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会把你从沉睡中唤醒的人名叫────渚。夏凪渚。」
希耶丝塔以这番台词划上句点,萤幕上的光芒消失了。
影片告终,聚集在此地的四人────我、夏凪、斋川、夏露,谁都无法马上发出言语。在流逝的沉默当中,我的脑海还播送著刚刚才回顾完的、我跟希耶丝塔两人那三年的旅行记忆。
一万公尺的高空上,我们在一架被挟持的客机里邂逅。接著以我就读的中学所引发的某事件为契机,我跟希耶丝塔一起踏上旅程。
我们展开了一段令人眼花撩乱的冒险奇谭────不久后闯入与秘密组织《SPES》的战斗,我们终于抵达伦敦。在那里又认识了一位谜样的少女────爱莉西亚。无家可归的她暂时代理侦探,成为了我们的同伴,三人一块行动。
然而爱莉西亚身上存在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个人格,这个隐藏人格海拉在伦敦市区夺走了无辜人们的生命。
之后我们追踪海拉,或者也可说是为了拯救爱莉西亚,前往敌人的据点并在那里遇上了敌方的首脑。那家伙直接把他们的真实身分告诉我。而另一方面,希耶丝塔也投身了与海拉的最后决战。
是啊,没错。到了现在我终于回想起一切。
一年前,在那座岛上发生了什么事。
以及为什么,侦探已经死了。
在那天,那个场所,夺走希耶丝塔性命的人是────
「是我。」
在寂静当中,夏凪喃喃说道。
「是我把希耶丝塔小姐……」
「错了。」
我不能让夏凪把话说完,因此我反射性地打断她的话。
「夏凪什么也没做。毕竟连你自己都……所以……」
类似的台词在过去某一次爱莉西亚也……不对,是利用地狱三头犬的种化为爱莉西亚幻影的夏凪说的。然而,我能确定,夏凪什么也没做。就算她的手染上了罪恶,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其他……也就是海拉的人格犯下的。不管是狩猎心脏事件或希耶丝塔被害,都与夏凪无关。夏凪她,什么也没────
「对不起。」
在照明变亮的室内,夏凪不知为何突然看著我致歉。她的双眸已噙著泪。
「把君冢最重要的人夺走了,是我不好。」
夏凪的指尖伸向我的脸,我原本以为她又要像以前那样用手指捅进我嘴里,结果她只是以纤细的指尖擦拭我眼角。
「……抱歉。」
原来在哭的人是我。
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就把一切都看开了,看来这个判断好像大错特错。
我不得不重新承认────自己对希耶丝塔还是依依不舍。
「原来我的记忆是假造的呀。」
夏凪垂下头喃喃说道。
「所谓接受心脏移植事实上只是我夺走了希耶丝塔的心脏而已,至于长期住院的儿时记忆,一定也是被《SPES》囚禁的过往还残留的缘故────果然像我这样的人,永远是个一无所有的空壳。」
这是夏凪像口头禅一样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好比自己是个冒牌货、无法成为任何人,或是从狭窄的鸟笼永远飞不出去之类的。
而且类似的自嘲,过去爱莉西亚也曾吐露过。例如丧失记忆的自己、一直关在黑暗的房间里,那是个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的世界等等。
回想起这些一年前的记忆,我重新审视如今在眼前的夏凪,两位少女的身影重叠在一块。我一年前在伦敦邂逅的那位名为爱莉西亚的少女,就是日后的夏凪渚。
「渚小姐,先请坐吧。」
斋川对双肩还在颤抖的夏凪轻轻出声道,于是两人便坐在房间的水泥地上。让年纪最小的斋川操心虽然不太像话,但现在我只能万分感激地麻烦她。
「也就是记忆被窜改了吗?」
下一个开口的人是夏露。
「包括渚……还有君冢。」
接著夏露将视线移向我。
「夏凪那边的情况,应该要视为精神方面的顾虑而施加的某种治疗手段吧。」
跟此事有关的恐怕就是那位红发女刑警────加濑风靡了。她根据希耶丝塔的指示,为了救助夏凪才采取了这样的措施吧。
「至于我,则是忘了。」
不论是曾跟夏凪相遇的事。
或是希耶丝塔为何会死去。
以及《SPES》的真实意义,还有其首脑席德的真面目。
由于那《花粉》,我在孤岛度过的几个小时记忆全都丧失了。
「可是你一直记得吧,夏露。」
一年前,在敌人的据点,我跟夏露与自称是所有《人造人》父亲的席德对峙,也在那次得知了《SPES》的最初目的。那家伙是从宇宙飞来这颗行星的《种》,依循生存本能试图压制人类。
那之后我赶往希耶丝塔身边,而夏露应该还留在研究所与敌人继续交战才对。如此说来她没有接触到那种《花粉》,也不至于丧失记忆。
「是的,所以我完全没料到君冢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毕竟我们当初根本没有分享过任何情报。」
尤其是我们两个之间────夏露这么自嘲著。
……没错,跟夏露在那艘邮轮碰面也是时隔一年的事了。没多久我们就在那艘豪华客轮的甲板上与仇敌变色龙对峙。当时那家伙虽然说「是我杀了希耶丝塔」,但结果只是一场误会罢了。那家伙应该永远也猜不到是希耶丝塔主动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吧。
「夏露小姐,我────」
就在这时,夏凪突然站起来。
然而,夏露却。
「你什么都不必说。」
夏露连看也不看夏凪就这么表示。
「我已经明白。这不是你的错,我很清楚。只是……我暂时还无法接受。因此,希望你多给我一点时间。」
「……嗯。」
没错,夏露也是今天才得知关于希耶丝塔死亡的真相。她敬爱的师父之死,有部分因素是由近在眼前的这位少女所承担,所以夏露不可能轻易就对对方说什么中听的话。
在这种状况下,夏露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凝重的气氛,再度充斥于这座让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室内。
「首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清澈透明的少女说话声。
「不要紧的,请冷静下来────握住拳头,转动肩膀关节。呼吸要保持节奏。先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感觉血液循环。睁开眼,原本混浊的视野就会变得清楚多了。」
这是之前斋川曾对我说过的话,据说是能缓和紧张的符咒。
「等事情结束后,大家要不要一起去享用红茶?」
这时,斋川用一副真不愧是偶像的魅力十足表情对我们笑道。
「真是的,就说了为什么你最像大人啊。」
「呼呼,因为我跟君冢先生的经验不同啊。是经验唷。」
「不要故意强调那两个字啊。斋川应该要更有偶像的自觉。」
真受不了这个中学女生……不过也罢,总比一直维持凝重的气氛要好太多。我这么心想,并觉得差不多该设法离开这个房间时,突然警醒到一点。对喔,我们是被绑架到这个地方来的。
「既然如此,绑票犯在哪?」
一股讨厌的预感,促使我转过身。
「要开茶会吗,真不错。请让我也加入吧。」
下一瞬间,我察觉到我们四个人以外的气息。
「是谁!」
我反射性地朝那个人影伸出手……然而等我回过神,自己的身体已浮在半空中。
天花板随即映入视野,紧接著。
「好痛!」
我的背部狠狠撞击地面。彷佛电击般的剧痛窜过全身,我忍不住闭上眼。
「下次再敢碰触我的身体,你就会全身骨骼碎裂。」
真不讲理啊。当我正想对这个给我一记背摔的犯人抱怨几句,并缓缓睁开眼时……却因眼前的光景整个人僵住了。
「你,是……」
伫立眼前的这号人物,我非常熟悉。
银白色的秀发,如雕刻品般美丽端整的五官。然而她所身披的是……女仆装?看来关于服装这点跟我的记忆有点不一样,但至少是她本人的长相没错。三年间,跟我片刻不离的那位少女名为────
「────希耶丝塔。」
我不可能认错,过去那位搭档的容貌就在我眼前。
◆是你说要我穿女仆装的
「来吧,各位,请尽量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身著女仆装的白发少女对入座的我们说道。
更换地点的我们五人,为了开茶会而来到咖啡厅内。在宽广的店里,不见其他客人。看来是被我们包场了。
至于把我们带来这里的发起人────
「请不用顾虑,是君彦请客。」
她独自抢先一步,优雅地啜饮起红茶。
「难道就不用顾虑我吗────《希耶丝塔》。」
对坐在主位上的她,我忍不住吐槽道。
眩目的白发与蓝色眼眸。不论哪个细节,这家伙都是我过去的搭档。
────不过。
「真的,跟大小姐一模一样……」
凝视正咕噜喝下红茶的《希耶丝塔》,夏露喃喃说著。
没错,这位《希耶丝塔》并不是本人。
当然啰,侦探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夏洛特,恕我重复一遍,我只不过是个机器人罢了。」
在来这个地点的路上,她自己就提过了。
在我们眼前的这位《希耶丝塔》,是以生前的希耶丝塔部分肉体、记忆、能力为参考所制作的仿生机器人。
「……你真的不是希耶丝塔吗?」
我重新向这个怎么看都是人类的她问道。
「嗯,我跟希耶丝塔大人不同,并不会以『君』称呼你。」
「对喔,如果是本人就不会给我一记背摔,而是让我膝枕。」
「……查询过资料库后发现这并非事实。」
「不要露骨地把脸别开啊。如果真是以希耶丝塔本人为基础就不会讨厌我吧。」
「正因是以希耶丝塔大人为基础我才会讨厌你。」
「今天我流的眼泪,可以全部还给我吗?」
太奇怪了,在来这里之前所弥漫的严肃气氛,都像骗人一样消失无踪了。
「该怎么说呢,这种安稳的互动就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唯,请不要以夫妻比喻。至少说是相声老手吧。」
这时,不知为何,坐在对面那边的斋川跟夏露都白著眼瞪我。拜托饶了我吧,这又不是我的错,全都是那个侦探不好……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把我们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难道这一切,都是生前的希耶丝塔所指示?」
没错,就是眼前这位《希耶丝塔》绑架我们,并让我们观看过去的影片。据说那个监禁我们的房间,也是她平常所隐居的住所。
「嗯,希耶丝塔大人为了那天的到来做了许许多多准备。设法找到你们是其中一部分,像这样让我充当备援系统也是一部分。此外,我还被赋予了要将真相传达给你们的使命。」
「可是正常情况下要用到绑架吗?」
「这个真相是必须不择手段告知你们的。」
说到这,《希耶丝塔》看向始终独自保持沉默的那号人物。
「渚。」
她呼唤这个名字。
侦探保留到最后的这个名字。
坐在我身边的夏凪这时扬起低垂的视线,聆听名侦探的遗言。
「我代替希耶丝塔大人说一句────谢谢你。」
这番话就像是将始终滞重的气氛吹散的微风一样。
让人不禁觉得,《她》铁定是为了说这个才会如此重新现身。
我们几个跟夏凪一起收下了这句安慰。
「托你的福,希耶丝塔大人的遗志没有消失而是被保存下来。此外让你好好活下去,而且去上学,也是希耶丝塔大人最后的心愿────这是我的工作,因此请让我致谢。」
谢谢────说完,《希耶丝塔》静静地低下头。
对此,夏凪她。
「我……」
摇曳的眼神,欲言又止地颤动双唇,但后续的声音却发不出来。
不论罗列再多正确的话语,也不见得能舒缓夏凪的情绪。或许是感受到过去的责任吧,夏凪的视线落到地板上。随后,现场又被沉默笼罩。
「还是边喝红茶边聊吧。」
这里的苹果派很好吃────《希耶丝塔》静静说道。等回过神,才发现我们面前已端上红茶跟苹果派。
「……真怀念。」
夏凪把切成小块的派皮送入口中,并这么喃喃说著。
她并不是说好吃,而是怀念。
「……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吧,《希耶丝塔》。」
在众人当中,以我为代表,对《希耶丝塔》拋出这个不得不厘清的问题。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把我们聚集起来,诉说过往的事?在此之前把真相隐藏起来的意图又是什么?」
一年。希耶丝塔死去已经一年了。假使这位《希耶丝塔》的使命是将真相传达给我们,那为什么至今为止都不跟我们接触呢?
「理由有好几个。」
这时《希耶丝塔》在我们面前竖起手指说明:
「首先第一点,要把沉睡在渚体内的海拉这个凶恶人格压下来,让渚的状态保持安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这是一年前────我跟希耶丝塔的最后交谈中她说过的话。要封印海拉或许得花很长的时间。而夏凪她本人,也说过最近好不容易才让身体恢复到可以上学的状态。所以为了做好上述准备才花了整整一年吗?
「接著第二点,要等你们四人能齐心。」
「我们?」
「嗯,这就是希耶丝塔大人的遗志了。」
对喔,夏凪也曾提过希耶丝塔给大家的留言────我、夏凪、斋川、夏露四人正是她的遗产。
「不过。」
这时,夏露介入对话。
「为什么是我们四个?尤其是君冢……也算在内?」
「喂夏露,不要理所当然似的质疑这件事啊。」
「嗯,的确,该不该把君冢君彦算进去,是直到最后都让希耶丝塔大人烦恼的事。」
「什么嘛,我应该要第一个列入吧。我可是助手耶。」
「君冢先生,其实那三年所发生的事搞不好到头来都是空话喔?也许君冢先生不是什么助手,只是狂追希耶丝塔小姐的跟踪狂罢了。」
「斋川,你的眼睛是大家里面最好的吧。刚才的影片你没在看吗?」
不行了,这群家伙只要气氛稍微舒缓下来就会开始装傻……
「但。」
这时,彷佛是看穿了我的心声般,夏凪以认真的眼神对准《希耶丝塔》。
「我猜,最重要的理由应该不是那些?」
关于《希耶丝塔》在这个时机把我们聚集起来的理由,以及说出真相的理由。夏凪郑重地向侦探质问道。
「席德,到了这时终于主动出手了。」
《希耶丝塔》眯起眼,说出了至今为止我始终遗忘的存在。
那就是《SPES》的首脑,恐怕也是我们必须打倒的最大仇敌。
「席德在这一年,都没有采取像之前那样显眼的行动。然而最近,这个状况好像逐渐改变了。」
……的确,例如斋川的蓝宝石事件,以及客轮上的变色龙袭击都是很好的案例。
那些家伙隔了一年究竟在搞什么?
「阻止对手的行动,那就是渚────你的工作了。」
《希耶丝塔》将杯子放回茶碟上说道。
「我的,工作……」
知道自己被赋予的沉重职务后,夏凪不禁低下头。
如果是平时的夏凪,一定会自信满满地拍胸脯保证吧。然而,已经知道那些过往的她,现在却……
「这个问题不能只让夏凪一个人来承担吧。」
我将红茶一口饮尽,对《希耶丝塔》这么质疑。
「打倒《SPES》这个目的,对我跟斋川、夏露也是一致的。并没有必要让夏凪肩负特别的责任感才对。」
的确夏凪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继承了名侦探的遗志。但我跟斋川、夏露也是希耶丝塔留下的遗产才是……打倒《SPES》,应该是我们共通的目的。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然而在你们当中,渚所担任的职务,是君彦、唯、夏洛特都无法比拟的。」
毕竟────《希耶丝塔》先轻轻吸了口气。
「渚可是《名侦探》啊。」
她很明显将强调的语气放在某个词汇上,这么告知道。
「那又怎么样?如果说这里所谓的名侦探跟普通的侦探意义有些不同,夏凪应该早就理解了才对。」
希耶丝塔虽也自称名侦探,但实际上却跟一般人印象中的侦探有差异。与人造人或外星人战斗的侦探,不论哪部悬疑推理作品都不曾出现吧。关于这部分夏凪对过去发生的事应该已经十分明瞭了。
「……原来如此,希耶丝塔大人也没有把这点告诉你们吗?」
这时《希耶丝塔》像是在思索什么般微微点点头。
「所谓《名侦探》,跟君彦脑中所想的并不相同。」
她就像看穿了我刚才的思绪般这么说道。
「的确,这里所谓的名侦探并不是那种只会解决普通案件的存在,关于这点正如你的设想。不过,我们通常使用《名侦探》这个称呼时,还有另一层意义────」
「先等一下。」
就在这时,桌子砰一声摇晃起来。如此激动溅出红茶并站起身的人是────
「你这家伙,继续说下去────会违反联邦宪章的。」
伴随著口中那个陌生的词汇,夏露彷佛在谴责《希耶丝塔》般瞪著对方。
「不必介意,他们已经是当事人了。」
然而《希耶丝塔》只是环顾一圈坐在桌边的我们,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所谓《名侦探》,是守护世界的十二人之盾────《调律者》当中的一个职位。」
◆世界之敌与十二之盾
「调律者……原来是这样吗?」
「咦,君冢先生已经知道啰?」
眼见我露出严峻的表情,斋川便这么问。
「所谓调律者究竟是……」
「不,我没听过。」
「请不要再假装自己很懂的样子。」
这位年幼的偶像一下子变得很冷淡。
「这个世界,经常会遭遇危机。」
但无视我跟斋川的小插曲,《希耶丝塔》继续说明下去。
「为了对抗定期发生,甚至层出不穷的世界危机────国际机构在暗中秘密任命了某些人物,那就是所谓的《调律者》。」
为了对抗世界危机所诞生的存在────这么说来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希耶丝塔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自己是为了守护世界而存在的,她体内有这样的DNA云云。
「分散在世界各国的《调律者》全数有十二名。他们被赋予跟世界危机相关的各种任务,此外每一个人的《职位》也有所不同。」
她说到这屈指数了起来。
「好比《怪盗》。另外还有《巫女》跟《暗杀者》。据说当中还有《魔术师》和《吸血鬼》这样的存在。」
「吸血鬼……」
那是什么职位啊。我完全无法想像那家伙负责的工作内容。
「不过,目前他们的确是这个世界对抗威胁的防波堤,在历史上也曾挽救过无数次危机。」
《希耶丝塔》依然用晓谕般的口气接著说下去。
「核战、气候变迁、瘟疫、天体撞击。除了人类本身会成为危及世界的原因外,也有像《SPES》这种来自地球外的威胁────不论如何,《调律者》躲在暗处跟这些危机战斗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那么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若不是托了《调律者》的福,这个世界早就毁灭了?」
「嗯,本来应该在一九九九年来袭的恐怖大王,也是被那十二人当中的一人阻止的……据说是这样没错。」
做为勉强的可能性之一,《希耶丝塔》举出了那个曾让世间掀起大骚动的诺斯特拉达穆斯知名预言。
「因此,我们现在这个能和平度日的世界观,搞不好也是他们那些《调律者》努力替换的未来也说不定。」
「……难不成,你想说改变历史进程这种事是有可能办到的?」
「对无法观测的事物就断定不存在,这样未免太傲慢了吧。况且君彦你自己不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例子吗?」
被《希耶丝塔》这么一提,如果要问我首先想起什么的话。
「────《圣典》。」
一年前,海拉提过那本记载未来的书籍。搞不好,那个真的是由经历过未来的人所撰写的?
……不,现在没空把话题扯那么远了。比起那个,听《希耶丝塔》到目前所提供的资讯,除了得知《调律者》的存在外,还有一项几乎可以正确推测的事实。
「希耶丝塔就是《调律者》中的一人吧。」
我这么说道,《希耶丝塔》则默默喝下红茶表示肯定之意。
那个希耶丝塔,就是拯救世界的十二名《调律者》之一────其职位为《名侦探》。此外她所被赋予的任务,则是讨伐《SPES》。
她本人却一次也没有亲口说出这项事实,然而────
「…………」
我瞥了一眼夏露紧咬嘴唇的侧脸,察觉刚才那些都是事实。过去希耶丝塔把跟世界之敌战斗说得简直就像自己的天赋使命般,没想到后头还有那么大的背景设定。
「只是。」
当我在想著这些的时候,《希耶丝塔》继续说道。
「一年前,希耶丝塔大人身故,《名侦探》的职位也空缺了。而且在这段期间,并没有任何人负责讨伐《SPES》,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
「其他《调律者》在做什么?就不能代替希耶丝塔……」
「世界的危机,可不是只有《SPES》而已喔。」
结果夏露代为答道。
「其余十一名《调律者》,都有各自的工作要负责。」
「是吗,所以除了《SPES》以外还有世界之敌……」
当我们在这里喝红茶的时候,世界受到了各式各样的威胁……并且有某些人正在与之战斗。
「言归正传吧。」
《希耶丝塔》这么说道,并将视线对准夏凪。
「照这样下去,恐怕下一届《名侦探》会指名你担任。」
「……!我担任?」
这意料外的发言让夏凪睁大双眼。
「当然还没有完全底定。不过,你体内寄宿著过去那位名侦探的心脏,本身也有意愿继承遗志。另外,你还能使用普通人无法拥有的力量。应该有许多人都认为你具备了能充分担任《名侦探》的资质吧。」
是吗,夏凪除了继承希耶丝塔的心脏和遗志外,也有余裕运用那些力量,至少大家是这么看待她的────然而。
「希耶丝塔她,已经不会再藉由夏凪的身体出现了。」
在那艘客轮与变色龙战斗的途中,希耶丝塔曾借用夏凪的身体出现在我面前────之后又消失了。那并非奇迹或天外救星般的不合理发展,而是爱捉弄我的那家伙,故意让我做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白日梦罢了。
「嗯,我也很清楚,所以。」
说到这,《希耶丝塔》重新看向夏凪那边。
「容我代替希耶丝塔大人再问一次。渚,你真的想继承《名侦探》的遗志吗?」
夏凪的觉悟受到考验。
「我……」
「假使。」
我打断了夏凪颤抖的说话声。并不是我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要强迫现在的夏凪做抉择未免太残酷了。
「假使将来,夏凪真的继承了《名侦探》的职位,首先该怎么做?」
这种事不必今天就决定也没关系。不过,对于那个不确定的将来,我先问了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这时《希耶丝塔》表示。
「这个嘛。」
她啜饮茶杯中残余的红茶,环顾我们四人后才这么说道。
「那就请先找出,隐藏在刚刚那段影片中的某个错误吧。」
◆职业,学生。偶尔,当助手
然后到了翌日────我去学校上课。
没错,我完全忘了还有课外辅导这个概念。
或许有人会觉得很唐突,不过当我成为助手以前,在社会上的身分只是一介学生。而且前阵子,我一放暑假就悠哉地参加邮轮之旅,然后又被绑架什么的……看来高三生并不能享有暑假这个暂时放松的时期。
「竟然还有十五分钟喔。」
我望著挂在墙上的时钟陷入绝望。
从一早就进行名为夏季课外辅导的课程,时间流逝的速度慢到让人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距午休甚至还有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睡吧。」
学生的本分是睡觉。据说一眠大一寸,恰好我希望自己能再长高个三公分左右。这么说来希耶丝塔也经常打瞌睡,或许托此之福,她在许多方面都发育得相当良好吧。
「……嘎?」
总觉得自己在想著某些超低级的事。
太累了,一定是那样没错……毕竟昨天经历了许多事。
坐在靠走廊最后一排的座位,我闭起眼趴在桌上,开始整理脑中的想法。
昨天,由《希耶丝塔》揭露的真相────那就是,这个世界是由十二名《调律者》所守护的。那十二个职位的其中之一《名侦探》,可能要任命夏凪来担任。
假使夏凪继承了《调律者》的位置,那她首先要完成的课题,就是《希耶丝塔》所说的寻找错误。昨天在那之后,又问了《希耶丝塔》详情,事实上我们所看的一年前影片,当中似乎有某项错误。倘若夏凪对是否要成为《名侦探》还心存犹豫,那先查出这个错误后再决定也不迟,《希耶丝塔》拋下这番话后就放我们回去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或者该说夏凪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一年前的真相中究竟隐藏了什么错误。
「但话说回来,一点线索也没有啊。」
没错,我用周围听不到的音量咕哝道。
……结果,等我回过神时发现四周似乎很吵闹,看来课程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这么一来午休总算来临。接下来只要撑过下午那两堂课,今天的课外辅导就完成了。总之我先照惯例去便利商店买饭吃,然而当我这么想并抬起脸时。
「啊。」
跟走廊上的少女────夏凪渚四目相交了。她好像正要跟朋友们去餐厅,共有三、四个女生(感觉是一群很好看的美女)肩并肩走著。
恰好我也想跟她讨论日后的计画,于是我为了跟她约定放学后碰面而站起身。
「…………」
但她却猛然把目光撇开。
接著那群女同学发出咯咯的轻笑声,又对夏凪不知窃窃私语些什么,只见夏凪夸张地猛摇著脑袋跟手,然后就直接走远了。
这是地狱吗?总觉得教室里的视线朝我这集中过来,我只好直接砰一声坐回去,再度坠入梦乡。
「你究竟想睡多久啊。」
放学后,一个戏谑的说话声将我从睡眠中唤醒。
视野模糊,我揉揉眼睛……结果,一个朦胧的人影逐渐浮现出来。
「才刚解决完两个事件,我好不容易能享受休息的时间耶。」
我当然不可能从午休一直睡到现在。由于有那个《容易被卷入麻烦的体质》影响,放学后,同班同学带来了小麻烦找我帮忙,我才刚解决掉而已。
「是说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夏凪。」
回想起先前午休的遭遇,我对坐在前面座位转身朝向这边的她半白著眼。
「人家说对不起了嘛,而且你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结果夏凪轻易侵入了我的私人空间,用手梳起我的头发。
「你是希耶丝塔喔?」
「一半一半吧。」
昏暗的橘色光芒洒进来,她露出淡然的一笑。
在太阳几乎已西沉的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夏凪?」
我把她伸向我脑袋的手挥开并这么问。
「什么事?刚才午休的时候,你自己不是想找我吗?」
「但某人却无视于我直接跑掉了啊。」
女高中生的窃窃私语最伤人了。
「……因为我也会被捉弄啊。」
夏凪用阴郁的眼神望著我。
「你想,就是那个嘛,会被质问我跟君冢是什么关系。」
「被人谣传跟我有某种关系会让你感到羞耻喔。」
「……也不是那个意思啦。」
夏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气嘟嘟地拉扯我的前发。搞什么鬼啊。
「是说你也睡太沉了吧,你知道我等了几小时吗?」
「脸上还有睡痕的人也敢说这种话。」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顺便把口水擦一擦比较好。」
「看我加倍杀死你!」
夏凪把我的头猛力按向桌子。真不讲理啊……
「……所以呢?到底有什么事?」
等擦掉口水后夏凪才重新问道。
她的视线,对准了窗外正逐渐下沉的夕日。
「……啊啊。」
我正打算提出那件正事时……不知为何,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不,不光只是我。夏凪一定也一样,很清楚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我可以肯定。然而,到了紧要关头彼此都不敢踏入那个话题。
「原来,你还有朋友啊。」
因此我不禁随口闲聊起来。
「这是什么悲伤的话题呀……」
夏凪以充满怜悯的目光看著我。
「你平常午休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我有个私房地点所以不成问题。」
只是今天因为某人的错害我睡过头了。
「可以每天让君冢自己一个人吃饭的地方?厕所吗?」
「你刚才说了非常恶毒的话你有自觉吗?」
继承侦探的遗志也不必连喜欢捉弄我这点都一起学啊……
于是我无奈地站起身。
「那现在,我就带你去那个私房地点看看吧。」
我对愣愣张著嘴的夏凪这么强调道。
「……咦?带我去厕所会不会有点,那个,该怎么说……」
「谁说是厕所了啊,也没人想看你害羞的样子。」
◆两人独处的无数个夜
「就是这了。」
我领著夏凪翻越禁止进入的栅栏,登上一道短阶梯。结果,前面有一扇加了挂锁的铁门。
「君冢,你有钥匙吗?」
「没有。不过,没有我开不了的锁。」
「听起来好像满帅的。」
「因为我被绑架监禁的经验太多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这项技能。」
「订正,简直逊毙了。」
「看吧,打开了。」
用特制的铁丝转动几秒钟,门锁便发出喀喳一声顺利解除了。
我推开门,踏入另一端────顿时,有风吹拂过来。
「哇啊。」
跟在我后头的夏凪,发出了感叹声。
这里就是我的私房地点────屋顶。
太阳已经下山,星斗在无云的夜空闪烁著。
「怎样?一个人也不赖吧,在屋顶吃饭感觉特别好吃喔。」
我背倚著高高的栏杆当场坐下。
「呃,也没必要一个人吧。」
但夏凪却有点无奈地坐在我身边。
「交几个朋友,如何?」
「我不是不想交朋友,而是交不到。」
「恭喜你说出了大家最不想亲口念出来的日文。」
获得了一个超级不名誉的称号啊。
「好吧,君冢可以把我算进去,列入你的朋友里。」
这时夏凪伸直双腿,玩弄著长度在膝盖上方的裙襬。
「……哎,其实不当朋友也没关系,毕竟人与人之间还有其他各种不同的关系可选。」
「例如当你的手下?」
「姑且再问一次,君冢到底算希耶丝塔小姐的什么……?」
这话题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而且不知为何夏凪有点垂头丧气。
「好吧,不过你想想,有个能放松心情谈论任何话题的朋友,不是也挺不赖的吗?」
而且那个朋友还很可爱────这回,夏凪装模作样地用双手食指按著自己的脸颊。
「我没交过朋友所以不清楚。」
「你这个人真别扭。」
夏凪似乎颇无奈地嘟起嘴。
「你这样也能跟希耶丝塔小姐好好相处那么久。」
「……我不记得自己有跟她好好相处过啊。」
我回忆起那兵荒马乱的三年时光。
「应该每三天就会吵一次架吧。」
「像这种时候都是君冢先道歉?」
「基本上是的。不过有时候我会硬撑,大概一个礼拜都不理她。」
「然后呢?」
「对方就会显露出坐立难安的样子。」
「希耶丝塔小姐真可爱呀。」
「最后,我隔了很久主动向她开口,她就会瞬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但紧接著────」
「她又会恢复不悦的表情说『你这家伙,是笨蛋吗』。」
「喔,你说对了。恭喜啊,获得希耶丝塔检定一级。」
我们这么说著并噗嗤笑了出来。
「然而,因为争执实在太常发生了,某天我们订了一个规矩。」
「为了不吵架而订的规矩?」
「是啊。只要是吵架的第二天,两人就必须一起去游乐园玩的规矩。」
「这、这有什么意义……?」
「你想想,在尴尬的气氛下,两人又必须一起去游乐园玩这简直就是地狱吧?」
「啊────为了避免那种情形,双方自然就不会落入吵架那一步。这种规矩,真的有效吗?」
「有喔。托此之福,还养成了每三天就要坐一次旋转咖啡杯的习惯。」
「谢谢你说了这个超级有意思的美式笑话啊。」
夏凪露出打心底感到无趣的表情,还夸张地高举双手。怎么样,美式幽默很好玩吧。
「是说。」
但这回,她脸上又浮现好像在试探我的表情。
「君冢只要聊到希耶丝塔小姐的事,感觉就很开心?」
她用这种有言外之意的口吻问道。
「……没那回事。基本上我是不想主动提到希耶丝塔的,事到如今对她也没任何兴趣了。」
「不,这种话恐怕没人会信吧。」
夏凪以认真的表情摇摇手。骗人的吧,这太奇怪了。
「而且。」
夏凪刻意躲避著我的视线并这么说。
「君冢果然觉得,只要希耶丝塔在,什么都好吧。」
这一定是双方都下意识回避的话题吧,结果夏凪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这时她的侧脸,总觉得隐约有些寂寞。
「你别在意这个。」
我用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堵住了夏凪恐怕想继续说下去的台词。
「在跟希耶丝塔认识以前,我本来就是自己一个人过。」
因此,不能怪罪夏凪。谁都不会认为夏凪从我这夺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不容许任何人说这种话。
「君冢真温柔呢。」
夏凪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时我才发现,夏凪已经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
「不过果然还是不行。就算跟朋友聊天,或是像这样受到君冢鼓励,那幅光景也无法从我的脑海离去。我,夺走了希耶丝塔小姐的心脏,那是────」
夏凪说到这打住了。
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屋顶上,唯独夜风发出静静的呼啸声。
夏凪亲手,夺走了希耶丝塔的生命。
这项事实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改变的。就算犯错的是她另一个人格……而且又是希耶丝塔自己所期望的结果,但夏凪的罪恶感还是无法洗清。至少夏凪本人始终这么认为。
「况且,不只是希耶丝塔小姐。我还害了其他许多无辜的人,就在伦敦那────」
这是将夏凪永远捆绑在罪恶感里的重重束缚、诅咒。不论是谁用言语激励她,夏凪都比任何人更无法原谅自己。
在这种状况下,说起我所能做的────
「太灰暗了。」
对著夏凪穿水手服的背部,我用食指轻轻滑了一下。
「咿呀!」
从夏凪口中发出了我前所未闻的娇喘,只见她慌忙用右手摀住嘴。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随后,即便是在一片漆黑中也能分辨出已满脸涨红的夏凪,正嘴巴一开一阖地狠狠瞪著我。
「唉,听好啰夏凪。」
「我生气的回合还没结束耶!」
「咦?你不是有那样的性癖吗?」
「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倍杀死你!」
「好,终于恢复正常了。」
「不要用别人的口头禅来测量她的元气值!」
夏凪从一旁砰砰砰地捶打我。果然恢复精神了嘛。
「以前。」
我回忆著昨天讨论过的一年前往事并这么说道。
「以前,我也曾陷入无可奈何的沮丧当中,整个人缩成一团……这时希耶丝塔就会拍打我的背。」
「……这是发生在?」
夏凪停止捶打我的手。
是啊,你也很清楚才对。那是在一年前,爱莉西亚……也就是夏凪被变色龙带去《SPES》的根据地时。陷入绝望的我,被希耶丝塔用力拍打背部,这才让我重新认识到自己该采取的行动。
「因此,我以后也会拍打你的背,甚至握住你的手。」
「……可是你刚才是用指尖划我的背耶?」
……嗯意义大致一样啦,差不多就好。
「你现在就尽量消沉没关系。」
我缓缓挪动身子,仰躺在地板上。
视野里,被一片星空占据。
「想点什么外卖吃就尽量点,或是去看感动落泪的电影大哭一场也行。对那些不如人意的没道理事情随便用什么脏话臭骂都无妨,如果习惯去卡拉OK发泄压力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唱通宵。如果做完那些还是无法洗刷罪恶感,那就让我帮你背负一半吧。并不是只有你不好,我当时也没能成功挽救希耶丝塔。所以至少……至少,夏凪的痛苦,就让我帮忙承受。」
「君冢……」
夏凪愕然地俯瞰躺在地上的我。
……哎呀,刚才耍帅过头了吗?既然这样。
「好吧,你看喔,该怎么说,我自己讲有点奇怪,反正就是觉得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我对是否要继续说完感到迟疑,不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毕竟我已经习惯被女生虐待了。」
因此,就算要背负夏凪的痛苦,也不算什么。
「……噗。」
这时,我听见了噗嗤一声。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你笑得太夸张了吧!」
「咦,怎么,为何突然就开启性癖爆料大会?」
「……唔!你这家伙,我可是!很努力地!在安慰你啊!」
咕,为什么会变这样。真不讲理啊……
「激励我的方式竟然是主动告白自己是受虐狂……真糟糕耶,君冢比我想像得还要糟糕。」
「你这家……唔!别再笑了!真要说起来你也是同类吧!」
「哎呀,我跟君冢吗,不过同一个词对男女来说意义也有差耶。」
「唔,唉,刚才真不该说的……不,不对,其实刚才那些都是骗你的。只是为了激励夏凪才故意搞笑,真正的我并没有那种性癖……」
我语无伦次地爬起身否定道。
「真是的,你这个笨蛋。」
咚────夏凪的脸埋入了我的胸膛。
「你这个,笨蛋。」
夏凪边说边笑……但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她在哭泣。
她紧咬嘴唇,彷佛为了避免泄出呜咽声,泪水濡湿了我的衬衫。
「你到底想哭还是想笑啊。」
口头上虽然这么说,但我很清楚。
无论何时都会全力发怒、喜悦、欢笑、哭泣。
这就是夏凪渚的本质────所谓的热情。
「多亏你能忍到现在啊。」
我远眺星辰,一边轻抚她的头。
希耶丝塔所托付的红色缎带,还扎在夏凪头上。
「……唔…………呜!」
在夜晚的屋顶上,感情的奔流如大雨滂沱。
然而即便如此,今晚的星空却美丽到让人不舍的程度。
◆对神发誓我并没有说过〇〇
那之后我们返回校园内,凭藉手机的照明在夜晚的校舍漫步。
校舍一片昏暗。时间自然已经很晚了,甚至有点像试胆大会。
「那么,君冢已经哭完了,得好好思考一下之后的计画才行。」
这时走在我身旁的夏凪,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别诬赖我好吗,我的衬衫上全都是你黏糊糊的眼泪跟鼻水耶。」
在学校屋顶上,夏凪靠著我的胸膛哭了十几分钟。为了让她彻底释放情绪,我的制服也壮烈牺牲了。
「唔……你明明说要帮我承担一半的。」
「冷静下来后觉得那种话实在太丢脸了所以还是不要吧。」
「────可以把你一半的人生,托付给我吗?」
「对天地发誓我没说过那种话!」
而且模仿我也不像。真是的,才刚恢复精神她就马上这样。
「……都送过我戒指了。」
「……一年前的那个不算吧。」
话说回来,当夏凪以爱莉西亚的身分出现时也曾像这样牵著我的手啊。
「……为、为什么我现在会那么自然就让你牵手啊?」
攻守逆转。夏凪以微妙的慌张口气问道。平常对我总是带刺就像个虐待狂的她,对这种突然的袭击抵抗力相当弱。
「先说好喔夏凪,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怕的就是幽灵。」
「呃,哪有人说这种话的时候态度这么嚣张的────」
「况且在屋顶时我也说过吧?不论何时,我都愿意握住你的手。」
「这种回收伏笔的方式真是有够逊耶?」
而且又有一种既视感……夏凪低声咕哝道。这么说来在四年前,我刚跟希耶丝塔认识时,在校庆的鬼屋里也出现过类似的对话。
「是说君冢,你手汗好严重啊。」
「嗯?我只要一想恐怖的事汗就会吓得缩回去了。」
「…………」
「那么,夏凪你又为什么会冒手汗?」
「……君冢最讨厌了。」
像这种单纯又轻易自掘坟墓的女高中生,真是有趣又可爱啊。
「那么……关于《希耶丝塔》所说的,要找出错误那件事。」
这时夏凪或许是把心境整理好了吧,主动道出那个课题。假使她想要继承《名侦探》,就得从那段过去的影片中找出某个错误才行。
「君冢有什么头绪吗?」
「不,完全没有……不过。」
「不过?」
我试著将脑中唯一挂念的一点,告诉夏凪。
「刻意隔了一年才告知我们过去的真相,为什么还有必要在影片里混入错误?」
「……你的意思是,希耶丝塔小姐并不是刻意混入错误的?」
是啊,就是那样。正因为生前的希耶丝塔相信过去那些是真相,才决定做为事实告诉我们。结果后来却不管前面的安排,说影片里面有错误,那也就是说────
「生前的希耶丝塔,犯了失误。」
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在一年前的那起事件中,还隐藏了另一个秘密。《希耶丝塔》想要我们设法解决的就是这个。
「不过,那个希耶丝塔小姐怎么可能会犯下失误呢?」
夏凪诧异地蹙起眉。
我可以理解夏凪为何会感到狐疑。我在那位名侦探身边待了三年,从未见过她犯下任何决定性的错误。希耶丝塔永远都是无比正确的。像这样的她,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失误?
「君冢,你也有对希耶丝塔小姐不理解之处呀。」
这时夏凪好像很不可思议地歪著脑袋。
「我还以为你连她的三围都知道哩。」
「嗯,那个我倒是有把握。」
三年都生活在一块,不知道才奇怪吧。
「……不,那是不可能的。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知道三围的机会。」
「是吗?不过只要摸过以后大致上…………忘了刚才的话吧。」
由于夏凪悄悄甩开了我的手,我慌忙加以更正。这里要先说清楚喔,所谓摸过……只是偶然、不小心碰到而已。就是所谓的不可抗力。没错,那种柔软的程度真是不可抗力啊。
姑且先不谈这个了。
「假使那段过去真有什么错误,直接去问当时的相关者不是比较快吗?」
为了找出错误我如此提议道。
「或许行得通。按照《希耶丝塔》的说词,就把范围限定在一年前的那起事件啰?」
「是啊。至于校庆的黑历史就不算进去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愿回忆。总之就从伦敦以及那个《SPES》据点里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相关者调查起吧。
「首先要以君冢跟希耶丝塔小姐为核心……然后就是我,对吧。」
「是啊。反过来说,要是除了这三者以外还有其他人可以问就好了……」
一想到这,我脑中首先浮现的人是夏露。她也是我们潜入《SPES》基地的同行人员。然而,当初提及要找错误这个话题时,夏露在现场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发言,这也代表她心中并无线索吧。
「呃,那么,敌人的首脑?」
「席德吗……那家伙的确像是能摸透我们的一切,不过我们现在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哩。」
……不过,对喔,谁说一定要找熟识的人求助啊。
「唔────可是一旦说起其他敌人……」
是啊,跟一年前那起事件相关的地狱三头犬和变色龙都已经死了。
然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残存著。
「海拉。」
我这么说道,夏凪微微瞪大双眼。
「可是,海拉不是被希耶丝塔小姐封印在我体内吗?」
「没错,被封印,但是并不是消失。」
「你要把她叫出来?这么一来希耶丝塔小姐把她关起来不就毫无……」
「一年。」
我再度对夏凪说道。
「花了一年,那个希耶丝塔一定已经说服她了,绝对没问题的。」
况且,如果这招真的出问题,希耶丝塔就算在体内大闹也会拚命阻止夏凪。而假使希耶丝塔没任何反应,就代表这招必定不错。只不过问题在────
「要怎样才能把海拉叫出来。」
之前希耶丝塔从夏凪体内冒出来,可是我陷入危机的时候。
「不如回屋顶我把你推下去吧,搞不好紧要关头……」
「什么紧要关头,那样我会完全死翘翘吧。」
不要抵著下颚露出一副「这样行得通吗……?」的表情好吗,重视一下助手的性命啊。
「是说,就算我遭遇危机,海拉也不会出现救我吧。」
这么一来,该怎么办才好。我跟夏凪想不出任何点子,就在这时。
「你们的话我听到了。」
「……!」
突然,某人的声音介入我们。
紧接著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那家伙,用手电筒的光照著自己的脸这么说道。
「────想叫出海拉的话,请交给我来办。」
在黑暗中,浮出一张苍白脸孔的《希耶丝塔》,就好像幽灵一样伫立著。
「渚,能伸出援手吗,君彦正陷入紧急状况。」
「在我的人生历史里,还是第一次看到软腿软得这么乾净俐落的人。」
◆随后巨恶再度降临
那之后又过了十几分钟。
更换场所的我们三人,在公寓的一个房间集合。
其实说穿了,这里就是我独居的家。以前当希耶丝塔助手时勉强存下的钱如今已经耗尽了,所以生活过得很拮据。
「男生的房间……」
这时夏凪不知为何露出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对房间左顾右盼。
「既然直接把我带过来了,身为男人是不是该负起责任?」
「夏凪,你把心中那些胡言乱语泄漏出来啰。」
好吧只要她稍微恢复精神,或许就该感到高兴了。
「所以?为什么要来我家?」
我对另外一位正一脸若无其事在我房间里来回踱步的《希耶丝塔》这么问道。
「要找一个即使引发骚动也不会出事的地方,这里算是最近的了。」
「说什么发生骚动也没关系,有问过屋主的意见吗?」
不听他人的意见径自推动事情这点,倒是完全不输给希耶丝塔本尊。
……不,比起那个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侦探找委托人伸出援手,天底下有这种事吗?」
虽说我们已采纳她自称能叫出海拉的提议,但仔细想想,当初委托我们找出错误的正是《希耶丝塔》本人,我们这么轻易就藉助她本身的力量真的好吗?
「君彦果然是笨蛋。」
结果《希耶丝塔》瞥了我一眼。
「希耶丝塔大人有说过吧,要不顾一切守护委托人的利益。」
……原来如此。只要是为了达成委托人的心愿,就算请委托人本人帮忙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真能叫出海拉?」
「嗯,当然。」
《希耶丝塔》很乾脆地这么答道。
「只是需要稍微准备一下……对了,首先,你家里有镜子吗?」
「镜子?如果是穿衣镜的话有。」
虽然不清楚要这个做什么,但我还是把收在衣橱里的大镜子搬出来。
「这穿衣镜还真大耶。」
「是啊,为了确认我每天锻炼肌肉的成果才买的。」
「咦,那你为什么把它收起来?」
「是说你要找镜子做什么?」
「毫不迟疑就转移了话题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喔。其实今天正好打算重新开始练肌肉的,这是真的,没骗人。
「要把海拉从这面镜子里叫出来。」
这时《希耶丝塔》说了一句如此荒唐无稽的话。
「为什么你一脸狐疑的表情?」
「因为你突然提起那种玄学的东西啊。」
「比起巨大机器人或外星人什么的,这个规模可是小多了。」
「比起科幻,我觉得奇幻的东西更接近鬼扯耶。」
虽然我不清楚玄学是否该归类奇幻的领域。
「所以反过来说,你只相信亲眼所见的事物啰。」
《希耶丝塔》说到这,把别在自己腰际的某样东西取下来,递到面前展示给我们看。
「小镜子?」
夏凪见状不解地歪著头。
那看起来的确只像一面普通的圆形手镜……不过,那恐怕是。
「希耶丝塔的《七种道具》吗?」
这是那家伙为了解决事件,过去曾使用过的七种秘密道具。以随身背著的滑膛枪为首,能无视重力移动的鞋子应该也是其中之一。结果这位《希耶丝塔》,竟然连七种道具的其中之一都继承了吗?
「老实说这面小镜子,具备像底片一样能把映照在镜面上景物记录下来的功能……我现在就把里面的影像资料叫出来。」
《希耶丝塔》二话不说,就在镜面上切换著各种不同的光景,许许多多的画面出现又消失。虽然她说这像照相机底片,但其实功能几乎跟录影机一样,我过去跟希耶丝塔踏上旅程的样子也收录在其中。之前在监禁地点播放的那段影片,看来就是用这些资料剪辑出来的。
随后在像是快转的镜中影像里,到了某一格突然停住了。
「这是……在伦敦的……」
映照在镜面上的,是海拉以惊愕表情瞪大红色眼眸的模样。
这是我们首度跟海拉在伦敦交战时,希耶丝塔以这面小镜子反过来利用海拉红眼的洗脑效果,并收下暂时的胜利。
「这个,也是我吗?」
夏凪蓦然凑近镜子,低声咕哝一句。
这就是夏凪的另一个面貌────海拉。当然我在一年前已经见过了,不过海拉跟如今的夏凪发型相异,军装、军帽,以及说话方式等气质都截然不同。如今像这样把两者放在一起比对,除了眼珠颜色以外,可说是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不得不承认。」
即便如此,夏凪还是强迫自己面对镜子里的现实……凝视另一个自己。
「所以《希耶丝塔》小姐,要怎样才能跟另一个我见面?」
「不,我觉得那未免太……」
我忍不住插嘴道。正如屏风上的老虎是不会跳出来的一样,镜子也无法映照出分身。结果,《希耶丝塔》却说。
「两面镜子相对。」
她丝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们没听过吗,两面镜子相对的都市传说。」
「嗯,好像经常听说那样会不吉利之类的。」
我这么说完,夏凪也微微点点头。
「两面镜子相对,谣传会有这样的结果喔。据说────能把恶魔召唤出来。又据说────可以映照出过去和未来。」
「……!」
我跟夏凪瞪大眼睛对看一眼。这些谣传不论是何者,都足以让人联想起某个存在……然而这种理论太过超现实也是无可否认的。
「渚,请站在镜子前面。」
不过《希耶丝塔》依然面不改色地引导渚来到穿衣镜前方几公尺之处,并让她自己拿著那面手镜。这么一来就变成两面镜子相对了────在小镜子中也映照出夏凪的脸。
「要稍微准备一下。」
接下来,《希耶丝塔》又拿出一只里面已经点了火的提灯,关掉房内的照明。现在已经夜深了,房间只有一小撮橘色火焰妖异地摇曳著。这也是两面镜子相对所需要的仪式吗?
「那么,我们两个要稍微站远一点。渚请在原地仔细凝视镜中的自己吧。」
说完,留下站在墙边镜子前的夏凪,我们稍微往后拉开距离。
然后就这样等了几分钟。
「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除了大的穿衣镜上按照物理现象必定会出现夏凪的身影外,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可思议的要素。更不用提海拉突然现身这种不可能的事。
「喂,《希耶丝塔》,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不耐地开口问,这时。
「看来还需要一个触发的开关呢。」
只见《希耶丝塔》走近夏凪,把她头发上所扎的红色缎带取下来。
「……!」
下一瞬间,镜里那对红色眼眸陡然睁大。
失去希耶丝塔缎带这项束缚的那个身影,让我联想到另一个人。在幽暗当中,橘色火焰的映照下,夏凪朝镜面伸出指尖。
「另一个,我……?」
夏凪彷佛说梦话般喃喃自语著。她右手手掌盖到镜面上。随后她先是用力紧闭双眼,数秒后,再次睁开红色的眼眸。
「夏凪?」
我的呼唤并没有让夏凪回过头。
取而代之的────是镜里的夏凪,对眼前的夏凪本人这么说道。
「真是久违了呢,主人。」
◆无人知晓的那天之事
「那就是,海拉吗?」
伫立在镜中的红眼少女,外表当然还是夏凪渚的模样。
但镜子里的她却────
「真是久违了呢,主人。」
对站在穿衣镜前的夏凪这么说道。
主人。那是一年前,海拉对爱莉西亚……也就是夏凪的称呼方式。意思就是说,如今这个说话的人是────
「是另一个我,对吗?」
夏凪后退了几步,对著镜子这么说道。
「没错,我就是另一个你。代号海拉。」
镜子另一头的人物才刚这么回答。
「都是一些怀念的脸孔呢。」
她又隔著镜子,注视拉开距离站在后头的我跟《希耶丝塔》。
「看吧,跟我以前说过的一样。你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我的搭档。」
那是一年前,我被她掳走时她对我说的话。
根据记载未来的《圣典》,我跟海拉注定会成为搭档。
然而────
「真抱歉。跟我变成搭档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主人。」
一年前我也说过好几遍,我才不想被《圣典》什么的摆布。
「你还是一样这么冷淡呢。」
镜中人物露出薄薄一层微笑。
这家伙,真的是那个海拉吗……?我窥伺一旁《希耶丝塔》的反应,但她依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盯著前方而已。
「所以呢?隔了一年后特地把我叫出来有何贵干?」
镜中少女又说了句「难不成」并眯起眼。
「是想让我承受更多的痛苦?」
这句嘲讽是针对夏凪的。
一年前,正如最终决战时所说的那样,海拉是夏凪为了逃避《SPES》实验所带来的痛苦而制造的另一个人格。正因如此,海拉才会变成如此扭曲、凶恶的存在。
「错了。」
我忍不住介入那两人的对话。
「是关于一年前的事……关于希耶丝塔,有事情想问你。」
从《魔鬼杰克》引发的那一连串事件,其核心人物是海拉的话,那她或许会察觉到希耶丝塔当时所犯的失误也说不定……没错,我是这么期待的,然而。
「我不知道。」
海拉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在这整整一年里,就是因为那个名侦探害我无法去外面的世界,害我生了一肚子闷气。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再度提起那个名字。」
说完,海拉彷佛很忌惮地瞪著站在镜子前的夏凪左胸口。
「……既然如此。」
这回,轮到被点名的夏凪回瞪著镜子的自己。
「那就反过来,请你说出自己的故事吧。」
这是从其他角度进攻的作战策略吗?首先促使海拉说话,接著再引入一年前的事件……或者是转移到跟希耶丝塔相关的话题。
「想知道我的故事?哈哈,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做什么。」
结果海拉果然在镜子里嘲讽似地歪著嘴唇。
「我没有什么故事好告诉你们的。就算有,也已经在一年前的战斗中说完了。那次的结果是我败北,凄惨地被封印在主人体内。还是说,你们果然是特地来嘲笑我难堪的下场?」
「不是那样!」
这时,夏凪对镜子大喊道。
「我指的并不是那些什么使命、战斗意义之类的……光靠上述并无法理解你这个人。」
「……那,主人是想知道我的什么事?」
海拉好像有点困惑地皱起眉。
「呃,就是那个…………嗜、嗜好之类?」
你以为在相亲吗?
看吧,连那个海拉都一脸无言的表情。
「────可是,那是我的真心话。」
但夏凪并没有退缩,只是恢复严肃的表情凝视镜子。
「我想知道的是,好比你喜欢的红茶风味,或是你听不听流行歌曲,还有你会不会花很长的时间泡澡等等。我想知道的是你上述的那些面向。」
因此────夏凪边说边朝镜子踏出一步。
「请告诉我,关于你的故事。」
她对另一个自己,这么恳求道。
……是啊,没错,夏凪就是这样的人。
这就是她的热情。跟作战策略什么的毫不相干。
她只是纯粹地想要跟另一个自己对话罢了。
「……无聊。」
结果,海拉却以这种咕哝声立刻否定夏凪的热情。
「况且关于我的事,主人本身应该最清楚才对。」
「那是什么意思?」
夏凪困惑似地偏著头。
「毕竟,诞生出我的人就是主人自己啊。因此与其问我,不如去追溯自己的记忆比较快。」
追溯记忆────对喔,就算夏凪也看过一年前的那段影片,她依然尚未将人生十八年的所有记忆找回来。在此之前,她有许多记忆跟情绪都委由海拉这另一个人格代劳。
「不过,这对目前的夏凪来说是强人所难……」
「既然如此。」
我的话被海拉打断了。
「你们都拜托到这种地步了,我就稍微帮点小忙吧。试著把我……以及主人的记忆都一起找回来。」
这时,海拉的红眼发出光芒。
「那么,就听我代为传述吧────关于主人自己的故事。」
◆另一个该被传述的过去
早晨,每次一睁开眼我都会想著「这张床会不会太硬了?」这件事。
「腰好痛……」
我一边伸懒腰一边听全身关节发出悲鸣。
这种待遇对一个还在发育期的小孩来说不太合理吧?虽说我不能否认内心有这种质疑,但实际上我却无法抱怨。像这样有人愿意照顾自己就应该心存感激了。
「得先量一下体温才行。」
我开始每天例行公事地起床后量体温,将温度计塞入睡衣中……这时,插入自己右手的点滴针头自然而然映入眼帘。尽管是一如往常的光景,但目睹自己被针插入依然不是件舒服的事。
「三十七点二度。」
体温几乎跟平常一样。记录在纸上后,我再度钻进硬邦邦的床铺等待早餐时间。这样的生活,从我出生以来已经持续十二年了。
我一生下来就有心脏疾病,只能乖乖待在病房度日。我不能去外头跟朋友玩,会来访问我的也只有巡房的医师而已。
甚至,我连父母亲都没有,听说是我一生下来就把我拋弃了。也就是说,我举目无亲加上不治之症,跟如今那种催泪连续剧会采用的不幸女主角设定很像。此外,我所处的设施,收容的都是跟我一样被双亲舍弃的小孩,而我正在里面的病房。
「……唉,真可怜。」
我同情著自己。为什么非得要遭遇这种事不可呢。
「啊啊────可不可以有某位白马王子来接我走啊。」
然后把我带离这张硬邦邦的床到遥远的国度去……这样的妄想感觉也太丢脸了吧。
「可以接受不是白马王子的我重新来到你面前吗────渚。」
突然,有个声音呼唤我的名字。我朝那个方向看去……结果,窗上映照出一个人影。附带一提,这个房间是在建筑物的三楼。真是的,每次都要这么大费周章,我发出苦笑。
「为什么无视我啊。」
随后,那个人影从窗外插入一个谜样的道具,撬开锁后进入房间。看来我不能再装作没发现了。
「有什么事吗────希耶丝塔。」
我故意对那位闯入者翻起白眼。
「明明难得有朋友来找你玩,你还是那么冷淡呢。」
这时她────希耶丝塔,驾轻就熟地从病房角落搬来一张圆凳,坐到我的床边。我刚才虽说会来拜访我的只有医生,但其实是我忘了,最近我才交到了一些损友。
首先其中一人,就是希耶丝塔。
银白色的秀发与碧青的瞳孔,就纯日本血统的我看来,真是无比羡慕的外貌。
「哎呀,你的脸好像脏了?」
是说,我发现希耶丝塔的脸颊上沾了好像被熏黑的脏污,本来她的肌肤应该是雪白到不输给她的发色才对。
「啊啊,因为刚好制作炸弹失败了才会弄脏。」
「不要说得好像在捏泥巴球一样。」
一大早这孩子就在做什么啊……
「不可以再制作炸弹了。」
我用这句希望一生不会再说第二遍的台词对希耶丝塔告诫道。
「可是,总有一天会想炸掉什么东西啊,好比公司之类。」
「不论有什么理由也不能炸掉公司。」
我可不想有个会因为讨厌上班就在公司放炸弹而被逮捕的朋友。
「哈,不过先提议要做炸弹的是那女孩就是了。」
「……啊────」
正当我很不情愿地表示可以理解时。
「谁是那女孩啊,好好叫我的名字不行吗?」
有张脸孔这么说完后,继希耶丝塔从窗口冒了出来,那是一位留著桃红色长发的少女。她的外表就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然而她的个性却不如外表,很难以温柔娴静称之,这就是我的第二位损友。
「……唉,竟然连你也来了。」
看著她们连袂出现,我沮丧地垂下双肩。老实说,一旦这两人凑到一块,就跟为了看美式足球而齐聚一堂开轰趴的美国人一样吵闹。
「你那是什么反应嘛!小渚,太过分了!」
结果她很不服气似地跳入病房,开始用软绵绵的拳头捶打我。
「我们可是好友三人组耶!」
「过去也曾有那个时代啊。」
「是现在进行式啦!我每天都会详细写下三人一起玩的日记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小爱。」
这两人,正是我最近交到的损友。
此外,她们也真的是很奇怪的女孩。
住在这间设施里的所有孩子都很听大人的话。我想那八成是因为,大家都有一种害怕被大人拋弃的强迫症吧,可是这两人却毫无那种感觉。因此她们不但会做炸弹,还会像这样爬墙登上我这个理应禁止进入的病房。真是的,这两个怪女孩简直叫人无言。
「为什么渚要用一种万般无奈的表情看我们啊。」
这时希耶丝塔好像很不满地用阴沉的眼神看我。
「不,我只是觉得爱惹麻烦的孩子很可爱。」
「……我怎么觉得自己才是三人当中最像大人的。」
「那真遗憾啊,真正的大人才不会说自己像大人。」
「小渚,你刚才说我可爱对吗?欸嘿嘿,看呀看呀~这套连身裙是我亲手做的!」
「我的真正意思不是那个,还有不要原地转圈,内裤都被看到了。」
「哇,真的耶。那,小希也一起转圈吧,这么一来就能用多数票赢过小渚了。」
「我才不想参加这种投票,还有不准叫我小希……」
说起我们之间的对话,向来都是这种感觉。某人先说了蠢话,另一人加以吐槽,这样最后大家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对于这样的日常,我────
「打扰了。」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一阵敲门声,有个穿白袍的六十岁左右男子进入病房。
「今天感觉怎么样……等等,你们也在喔。」
除了是医生也是这间孤儿院院长的他,察觉到除了我以外的两人存在后便露出苦笑。不过对那两人发火是没有用的,他已经很不情愿地理解了这点。
「这个,是他们送来的。」
「……?哇啊!」
说完他所递过来的,是一只崭新的熊布偶。虽然这玩具好像太幼稚了,但老实说还是非常可爱。
「记得对方有女儿,好像说比你们小三岁左右吧,所以自然就会用自己女儿的基准来选了。」
把熊布偶送给我们的,是某对富裕的日本夫妇。据说他们对这间孤儿院捐了大笔的钱,此外还会像这样定期送我们礼物。虽然我没见过对方,但一想到有人在关心我们还是挺高兴的。
「所以,你有什么事?」
希耶丝塔冷不防对医生问。简直就像她很清楚对方不是单纯为了送礼物而来我这里一样。
「……真拿你没办法啊。」
医生再度露出微微的苦笑。
「老实说,今天希望大家在早餐前帮我一个忙,因为必须要在空腹状态下才行。」
医生对我们这样提议道。
「是吗,知道了。」
结果希耶丝塔既没有恶作剧也没有抵抗,只是点点头。小爱也像是很习惯般说了句「真没办法啊」并双手扠腰,轻易接受这件事……然而,我却────
「看起来,你好像很讨厌啊。」
男医生看了我的脸色,很为难地喃喃说道。像这样的互动,每次都在重复,不过,不论对方说什么,只有这件事我还是无法────
「这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吧?」
「……是的。」
其实,我心底很清楚。所以每次到了最后,都不得不听大人们的话去做。
「谢谢你的合作────602号。」
男子浮现满意的笑容,或许是事情办完了,他立刻准备离开。
对于这样的他,我────
「不对。」
总觉得必须回嘴一句才行,于是我对著他的背影道。
「我的名字不是602号────是渚。」
渚────这是希耶丝塔为我取的名字。
在这个大家都被冠上号码的地方,她赐给我的名字。
「……是这样啊。」
医生再度回过头,露出柔和的笑容并走了出去。
「渚……」
希耶丝塔彷佛欲言又止地凝视我。
「嗯,我知道。」
这时,我心想著之后要持续忍受数小时的痛苦,便点点头。
那位医生要我帮忙的,是这座设施里的药物实验。
这间孤儿院的营运费用,是透过对小孩们的医学临床试验赚来的。
◆那简直就跟侦探一样
药物实验,约莫是以两周一次的频率进行。
以收容于设施的数十个孩子为实验对象,就连心脏有疾病的我也不能例外,每回都必定要参加。据说正因为不是健康状态的人类所以资料更有用处,也因此我的身体负担比其他人都大。
临床试验伴随许多副作用,如发烧和呕吐,有时还会有烧灼般的痛苦蔓延全身。不过这间设施的营运是靠我们努力才支撑下去的……且对于未知的疾病,协助研究治疗药物会让人产生一种使命感,这才是让孩子们挺身而出的原动力。
此外还有另一个,让我特别努力的理由。
那就是损友的存在。
首先是希耶丝塔────对孑然一身的我,她是几个月前才认识的朋友。不知道她是从哪个设施转来的,也不清楚她的国籍。不过,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苦闷不堪的我玩,还陪我说话。
接著以此为契机,又增加了另一位同伴。小爱,是希耶丝塔某天说「发现了有趣的东西」,简直把她视为新玩具般带来的少女。不过希耶丝塔并没有说错,只要有小爱在就不会无聊……总而言之,我很期待那两人来找我玩的日子。
────但明明如此。
「为什么不来了呢。」
自从那天的实验结束后,过了一天、三天、一个礼拜────那两人完全没在病房现身。难道是我说了什么让她们不舒服的话吗?还是,她们自己出了什么事……
「……到底上哪去了。」
可是,如今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待在病房里等待她们过来而已。虽然很寂寞但也没办法。反正我一开始本来就是孤独一人。况且我跟希耶丝塔还经常吵架,或许这样比较好吧。就算寂寞但也没办法。
……我,真的寂寞吗?
我厌恶起任性的自己,想要把这个讨厌的自己扔到其他地方去。
啊啊────要是有谁能帮忙分担一下这个我就好了。
「唉。」
我发出从未被其他人听过的重重叹息声。
「据说每叹一口气,婚期就会往后延一年喔。」
这时,希耶丝塔的脑袋突然从床底下扭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想也不想就把布偶扔向她。
「拜托,那么大声会害我被抓的。」
「这么糟糕的人是该早点抓起来!」
吓、吓死人了,心脏差点就停了……
这孩子是不是忘了我心脏不好啊,拜托饶了我吧……
「寂寞吗?」
「……没有。我正在享受久违的独处时光。」
我为了躲避希耶丝塔的追问回床上重新躺好。像这种时候我都会盯著天花板的图案无视她。
「说谎也会令婚期延后喔?」
结果,这次轮到天花板冷不防打开,小爱的脸从里面探出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是真的想害我心跳停止吗!」
还有你们两个,别再提倡那种听都没听过的诡异迷信好吗……是希望我的婚期拖到多晚啊。
「老实说,今天有件比较严肃的事。」
希耶丝塔「嘿咻」一声从床底爬出来,坐在我旁边那张圆凳上。
「哎呀,那我的座位呢?」
这时,天花板上的小爱问希耶丝塔。
「你就继续趴在那上头待命吧。」
「小希,你这样已经是明显对我冷淡了吧?」
希耶丝塔看也不看天花板的小爱一眼,开始对我说道。
「我来到这座设施也三个月了,对某些疑点满在意的。」
这时,希耶丝塔不知为何开始对房间东张西望……最后,她把我刚才扔过去的小熊布偶捡起来。
「像这样明明有外界的捐助,为什么我们还要做临床试验?」
看来,希耶丝塔是对设施的营运经费需要靠临床试验赚钱这点感到疑惑。确实,假使设施的营运高层是把小孩们当作临床试验的工具并敛财的话,那就是一大问题了。大家之所以要忍耐那些其实很厌恶的药物实验,也是为了守护在这里的生活。
「况且,看这个。」
这时希耶丝塔拉开熊布偶背后的拉炼,有个东西顺势从里面掉了出来……我见状忍不住瞪大双眼。
掉在地板上那个小而圆、外观看似水银电池的机器是────
「窃听器。」
天花板上的小爱托著腮答道。
「这座设施,对我们这些小孩隐瞒了某些事。」
「……!所以我们被监视了?那么刚才的对话不是也被听到了……」
当我担忧起这件事时。
「放心吧。」
希耶丝塔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这个房间里的对话,已经被我替换成一段伪造的录音了。」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变成谍报片的演员了!」
「为了准备那些,所以这一周都没有过来玩,真抱歉呢。」
「所谓的准备究竟是指什么!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唉,我连吐槽都吐不完了。真希望她能稍微顾虑一下我的健康。
……嗯?顾虑我的健康?
「难不成,是为了我?」
为什么希耶丝塔会在这个时机对设施感到不信任,并展开行动啊。
难道是上次我在她面前,表现出讨厌临床试验的模样才引发她的动机。
「那很难说。」
但希耶丝塔却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倏地站起身。
「我只是想解开隐藏在这座设施里的秘密罢了。」
她用像是在遥望远方的眼神说道。
「……呼呼。」
看著她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做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希耶丝塔好像以为我在嘲笑她,对我露出平时很罕见的生气表情。
「不是啦。」
我以微笑否定道。
我只是凝视著希耶丝塔,
「该怎么说,简直就跟侦探一样。」
这是我的感想。
「那么,小希,就拜托你了。」
「瞭解。嘿咻。」
这时,希耶丝塔遵从小爱的指示,莫名其妙把我背了起来。
「咦,这是干什么?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总而言之,现在要请渚陪我们一块行动。」
接著希耶丝塔跟往常一样打开窗户,一脚踏在窗框上。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先等等喔?你想做什么!」
我有一种压倒性的讨厌预感……不过,我已经失去选择权了。
毕竟,希耶丝塔已背起我────跳了出去。
「放心吧,我的这双鞋在空中也能奔跑。」
「这怎么可能嘛啊啊啊啊啊啊!」
我闭起眼睛,做好人生到此为止的觉悟。
◆就算是女生也憧憬秘密基地
「嗯,好像醒了耶。」
我听见希耶丝塔的声音。睁开眼,她那张美丽的脸庞立刻映入眼帘。
那之后我应该是失去意识吧。从刚才躺著的沙发缓缓撑起身体,发现这里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欢迎光临我们的秘密基地!」
这回则是小爱的声音。我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她正得意洋洋地双手扠腰站立著。
「秘密基地?」
听她这么一说我环顾四周……察觉如今所在的房间的确有点怪异。
「这些,全都是纸箱……?」
没错。这个空间,不论是墙壁、桌子,甚至是我刚才躺的沙发全都是以纸箱做成的,就是一间纸箱屋。
的确是非常有秘密基地的气息……但问题在于要在这里做什么,以及为什么我会被带来这。
「这里是我们的作战总部。」
希耶丝塔坐在一张果然也是用纸箱制作的椅子上说道。
此外,她所说的我们,当然也要列入另一位损友。
「是她拜托我做这些的。小希真是的,一旦决定好了就谁也无法阻止她呢。」
小爱夸张地将双手大大摊开,表现出非常无奈的样子。
「……就说了不要用那种愚蠢的昵称来叫我。」
希耶丝塔难得会这么害羞地撇开脸。
总是显得很成熟的她原来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这让我放心多了。
「所以,你说这是作战总部?」
「没错。我们以此为据点做反抗运动……筹划反击大人们的作战。」
希耶丝塔这么告知我,并将房内纸箱制的橱柜打开。
结果,藏在里头的是────
「这是什么……?」
数把只有在奇幻世界里才能见识到的武器。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的名称,但有各种不同形状的枪枝与刃器并列其中。难不成,做出这些玩意的……
「欸嘿嘿!是我做的!」
小爱对我比出V字的胜利手势。
真不愧是连炸弹都能做来玩的少女。小爱会以《发明品》为名义制作各式各样的游乐器具,所以其他孩子都很仰慕她。然而,真没想到她连这种离谱的东西都做得出来……
「不过,这种东西真的有必要吗?」
我没有勇气直接触碰,只能远远看著武器并对那二人问道。
「准备这些可怕的玩意,是真的打算跟大人们作战吗?」
不,真要说起来,应该问有必要做这种反抗吗?大人他们……这间设施,是否真的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天晓得,目前还无法确定。」
希耶丝塔静静地摇摇头。
「不过,做好万全的准备总不会吃亏的。面对麻烦,应该要保持还没遇到前就提早解决的心态。」
「……嗯唔,你的话好难懂喔。」
这孩子真的跟我同年纪吗?呃,其实,她根本没有明确告诉我她几岁吧。
「所以,意下如何?」
这时希耶丝塔对我拋出质问。
「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战斗?」
老实说,我很害怕。
不过绝对不是为了反抗大人们而畏惧,也不是害怕知道真相,只不过,是对这种会造成决定性改变的行动感到恐慌罢了。
当然,我无法接受目前自己身处的环境。要是揭开真相能让我从药物实验的痛苦中解脱,真不知道是多美好的结果。
可惜,我十二年的人生,这被束缚在病房床上的十二年人生,依然拚了命地抓著我的脚踝不肯放手。
「我……」
一时无法想出答案,我不禁垂下头。
这时,希耶丝塔看向这样的我。
「总有一天,我们要堂堂正正去欣赏白昼的海洋。」
她说起这番会让我回想起初次邂逅的话,接著────
「等心脏治好你就可以尽情在沙滩上到处奔跑了。不过,为了营造那样的未来────必须先改变什么才行。」
希耶丝塔这么说,并朝依旧坐在椅子上的我伸出左手。
「────真没办法呢。」
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那我就帮你吧!」
我握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嗯唔,为什么进入只有二人的世界啊?」
结果,这让一个女孩非常不悦。只见小爱双臂交叉站得直挺挺地……但这个动作她做起来少了点压迫感,总之她用这个姿势瞪著我们。
「别闹别扭了,之后会抱一抱你,我是说由渚来。」
「小希是笨蛋!小渚~!」
「哇,你身上怎么有油的臭味……」
「那是因为我在制作发明品啊!」
看小爱气得不断跺脚,我们都笑了。
感觉只要是我们这三人一定能办到。当我们同心协力,就没有无法跨越的困难与障碍。
在不知不觉当中,我内心的迟疑跟迷惘都一扫而空。
「那么,重新来一遍。」
我站到能让三人组成一个圆圈的位置。
「三个人一起,解开这座设施的秘密!」
我对那两人伸出右手的手背。
「嗯,对,就是要这个斗志。」
「啊哈哈,小渚意外地孩子气呢。」
「不要到最后关头了还让我下不了台!」
我们一边嬉闹一边喊著「喔────」,共同立下誓言。
「……真是的。」
真没想到,最后竟是以这种害臊的方式收尾……我独自返回沙发上,以手托腮。
「嗯?」
我蓦然重新观察房间,发现窗边摆著一大堆玩具跟布偶。那些都是平常叔叔阿姨送来的东西。不过,以小爱一人收到的数量来说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好吧总之,我现在可以这么说。
「小爱才比我幼稚一百倍吧?」
◆真正的敌人
那之后又过了几周。
「好痛!希耶丝塔,你刚才踩到我的脚了吧。」
走在阴暗的建筑物中,我对一旁的希耶丝塔埋怨道。
「咦,我没有啊。」
「……骗人。那刚才是……」
在一片昏暗当中,我突然感到背脊发凉,忍不住抓住希耶丝塔的手臂。
「骗你的啦。」
「为什么要撒这种恶意百分百的谎啊!」
这女孩真是……简直就像为了捉弄别人才诞生一样。我实在无法用正经八百的态度跟她相处,只能祈祷将来有一天有个搭档出现来取代我的位置了。
「……所以说?前面真的有敌人吗?」
我压低音量对希耶丝塔问道。
「嗯,不会错。这栋建筑物的内部影像,已经被我们掌握了。」
透过远距离操作监控镜头,就可以清楚掌握建筑物里的人在哪个位置,而如今负责观看影像的,是对我们下达指示的小爱。她目前应该是待在上次那间作战总部里,为我们留意四周的环境是否有异常。
「快到了吧。」
我再度这么说道,试图振奋自己的精神。
「这就是我们的回应。我们不会再对他们言听计从了。」
「……嗯。」
那之后又过了几周,我们在希耶丝塔的领导下,彻底调查了这座设施。
包括偷拍、窃听、侦查行为,并利用小爱的发明品持续收集情报────最后终于查出了某项事实。而今天,则是我跟希耶丝塔直接将结果带去找敌人算帐的日子。
当然,这么做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变化。
我因为身体病弱之故,这十二年几乎都没跟朋友玩耍,直到最近才交上了应该称为损友的这两位友人。倘若与这座设施为敌,那或许我们就会被迫分开了。如果要问我那样是否完全不会感觉寂寞,我想自己是无法点头称是的。
「所以呢,要放弃吗?」
这时,希耶丝塔彷佛看穿了我的思考般,悄悄说出这句充满吸引力的话。
「你性格好恶劣啊,希耶丝塔。」
因此我为了把那个念头打消,故意非常不满地说道。
我的确还有点迷惘。心里也考虑过,乾脆把这些事全推给她们两人去办算了。不过,如果我在这个时候逃跑了,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这是个机会。从那张硬邦邦的床上……从鸟笼里自行飞出来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心想。
所以,我────
「我要继续。不能容许只有我脱队。」
语毕我将手伸入口袋,感受那玩意坚硬的触感。
但心里期望的,却是可以不用这东西就解决事情。
「……真是的,你们都好幼稚啊。」
希耶丝塔虽然这么说,脸上却露出柔和的微笑。
那之后又走了一会,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一部通往地下的电梯。我们相视点头后便搭乘进去,朝地下出发。
门打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座巨大的储水槽。在充满绿色液体的水槽里装著连接管路的某种东西。
「哎呀?有客人吗?」
这时,房间深处传来了第三者的说话声。
「现在来做实验不会稍嫌太早了吗?」
说出上述那番话的,是一名身著白袍的眼镜男────也就是我的主治医师兼孤儿院院长。
「那就是,人造人吗?」
希耶丝塔指著巨大水槽里的东西向男子问道。
「……喔呵,看来你做过详细的调查啰。」
他扬起嘴角,间接承认了希耶丝塔的假设。
那就是我们所掌握的,这座设施的秘密。
他们在这里做的并非普通的临床试验────而是人体实验。
至于内容,则是透过注入某种未知的能量体,使人类获得超乎常人的身体能力。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反覆这种尝试性的试验,最终诞生出《人造人》,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也是《人造人》吗?」
希耶丝塔穷追不舍地对院长质问道,结果────
「我是《原初之种(席德)》。」
突然,男子的语调变了。同时,他的外观也变成各式各样不同的姿态。先是金发全部向后梳的男性,然后身体又一下子扭曲,这回换成一头长发的妖艳女性。而最终的样子────
「还是现在这个模样最习惯啊。」
一位满头白发的纤细青年现身了。
……不,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连是不是男的都无法确定。这端整的五官,换个角度看也很像女性……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如此无性别的气质,或者该说是雌雄同体的模样,甚至隐约散发出一种神性。
「反正这也只是伪装的姿态罢了。另外,装在水槽里面的家伙,绝对不是真正的《人造人》。」
这时那位自称席德的青年,用清澈透明的眼眸凝视著水槽里的东西说道。
「那只是把我一部分切下来所诞生的复制品。」
「所以说,你是打算利用孩子们制造真正的《人造人》?」
「嗯,你目前这种粗浅的理解方式我并不介意。」
我实在是不喜欢《人造人》这个称呼啊────席德又添了一句。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自觉介入了那二人的对话。
「为了战争?金钱?……为什么我们非得成为你的牺牲品不可?」
我待在这座设施十二年了,始终没留意到这一点。
────在小孩们当中,已经有好几个人从这座设施消失了。
昨天还在我身边接受临床试验的孩子,隔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他们一定是在实验途中亡故……而我们相关的记忆,应该是用药物什么的抹去了。
「金钱、军力────的确有些家伙想利用我的力量得到那些,但我本人对此毫无半点兴趣。能推动我前进的────唯独这永远无法满足的生存本能。」
席德面无表情地告知我们,然后悠哉地晃到我们的去路上。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即便得知这座设施的真相与我的目的,把这项事实摊牌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是要卯足全力阻止你。」
下一瞬间,希耶丝塔就举起背在背后的滑膛枪,这当然也是小爱的发明品。
「想吓唬我?」
「这是真枪喔。」
听希耶丝塔这么说,我也把炸弹的引爆装置从衣服里取出来。
这座设施,是建立在四周被海洋包围的孤岛上。既然知道无法逃出去,我们就只能战斗了。
「只要按下这个,这间研究所就会灰飞烟灭。」
我把拇指放在那个红色按钮上。一旦按下去,我们当然也无法平安无事。不过,这对交涉应该有帮助才对。
「────果然,你们还不够成熟啊。」
但这时,原先面无表情的席德似乎瞬间闪过了一抹失望之色。
「只是,计画从现在才刚要开始。」
「……你、你从刚才就在说些什么!」
察觉出那家伙根本没把我们当对手,我再度秀出引爆开关给对方看。
「想牺牲自己吗,无聊。光看你那颤抖的指尖就知道你没有勇气按下去。」
「唔,我────!」
我正想这样反驳他时。
「那么,你按下去试试?」
霎时,席德的眼珠发出红光。
「……咦?」
这时不知为何,我的拇指不听使唤地被按钮吸了过去。
「等一下,慢著慢著!为什么!不要啊……!」
再这样下去我的拇指就会按下按钮了。而且我很清楚,这个炸弹可是货真价实的……
「!」
察觉异样的希耶丝塔,对席德举起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无法发射?」
结果,子弹并没有从枪口射出。而且她开枪的同时,我的拇指也已经按下按钮了,然而────
「什么事都没发生?」
乍看下是得救了,但这也意味著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明明是小爱制作的发明品,两者却都失灵了。
这是偶然?单纯的运气不好?────抑或是────
「这种程度的未来,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
席德喃喃说道,紧接著。
「这样不行啊~你们两位。」
从背后又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我胆颤心惊地朝后头转过身,留著桃红色秀发的女孩对我这么说道。
「这么可怕的东西,不可以对著我的老大啦。」
◆我最后所呼唤的名字
「小爱……?」
我无法承受如今眼前发生的事实,不自觉松手将引爆装置摔落地面。但小爱却在这时挂著一脸浅浅的笑容,从我身旁通过,最后站到了席德那边。
「为什么,你?」
在我旁边的希耶丝塔,以一脸严峻的表情眯起眼。我猜她一定也在祈祷,自己脑中浮现的假设不是事实。
「啊哈哈,真抱歉。我从一开始就是这边的人。」
然而,小爱还是把这残酷的事实摊在我们面前。
「老实说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喔,包括这座设施的孩子会一个个消失这点。」
这本来是我们最近才查出的事实。人体实验失败的孩子就会死去,而我们的相关记忆则会被药物抹除。
但,小爱她────
「打从一开始,我就每天不间断地写日记。我利用日记跟自己记忆的疑点做对照,于是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些孩子会在没人记得的情况下消失』。」
……这么说来在小爱的秘密基地里,装饰著以她一个人的礼物而言数量未免太多的布偶和洋娃娃。搞不好,那些原本是属于至今为止死去的孩子们。看来小爱果然早就发现孩子会陆续消失这件事了。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当他的帮凶?」
哪一边是坏人,应该很容易分辨才是啊。
「这还用问吗,加入比较强的那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结果,她却用相似的道理,导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得明智地活下去,对吧?」
这么说的小爱,就像在嘲讽我们般笑了。
「总之,这些孩子不行啦。」
这时她突然转而指向我跟希耶丝塔,对席德提议道。
「这么轻易上当的孩子无法成为战力,更不必把《种》给她们。」
种────这是我头一次听到的词汇。
不过根据到此为止的情报与事件发展还是可以推测。
所谓的种,一定就是将孩子们培养成《人造人》的未知能量体。而小爱主张不该把那个交给我们。
「反过来说,应该要把《种》给我才对。」
接著,她告诉席德自己才有资格拥有那个。
「身为发明家果然还是对《人造人》很有兴趣呢。况且我都帮了这么多忙,对吧?可以给我吧?」
那副模样简直就跟平常孩子气的小爱一样,正任性地向席德耍赖撒娇、要求《种》。
然而────
「我觉得你还太早了。」
席德面无表情,一口回绝。
「没关系啦。」
不过,不知道小爱在坚持什么,只见她继续缠著席德。
「我没事的,一定能忍得住。我绝对会好好使用《种》给你看。」
「那么,那两个人该怎么办?」
这时席德彷佛想试探她般改口问道。
所谓那两个人,当然是指我跟希耶丝塔。已经知道这座设施秘密,还有席德真面目的我们,究竟该如何处理。
对此,小爱她────
「照惯例清除掉一部分记忆不就行了?之后再释放吧,反正她们也派不上用场了。」
她看也不看我们这边滔滔不绝地说著。
「啊,对喔,希望也让她们忘了我的事。毕竟一直被她们记著,我也会觉得很不舒服吧?」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小爱,果然还是小爱。
「另外,其他孩子应该也不需要了吧。反正这座设施是为了制造出《人造人》的实验场所,既然如此,有我这个最初的成功者,那这座设施也没用了。」
当小爱喋喋不休地这么说的时候。
「喂,你那样子真的好吗?」
宛如撕裂空气般,希耶丝塔如此质疑。
「你刚才那番话,总之就是牺牲你一个人,只让我们得救的意思。」
「……唔。」
我们到这里以后,小爱首度露出扭曲的表情。
没错,我一开始误会了。
重点在于,当自己曾经深信的事物被颠覆时,要不要再重新信任对方一次────而这次的情况,我应该相信的并不是小爱的行动,反而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才对。那也是至今为止,我对她本质的信赖。
「……这样子,很好啊。」
小爱一个字一个字喃喃说著。
「只要牺牲某人,这个实验就会结束。如果我可以好好使用《种》,大家都能得救!对吧!」
────没错,小爱只是为了守护我们才伪装席德的同伴。最早察觉出设施秘密的她,一开始一定是打算独自解决才对……不过就在这时,希耶丝塔展开了同样的行动。
小爱知道希耶丝塔的性格是一旦决定了就无法阻止,因此把我们卷进去的同时,还像个双面间谍一样保护我们。
「所以拜托你。」
小爱用手抵著胸口,对席德叫道。
「给我吧!让我继承《种》!这样那两人就……」
「好吧。」
这时,席德面无表情地同意了她的喊叫。
突然,从席德背后生出一根像是长触手的玩意。
「……!……唔,休想!」
对这突如其来发生在眼前的超常景象,我不禁吓得浑身发抖。
然而只要看那尖端锐利的触手,不难想像等下会发生的事。于是我赤手空拳冲向小爱那边。
「……唔!」
但就在这一瞬间,左胸传来强烈的疼痛。
偏偏挑这个时候,我的心脏……唔。
「渚!」
「快,去……」
希耶丝塔被突然蹲下的我吸引了注意力,我则以眼神示意她赶往小爱那边。
────但,就在这时。
「难得的实验要是被打扰了会有点困扰呢。」
我听见了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的说话声。
「……!」
紧接著下一秒,希耶丝塔就重重倒在地板上。那就好像上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住她一样。
「喂,不可以捣乱啊。」
「!我拒……绝……」
希耶丝塔扭动身子颤抖地说道。
「哈哈,被舌头舔是那么愉快的事吗?」
在理应空无一物的地方响彻令人不快的笑声。
简直就像对手的身体变透明一样。不会被监控镜头拍下来的存在,即便是希耶丝塔也预想不到吧。
在如此无力的我们面前,是操纵著犹如生物般触手的强大敌人,以及单独面对对方的一位名女。
「那么,这是最后的实验。」
席德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
「收下吧,这就是我的《种》。」
尖锐的触手随即逼近小爱的左胸。
即便目睹这最残酷的下场────她还是微微朝我们转过身,浮现一如往常的天真无邪笑容这么说道。
「快一点,把我给忘了吧。」
那之后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
或许是太过震惊而丧失记忆吧。
又或者是我把那些痛苦都推给了另一个人。
简直就像被幽暗封闭了一样,我已经失去了身为我的意识。
唯独,我最后呼唤的名字。
无法适应《种》,喷溅鲜血死在我面前的那位友人名字,永远地残留在我心中。
「────爱莉西亚!」
◆找出错误,以及核对答案
「没错,六年前,我跟希耶丝塔小姐……不对,是跟希耶丝塔,以及爱莉西亚三人,在那座孤岛的设施与《SPES》战斗。」
彷佛回忆起一切般,夏凪一口气这么说道。
一年前,我跟夏露遭遇《SPES》首脑的那间研究所……恐怕就是刚才所说的那座实验设施吧。同一个地点在六年前────《SPES》以孩子们为实验白老鼠而试图打造出《人造人》。
此外刚才的说明中获悉了两项新的事实。
首先第一点,希耶丝塔跟夏凪在儿时就已经认识。
也就是说,希耶丝塔第一次为她取「渚」这个名字,并非发生在一年前的死战,而是在更久远的六年前。至于希耶丝塔会隔了五年再度给她冠上这个名字,想必是领悟到海拉的真正身分就是过去的同伴渚吧。
至于第二项事实是────
「爱莉西亚,其实是跟夏凪完全不同的、单独存在的人。」
一年前,我在伦敦所邂逅的爱莉西亚倩影,本来以为顶多只是夏凪(海拉)用地狱三头犬的种所制造出的幻象罢了。然而,留著一头桃红色秀发的爱莉西亚这名少女实际上是存在的,六年前已在设施跟夏凪结识。此外,当时的夏凪还亲眼目睹了她的死────对方生前的模样想必烙印在夏凪的脑海,因此几年后,在利用地狱三头犬的种时才会下意识幻化成那个模样。而且丧失记忆的她,还以隐藏在自己脑海角落的爱莉西亚为化名。
「我应该一次也没有用爱莉西亚这个名字称呼过主人才对。」
镜子另一端的海拉眯起眼。
对喔,代替夏凪维持所有记忆的海拉,想必很清楚爱莉西亚是完全不同的别人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或许很难想像,那位名侦探也有过稚嫩不成熟的时期呢。」
海拉进一步说道。
还是小孩的希耶丝塔,几近无谋地去挑战席德……结果甚至连那个变色龙都对付不了。不过就是因为累积了这些经验,她才慢慢变成我熟知的那个完美无缺的名侦探。
这么说来……
「一年前的希耶丝塔,已经不是会随便失败的菜鸟了。既然这样,那家伙为什么没在伦敦看出幻化为爱莉西亚的夏凪?」
希耶丝塔与爱莉西亚,再加上夏凪,她们六年前就已认识。总不会是因为过了五年,希耶丝塔就忘记朋友的长相了吧……那绑成双马尾的桃红色秀发,只要看过应该就不会忘掉才是。
「很简单。」
这时,镜中的海拉开口道。
「那位名侦探,也一样丧失了记忆。」
「……!希耶丝塔也失忆……」
等等,对喔,刚才夏凪有提过。
那座实验设施,会定期抹去孩子们的记忆。
恐怕爱莉西亚死后,希耶丝塔在设施生活的一部分记忆……包括《SPES》的事,或许还有关于夏凪和爱莉西亚的事,都一并被消除了。
「那件事之后希耶丝塔怎么了?」
「她从岛逃走了。」
镜中的海拉浮出冷笑。
「即便被抹去关于《SPES》和同伴的部分记忆,那位名侦探依然逃出了设施……不过那并不单纯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战斗。她抢走席德的《种》,某天忽然在岛上消失了。」
「希耶丝塔把《种》……?」
不,事到如今或许不该为此感到惊讶了。
好比说,希耶丝塔那远超常人的战斗力,以及最重要的,那颗心脏。
正如蝙蝠的《耳朵》、变色龙的《舌头》,与地狱三头犬的《鼻子》都隐藏了特殊的力量,希耶丝塔的《心脏》也不例外。
好比将《心脏》交给夏凪时所发生的记忆转移现象,搞不好就是《种》在发挥力量也说不定。
「……那是为什么?」
我等不及海拉的说明催促著。
「明明希耶丝塔已经丧失记忆,为什么又要抢走《种》逃出孤儿院?」
「这种事还要我来说?」
我可是敌人啊────镜子里的她扭曲嘴唇。
「道理很简单。那位名侦探,就算忘了为何而战、与谁为敌,唯有自己被赋予的使命不会遗忘。」
就是这样而已────少女说道,最后果然还是不服气地露出苦笑。
「那么,过往的事大致已经讲完了。话说回来,你们也真辛苦呢。一个接著一个,回顾一年前、四年前、六年前什么的,都在翻那些陈年旧帐。」
……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论我或夏凪,还有希耶丝塔,大家都忘了许多事。而且那些不论哪一件,都是万万不能忘的。最近我们就是过著这种每天捡拾过去记忆碎片的生活。
没错,这可以称之为清算的日子,一定是从那天拉开序幕的。
在放学后的教室,夏凪重新启动了本应结束的故事。
这个侦探已经死了的故事。
「渚。」
就在这时,始终保持沉默的《希耶丝塔》向前踏出一步,对著夏凪的背说道。
「渚,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了,你没意见吧?」
那对笔直凝视的碧青眼眸,即便身体换到了机器人偶上也绝对不会改变。就如同一年前,尽管我察觉出海拉跟爱莉西亚是同一人,但却不愿面对真相时,希耶丝塔对我投来的眼神────那是不容许说谎或逃避的名侦探眼神。
「海拉。」
夏凪用后背承受这样的眼神,并对镜中的自己这么问道。
「那之后我怎么了────当爱莉西亚,死在我面前之后。」
这是夏凪尚未完结的故事。
爱莉西亚死去,希耶丝塔逃出设施……那之后,夏凪渚迎向了何种命运。
「就在那之后,我诞生了。」
海拉告诉她真相。
这个过往的故事,是从夏凪想理解海拉这个人开始的。因此,故事最终必然会回到海拉身上。
「嗯,关于我的意识,在那之前就已经沉睡在主人体内了。所以更正确地说,应该是我第一次浮现出主人身体表面才对。」
从那次以来,夏凪的身体就被海拉支配了。
爱莉西亚死亡造成的震惊使夏凪的记忆与人格产生动摇,海拉就是抓准这个破绽。
「那之后我便正式成为《SPES》的一员。不惜将身体献给实验,还把其他碍事的孩子赶出设施……就这样只有我成为了父亲大人的特殊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我跟希耶丝塔在一年前,才会与已经登上《SPES》干部的海拉在伦敦街头邂逅。
……然而,刚才的说明果然还是有我无法接纳之处。
「为什么你要为《SPES》……为席德如此卖命?」
这个问题一年前也问过许多次了。
席德说,他攻击人类只是一种生存本能。至于《SPES》的干部们,全都是他的复制品,所以会依据本能协助他。
但海拉不同。说到底她并非席德的复制品而是人类,且还是从夏凪心灵萌生出的后天人格。本来她应该没有理由为席德献身才对。
「呼,难道你是虐待狂吗?」
这时映照在镜面的那对红眼,倏地眯了起来。
「到底要让我说几遍丢脸的话────是为了爱,爱啊。」
语毕少女浮现彷佛在自虐的微笑。
「这个核心,对我而言是必要的。」
「核心……?」
「没错,说成是让我连接这个世界的榫头也行。如果我不那样做,感觉就好像要消失了────毕竟我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奇怪的是,她竟然跟身为主人的夏凪拥有几乎一样的烦恼。夏凪也失去了自己的人格和身分,始终感到苦恼。这对实际上没有肉体,只是另一个人格这种处境极其暧昧的海拉而言,痛苦是类似的。
「要嘲笑为了这种理由追求爱的我吗?我只是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所以才努力讨父亲大人的欢心罢了。我盲信父亲大人的爱,不但欺骗同伴,还使无辜的人受苦。费了那么大力气到头来却还是失败,失去力量的我────」
你们要嘲笑吗?
她这么笑著追问道。
「我不会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夏凪又说一遍。
「比起那个,我得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你在说什么?」
夏凪这预期外的台词,让镜中那张脸孔严重扭曲起来。
「首先,我一直无法直接对你说────你帮我背起了所有艰辛与痛苦对吧。抱歉……对不起。」
海拉是夏凪为了逃避日常痛苦而无意识创造出的另一个人格。说穿了,就是单纯为了承担痛苦而产生的存在。对于这样的另一个自己,这一定是夏凪首度说出自己的感想。
「……那又如何,什么谢谢?我根本就不想听这种道谢的话……!」
「毕竟。」
海拉这个人格激昂起来,但夏凪她────
「是你守护了我。」
夏凪恳切地这么说道。
「……你说我帮你抵挡痛苦?真要说来,对我这个始作俑者道谢未免太奇怪了吧。」
「不对。」
夏凪再度否定海拉的话,笔直地凝视镜子这么说道。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成为《SPES》的一员。对吧?」
◆怪物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海拉听了夏凪的话歪曲著嘴唇。
「我是为了主人才帮《SPES》工作?这怎么可……」
「毕竟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会被杀害。」
「……唔!」
这时,镜子里那张脸瞬间崩溃了。
「六年前,得知《SPES》的秘密,却无法承受《种》的爱莉西亚被杀了。另外,因身体病弱而无法为《SPES》派上用场的我,迟早也会被杀────本来应该是这样吧。」
倘若你没有现身的话。
夏凪这么说,并凝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海拉,你表现出愿意为《SPES》效力的态度,避免了我遭受处分的命运。透过对席德效忠,拯救了我这条命。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守护我,你甘心成为恶魔。」
「……唔,那你的证据呢?你怎么证明我是这种好心人……」
相对于口气变得慌乱的海拉,夏凪则────
「毕竟,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在那之后,你让设施的孩子们都逃了。」
夏凪没有漏听刚才海拉话中的细节,还建立如此的假设。
「说什么想让自己被席德另眼相待,这种理由我才不会接受。你内心确实有为他人著想的一面。」
「为他人著想?……不可能。主人应该也知道,我在伦敦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
「确实,没错。那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不过你之所以引发那些事件,也是为了帮助我。」
「……!」
听见夏凪这番话,海拉瞪大了那双红眼。
「一年前的你,在跟希耶丝塔战斗时失去心脏。而那也意味著,我的肉体会随之死亡。」
那是指在伦敦,发生了人型战斗兵器与生物兵器的对打后。海拉被希耶丝塔的小镜子反过来利用《红眼》,自行以利刃贯穿心脏。这除了是海拉的性命危机,也会导致主要人格夏凪因此死亡。
「因此你才会在地狱三头犬死后继续制造《魔鬼杰克》事件……事实上真正的目的是为我寻找合适的心脏。」
「……唔,但一年前,那个名侦探压根就没提过半个字。她单纯认定,我就是为了让自身存活下去,才会像电池一样消耗心脏罢了。结果主人却不管她的看法,要提倡不同的观点?」
这回轮海拉眯起眼,试图问出夏凪的本意。
「错了。希耶丝塔自己也说,那个结论是错的。」
「……原来是这样啊。」
我忍不住出声。这正是一年前,希耶丝塔犯下的失误,也是那个《希耶丝塔》委托我们找错的解答。
希耶丝塔把海拉的犯罪动机────不对,是把海拉的情感错误解读了。
「那个名侦探有说过?别笑死人了,她什么时候……」
这时海拉不屑地吐出一句,但最后表情却僵住了。
「你也是我,所以应该能理解吧?」
夏凪像是在晓谕对方般说道。
「希耶丝塔她还活在我的体内。且这一年之间,希耶丝塔跟你这位人格一直在潜意识中对话,最后导出了我刚才说的结论。真正的你,其实把我看得比什么都更重要。」
「……唔。」
镜中的少女彷佛内心动摇般眼神摇曳不定。
「海拉,一定有许多人把你视为夺走无辜性命的恶魔,甚至因此谴责你吧。不过我很清楚,也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就算你是恶魔……也绝非没有感情的怪物。」
夏凪这么说著,否定了海拉自嘲自贬为怪物的想法。
「你想得到他人的爱,或许这是你真实的想法……不过,你除了被爱以外,也有能力去爱别人。就像你爱我那样。」
「别说了……!」
在只有提灯火焰摇曳的这个静谧空间,海拉悲痛的叫声回荡不已。
但即便如此,夏凪依然────
「你的罪就是我的罪。我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受罚的。」
「住口……我才没有……那种期望……」
镜中少女流下一抹泪痕。
那究竟是不是夏凪的泪水。
身为旁人的我是不可能弄懂的,也不该随便推测。
────不过。
「不,你的罪我也要一起承担。我要赌上一生来偿还,毕竟────」
夏凪对镜面贴上手掌,如此说道。
「完全的获取,或完全的付出,像这样单方面的关系是不可能成立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这是镜子。两位少女相对的镜子。
不论罪孽或爱情,以及泪水和欢笑,都是双方向的。
只要夏凪为海拉著想,一定能────
「真是的────我的主人是个笨蛋呢。」
镜中的少女喃喃说道。
紧接著下一瞬间,我确实听到,也确实看到了。
穿衣镜发出巨大的声响破裂,海拉的身影从里头飞出来。
随后,则是夏凪紧紧拥住她的一幕。
「谢谢你。」
想必就是在此时此刻。
夏凪渚,从她的过往毕业了。
◆随即展开的全新事件簿
「那么,这次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镜子前的对话结束后,我跟《希耶丝塔》来到客厅讨论。
附带一提,夏凪在那之后失去了意识(根据《希耶丝塔》的分析大概是突然恢复记忆的副作用吧),如今正在卧室休息。
「你说的把戏,是指?」
《希耶丝塔》优雅地啜饮红茶并反问道,看来机器人也不能忘记补充水分。
「你继续装傻没关系。用相对的镜子召唤海拉,这种托辞是骗人的吧?」
两面镜子相对的都市传说。
据说,能把恶魔召唤出来。
又据说,可以映照出过去和未来。
至于放到今天的场合,则是把夏凪的另一人格海拉从镜子里叫出来,并听取过去的故事……这果然太超现实了让人难以接受。
「君彦的脑袋还是这么僵硬呢。」
这时《希耶丝塔》用跟本尊一模一样的表情和动作将杯子放回茶碟上。
「嗯,虽然你说对了。」
「结果被我猜对了喔。」
既然如此,那你干么还臭骂我。
「不过,渚跟海拉的对谈是实际发生过的。」
「所以说……是一人分饰两角对话啰?」
不,说这是分饰两角恐怕不太恰当,应该说,是透过镜子跟自己对话吧。
「我不过是准备了容易发生此事的环境罢了。剩下的全凭渚将自己潜意识中沉睡的海拉唤起,并展开跟自己的对话。」
「原来如此……那照这种角度来说,海拉的确是现身啰。」
被镜面分隔开的两人。
夏凪跟海拉毫无疑问在现场面对面,进行对决,展开对话。
经过此事,夏凪想必能真正取回所有的记忆才对。而如今的她,也可以接受那些事实,继续向前迈进了。
「话说回来。」
我趁机对某件很在意的事提出疑问。
「希耶丝塔隔了一年才发现自己的失误,她是怎么把这件事传达给你的?」
既然这次是《希耶丝塔》委托我们寻找错误,那以前希耶丝塔本人一定曾对《希耶丝塔》做过这样的要求。然而希耶丝塔察觉自己一年前的失误,却是发生在夏凪体内与海拉反覆对话时。
如此一来,已失去肉体的希耶丝塔,是怎么将此事告知《希耶丝塔》,进而对我们下达找出错误的指示呢?
对这理所当然的疑惑,《希耶丝塔》则是。
「就是希耶丝塔大人唯一借用渚的身体那次。」
接著,她提及大约一周前发生的事。
「在那艘豪华客轮上与《变色龙》发生战斗,当顺利打倒敌人后,希耶丝塔大人对我下达了与你们接触的指示。」
「……原来如此,当我昏过去的时候还发生了这种事。」
就是趁当时告知《希耶丝塔》一年前的错误吧。接著因为之前的事都办妥了,希耶丝塔又再度沉睡于夏凪体内。
「不过,那个希耶丝塔竟然会推理错误。」
我不是要指责希耶丝塔。只是纯粹感到惊讶,才忍不住冒出一句。
「或许她曾丧失记忆正是原因之一吧。」
这时《希耶丝塔》看著茶杯静静地说道。
「希耶丝塔大人忘了爱莉西亚,也忘了渚。至于海拉这个人格是怎么诞生的她也不记得了。不过,倘若希耶丝塔大人能对六年前就已死去的友人会现身在伦敦感到不自然的话……又或者,她能察觉出海拉对夏凪渚的真正情感……那一年前的时间点或许就能导出正确的结论也说不定。」
……没错,希耶丝塔也跟我和夏凪一样。
丧失了重要的记忆,因此搞错了某些事,不过如今,我们正将一片片拼图逐一拼回去。
「希耶丝塔竟然也会犯错啊。」
我说了一句理所当然的废话。
「嗯,因为她也是人类。」
《希耶丝塔》乾脆地回应道。
「……跟我不同。」
不过《希耶丝塔》随后又补上这一句,她的表情隐约流露出寂寞。
「喂,《希耶丝塔》,你────」
当我正想继续追问的时候。
「电话响了喔。」
《希耶丝塔》提醒我,我这才发现搁在桌上的手机正在震动。画面上显示的来电者姓名是────加濑风靡。在我至今为止的记忆中,她会主动打电话来几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抱持不好的预感,按下了通话钮。
『坏消息跟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这算什么选项……」
意料中的最糟状况使我垂头丧气,只听见电话另一端传来吐烟的声响。
「风靡小姐,结果你到底几时才要戒菸?」
我应该至少当场听过两次她戒菸的宣言了。
『哎,其实我一直都想戒,但这家伙就是不肯离开我的嘴唇。』
「那找个男人代替一下如何?」
『我挂断啰?』
……呃,这电话是你打来的吧。
「所以说?你的坏消息究竟是什么?」
如果可以我是不想听的,但会这样主动打来,就代表是跟我有关的情报吧。既然这样还不如早点知道比较好。
『啊啊,首先第一件事。』
这时风靡小姐停顿了一下。
『────席德跟蝙蝠联手了。』
她告诉我这个震撼性的消息。
「……风靡小姐,你这家伙,果然也知道席德的事。」
在我所遗忘的过去中,当希耶丝塔死后,据说是风靡小姐把我从那座岛带走的。看来她跟《SPES》的牵扯比我想像中还深。
『是啊,我觉得也差不多该让你们知道了。』
风靡小姐彷佛在说她果然又抢先我一步般,缓缓吐出烟雾。
『总之,虽然不清楚详情,但蝙蝠似乎是在席德的协助下越狱了。你们也不能放松戒备。』
「蝙蝠越狱了,跟席德……」
可是蝙蝠在四年前,就应该已经背叛《SPES》才对。做为惩罚,他才被强制命令去一万公尺的高空劫机。那个蝙蝠,如今又为何跟《SPES》的首脑席德合作?
『那么,另一个坏消息是……』
风靡小姐正要继续说下去,恰好在这时。
叮咚────门铃响了。
『有客人?』
风靡小姐的语气顿时严峻起来。
她所警戒的对象,如今也不必多问了……只不过。
「我去看一下。」
『喂,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放心,我已经买好保险了。」
万一,来访者就是那家伙,这里还有《希耶丝塔》在。我跟她交换一下眼神,接著朝玄关走去。
「真要说起来,那家伙也没必要现在才狙击我们。」
我如此埋怨著……也就是说,我已经抱定门外头站著的一定是蝙蝠的预期了,随后我扭动门把。
「还特地按门铃真是太客气了吧……嘎?」
因此,当门打开,发现站在眼前的是那号人物,我不禁歪著脑袋。
「斋、斋川?」
桃红色的挑染秀发、左眼的眼罩。事到如今我已不可能误认,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那个神气活现的偶像斋川唯。
而此刻她眼中正发出闪亮的光辉,
「────君冢先生,请当我的制作人吧!」
她一如往常完全不看现场的气氛,只是仰望我这么告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