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7话 往事~真由side~

彩华学姊曾是我的憧憬。

那是当我国中加入篮球社的时期。

我隶属的篮球社,约有五十名社员。女子篮球社是校内社员人数最多的社团,在这一带我们也是强校。

尽管没有出场过全国大赛,但在县大赛中总是名列前茅。

那时表现得相当活跃的,就是美浓彩华学姊。

彩华学姊二年级的时候,是唯一一个跟国三生一起被选为先发球员的人。

顶多只能在区域大赛得到优胜的篮球社,之所以可以在县大赛中时常名列前茅,肯定是多亏了彩华学姊的力量。

对于同为国中生的我来说,彩华学姊的存在带给我很大的冲击。

但令我憧憬的不只是篮球的技巧而已。

我憧憬的是她那不被他人的意见左右、有着坚定意志的强悍。

那时的我,强烈地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彩华学姊那样的人。

◇◆

「彩华学姊,你不喜欢聊恋爱话题对吧。」

练习的休息时间,在体育馆的舞台下方,我对彩华学姊这么说。

至今听过好几次她被别人告白之类的话题,我却不曾看到彩华学姊因为这个话题而跟人聊得很起劲的样子。

听我这么说,彩华学姊微微歪过了头。

「也不是不喜欢喔。只是没什么兴趣而已。」

「彩华学姊就是这样的个性呢。」

这让我觉得很开心,不禁笑了起来。

就连我这份从来没有恋爱经验的自卑感,在跟彩华学姊讲话的时候,也都觉得获得了肯定。

即使是少数派的道路,只要有彩华学姊走在前方,我就会感到很放心。

「志乃原同学,你对于恋爱好像比较消极耶。」

「嗯。我会觉得好像是在浪费时间。」

「这样想也对呢。我现在也想专注在社团活动上。」

「对吧!」

我最近开始觉得是自己的想法有些偏颇。

但周遭几乎没有从未谈过恋爱的人,对于这件事的焦躁感更加速了我虚张声势的状况。

可是彩华学姊总是会接纳这样的我。

我非常喜欢跟彩华学姊聊天的时间。

然而每次都没能聊上很久。因为才讲上几分钟,就会有人来找彩华学姊搭话。

「唉,彩华,这练习强度也太痛苦了吧~?」

这么说着就躺上舞台的人,是明美学姊。

她的发色很亮,我常看到她被顾问老师警告。然而顽强地绝不服从老师警告的个性,可说是比男生还强悍。

即使如此,由于她的容貌端丽,这样的个性反而让她更受男生欢迎。

现在的篮球社是彩华学姊担任队长,明美学姊则是副队长。

实质上就是这两个人在领导整个篮球社。

──但我不太喜欢明美学姊。

她身边好像总是会有恋人,只要交到男朋友就会跟周遭的人大肆宣扬。

虽然我觉得既然这么快就分手,不就是在浪费时间跟力气吗?但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对学姊说出这种话。

要是对明美学姊说了这种话,我也不知道会变怎么样。

我也算是有很多同年级的朋友,但在明美学姊面前就会不禁退缩。

从她被老师警告时的应对看来,很容易就能推敲出她的自尊心很高,对低年级生来说,会觉得她很难亲近。

当这样的明美学姊做出累翻的动作时,彩华学姊轻声笑了笑。

「以三年级的明美来说这样刚好。而且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次大赛了,这次绝对要在县大赛夺下优胜喔。晋级全国大赛一直都是我们的目标嘛。」

「真是的~你老是在讲这件事。虽然彩华就是这样啦……唉,我们来赌一场单挑嘛。赢的人就能减轻练习量!」

「下次再说吧,副队长。」

「唉~真的假的。」

明美学姊露出苦笑,并刻意地叹了一口气。

放眼现在的篮球社,就只有彩华学姊可以跟明美学姊平等地对话。

除了彩华学姊,就算是同年的人也不能对明美学姊说什么。就连面对彩华学姊的指摘她都会避开了,我认为其他人不可能说得动她。

这个篮球社主张实力主义。篮球的实力等同于发言的力道。在社团内最厉害的是彩华学姊,其次则是明美学姊,而且这两个人就算跟其他先发选手相比,实力也是格外突出。

但大家之所以很难纠正明美学姊的做法,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因为大家都会怕明美学姊。

明美学姊在校内也是身处特别引人注目的小团体中,交友圈很广。

既然明美学姊在一般校园生活中感觉很有声量,要是被她讨厌了,恐怕自己的立场也会跟着变得很危险。

周遭的人这样惧怕的心情,反而增强了明美学姊说话的分量,让她真的升华成令人害怕的存在。

「志乃原~你在跟彩华聊什么?」

明美学姊突然朝我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挺直背脊,并挤出笑容。

「呃,那个──」

我说不出真心话。

要是听见像我这样反对恋爱般的意见,过着完全相反的生活的明美学姊,想必会觉得不高兴吧。

我就很常看到她建议彩华学姊去交个男朋友。

「哎呀,是不能跟我说的事吗?」

明美学姊笑着这么问。

我不禁僵住身体。明美学姊的眼底并没有笑意。

「就是……聊了一点恋爱话题。」

「咦,跟彩华吗?好难得!」

明美学姊猛地撑起上半身,立刻就接连抛出问题。

「有喜欢的人之类的?还是被人告白了?」

当我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彩华学姊先替我回答了:

「只是闲聊一下而已,我才没有那种话题。不好意思喔。」

「什么嘛~真无聊。」

看着明美学姊的反应,彩华学姊叹了一口气。

「有话题的应该是明美吧?你之前说感觉快跟男朋友分手的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禁往后退去。

就算听见明美学姊的敏感话题,我也不会有任何共鸣。

但要是待在这个地方,她肯定会把话题抛给我。

所以我才想赶紧离开,不过好像晚了一步。

明美学姊朝我看了过来,并对我说:

「志乃原,你也陪我商量一下嘛。我感觉好像快跟现在的男朋友分手了。但他是我历任以来最喜欢的,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手……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呃,该怎么做……是吗……」

这种事情,没有谈过恋爱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当我对彩华学姊投以求救的视线,她也只是耸了耸肩说着:「这件事我听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不过,如果是她这么常提起的话题,我也觉得比较轻松。

若这是明美学姊第一次找人商量的恋爱话题,那责任也太重大了。但既然是频繁拿出来讨论的事情,我或许也只要做些回答就好了。

幸好同学也会来找我商量恋爱话题,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回答。

……只要跟平常一样俯瞰整个状况,并将内心所想的说出口就好。

现在面对的是明美学姊,因此减少一些负面的发言并补上赞美,应该就是安全牌吧。

我下定决心之后,吸了一口气。

「明美学姊这么漂亮,说真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男朋友怎么会这么想。」

明美学姊的嘴角满足地勾起了笑。

看她这样的反应我松了一口气,并继续说下去。

「但他说不定是自觉不如明美学姊。如果明美学姊多为他做点事情,说不定就会顺利发展下去了。」

……这样讲应该不会惹到她,也多少有吹捧到了。

平常我是不会顾虑这么多。

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多少也有点不怀好意地想着,如果能以这个话题为契机,让她对自己有好感就好了。

明美学姊做出像是在反思我这番话的动作之后,点头点了两三次。

「哦……搞不好真的是这样耶。我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看来以后找志乃原商量,也不错呢──」

我不禁绷紧身子。

说真的,她要是抛来更深入的问题,我完全不觉得可以想到什么好的回答。

这时,彩华学姊介入了我们的话题。

「明美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好了,继续练习吧。」

彩华学姊转了转肩膀,球鞋也摩擦着地板。

这样的声音,似乎也让明美学姊的注意力倾注在社团活动上了。

……如果彩华学姊没有出言相助,还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她是不是会变成定期来找我商量恋爱话题啊?光是想像而已,背脊就不禁抖了一下。

面对明美学姊,要是做了错误的回答,一定会发生令人讨厌的事。我可不想因为社团而背负这样的风险。

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来,我自认算是受人欢迎的类型。

但跟彩华学姊、明美学姊她们相比,我真的算不上什么。

毕竟只要在明美学姊面前一有失言,我的立场马上就会消失无踪。

透过刚才那番对话,就让我切身体会到这点。

「好了,站起来吧。明美可是大家的模范耶。」

彩华学姊拍了拍舞台,明美学姊这才半开玩笑地站起身来。

看到她的反应,彩华学姊也觉得很逗趣地笑着。

高年级生酝酿出的那种独特领袖魅力。

然而我非常不喜欢明美学姊营造出来的这种氛围。

◇◆

距离三年级最后一次的区域大赛剩下不到两星期的某一天,我偶然遇到自己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的彩华学姊。

感觉可以跟她聊上十分钟左右,因此我决定提起只有现在才能说的话题,并开口说出一直感到费解的疑问。

「彩华学姊,你跟明美学姊很要好呢。」

「毕竟我们是队长跟副队长啊……志乃原同学,你应该不太喜欢明美吧。」

「咦!」

我连忙看向彩华学姊。不喜欢她的事情,要是从彩华学姊的口中流露出去,那可就不得了了。

这时,彩华学姊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听我说,我是队长喔。就算我去散播低年级生的这种敏感话题,也只会招来坏处而已。」

「啊。也、也是……」

这句话比起拙劣的解释还更值得信任。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就算不用这样解释,彩华学姊也足以令人相信了。

「在你们这些二年级的看来,应该会觉得明美很可怕吧。」

「是啊……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很有压迫感……那个,这也不是坏话……」

「呵呵,别担心啦。不过也是呢,下次我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说看好了。我们就快要离开社团了,但既然是最后一场大赛,还是希望能跟大家一起打得开心一点。何况也要请啦啦队队长志乃原尽全力替我们加油呢。」

「这就尽管交给我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总是尽全力在替选手们加油。这既是我们这些学妹的义务,也是在大赛中唯一能做的事情。

统领二年级跟一年级的社员在场边加油的工作,总是交到我的手上。

但最近在练习赛的时候有让我上场打完一整节,投篮的成功率也渐渐提高了。我自认就只有单挑的技术还不够纯熟,除此之外我有着不输给三年级学姊们的自信。说不定还能在正式比赛中,跟彩华学姊一起站在同一个球场上。

话虽如此,三年级的人数多到板凳球员都编列不下。考虑到这是最后一场大赛,因此我的目标是希望能被选为替补球员。

「我会努力成为彩华学姊的助力!」

「啊哈哈,这时候应该要说是为了篮球社吧。」

彩华学姊和煦地笑了笑之后,突然停下脚步。

在她视线前方,只见明美学姊跟一个男学生走在一起。

由于从背影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辨别不出对方是谁,但从他们牵着手的动作看来,很明显就是一对情侣。

「……还不是很快就会分手了。」

真心话不禁脱口而出。

我连忙想把话吞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在身为朋友的彩华学姊面前该说的话。因为对恋爱感到自卑什么的,根本称不上借口。

结果我还是因为明美学姊跑来找我商量恋爱的话题,害得我必须花费更多心思在这上面,才会多少心怀不满吧。

但彩华学姊简短地回应:「别说这种话嘛。」继续说了下去。

「以机率来说,他们确实很有可能分手。但当事人相信能够继续交往下去。既然如此,我们这些局外人就不该说三道四。」

「……对不起。」

「没关系。毕竟志乃原同学,你讨厌恋爱这档事嘛。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情。看你都会陪明美商量,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情。

会对不懂恋爱的我这么说的人,绝对只有彩华学姊而已。

要是其他人这样跟我说,我肯定无法相信。

彩华学姊比我还要更常被男生告白。然而她从没交过男朋友的这个背景,让我相信她所说的这句话。

「彩华学姊,你都是怎么拒绝男生的告白呢?」

「嗯~就是一直主张自己对恋爱不感兴趣吧。何况也真的是如此。」

「……我也这么试试看好了。」

我总是用「我配不上你啦」之类的理由拒绝对方。

这是为了尽可能不要伤害到对方的自尊心。

但彩华学姊这样贯彻自我的拒绝方式,让我觉得她很诚实。果断一点甩掉,感觉对方反而也比较能够接受。

「彩华学姊真的很体贴呢。」

我小声地说了一句之后,彩华学姊摇了摇头。

「我只是以自己为优先而已。说真的,无论对方听到我这么拒绝会怎么想,都跟我没关系。」

这时空中的乌云滴滴答答地开始下起了雨。

我连忙撑开摺叠伞,并朝着彩华学姊递了过去。

彩华学姊婉拒之后,便继续说:

「志乃原同学,你也以自己为优先比较好喔……不过,那也不代表要做出跟我一样的应对,这要多注意一点。」

「就算被人告白,也要以自己为优先吗?」

听我这么问,彩华学姊只是犹疑了一下就点点头。

「……我可不想突然被人告白之后,就被耍得团团转的。那种突发式的折腾,就跟一场轻微灾害差不多。」

正因为是被人告白好几次的彩华学姊,才会得出这个结论吧。

何况她对恋爱又不感兴趣,那更是折磨。

彩华学姊是因为对恋爱不感兴趣,因此拒绝他人的告白。但我觉得就本质上来说,她会不会是不适合谈恋爱呢?虽然我完全没有资格讲这种话就是了。

「不知道彩华学姊喜欢的人,以后会不会出现呢。」

「不知道耶。但不管去哪里找,应该都没有这种人吧。」

彩华学姊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这么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又让我感到放心,同时不禁勾起了嘴角。

「因为,大家都没有在看我啊。」

然而从旁听见的这道声音,感觉好像比平常更暗沉了一点。

渐渐地,雨势也越下越大。

◇◆

「我喜欢你。」

眼前是个高年级的男学生。

我曾在校内看过他好几次,对这个人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我记得他是宫城学长。是我的朋友们之前说他很帅并起哄过的人。

从他那头随性抹了一堆发蜡的模样看来,我应该是没有记错人才对。

久违地被人告白了。但是,有两件事是我第一次遇到。

首先,对方是个学长。

另一个,这是我第一次跟宫城学长见面。

「那个……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认识学长。」

我这么回答之后,宫城学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是、是喔。感觉还满常跟你对上眼的,以为彼此之间都有所认知……我叫宫城。」

「我知道学长的名字。不过我不晓得……有对上眼这种事。」

听我这么说,宫城学长一脸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

他大概作梦也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没被放在眼里吧。

宫城学长确实是所谓的帅哥,但我跟彩华学姊一样,对恋爱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感兴趣。就算我感兴趣,也完全没有能喜欢上宫城学长的自信。

然而就算老实说出这种事情,只会伤到对方而已。

于是我说出一如往常的拒绝的话。

「不好意思。我配不上像宫城学长这样的人。」

结果,宫城学长因此皱起了脸。

「不,我就是在说想跟你交往啊。」

「所以说,是我配不上──」

「这种事情,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没差了吧?」

听宫城学长这么说,我不禁语塞。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在拒绝了告白之后,对方还说了这么多的情况。

当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的时候,宫城学长就叹了一口气。

「你应该不是这样想的吧。我觉得这种时候说出真心话,才是一种礼貌。」

宫城学长话中带刺地这么说。

……如果是彩华学姊,就不会让场面变成这样了。

彩华学姊打从一开始就会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并当场结束这个话题才对。

光是憧憬,什么也无法开始。

我第一次决定要开诚布公地说。

反正都已经惹对方生气了。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我没有自信可以喜欢上宫城学长。」

毫无疑问地,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但是,藏起恐怕会伤到他人的真心话是一种礼貌。

……要是惹这个学长生气,会怎么样呢?

事到如今我才开始后悔,但为时已晚。

我畏畏缩缩地试探起宫城学长的脸色。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表情看起来豁然开朗。

宫城学长接受了这个说法并点了点头,随之又搔了搔头。

「这样啊。看来我还差得远了呢。」

「对──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嚣张的话。」

「哈哈,没关系啦。我才要谢谢你对我说了真心话。」

宫城学长这么笑了笑,便转身背对了我。

真是令人意外。

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遇到在拒绝别人的告白之后,对方还向我道谢的状况。

「我、我才要谢谢学长!」

听我这么说,宫城学长稍稍高举起手作为回应。

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我内心出现了一个想法。

我还是没办法对恋爱提起兴趣。

但有异性接受了我的真心话,感觉……也满不错的。

◇◆

进到体育馆的那个瞬间,我就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被宫城学长告白的隔天放学后。

明显有着某种异物,就混在一如往常的气氛之中。

无论是球鞋摩擦的声音,还是篮球在地板上反弹的声音,听起来都让我莫名觉得跟平常不太一样。

「午安──!」

我大声地招呼之后,社员们也跟平常一样对我做出回应。

心想大概是我的错觉,便浅浅叹了一口气。

──这个瞬间,一颗橘色的球体撞上我的右肩。

从视线死角飞过来的篮球滚落地板,这道疼痛的感觉迫使我皱起了脸。

我朝着球飞过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浅色褐发的社员朝我跑了过来。

「抱歉!你没事吧?」

原来持球的人是明美学姊。

我精神饱满地回应:「我没事!」并将球还给她。

明美学姊双手合十地向我道歉,接着继续进行高年级生的自主练习。

──距离三年级生的最后一场大赛没剩多少时间了。

彩华学姊跟明美学姊都比我们还要早就来到体育馆练习。

比起接下来就轮到我们这个世代当家的期待感,彩华学姊她们即将离开社团的失落感还来得更大。

三年级生的主力离开之后,这个社团的战力就会顿时下降许多。

但比起这点,更令我觉得讨厌的是无法再站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那些值得尊敬的人。

彩华学姊就不用说了,明美学姊也具备着我所没有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但她要离开社团也会让我感到悲伤。

「集合!」

彩华学姊的声音在体育馆内回响着。

我们低年级生将原本拿在手中的球先丢到角落去,并以半圆形环绕着彩华学姊。

彩华学姊的手上拿着一张A4大小的影印纸。

我马上就知道那上头写的是板凳球员的名单。

大赛前由队长发表板凳球员的名单,是这个篮球社的传统。

篮球是一种五人制的运动。

加上先发球员的五人在内,最多只有十五人能被选进板凳球员。

现在这个女篮社大概有将近五十人,因此大多数的人都无法被选进去。就连三年级生也有几个人已经确定不会入选。

所以大家都屏息以待,看着彩华学姊宣布。

「背号四号,美浓彩华。背号五号,户张坂明美。背号六号,西野友梨奈。背号七号,缟田萌──」

彩华学姊的口中一个个说出三年级生的名字。从背号四号到八号是先发选手。首先我就完全不可能会在这个阶段被选上。

但我很有可能会被选入板凳球员之中。板凳球员当中一定会有两个二年级的名额,也会在比赛中上场。这是为了培育下一个世代的方针。

我有自信能被选为板凳球员。话虽如此,也只有勉强可以被选上的自信而已。被选为替补选手,也是我最近的目标。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背号九号,志乃原真由。」

围成半圆形的人,不禁议论纷纷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九号是第六人的背号。是为了改变比赛的走向,而频繁上场的选手会被赋予的背号。也就是说,我将是在替补选手当中上场机会最多的人。

明美学姊对着议论纷纷的社员喊了一声:「安静!」

光是如此,嘈杂的声音就顿时退去。

彩华学姊点了点头,并继续说:

「是明美积极向斋藤老师推荐你的。我也很赞成。我认为志乃原同学具备这样的实力。」

我不禁看向明美学姊。

我对于自己擅自怀着不太喜欢她的心情感到羞赧。

明美学姊支持我的成长。说不定是之前在陪她商量恋爱话题时被留意了,但无论如何这都让我非常开心。

至今我们低年级生即使会被选进板凳球员,拿到的背号也都是十六号到十八号之间。

没想到竟会拿到九号,无疑是一次飞跃的进步。

说不定这次的发表也包含了继任队长的考量。

如果我这次能在大赛中有活跃的表现,肯定会被提拔为队长吧。

即使彩华学姊跟明美学姊都离开社团了,也能得到新的刺激。

说不定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像是彩华学姊那样的存在。

集合成半圆形的社员解散之后,便开始着重于大赛进行实战练习。

当我比平常更提起劲地在做热身运动时,有人将手摆在我的右肩上。

强劲的力道让我的身体重心为之倾斜。回头一看,只见是明美学姊。

「志乃原,加油喔。」

「好……好的!那个,非常感谢学姊的推荐!」

听我这么说,明美学姊笑咪咪地点了点头。

◇◆

「咦?」

优子的发言,让我不禁这么反问。

明天就是县大赛的第二场比赛,我们正走在回家路上。

我能感觉得出为比赛做好准备的意识有些动摇。

优子眨了眨眼,并重复说了一样的话。

「所以说,明美学姊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啦。好像还在体育馆后面哭了喔。佳代子说有看到彩华学姊在安慰她的样子。」

「这……这样啊。」

结果还是分手了。

换作平常,我应该只会浮现「毕竟两个国中生交往不过就是这种程度吧」这样的感想。但唯独今天不一样。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嗯……应该是发表板凳球员的前一天。」

──糟透了。

也就是说,在跟我商量过之后就分手了。她好像也有找彩华学姊商量过好几次一样的事情,不一定就是我害的。

应该只是时机刚好重叠而已,但我还是不禁感到有些担心。

「但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耶。感觉跟平常一样。」

会来指导我们低年级生,也跟彩华学姊有说有笑的,或是自己默默地练习投篮。应该是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才对。

没想到优子却睁圆了双眼。

「拜托,那当然是在假装很有精神啊。她浑身都散发出刚失恋的感觉好吗?」

她说得好像看就知道的样子,让我不禁咽下原本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是喔。」

最近跟朋友讲话的时候,总觉得疏远的感觉越来越重。就像是现在。我无法去推测因为恋爱而牵动的情感是怎样。因为我自己没有恋爱的经验,说来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没事的。

这种疏远感的前方,还有着彩华学姊那样的存在。

连明美学姊都要服从的人,就在这条路上的前方。

「不过如此一来,明美学姊也总算要离开社团了。她真的有够可怕~」

「啊哈哈,她确实满可怕的……但真的要离开,总觉得也满寂寞的耶。」

听我这么说,优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是她满喜欢真由,你才会这么想。哪像我~真的都要畏畏缩缩的耶。」

「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只是听说的。虽然只是谣传,但我听了就觉得很难接近她。」

……是怎样的谣传啊?

平常都不会在意的话题,我今天却莫名想问个明白。只是一旦做出行动,就等同于承认了内心涌上的杂音。

一如往常──要一如往常。

她并不像自己的言行那样,其实是个阴险的人──优子的这句话,令人不悦地一直残留在耳中。

◇◆

「彩华!」

明美学姊投来的猛烈传球,掠过我的耳边传到彩华学姊的手上。

彩华学姊回头往后跳起来闪过敌队防守的阻挡,用不稳的态势出手投篮。

尽管篮球的轨道有点短,还是在猛力撞上篮框之后,被吸入了篮网。

六十二比五十八。

距离比赛结束剩下不到五分钟。

不过是第二场比赛,我们面对敌队却陷入超乎想像的苦战。

对手队伍里有个低年级的选手是实力超越明美学姊的得分手。

在篮球比赛中,四分的差距对于落后那一方来说几乎是没有差异。

我们之前认为最大难关是下一场比赛,觉得大概能赢过第二场比赛的对手,没想到几乎要被她们紧紧追分的气魄给吞噬了。

我方用了好几次Time out来暂停比赛,回过神来甚至已经达到使用次数的上限了。

教练及选手双方的大意造成极大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

我在这个局面下被换上场,是为了改变比赛的走向,阻挡对手继续追分的气势。为了让我们队伍从压力中释放开来。

冷静安排攻击手段,利用时间确实得分。光是如此,应该就能击败对手才是。

「志乃原!」

子弹般的传球飞了过来,勉强收进我的手中。

但我不禁皱起了脸。

我要是有稍微竖直手指肯定就会扭伤。但要是没接到球,就会让对方有快攻的机会造成失分。

明美学姊每次传球给我的时机都糟糕透顶。

现在也是,眼前根本没有任何传球路线,只能靠单挑辟开一条路才行。然而明美学姊也知道,这摆明是我能力最不足的部分。

即使如此,还在我被防守包围的时候传球过来。何况又在中间没有空档,选在若是不投篮,持球时间就会触及时间限制的那种急迫时刻传球过来。

要是持球就必须在二十四秒内投篮,打篮球的人任谁都很清楚这样的规则。

为什么明美学姊不传球给更能确实得分的彩华学姊,偏偏每次都要传给我啊?

在最后两秒的时候,要是还没有可以传球的路线,我就得硬是投篮才行。只要球有触及篮框,即使没有进篮,时间也会重新计算。

「嘿!」

明美学姊一边躲着防守对我这么呼喊。

──所以说我办不到嘛!

我强硬地出手投篮。如果可以像彩华学姊刚才那样打到篮框进篮就最棒了。

但我终究还是跟彩华学姊不一样。

球甚至没有碰到篮框,就这么被对手抢走。

在这之后的几分钟内,同样的光景一再重现。

就算彩华学姊再怎么强大,篮球还是一支五人队伍。除了彩华学姊以外的人要是跟不上,当然会被敌队压制。

距离比赛结束剩下二十二秒,比分是六十七比六十八。

我们被对方逆转了。都只剩下二十二秒,我们队伍持球的时间却只有几秒钟而已。要是不能在这波攻势中得分,我们很可能就会输了这场比赛。

我不禁看向彩华学姊,只见她被双重防守给盯得紧紧的。会对她警戒到这种程度也是理所当然,但反过来说就是有某一个人可以自由行动。

明美学姊手中拿着球。

她虽然朝我看了过来,但我这边还被防守盯着。没有人盯的友梨奈学姊喊着:「这边!」并朝明美学姊跑过去。

明美学姊的视线转向友梨奈学姊那边。

虽然不比彩华学姊,但友梨奈学姊的投篮成功率也很高。

队伍的命运就交付到友梨奈学姊的──

这时,篮球破风般飞了过来,我便伸手接下。

视线底下是橘色的六号球。来自明美学姊的盲传。

这个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要在这个局面传球给我?友梨奈学姊明明没有人盯,明美学姊应该也有注意到她的呼喊才对。

为什么要把球传给投篮成功率最低的我──

「快投篮!」

「──!」

被明美学姊的一声怒吼推着般,我在没有甩开防守的状态下摆出投篮的姿势。

我自己也知道这个节奏感糟透了,但要是中途停了下来,球就会被对方抢走。敌队的防守一点也不松散。

不过幸好我的所在位置距离篮框并没有太远。

虽然有人防守,但从这个位置投篮的话还是有胜算。

做了一个投篮假动作之后,防守果然上钩了。

篮框就矗立在变得开阔的视野深处。

从脚底到膝盖,并将力道送到上半身,我高高跳起。

没问题。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优子说过的话掠过脑海。

──其实是个阴险的人。

「啊。」

就只有一点点,我总觉得手指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我投出的球划出一道扭曲的抛物线,一下子就打到篮框弹开了。

听见板凳区传来的哀号,我尽管动摇,还是为了防守赶紧跑了起来。

整个世界的声音好像全都远去。直到前一刻才听见几乎要撕裂耳朵的哀号,声音却从这个世界消退了。

进攻的对手轻而易举穿越我而去,更致命的是还投篮得分。

我追着敌队选手的背影,并陷入宛如事不关己的错觉之中时,宣告比赛结束的蜂鸣响起。

这是我至今听过最机械式的蜂鸣。

我一时之间还无法相信败北的现实,不禁呆站在原地。

双脚确实因为充斥着疲惫感而僵硬不已,但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么多。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

输了、输了、输了。

彩华学姊这个世代,就在这场比赛中结束了。

应该可以继续晋级下去才对。

我们这支队伍是认真地以全国大赛为目标。

竟然就这样结束在这种地方。

……我好希望这支队伍可以赢得胜利。这也是为了让彩华学姊更加令人憧憬。

然而,比赛的结果就是一切。

当我看到彩华学姊朝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不禁缩起身体。

确实有很多败因。

然而最关键的想必还是──

「志乃原同学,要列队了。」

彩华学姊一边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稳。

「彩华学姊……我、我──」

「走吧。」

彩华学姊扬起柔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好……好的。」

即使做出回应也动弹不得的我,让彩华学姊轻轻拉着手臂走过去。

就这么被带着,我过去列队进行最后的招呼。

「谢谢指教!」

低下头后,我发现身旁的友梨奈学姊吸了吸鼻子。

友梨奈学姊哭了。

……当然了,毕竟这成了她三年来倾注在社团活动之中的最后一场比赛。一跟我对上眼,友梨奈学姊心有不甘地笑了。

「输了呢。」

还以为会被她责备,因此我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憎,也很难堪。

「……对不起。」

「干嘛道歉啦。我倒是只想到『谢谢』这句话耶。」

友梨奈学姊对我笑了笑,就朝着队伍的板凳区走去。友梨奈学姊是跟我们这些低年级生最亲近的学姊。然而今天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这样的友梨奈学姊穿着球衣的身影了。不只是友梨奈学姊,所有三年级学姊都是如此。

当然,彩华学姊也是。

我朝着彩华学姊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正在跟敌队的选手交谈。

让我们陷入苦战的那个得分手流露尊敬的眼神,一再跟彩华学姊握手。彩华学姊透过比赛跟他校选手友好相处的光景,我至今看过好几次了。

「彩华真的很厉害呢。」

忽然听见这句话,当我回头一看,只见明美学姊就站在我身边。

「……我也算是满有自信的,但在她面前还是显得不太起眼。不过,一想到这样的时间也总算要结束──」

明美学姊的嘴角扬起了扭曲的笑。

「我就痛快多了。总算可以从彩华的诅咒当中得到解放。」

「咦?」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

我完全无法理解明美学姊在说什么,不禁睁圆了双眼。但是……

「要我再说一次吗?」

看着明美学姊的表情,我渐渐明白了。自从听优子那么说之后,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要有她在啊,一定会有人产生这样的想法。就算彩华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她也会伤害到人。从今以后,也会这样伤到很多人……但这也没办法。彩华确实很厉害。我在念书方面完全不行,相对地,我篮球打得很好。然而彩华不但会念书,篮球技术更是比我精湛多了。所以我也不是不能信服啦。」

明美学姊叹了一口气,并斜眼瞪着我。

「但输给你让我无法忍受。竟输给只会跟在彩华屁股后面的你……」

「我?」

「志乃原,你甩掉的那个宫城啊,就是我的前男友。胆敢勾引那家伙的这笔帐,我可会跟你算到底。不要以为只有这场比赛我就会罢休。」

「你说这场比赛是……」

「真迟钝啊。要是想赢得比赛,怎么可能会传球给你。」

我知道自己的眼瞳涌上一股热流。

那么,果真是从指名我为正式队员那时就开始了。

都是因为我甩了宫城学长。

但要为自己的行动感到后悔也于事无补。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然而我的选择还是引发了明美学姊的恶行,所以就结果来说依然不对。

都是因为我不上不下的憧憬,导致了最糟糕的结局。

这件事我没办法跟任何人开口。因为只会让人觉得厌恶而已,而且整件事情也都已经结束了。

我不想在即将离开社团的学姊们的记忆中,直到最后的最后还刻印了这么糟糕的回忆。

就算去责备一个要离开的人,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只要我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不说,会留下这么糟糕回忆的人……也就只有我而已。

即使如此,还是有承受不住的部分。

无意间,我跟彩华学姊对上了眼。

──请救救我。

最后,我用眼神向彩华学姊倾诉。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糟。正因为如此,我更加确信如果是彩华学姊一定会察觉到。

唯独彩华学姊,让我想吐露出这样难以承受的情感。

「志乃原同学,辛苦了。」

彩华学姊对我嫣然一笑。

那是一副机械式的表情。

我不禁愣愣地半张了嘴。

她应该──有注意到才对。

彩华学姊非常擅于透过他人的表情看出情感起伏。

尽管是只讲过几次话的学妹,她也能从对话中引导出烦恼,并进而让对方更专注于社团活动之中,这种事我都听说过好几次了。

这就是彩华学姊。所以大家才会这么憧憬。

正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深刻理解彩华学姊,才会用眼神倾诉。

我反问自己。

刚才彩华学姊没有注意到吗?

我理解彩华学姊,我的理智做出毫无感情的回答。

──不可能。她绝对注意到了。

所以是被她无视了?

──如果要将视而不见称作「无视」,或许也没有错。

为什么被她无视了?

即将回答这个问题时,我的头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就像是在拒绝回答一样。

『我会以自己为优先。所以,志乃原同学你也这么做吧。』

『毕竟我是这个社团的队长嘛。直到输了比赛离开社团为止,倾听学妹的烦恼可说是我的职责。』

这句话反过来说──

就是离开社团之后,便再也跟我没有关系了。

话虽如此,我内心一直期待着她是不是有把我视为「特别的学妹」看待。但其实自己早就发现了。

其他学姊都会直接用姓氏叫我。这两年来一直用「志乃原同学」称呼我的……就只有彩华学姊而已。

仔细想想,每次都是我主动去找彩华学姊攀谈,除了事务性告知之外,她从来没有主动跟我说过话。

什么嘛……其实我一直以来都知道啊。

对彩华学姊来说,我这个人肯定跟其他可有可无的学妹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为了一个普通学妹,怎么会有人愿意承担风险还劳心费神……更何况还是在即将离开社团的时机点,当然不会有人为此采取行动。

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呢。我带着自嘲的笑容,走出球场。

在我身后追出来的选手,一个人也没有。

◇◆

县大赛结束之后,三年级生都离开女篮了。

彩华学姊、明美学姊还有友梨奈学姊她们都不在的体育馆内,让人感受到比起人数减少还更大的寂寥。

结果,我退出女篮社了。

并不是因为受到明美学姊三番两次的找碴那类的理由。

明美学姊虽然对我说:「不要以为只有这场比赛我就会罢休。」但在那之后,我周遭依然过着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硬要说的话,也只有开始传出什么谣言的样子而已。

我想明美学姊应该也是在比赛结束后,趁着肾上腺素分泌才这么说。

所以在那场比赛结束之后,即使过了好几个星期,明美学姊也没有对我做什么的时候,我就转换念头了。

──理性上应该是如此才对。

但身体还是很老实。

我变得无法在篮框附近出手投篮了。

直到持球摆好架式都没问题。然而当我拿着球奋力一跳的时候,身体就会变得僵硬。

我投篮了──然而我的投篮像是划不出抛物线的子弹,直接撞上篮框之后就猛力反弹回来,朝我的脸逼近。

「真由,你从刚才开始所有球都打到篮框下面耶……」

「我知道、我知道。」

跟平常的我相差太多的投篮姿势,让队员们都非常替我感到担心。

我也在不明就里之下试着想克服这种莫名僵硬的状况,结果过了好几个星期,也几乎不见改善。

去了一趟医院之后,医生说:「恐怕是一种轻度投球恐惧症吧。」

因为过去的失败造成心理阴影,以至于就只有在做出特定动作时会出现障碍。医生虽然表示在他们这里没办法做出正确的诊断,但我自己也认为应该是投球恐惧症所致。

好像也是有恢复的方法,但我在理解到罹患投球恐惧症这个现状的同时,就果断放弃篮球了。

打篮球这件事本身确实很开心,但我不想为此面对心理上的问题。

我喜欢篮球。

但是这份「喜欢」也只是普通程度而已,光是如此并不构成继续打下去的理由。

每当我在极为靠近篮框的地方投篮的时候,脑海里都会闪现一段记忆。

那跟比赛即将结束时投篮失败──是不同的光景。

而是彩华学姊的眼神。

好像在看我,又好像没在看的那双眼神,会掠过我的脑中。

替我抛开不懂恋爱这种自卑感的人。曾几何时,我认为只要有彩华学姊在身边,就能更加稳固我这个人的存在。

然而我只是误以为自己很贴近她的心,打从一开始想必她就没把我当一回事。

──一个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

我完全做不好呢。

爸爸跟妈妈也是──或许就是捉摸不了彼此的心情才会离婚。就连一同相伴这么多年的人都会像平行线般错过。

可见心意相通绝不容易。

我不禁懊悔地想,要是懂得恋爱就好了。

年幼的时候是有过好几次的回忆,但那种东西无法成为任何助益。

我无法想像明美学姊的心,全都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恋爱。

如果是有好好谈过恋爱的人,一定能给出更有益的建言。如果我对恋爱话题之类的八卦也感兴趣,或许就能掌握宫城学长跟明美学姊之间的关系了。如此一来,我也会主动跟宫城学长保持距离。

如果我做了这样的选择,比赛就不会输在那里,彩华学姊也能更往上迈进,成为我理想中的存在──

当我的思绪想到这里,我重新察觉了一件事情。

我一点也不憎恨彩华学姊。直到现在,彩华学姊依然是我的理想。

我只是发现自己跟彩华学姊其实相距甚远,因此感到有些挫折而已。

只是我擅自期待,又擅自受伤而已。

当我可以谈一场真正的恋爱时……是不是就能够正确衡量与他人之间心的距离了呢?

我想,应该会比现在好多了吧。

我最后再看了一眼篮框,便离开了体育馆。

◇◆

自从进入大学之后,我才主动踏入体育馆。

在大学入学时,除了认真念书之外,我还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谈恋爱。

另一个是克服自己的弱点。

体育馆象征着我的弱点。

擅自将自己的理想加诸在彩华学姊这个他人身上,得知其实不被当一回事的时候就擅自感到受伤。国中时候的我,总是透过依赖他人以维持自己的坚强。

在过了五年岁月的现在,我认为已经看开到可以拿来自嘲的程度,然而我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残留在本质上。无论身心应该都有所成长了,至今却还无法抛开这样的悬念。

因此为了证实自己有所成长,也只为了想向自己证明已经克服了自身的弱点,而体验加入大学的篮球社,并一再主动踏入体育馆。

经过将近五年的时间,我的投球恐惧症已经沉寂下来了。

医生说是「轻度投球恐惧症」,状况好像也真的满轻微的,在高中入学时就已经平复许多。或许以经理身分加入社团,也成了一种治疗吧。

偶尔趁着体育课等等试着投篮时,也是表现得跟原本的我一样。

医生说环境变化也会成为改善的契机,看来是马上就出现成效了。

所以我在大学刻意以选手身分加入篮球社,并在跟过去相似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我认为这是自己认定已经克服弱点的一种手段。

在体验入社的期间,练习状况非常顺利。

国中时隶属于称得上是强校的我,尽管距离先发球员的宝座还很远,还是抱持着升上二年级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被选入替补球员中的希望。

不过,这也是直到她出现在我面前为止的事了。

事情就发生在结束体验入社,我正式加入篮球社的第一天。

有着前篮球国手经历的教练,对新加入的学生打过招呼之后,过了几十分钟左右。

正当我用手指转着篮球的时候,有人从身后叫了我的名字。

「咦,志乃原?」

──这声音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一边在内心祈祷着希望是我记错,并转身看去。

然而,一如预想的人物就站在我眼前。

头发染成了玫瑰金,左耳还打了耳洞,但那双细长的眼并没有变。

跟记忆中一样的目光,让我不禁感到害怕。

「明、明美学姊……」

「好久不见耶。过得好吗?」

看样子我的听力相当不错。暌违五年听见的语调,竟能立刻就分辨出来。

但很难想像「过得好吗」这种话会从她口中说出来就是了。

「这么久没见面,真是开心啊。我对你──」

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让我不禁做出防备。无论她对我说了什么,我都要紧闭自己的心。

结果,明美学姊露出一副很愧疚的表情。

我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得向你道歉呢。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那时候是指哪个时候啊?

是指败北的那场比赛吗?还是比赛一结束的时候呢?

抑或是在我离开社团之后,在低年级生之间放出子虚乌有的谣传那时啊?

我记得是「志乃原只对别人的男朋友感兴趣」吧。

那真是个夸大的谣传。就算将我「对恋爱不感兴趣」的情感,转换成「对诚挚的恋爱不感兴趣」,也姑且可以说得通。

话虽如此,大概是我至今的言行举止奏效了,谣言传开之后,同学避着我的时期还不到一个月,因此没有陷入致命的状态。

不但如此,一时之间离我而去的朋友,马上就重新相信我的为人并向我道歉,反而成了加深情谊的契机。那次的谣传包含了只有明美学姊知道的事情,因此我也确信她肯定是主谋者,但毕竟事情没有闹大,我就没有直接去质问她。

「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不,就是……我在想是哪一件事情。」

我坦率地这么说完,明美学姊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如此回答:

「应该就是志乃原现在想到的事。」

真是个卑鄙的人。

如此一来,我就必须说出口才行。就算明美学姊不记得了,也会轻易像这样以残骸般的道歉了结这件事。

成为大学生之后,大家都有自己明确的想法了。应该很难再像国中时那样,对周遭的人施加必须站相同立场的压力。

所以明美学姊才会为了可以跟过去迫害过的对象进行平稳又圆滑的交流而道歉。

──开什么玩笑。

既然如此,倒不如就这样表现得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情还比较好。

毫无顾虑地重新掀起过去的伤痛,反而更让人困扰一百倍。

反呛她几句好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身体却出现了异常。

我的脚在发抖。

就跟以前国中那时一样。

即使离开社团之后,每次只要看到明美学姊,我就会下意识缩起身子,弯起背来。

还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软弱的我。

从刚才开始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什么叫为了不被她对我说的话影响而紧闭内心,这正是自己还在害怕的证据。

既然想要克服这点,我就该直接面对明美学姊才对。

但是,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我依然提不起那股气力。

我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自信,才会用「克服」这种好听话来告诉自己而已,实际上我依然是个当造成问题的人物来到眼前时,还会不禁感到害怕的胆小鬼。

只要面对明美学姊,我就会恢复成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像是在跟国中时期的朋友聚会时,聊天的感觉就会恢复到当时那般一样。

这让我理解到高中的自己之所以可以那么开朗,单纯只是换了个环境罢了。我可以一点一点累积起自信至今,只是因为身边没有明美学姊而已。

到头来,我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再次体认到这件事,让我不禁紧咬了下唇。

「没想到志乃原也念同一所大学啊,彩华应该也会很高兴吧。你要是遇见她,记得去打声招呼喔。她通常都会出现在经济系的校舍附近。」

拿在手中的球,就这么滚落到场上。

彩华?彩华学姊就在这所大学吗?

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停下来的指针,又再次动了起来。可以的话,我比较希望那个指针能够永远静止下来。

「彩华学姊也是念这所大学吗?」

「对啊。你果然忘不了她呢。」

「……怎、怎么忘得了啊。」

现在就连社群网站都没有与她连系,因此真的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但她肯定是个忘不了的存在。

我并没有对于彩华学姊抱持惧怕的心情,也没有感到愤怒。涌上我内心的情绪,单纯只是一种心情而已。

──好想再见她一面。

彩华学姊这个存在,对我来说强烈到我认为往后应该都还会记得这个人。

她确实抛弃我了……不,应该说是本来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但是,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对彩华学姊的憧憬,也包含了她以自己为优先的想法在内。实际上国三到高三这四年当中也是有那句话的支撑,才形成了现在的我。

不只是同性的朋友,我还交到不少异性的朋友,放眼学年算是广为人知。在校时被选为班长,大考也表现得很成功。

尽管没有谈成恋爱,但除此之外都很充实。

甚至让我萌生了想向她道谢的心情。

我对明美学姊说的话点了点头。不过无论如何,我也只能点头就是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她打声招呼。」

「很好。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咦?结果没有道歉嘛。

脑海中浮现的这句话,从心底涌上喉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就这么咽了回去。

现在先忍耐一下吧。

只要能见到彩华学姊,一定就能坚强起来。就像我在高中成为班上的中心人物一样,想必能再次从她身上得到成长的契机。

在那之后,再来面对明美学姊就好了。

尽全力挤出的笑容背后,我如此下定决心。

◇◆

国中时的朋友中都没有人知道彩华学姊的LINE,因此无法跟她取得联系。

虽然也能请明美学姊告诉我,但我想将这留作最后手段。自从刚开始跟她打了招呼之后,明美学姊就相当频繁地来找我聊天。

她的表情总是一副友好的样子,然而眼睛都没在笑。这点跟国中那时完全没变,因此我马上就能察觉出来。

现在的明美学姊跟国中时相比沉稳许多。她的篮球实力如果有随着年月如实提升,现在要变得很蛮横也不稀奇,然而不只是我,她也会跟其他学妹毫无隔阂地攀谈。

应该是因为在明美学姊之上的那一代学姊,还在篮球社里的关系。

因此当明美学姊成为社团中心人物的时候,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我并不太期待她真的有变得多沉稳。

说真的,光是看到她的脸,身体就会觉得沉重了起来,让我完全丧失了原本想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心情。

这是我为了克服自己的弱点而选的社团。但反正是给自己铐上的枷锁,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取下来。这让我再次体认到,果然只会给自己设下不会太高的门槛而已。

好想见到彩华学姊。不懂恋爱的我所憧憬的人,也是我的目标。只要能跟彩华学姊说上话,总觉得可以再次重新审视自己。

……不,这只是我的期望而已。

「志乃原。」

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让我感到有些困惑。

我对这道声音没有印象,因此费解地回头看去。

「果然是你!好久不见耶,过得好吗?」

我愣愣地张了嘴。

那副容貌,就是我直到现在都还忘不了的憧憬。

带着艳丽光泽的黑发留得比记忆中还要长,虽然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穿便服的样子,但那副媲美知名女演员的端丽容貌,我不可能会认错。

「彩华……学姊?」

会带着疑问句,是因为我还难以置信。

这并非针对她的容貌,而是声音跟表情。

「真的好久没见面了。原来你进到我们大学啊,真开心呢。」

「开、开心?」

「嗯,竟然还能再见到国中时的学妹,让我感触很深啊。是说志乃原,你变得超可爱的耶。国中那时就满可爱的,该说是更洗练了吗?你现在应该很受欢迎吧。」

她带着满脸笑容,接连朝我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啊,对了。高中时我重新开了一个LINE的帐号,你加一下这个吧。」

抵抗不了她的气魄,我便透过QR Code轻轻松松就加了彩华学姊的帐号。国中时若是能跟彩华学姊交换联络方式,甚至可说是一种地位的表征了。

现在却是这么简单就能交换到。

而且我至今从没听过她这样特别开朗的声音。

平常都是那么凛然的语气,当她登高一呼,就会带出一股让大家不禁挺直背脊的紧张感,平静地讲话的时候,也会让人觉得很沉着。

我对彩华学姊这个人抱持的印象是姣美空灵。

但此时近在眼前的彩华学姊则是开朗快活、天真烂漫。

看在他人眼中,这两者都是给人很好的印象,但对我来说──

「小彩──!」

在一阵嘈杂声中也能听得很清楚的一道男声,叫了彩华学姊的名字。

彩华学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顶着狼尾头并戴着耳环的男生,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朝这边走来。

一副玩咖的样子。他踏着轻快的步伐靠近,开口就说:

「小彩,听说你昨天跟由季她们去参加联谊了?为什么不找我去啦──!」

「啊哈哈,抱歉!昨天刚好只要女生有凑齐就可以了嘛~元坂,下次有机会再约你就是了,原谅我吧!」

「真的吗~?但平凡无奇的这个时期举办的联谊也都不怎么样……对了,下次再挑圣诞节那时候办一场如何?」

「真的啦!也是呢,我再考虑看看~」

彩华学姊举起单手逗趣地回应。

我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这幅光景。

──她是谁?

很融洽地跟一个感觉就很轻浮的男生聊着联谊话题的彩华学姊,在我看来只显得滑稽。

随着指针的前进,在我心中的黑色情感也跟着盘旋起来。

曾几何时,我以为彩华学姊一直都不会改变。

但我错了。过去对恋爱不感兴趣的彩华学姊,现在时不时就参加联谊。

还笑咪咪地跟态度轻浮的男生有说有笑。

当她在跟那个人讲话的时候,接连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向她攀谈,无论面对任何人,她都是满脸笑容以待。

这是怎样?

(插图011)

我对秉持自我的彩华学姊抱持着憧憬。所以尽管自己因为她秉持的自我而被排除开来,也对这个事实感到悲伤,却绝对不会憎恨。

然而现在的彩华学姊感觉就像不再秉持着那份自我似的。

──那不就跟我一样。

竟然不被这种人放在眼里,还被她弃而不顾。

我到底算什么呢?

我是在内心确定自己赢不过彩华学姊,所以才能接受这一切,但就连这样的她都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就非得承认自己是极为渺小的不起眼存在。

……我才不要这样。我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这种人──

「抱歉、抱歉,刚好朋友来找我。」

彩华学姊双手合十,稍稍对我点头致意。

「学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咦?」

不禁脱口而出的话,已经停不下来了。

「笑死了。原来我完全不了解彩华学姊呢。」

就跟国中那时一样。擅自抱持期待,然后又擅自遭到背叛的感觉。

站在彩华学姊的立场看来,一定觉得很莫名其妙。但即使明知如此,我还是无法压抑下渐渐涌上堆积在内心的黑色情感。

明美学姊跟彩华学姊还有联系。如果我现在不按捺下情绪,自己在篮球社里的立场说不定会变得很为难。

然而我现在并没有冷静到可以去思考这种事情。即使直到上一刻,我甚至觉得也该向她道谢。

「看着彩华学姊的脸,我总算明白了。」

我就是这么软弱。

「事到如今,我讨厌彩华学姊。」

我希望自己不要这么软弱。所以才会透过将彩华学姊神格化,来告诉自己被她抛弃并没有那么凄惨。

我就是这样逃离软弱的自己。

所以憎恨彩华学姊的情感,在某方面来说可以解释成是我承认了自己的弱小后,满溢而出的情绪。

──总算承认自己的软弱了吧。既然如此,也不必再留在那个篮球社了吧?

在我自己内心的黑色情感抛出了这样的话。

我也没听彩华学姊作何回应,就迳自转身离开了。

虽然在篮球社待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变成幽灵社员,并就此离开社团。

那个时候成为男朋友的游动学长见我离开社团很开心,我却感觉得到内心有股焦躁感日渐膨胀起来。

──其实,我也知道。我全都知道。

这只是在逃避而已。

我一直都在逃避某个东西。过去是逃避恋爱。现在则是逃避彩华学姊。明明很想克服自己的弱点,却让这些问题一一浮现。

之所以身穿象征幸福的圣诞老人服装,或许也代表着自己想逃离这样的现实。

想用幸福的记忆掩盖掉自己的弱点。

到了圣诞节这段期间,所有走在路上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做了这身圣诞老人的装扮,总让我觉得从那些人身上分到了一点幸福,是一段充实的时间。

我亲手发着圣诞节派对的传单给路过的行人。

我打工的地方好像是个会在圣诞节、情人节及万圣节等时期举办联谊类型派对的公司,我也想着总有一天要去参加看看。

虽然现在是被劈腿的阶段,游动学长依然是我的男朋友。

不过最近应该就会分手,我也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计画。

好想快点了解真正的恋爱。

而且那样的派对场合,肯定会聚集很多强大的人。会主动去克服很少有机会认识异性这种现况的人,想必比起那些虽然焦急,却只怀抱着「等待机会」这种暧昧希望,还不采取行动的人强大得多。

我想,自己肯定是无论何时都在追求着比自己强悍的人。

因为自己很弱小,所以才想要透过强大的人得到一些刺激。我总是凡事都只想依赖他人。

不要期待自己,才会过得轻松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我有印象的人物出现在视野之中。

跟我念同一所大学,年纪应该比我大的一个男学生。

我好几次在校内看到他跟彩华学姊相处融洽地在聊天的身影。

总觉得彩华学姊打从心底信赖这个人,因此让我感受到不小的冲击。

能让彩华学姊露出那种表情的他,究竟蕴含着怎样的个性呢?

那个人一定具备某种我不得而知的力量。

说不定他知道彩华学姊会有这种改变的原因。他也有可能跟这个原因多少牵扯上一点关系。

……好想知道。

说真的,我很难想像那个人具备什么足以改变彩华学姊的特质。

但当我知道那股力量为何的时候,我想必就能变强。

这依然是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次甚至是从来没有说过话的,真正的陌生人。

──就当作是最后一次吧。

为了改变,我现在也只能仰赖别人了。不过我想这世上一定有着很多这样的人。

希望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改变他人的强者。

为了成为那样的自己,就必须跨出这一步。

于是,我下定决心向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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