饵搜查的计画都没和其他学生会干部提过。」

「咦咦?」

莫妮卡眼睛瞪得更开了,转头望向菲利克斯,结果菲利克斯也苦笑著点头。

「是呀。谁教我们的希利尔副会长操心成性呢。」

原来如此,昨晚尼洛与莫妮卡一起目击到的菲利克斯,似乎是刚好在引诱暗杀未遂事件的犯人。而且还是没告知艾利欧特的独断行动。

但犯人不知是有所警戒,又或是有其他的理由,昨晚并没有向菲利克斯出手。

要是不快把犯人找出来,再这样下去,事件就要步入迷宫了。就菲利克斯他们的立场而言,也希望避免这个发展吧。

「所以咧,你做还不做?找犯人的任务。」

艾利欧特满脸坏心眼的笑容,「反正你肯定办不到」的想法溢于言表。

莫妮卡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实在很不情愿,可能的话只想窝在宿舍房间里就好。但无论如何,莫妮卡就是菲利克斯的护卫。

「我、我做,我愿宜……」

听完莫妮卡不像样的回应,艾利欧特坏心眼地笑著望向菲利克斯,扔出一句:「她这么说喔~」

被迫表态的菲利克斯,带著一脸无法判断感情的祥和神色看著莫妮卡。

「这样啊,那就有劳你喽。请多指教,莫妮卡•诺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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