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的第一个晚上，我很难入睡。
这里是夜未小姐作为据点的老铺料理店二楼。我跟帆乃夏将棉被排在一块，睡在一间像是客房的房间内。
我可以听到帆乃夏正在一旁发出规律的鼾声。可是就算我转头望去，这里也暗到让我无法看见她的脸。
虽然从窗帘外面射入蓝色的夜光，可是映照在我眼中的轮廓仍满是黑暗。
──五天。
接下来的五天，都要在这种地方度过。想到这里，感觉实在不可思议。
以前旅行的时候，我们是在佩拉脚边露宿，所以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仰望着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睡觉。
好可怕。
没错，我想自己很可能是在害怕。
我想早点回家。回到我那安静又安全的家里。
这是我此刻最诚实的感受。
我想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事。我也希望能帮在找姊姊的帆乃夏找到某些线索。第一次见到自己之外的魔女，让我也想跟夜未小姐及羽衣请教许多跟魔术有关的事。
这些当然也都是我会有的想法。我也知道这栋屋子同样有结界，是安全的地方。
可是我却无法克制内心的不安。我无法控制心头那股想要尽早逃走的冲动。
是因为我看到结界外头有大量尸人的关系吗？
那肯定也占了不少比例。可是……我感觉似乎还有其他恐惧。
如果一切都顺利进展下去，我就能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事。帆乃夏说不定也能得到关于她姊姊的线索。
虽然这都是好事，可是我没法想像「之后」又会是怎样。
胆小的我──就连前进都会害怕。
其实我很想再多停留一会。
因为对我来说，「现在」就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的时候。
我唯一的朋友在我身边。光是这一点，这个「现在」就比我过去活过的任何时间都要耀眼。
「帆乃夏……」
我试着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尽管我知道她已经睡了。
她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可是──
「啊。」
在棉被底下，我感受到她的手。
我们手指互相交错，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她醒着吗？还是我把她吵醒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追求的东西。
我没有开口道谢，而是同样回握住帆乃夏的手。
这样的话，感觉似乎就能入睡了。
2
停留在京都的第二天。
伴随日出睁开眼睛的我，看着窗外被晨光染成橙色的鸭川，整理衣着，然后把还在熟睡的帆乃夏给叫醒。
当我们下楼来到一楼的店铺部分，已经看到夜未小姐正用卡式瓦斯炉烧开水，等到羽衣起床，便是早餐时间。
我们用早餐时并不是坐在吧台座位，而是坐在里头和室的四人座，围着餐桌用餐。我跟帆乃夏并肩坐在一块，夜未小姐跟羽衣则在我们对面。
「啊，是早餐耶……」
「真的是早餐……」
帆乃夏跟我看着放在桌上的早餐，语带赞叹地这么说。
装着白饭的碗。飘着香气的味噌汤。稍微煎过的培根。虽然白饭跟味噌汤是微波食品，但依旧是我们有一个月没见过的正式早餐。
为了节约粮食，我们早上经常会吃饼干了事，从来没有费心去准备这样的餐点。
「对了，你们也要喝这个。正是在这种时候，营养均衡格外重要。」
夜未小姐这么说完，便将罐装的蔬果汁放到桌上。
「呜……我不喜欢这个……」
羽衣看到蔬果汁，立刻皱起眉头。
「不准抱怨。要全部喝光。这是为师的命令。」
「是……」
被夜未小姐特别叮嘱的羽衣，只能不甘愿地拿起蔬果汁。
──她们感觉就像「家人」一样。
我能从她们平凡的对话中感受到我所不知道的温暖，让我有些羡慕。
不过两人虽然同姓，但看起来并不像母女。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当我抱着这个疑问将早餐送进口中的时候，夜未小姐开口说道。
「帆乃夏，今天──我要你跟我一起行动。」
「咦……不是找由贵，是找我吗？」
帆乃夏停下筷子这么问道。
「没错，因为不是『魔女』的你，是目前最容易碍手碍脚的人。我懂一点用枪的技术，所以我可以教你用枪。」
「呜……碍手碍脚……说得也太白了。」
帆乃夏的表情虽然难堪，不过并没有多做抗辩。
「才没有那种事！有好几次都是帆乃夏帮我──」
我忍不住插嘴，然而却被身为当事者的帆乃夏制止。
「由贵，没关系。这也是事实。我虽然手上有枪，但毕竟是外行人，而且开枪的枪声也会引来尸人……所以大多时候都还是得靠由贵的魔术……如果我有机会多学点东西，那我也打算不客气地请人家锻炼我。」
帆乃夏先是摇头制止我，最后则不甘示弱地朝夜未小姐瞪了回去。
「呵──我并不讨厌有干劲的徒弟。所以说，由贵就交给羽衣照顾了。没问题吧？」
被夜未小姐看着的羽衣长叹一口气。
「……反正我也不能拒绝吧？我答应就是了。」
羽衣虽然显得不悦，还是点了头。
──原来我得跟帆乃夏分开行动……
正当我感到担心的时候，羽衣瞪了我一眼。
「我可是『师姊』喔。就算我年纪比较小，但如果你像昨天那样说什么『小妹妹』把我当小孩看待，我可是会生气的。我在称呼你的时候，也会直接叫由贵。懂了吗？」
「是、是……」
在羽衣强硬的语气压迫下，我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就好。那么──由贵，吃完早餐之后，就跟我一起把剩饭做成饭团。因为中午我们会在外头吃饭。」
「好的……」
面对师姊的指示，我老实地点头回应。
可是实际上，羽衣还是相当年幼的女孩──我的脑袋实在很难每次都将她视为前辈看待。而且……
──我其实不太会应付小孩。
因为，小时候会嘲笑我是「魔女」的人，就是住在附近的小孩。所以我对小孩的印象，一直都是任性又愚笨，残酷又可怕的生物。
要我跟这样的对象独处，我能应付得来吗……我实在没有丝毫自信。
3
「看来你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在屋外等我的羽衣一看到我出门，便动身迈开步伐。
「好、好。啊──不用锁门吗？」
帆乃夏跟夜未小姐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所以我才会想是否需要锁门，不过羽衣没有停下脚步，仍旧继续前进。
「没什么好锁的。反正除了我们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在外头活动。」
「……说的也是。」
我点头同意羽衣的看法，追了上去，跟她并肩走在一块。
羽衣跟之前一样，手里抱着大型的熊猫布偶，背上背着偏小的背包。我携带的东西则是手杖与学校肩包。在肩包里装有我们刚才做好，用来充当午餐的饭团，还有从魔佩拉。
──话说回来，从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佩拉就一直很安静。
虽然可能是这里尸人较少的关系，佩拉一直没有擅自发出叫声，就像是布偶一样没有动静。
「夜未她们是搭车去巡视城镇外圈，所以我们要负责搜索车道被堵住的闹区。」
羽衣边走边这么说。
「你不叫她师父没关系吗？」
想到昨天夜未小姐教训羽衣的景象，我试着这么问道。
「……你很会挑毛病耶。没关系，师父只要在夜未面前叫就好了。」
看起来羽衣是「故意」这么做的。
「比起那种事，离开据点之后就不再安全了。即使现在还没看到尸人，但你要随时有应战的准备。」
羽衣摆出师姊的模样做出告诫。
「我会小心的──呃……」
我用手杖杖头触碰路边一块较大的石块，接着开始想像。
「动起来。」
我透过手杖将热传出，只见石块便按照我的意念飘了起来。
这是无视物理法则的现象。即使到了如今，就算是我自己看起来，感觉也仍是非现实的光景。
「喔，那就是由贵的武器吗？」
可是羽衣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冷静地仰望石块。
──这个女孩真的是魔术师。
这是我第一次体认到这件事。
「是的。我是让这样浮起来的东西加速去撞尸人。」
「固体操作──跟九条一样是地魔术呢。可是我听夜未说过，你应该还会用其他属性的魔术吧？」
面对羽衣的质问，我点头表示肯定。
「我姑且算是也能操作液体、热量，还有气体。可是我很少用那些东西当武器……我有试过一次将爆炎压缩后射出去──可是那太乱来了。」
我跟帆乃夏在前往神奈川的时候，遇到了「兽头尸人」。为了击败那动作敏捷又耐打的尸人，我们将对方引诱到高架道路上，让兽头尸人进入汽油爆炸的范围──我还进一步利用爆炎作为攻击手段。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的表情有些抽搐。
「你、你看起来一脸文静的模样，作风还挺大胆的……不过我要先说清楚，我对那种魔术没有研究。我能教你的，就只有地魔术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
「啊！你刚才有些失望对吧？」
看到羽衣鼓起脸颊，我连忙否认。
「怎、怎么会呢？」
「我说啊，几乎不会有人跟由贵一样，有能继承复数属性的血统。相对的，九条家会彻底钻研地魔术。现在我就以师姊的身份，让你见识一下水准的差距。」
羽衣用不甘示弱的语气这么说完，接着便走向位在小巷路口一座不自然堆积的瓦砾石堆。
「这是我昨天才『用过』，充当我护卫的东西。起来吧。」
羽衣用穿着布鞋的脚轻轻踢向那堆瓦砾。
下一瞬间，只见复数的瓦砾违背重力飘浮起来，组成人的形状。
「哇……」
由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之外的人施展魔术，因此忍不住发出惊呼。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我们面前便出现一个身高约两公尺的石头人偶。
那个人偶挟着沉重的脚步声，就像保镖一样站到羽衣身旁。
「哼哼，你看起来很惊讶呢。这个魔像算是由贵刚才那个魔术的应用技巧。不只是操作物体，还能让物体进行某种程度的自律行动。」
「这叫魔像吗……」
我仰望着那具有压迫感的瓦砾身躯，这么呢喃。
「虽然用九条的说法，其实应该是式神，不过──那种称呼感觉有些古板，所以我用带有西式风格的说法，改称为魔像。只要有这孩子在身边，尸人根本不堪一击，而且还能搬运大量物资喔。」
羽衣得意洋洋地这么说。
如果有这样的护卫，羽衣确实可以独自在街上活动。
「好厉害。原来魔术还可以做到这种事……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见我老实展现佩服，羽衣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由贵真的是新手呢。到目的地还得走一段路，我就趁这段时间教你一些基础的东西吧！」
羽衣这么说完，便带着魔像往前走去。
我也带着飘浮的石块走在羽衣旁边。
「谢谢。我真的连魔术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很希望你能教我。」
看到魔像之后，让我自然对羽衣产生敬意。现在我能够自然地将羽衣视为师姊看待了。
「要从这么基本开始教吗？那我这样问好了，由贵觉得魔术是什么样的东西？」
被羽衣这样一问，我试着想了一下。
「透过诡异的仪式，对人施加诅咒……或是呼唤恶魔来实现愿望之类，我原本以为是那样的东西。」
「那……应该是黑魔术吧？虽然那几乎都是迷信，不过──也算是有接触到本质啦。」
羽衣面有难色地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意思？」
「嗯……这该怎么解释才好？由贵有玩过网路游戏吗？用智慧型手机就能玩的简单游戏也没关系。」
「不，没有。我没有智慧型手机。」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显得相当傻眼。
「不会吧──由贵应该是国中生或高中生了吧？」
「我刚上高中。」
由于羽衣明显摆出瞧不起人的态度，让我回以「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好、好吧……也是有这种人。那这样讲可能反而比较难懂，不过魔术就像是电玩里的走后门那样。」
「走后门？」
「就是作弊的意思。」
羽衣这样换个说法，我这才总算听懂。
「魔术是作弊……」
「不是吗？因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做嘛。」
这种说法让我感觉心头一阵刺痛。
我在作弊──我确实曾有那样的感觉。其他人被尸人袭击只能等死，但我却有从魔佩拉帮助，还能在有结界的安全地带生活。这样如果不叫作弊，又该叫什么？
「那么……魔术是不好的东西吗？」
听到我这么问，羽衣露出苦笑。
「如果一定要说好坏，我想应该算坏吧。可是做交易的人并不是我们，所以我们也没必要自责。」
「交易？跟谁？」
「刚才由贵自己不是说了吗──就是恶魔啊。就九条家的状况，据说对象是鬼神，不过我想是一样的东西。」
羽衣用有点说笑的语气这么解释。正因为这样，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
「恶魔……鬼神？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我是没有看过，但好像真的有。以电玩来说，也有创造出游戏的人，还有负责经营跟管理的人。据说这个世界也有『某种高阶存在』。而我们的祖先就是跟他们交易后获得魔术的。」
虽然羽衣的说法不太肯定，不过她的表情却带有确信。
「某种高阶存在……可是那种说法，不也可能是神明之类的……？」
老实说，我并不是会把神话当真的人。
可是羽衣所说的那种存在──如果真有某种创造这个世界，并负责管理的存在，那不是该称为神吗？
「要那样称呼也可以啦。可是，你仔细想想看。」
羽衣露出淘气笑容，竖起食指。
「不管当初我们的祖先是怎样恳求的，如果有什么存在会给人类作弊的能力──那不该是神会做的事吧？」
「说、说的也是。」
对于羽衣这格外有说服力的看法，我也颇有同感。
「对吧？其他人我是不清楚，但据说九条家的祖先在交易时被要求了相当过份的代价。那个会给人类魔术的『存在』肯定是个坏心眼的东西。」
说到这里，羽衣停下脚步。
魔像也在完全同样的时机停在原地。
「羽衣？」
往前多走了半步的我转头回望羽衣。
「我们到第一个探索地点了。关于魔术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你现在应该大概有个概念了吧？」
羽衣停在一间被两侧的餐饮店夹在中间的便利商店前。店门口的玻璃门已经破裂，里头的货架也倒在地上。
「嗯……多少明白了一点。只是还有一件事令我在意，只要跟恶魔交易，就算不是魔术师的人，也能施展魔术吗？」
我想到帆乃夏说过希望自己也能会魔术的事，所以试着提出这个疑问。
「嗯，如果能交易的话。可是现在没办法。理由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用过去的方法，现在别说跟恶魔交易了，就连传递讯息都办不到。至少近百年来，似乎都没有再出现新的魔术师始祖。啊，但是──」
「……？」
听到羽衣突然改口，我的眼神中浮出疑问。
「算了，当我没说。我刚刚想到夜未交待过我，还不能说这件事。」
「你这样讲，我反而会特别在意的……」
「忘掉。这是师姊的命令。」
「……好吧。」
我不太甘愿地让步之后，便转头望向接着应该要探索的便利商店。
「那我们接着要到里头确认状况吗？目前看起来似乎没有尸人的样子。」
在我肩包里的佩拉也没有反应。
「是没错，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就来练习一下魔术吧。你试着对浮在身旁的石块下达简单的命令看看。」
「突、突然要我下命令，我也不知该怎么……」
看到我慌张的模样，羽衣露出像是感到有趣的笑容。
「你在移动那个石块时有注入力量吧？你只要在那个时候带有『跟着我』和『避开障碍物』的想法就行了。要同时赋予多项命令虽然得经过训练才能办到，不过如果只是一两个命令，其实很快就能学会的。」
「好吧……我试试看。」
在羽衣教导我方法之后，我便用手杖去触碰飘浮的石块。
注入自己「热量」的物质，感觉就像是在肢体延长线上的东西。虽然我可以像驱使手脚一样操控，但并不会自己行动。可是如果用现在这种方法赋予命令，似乎就可以像羽衣的魔像一样，自律采取行动。
──请跟着我。
我在心中抱着如此想法，然后试着与飘浮的石块拉开几步。
只见我明明没有刻意操控，在空中飘浮的石块就自己跟了过来。
「哇……真的跟过来了。」
「一次就成功了，你还挺厉害的嘛！哼哼！一定是我教得好！」
看到我成功赋予命令，让羽衣得意地挺起胸膛。
「是啊，都是羽衣的功劳。如果可以让石块这样自己行动，那么应该也能让石块自动攻击尸人吧？」
飘在空中跟着我的石块，感觉就像是某种生物一样，感觉莫名讨喜。
「是那样没错，可是──你必须知道，那个石块本身并没有眼睛跟耳朵。所以石块只是根据你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产生反应，所以不能帮你预防偷袭，也没法在你的知觉之外采取行动。」
羽衣在点头肯定我说法的同时，也这么做出提醒。
「所以限制比想像中要多呢……」
「是啊，不过还是有人可以准备更完整的『躯体』来消除那种缺点，制造出像AI那样拥有复杂思考回路的『从魔』。只是那种技术非常困难，也很费工，所以我也只是制造能速成的魔像而已。」
羽衣边说边紧紧抱住她手中的熊猫布偶。
──从魔。羽衣指的应该就是像佩拉这种例子吧。
那个在我肩包里，有着企鹅宝宝样貌的贴身保镖。父亲留给我的避难所。
可是说到这里，我心中也产生一个疑问。
「呃……羽衣一直抱在手里的那个熊猫布偶……」
「怎样？」
只见羽衣背过身去，一副不让其他人碰她手中布偶的反应。
「那是从魔吗？」
因为佩拉是从魔，所以就算那个熊猫布偶会是从魔，我也不感到惊讶。毕竟那是身为魔术师的女孩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真亏你看得出来。这个熊猫明明一点都没有从魔的样子。」
羽衣一脸吃惊地点头回应。
看来我猜中了。如果不是因为佩拉，我想自己确实不会想到这个可能。
「可是这并不是我做出来的，我也不打算拿来战斗。这是类似平安符的东西。」
羽衣边说边很宝贝地调整她抱玩偶的姿势。
「……那孩子挺可爱的呢。」
听羽衣刚才的说法，那应该是某人送给她的东西。我认为过多追问未免失礼，所以只是这样说出感想。
「会吗？我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挺笨的。」
羽衣用冰冷的态度这么说。看到羽衣明明那么宝贝那个布偶，反应却这么冷淡，让我有些困惑。
「呃，我还挺喜欢那个样子的。」
「是喔，你还真怪。但我不会让你摸的。」
羽衣这么说完，跟我多站开一步，接着伸手指向便利商店。
「比起那种事，我们也差不多该开始进去探索了，你先对那个石块追加『看到尸人就最优先砸过去』的命令。」
「好、好的。」
我像刚才那样，用手杖接触石块，努力灌注命令。
「……我试着做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毕竟附近没有尸人，所以也无从确认。
「放心。如果命令失败，魔术就会产生破绽，解除支配。重要的是优先顺序跟明确的条件。要注意别让命令产生矛盾。例如『砸尸人』是离开自己身边的行动，所以那会和『跟着我』产生矛盾。所以才要加入最优先的叙述。」
羽衣竖起食指这么讲解。
「啊──真的。你真厉害，我真是长知识了。」
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些问题的我，对羽衣净是佩服。
「哼哼！对吧？好啦──这样就算突然有尸人跑出来，只要由贵有发现，石块就会反射性进行攻击。我们这就进去吧！」
羽衣身边跟着魔像，我身边则是跟着飘浮的石块，我们就这么进入昏暗的便利商店内。
虽然在肉眼可及的范围内没有尸人，但店内也没剩什么商品了。
「这里我之前来过，可是一个人行动比较危险，所以我没有进到里面。说不定在仓库里还有一些商品。」
羽衣一进店里，便直接站到收银台后头的员工专用门前面。
「羽衣的魔像不会大到过不了门吗……？」
我说出这个心中浮现的疑问。
「对啊，因为魔像在狭窄的地方行动不太方便，所以我之前才只看店面有的东西。所以说……再来就靠你了，师妹。」
只见羽衣往旁边站开一步，示意要我先进门。
「咦！？是我要进去吗？」
「这还用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教你最基本的防身魔术嘛。如果你没法分担这种程度的工作，会一直都是包袱喔。」
被羽衣这么说，我也只能把抱怨的话语吞下去。
没错，我必须要有能确实发挥作用的能力。如果五天之后我都没有进步，夜未小姐有可能会放弃跟我们交易。到时我们可能会没法得到我父亲与帆乃夏姊姊的情报，让这段时间的努力失去意义。
──虽然会怕，但我还是得努力才行。
我想起昨晚睡前帆乃夏手掌的感触，用力握紧手杖。
「……我明白了。我这就进去。」
我下定决心之后，便打开仓库门。
虽然门内迎面传来一股霉味，但并没有我所熟悉的尸臭。佩拉也没有反应。
「我想……应该没问题。」
我对身后的羽衣这么说，便跨步进到门内。
便利商店的仓库意外狭小，里头的空间净是堆叠的塑胶货架与纸箱。
「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吗？」
羽衣从仓库门口探头这么问道。
「有，里面有装有饮料的纸箱，还有……零食。啊，还有速食食品！」
我在确认标签的内容后这么说道。
这里头似乎没有不易保存的东西，所以并没有看到便当跟冷冻食品之类的玩意。如果有那种东西，应该也会坏到发出恶臭，所以这样反而值得庆幸。
「真的吗！？简直中大奖了！这样今天的目标应该就能达到了。把需要的量拿出来，我们要送到御所去。」
「收到。」
我在点头回应的同时，也对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松一口气。
我抬起头，看到那跟在我身边的石块正在我头上缓缓打转。
4
「这里就是有『央域』结界的御所吗……」
我带着从便利商店取得的物资来到这里，看着在广大围墙缺口中建起的壮观大门这么说道。
深色的门扉木材可以感受到岁月痕迹，大幅突出的门檐显得颇为气派。
大门正深深紧闭，周围也充斥着难以想像有人在里头的寂静。
「嗯，虽然光用肉眼看不会知道，不过这里的结界是连天上都整个罩起来。可以造出出入口的，就只有九条家的我跟夜未而已。」
羽衣说到这里，便带着捧着大量物资的魔像来到御所边界。羽衣会使用仿人形的魔像，感觉就是为了让魔像帮忙搬东西。
此刻我也将手杖夹在腋下，手里只捧着装有零食，没什么重量的纸箱。虽然我也可以用魔术让纸箱飘浮，不过这样的重量我直接用手拿，反而比较省力。
就算双手都被纸箱占据，我头上还飘着会自动跟着我的石块，所以遇到意外状况也能应对。
「好厉害喔……虽然我家也有强效的结界，不过这究竟是什么原理啊？」
我试着提出这个疑问，只见羽衣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啊……这不太好回答。虽然都说是结界，不过还是有很多种类。『央域』的结界是用风魔术形成的空气墙，边域的驱魔结界则是用『空』这种特殊属性所打造的概念性结界。」
「咦？你之前不是说九条家只会用地──用操纵固体的魔术吗……」
我不解地微倾脑袋。
「在京都除了九条家之外，还有其他魔术师──阴阳师的家系。据说九条家以前是守护都城南端──守护九条大路的家族。可是在漫长的历史中发生过许多状况，其他家族都灭亡了，所以像这个结界之类的魔术装置才会全部都由九条家负责管理。」
「感觉似乎有什么复杂的过去呢……全部都说是结界，感觉反而容易让人混淆。」
我记得夜未小姐说过……用来区隔内外的魔术，都会被统称为结界。
「顺带一提，夜未在据点设下的结界，是对外遮蔽建筑内声音与热量的地魔术。那不是用来设置屏障，而是用来遮蔽人类气息的东西。那有点像是应用刚才教过的『命令』，由贵经过训练，说不定也能做到。」
「…………啊，所以说是对支配的东西下达『遮蔽声音』的命令啰？」
我稍微想了一下，这才理解羽衣话语的意思。
「没错。在有魔力通过的时候，物体就会以那种方式变质。只是维持的方法颇为困难，所以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试着去请教夜未看看。」
羽衣在肯定我的推测后，便站到御所门前，将手臂往前伸。只见羽衣的手掌就像碰到墙壁似地停在空中。
虽然羽衣的动作看起来像在表演默剧，不过我想那里应该真有某种墙壁。
我将手中的东西放到脚边，试着跟羽衣一样伸出手。
结果我的手确实有碰到某种「东西」。那是一种不硬也不软的奇妙感触。比起肉眼无法看见，那感受不到温度的感觉其实更加诡异。
「打开。」
只见羽衣简短发出这个命令，她的手便像是不受任何阻碍地没入那面墙中。
「这样在我前面的这块地方就开出入口了。这个入口大约一分钟左右就会自己关上，所以快把东西搬进去。」
在羽衣这么说的同时，魔像也已经开始搬运。
「好、好的。」
我也连忙从羽衣身边踏进御所的范围内。
──真的可以从这里进去呢。
我将物资放在紧闭的御所大门前，接着便打算早早离开。
「对了，别忘记拿午餐要喝的饮料。你可以随便挑自己喜欢的。」
然而羽衣在这个时候从后面把我叫住。
「真的可以吗？那么……我就拿茶好了。」
我从纸箱里抽出一罐瓶装茶后便走出结界。
羽衣则是拿走一罐瓶装的乳酸菌饮料，便跟魔像一起离开御所的范围。
「那个……今天的午餐是饭团喔。」
我看着羽衣手里的饮料，这么问道。
「我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样味道搭吗？」
我指着她手中的乳酸菌饮料提出疑问。那种饮料不只甜味很重，而且由于没有冷藏的关系，是处于常温状态。
「我就是喜欢喝这个。而且跟饭团其实还挺对味的。」
「真的吗？」
「真的啊。你可以试试看。」
「算了──请容我拒绝。」
既然羽衣本人觉得可以，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所以我决定不再对这个话题多做讨论。
「唉～真的很对味的说！」
尽管羽衣不悦地这样强调，但我假装没有听见，只是打开自己手中罐装茶的瓶盖，喝了一口茶。
「呼……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感觉吃完东西会很好睡。」
羽衣说完这句话，便从她的小背包里取出包在保鲜膜里的饭团。
「对啊。如果不用担心会被尸人攻击，确实会让人想躺下来睡一觉呢。」
我在这时也从肩包中取出饭团，附和羽衣的意见。
我们现在正并肩坐在离我们据点不远处的鸭川河畔。
在我们眼前流过的宽浅河面上，正因为阳光的反射而粼粼发亮。
由于这里视野很好，不用担心会遭到尸人偷袭。
虽然怎样都没有比回到据点里要安全，不过今天舒服的阳光甚至会让人想容许这一点风险。
羽衣的魔像待在我们后方，而我那成功自动化的石块也正在我头上飘动。
「开动～」
「开动。」
我跟羽衣一起合掌之后，便拆开保鲜膜。
我们准备的饭团是用微波白饭包着罐头鲔鱼，外头再另外包上一层海苔的样式。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没有多少尸人，能够轻松收集到物资的关系，所以不用太顾虑节约的问题。
「海苔软得恰到好处，吃起来很好吃呢。」
我吃了一口饭团后说出这番感想。
「嗯，咸味也刚刚好。我想夜未她们肯定也会喜欢吃的。」
同样用小嘴吃着饭团的羽衣这么说。
今天一早我跟羽衣两人帮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饭团。
（插图011）
「……帆乃夏跟夜未小姐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由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分开，一想到帆乃夏不在身边，我立刻担心起来。
「她们有车，所以应该比我们更早做完工作，已经开始训练了吧？由贵的朋友──是叫帆乃夏吗？她可能会被弄哭喔。」
「夜、夜未小姐的训练那么严厉吗？」
虽然我没法想像帆乃夏被严厉对待到哭的模样，但羽衣这令我更加不安的推测，让我不禁这样问道。
「很严厉。因为她是专家嘛。」
「专家？」
「是战斗的专家。夜未是负责取缔魔术师的魔术师。据说她为了解决魔术师制造的问题，经常往来于世界各地。夜未甚至还有『钢之魔女』的绰号，有些人很怕她呢。」
「『钢之魔女』……好像挺可怕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这么说道。
「不是好像，她真的很可怕。我也是在成为她徒弟之后才真正瞭解这件事……在世界变成这样之前，她明明还只是偶尔会来家里玩的好心阿姨说……」
羽衣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啊……原来夜未小姐是羽衣的阿姨啊？」
由于我是这时才第一次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我不禁这样确认。
夜未小姐在介绍羽衣的时候，也只有说她们是师徒，而我也一直都没有机会确认。
「是啊。她是我母亲的姊姊。虽然我不清楚夜未为什么离开家，可是夜未跟妈妈感情非常好，每次到家里来的时候，也都会带很多礼物给我。」
羽衣点头肯定后，用颇为怀念的口吻这么说。
「…………」
看到羽衣那样的表情，让我将原本要说出口的疑问吞了回去。
那你的母亲呢？
原本这是聊到这里时，会自然发出的疑问。可是光看现在羽衣身边没有母亲，就多少能够推测出答案。
只是羽衣似乎也看穿了我的顾虑，她仰望着天空，用平淡的语气说。
「我不希望你有什么奇怪的顾虑，所以我先说清楚，除了我跟夜未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九条家的人了。那天──在我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我就被放进了『盒子』里……等到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未把大家都埋葬之后的事了。」
「你刚才说……盒子吗？」
面对那无可挽回的现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只对自己听不懂的部分提出疑问。
「那是能够干涉物体的『尺寸』，不管多少东西都装得进去的魔术盒。那算是九条家的独门秘术。只是如果被关进去，里头的人没法自行出来，所以那其实并不是能作为紧急避难用的东西。如果夜未没有发现我，我想我应该会饿死在里面。不过……我想当时肯定是遇到了别无选择的状况吧。」
羽衣平静地说到这里时，像是在忍受某种情绪似地紧咬嘴唇。
尽管羽衣能平静说出这些话，但我想她的心情应该还没整理好。
毕竟她是年纪要比我小上许多的女孩。我想她肯定是碍于自己师姊的身份，所以才强装镇定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那么，你愿意接着听我说自己的事吗？」
我想我接着应该也要表明自己的状况。
这并非是顾虑，而是基于必须回应羽衣的想法，我才会如此提议。
「没问题，你就说吧。」
羽衣点头同意之后，便打开乳酸菌饮料的盖子，喝了一口饮料。
我想她应该是说完刚才那些话，觉得有些口渴的关系，可是……
「……那跟饭团真的对味吗？」
「对味啦。你很烦耶。少管我，你快点说自己的事啦。」
羽衣板起面孔催促我。
「我、我说就是了。」
我决定不再追究饮料的问题，开始说自己的事。
「我跟父亲两个人住在一起……我是在不知道自己家是真正魔术师家系的情况下长大。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因病去世，我跟父亲也几乎没有话聊──」
我解释了因为屋子跟父亲工作的关系，我被人说成是「魔女」，遭人排挤的事。还有在尸人大举出现的那天，因为父亲给我的从魔让我活下来，这才得知有魔术存在的事。以及我跟中学时唯一交到的朋友帆乃夏再会，为了帮帆乃夏找姊姊，骑着机车到神奈川，跟尸人战斗的事──我依序用简单扼要的方式述说这些经历。
听完我说的话，羽衣发出感叹的声音。
「哇……真不得了。简直就是大冒险呢。」
「──是啊，这样回想起来，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带着苦笑附和羽衣的感想。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的旅程，但我们却碰到不少危险的场面。
「在被脑袋是狼的巨大尸人袭击时，是真的很惊险。」
我回想着那简直就像走钢索般的惊险战斗，说出这个感想，发现羽衣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原来你们也有遇到兽头的尸人吗？」
「咦？」
听羽衣这样一说，这次轮到我大吃一惊。
「……羽衣也见过那种东西吗？」
「嗯，不止一次。那些家伙跟普通的尸人不一样，聪明很多，所以会跳过边域的墙壁进来。可是夜未能够感知到那些家伙侵入，因此立刻就会去把那样侵入的尸人解决掉。」
羽衣说得就像是日常的一部分。
──虽然仔细想想，那些尸人没有过来，反而才奇怪。
我想那种「特别的尸人」很可能是专挑顽强抵抗的人类下手。如果是这样，就算会在这个长久将尸人阻挡在外的京都现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
「那样的话，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只那种尸人被解决了吗……我们光是解决一只都很吃不消呢。」
我是经过事前准备，引诱对方落入陷阱，还加上帆乃夏的帮助才总算能将对方击退。看来夜未小姐是战斗专家的说法一点都不假。
「可是，你们光是能击败一只就很了不起了。在知道有那种尸人出现的时候，夜未都会强迫我去避难，所以我根本没有直接跟那种尸人交手过。就夜未的说法，要击败那种尸人需要相当强的火力。」
「真的……就算我用之前提到过，将爆炎压缩的攻击，也没能完全击败那种尸人。」
听到我这么附和，羽衣突然停下吃饭团的动作。
「等一下。我确认一下，你那时候用的应该是风魔术吧？」
「嗯，是那样没错……」
「可是你应该也能用火魔术，所以就算不用特地利用爆炎，不是应该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吗？」
被羽衣这样一问，让我有些尴尬。
「咦？魔术又不能同时用两个……应该不行吧？」
没什么自信的我，在话说到最后时变成了疑问句。
听羽衣的说法，应该是说我可以用火魔术将风魔术聚集的空气温度提高吧……可是光是要维持一个魔术就不容易，真的有办法那么做吗？
「当然可以。知道方法就行。好比说，由贵就有让之前浮起来的石块自动行动吧？那样就不需要另外花精神在那个石块上，那不就可以另外施展一个魔术了吗？」
「这样说起来──确实没错。这样感觉似乎可以办到呢。」
听到羽衣的提议，让我感觉自己似乎有办法成功。
「重点是要把专注力用在哪里。也就是利用『命令』让魔术自动化，然后将各种魔术组合起来。只是要能实现，一定得透过反覆练习才能办到，所以你可要努力练习喔。」
羽衣摆出师姊的模样这么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试着练习看看。啊……可是，我其实并不知道这根手杖是否有能同时施展魔术的功能……」
我边说边看着放在身旁的手杖。
「功能……？」
「我没有这根手杖就没法施展魔术。这根手杖是叫『四大之杖』，好像是很厉害的道具。」
「四大之杖啊……」
听到我这么说，羽衣若有所思地重复我的话语，接着朝我伸出手。
「可以让我看看吗？」
「好。」
我把手杖交到羽衣手中，只见羽衣在观察手杖的同时，还不时用手指抚弄。
「就我摸到的感觉，就只是『让魔力容易通过』的手杖而已。当然这一样是很贵重的工具，不过我想这根手杖本身并没有让魔术发动的功能。」
「是、是那样吗？」
「嗯，我想你就算没有手杖，应该也能施展魔术。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听羽衣这么说，我便捡起河畔的小石块，试着灌注意念。
「──动起来。」
我想像将自己体内的热送进石块。可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我手心上的石块一动也不动。
「咦？真奇怪……哪会有不用手杖就不能用魔术那种事……该不会──」
「你知道原因吗？」
看羽衣话说到一半，我这么问道。
「…………没什么，这件事光凭我没法判断。我会找夜未问问看。毕竟没有手杖也能用魔术比较方便嘛。」
「是啊，不然我把手杖弄丢就完蛋了。麻烦你了。」
我决定将这件事交给羽衣处理，接着继续用午餐。
而羽衣也再次喝了一口乳酸菌饮料。
──我还是觉得那味道跟饭团不搭，而且常温的乳酸菌饮料也不好喝。
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心中这么想。
「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需要让我把那个弄冰一点再喝吗？」
虽然我知道这样是多管闲事，不过在旁边看羽衣这样吃饭，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我试着这样提议。
「咦？弄冰──对喔，你会用火魔术嘛。」
羽衣起初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理解我想做什么。
「是的，『火』是操作热量的魔术，所以不只可以加热，也能降温。」
我点头肯定羽衣的说法，拿起手杖，让杖头抵着保特瓶。
「──冰一点。」
我调节到不至于太过头的地步，用魔术干涉在我支配下的保特瓶热量。
「哦哦！」
将保特瓶拿在手里的羽衣似乎立刻感受到温度变化，小声发出惊呼。
「谢谢……我不客气了。」
在道谢之后立刻试着喝了一口饮料的羽衣，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好冰喔！好好喝！」
「──我就说吧。」
原本就想这样要比常温好喝的我，心中也涌现些许莫名的满足感。
「这样看起来，火魔术还挺方便的……」
羽衣有点羡慕地看着我，这么说道。
「是啊，真的很方便。对了──就算是答谢你今天教我这么多东西，我今天来帮你热洗澡水吧。」
由于羽衣的反应让我也很开心，所以我试着做出会让她高兴的提议。
「洗澡水！？真的吗！？」
羽衣声音走调地这么追问。
「是真的。那个据点好像还有自来水能用，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
其实昨天在睡前我就有借用淋浴间。不过当然只会有冷水。
我家里也是相同状况，所以我偶尔就会用魔术热洗澡水。只是那样会有点累，我并没有每天都那么做。
「太好了！由贵，你真是最聪明的师妹了！为了道谢，我会在洗澡的时候帮你刷背的！」
可以洗热水澡似乎让羽衣相当开心，羽衣兴奋地连连拍打我的背。
──帮我刷背……意思是我们要一起洗澡吗？
虽然帆乃夏偶尔也会找我一起洗，但我因为害臊，所以每次都拒绝了。可是羽衣是年纪小我很多的女孩，我想应该没有必要顾虑。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我点头接受了师姊的好意。
锵────────！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类似耳鸣的尖锐声响笼罩四周。
「咦？这个声音……这是什么？」
我一下搞不清楚状况，转头东张西望。
声音似乎是从鸭川下游的方向，也就是从南方传过来的，但我没法看到任何像是音源的东西。
「这是──啊！白黑！」
羽衣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而那个她就连用餐时都会抱着的熊猫布偶突然动了起来。
「等、等一下！」
熊猫不管羽衣慌张的反应，从她怀中一跃而出，用后腿稳稳落在河原上。
「真可爱……」
虽然羽衣有告诉我那是从魔，不过实际看到那个布偶动起来的模样，感觉相当讨喜。我脑中悠哉地想着白黑大概是这个布偶的名字。
然而在下一瞬间，熊猫便砰地一声──转眼变大许多。
「哇……这孩子也会变大呢。」
跟佩拉一样。
尽管我吓了一跳，但因为有佩拉的经验，所以我并没有被吓到尖叫。
那变得比羽衣身后魔像还要大上一圈的熊猫，用前脚轻松将羽衣娇小的身躯抱了起来。
「就说等一下了！如果要把我带走，就把由贵也──真是的！有够不知变通！」
羽衣边喊边在熊猫的臂弯中胡乱挣扎。
「现、现在是……」
由于不知羽衣为何这么着急，我打算开口询问状况，而羽衣也急忙对我解释。
「有兽头的尸人来了！刚才的声音是边域结界发出的警报！只要警报一响，我就会被白黑──这个夜未给我的从魔，就会强行把我带去避难！那个尸人就交给夜未处理，你也赶快──」
羽衣话还没能说完，熊猫就猛力跳到空中。
高高跃上半空的巨大熊猫就这样一跃落向位在鸭川沿岸的据点。
「羽、羽衣！」
我虽然大声呼喊，但很快就看不到羽衣跟熊猫的身影。或许是因为羽衣离开的关系，原本在旁边待命的魔像也崩塌了，变回普通的瓦砾。
被留在河畔的我四处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纵使位在鸭川旁的据点没有多远，然而我也没法从河原这边直接过去。虽然有条垂在阳台栏杆外头的绳索，可就算我能从阳台沿着绳索下来，也没有能爬绳索上去的力气。所以我只能从附近的三条大桥回到街上，绕一大圈才能回去。
「如果夜未小姐会负责解决兽头尸人，那我应该也要回据点避难才对……」
我开口说出自己该采取的行动，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便快步往桥的方向跑去。在我头上飘浮的石块也按照之前的命令跟了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很久没有反应的佩拉从学校肩包中探出脑袋。
「哔哔！」
我的从魔大声发出警告。
「──所以真的有危险在逼近吗？我得快点才行……！」
我瞥了一眼叫个不停的佩拉，跑上位在桥旁的阶梯。
可是就在我上桥的瞬间，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我视界一角闪过。
我感觉有一股恶寒从我背部窜过。
砰──我身后传来沉重声响。
「唔……动起来！」
我连忙用手杖触碰脚边的石块，争取多一项武器。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如果真的碰到像那个狼头尸人一样的敌人，那我──
我感受到自己的思绪逐渐变得一片空白，但仍转头确认身后。
「那个东西」就站在桥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身高近三公尺的巨大人型身影。可是只有头部的轮廓不是人类的样貌。
那是一颗有着弯角的山羊头。
模样跟之前交手过的狼头尸人不同，那简直就是恶魔的样貌。
但我可以确定两者是同类……是兽头尸人。
我好像……无计可施了。
这里没有陷阱，没有同伴，也没有可以让我逃命的交通工具。
沉重的绝望感迅速占据我的思绪。
飕──伴随着破空声响，跟着我行动的石块朝巨大的人型目标飞去。
石块遵从了我一看到尸人就砸过去的命令。
可是我很清楚。那特别的尸人脑袋坚硬到就连子弹都打不穿。
砰──我的石块命中尸人的头部，发出一声闷响。
然而尸人却纹风不动。石块的尺寸跟加速都不够，就算脑袋是弱点，也没法发挥击碎对方脑袋的力量。
那个尸人无力地垂着两条长臂，用横长的山羊瞳孔瞪着我。
「唔……」
为了发挥充分的破坏力，我让在我支配下的瓦砾在空中高速盘旋。
可是如果没有像之前那样设法限制对手行动，就算射出石块感觉也很难命中。
「哔哔！哔哔！」
佩拉正发出我从未听过的激动叫声。
佩拉是遇到非常状况的避难所。当我真的面临危险时，佩拉就会变大把我整个吞下去，并藏住我所散发的人类气息。
可是现在就算佩拉把我吞下肚，眼前这个似乎有一定智慧的兽头尸人，真的就会放过我吗？
由于佩拉本身没有战斗能力，有可能会单方面遭到攻击。
──我该怎么做才对……我究竟该──
不知为何，虽然山羊头尸人目前没有动作，但我感觉在我做出某些行动的瞬间，对方就会攻击我。
──如果能至少拖延到夜未小姐赶到……
就在我开始觉得可能还是只能靠佩拉拖延时间的时候，发生了出乎我意料的状况。
『真可恨……原来「他」这么爱你。』
从山羊嘴里发出了女性的声音。而且是有意义的话语。
「怎──」
完全没想过这个尸人会说话的我，惊讶到说不出话。
我听帆乃夏说过，她的姊姊春香小姐说不定有在跟兽头尸人交谈。
我们走吧──据说春香小姐在对尸人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就此不见踪影。
所以我在跟狼头尸人交手的时候，也有试着跟对方说话，但是……当时别说对话了，就连对方能不能理解人语都不知道。
『不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你。既然你在这里，那么……「他」也在这个地方吗？』
那悦耳的嗓音实在难以想像是从这个有恶魔外观的尸人口中发出来的。
──她刚才说「又」见到我，但我应该没有看过这个尸人才对……
『回答我。你找到南户数多了吗？如果你不老实回答，我现在就杀了你。』
山羊头尸人说完这些话，便稍微压低身子。
那是随时都要朝我扑过来的姿势。
尽管眼前出乎意料的状况让我相当混乱，但危机感压过了我内心的动摇。
「唔……我没有……找到我爸爸。可是，为什么你要问我父亲──」
我在没有说谎余力的情况下老实给出答覆，并试着反问对方的意图，可是尸人用强硬的语气打断我的话语。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你真没用。不过你应该有线索吧？』
那是不由分说，态度高压的询问。
「……这里有人知道我父亲的事。我现在……正设法从那个人身上得到线索。」
如果对话结束，战斗就会在那一瞬间开始。
这近乎确信的预感驱使我用沙哑的声音给出答覆。
『原来如此──你指的一定是那个碍眼的魔术师吧。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尸人用异常冰冷的语气说完这些话，便用那裂到耳边的山羊嘴发出诡异笑声。
我从那个声音与表情中感受到明确的杀气，不禁用力紧握手杖。
「你打算……杀我吗？」
『没错，因为你已经没用处了。你在那个城市的时候我没法下手，所以我设法把你诱出来，试着让你陷入危机，不过他始终没有现身。所以──我就让帆乃夏继续帮我找线索吧。』
她指的会是我跟狼头尸人交手时的事吗？不对，比起那个……
「为什么你连帆乃夏的名字都──」
而且她在提起帆乃夏时的语气显得十分温柔。简直就像是在称呼十分亲近的人。
山羊头尸人微眯起那横长的双眼，用平静的语气说。
『永别了，他所爱的可恨对象。谢谢你跟我妹妹作朋友。』
这番话语答覆了我的疑问。
同时也是对方要剥夺我性命的宣告。
──怎么可能！？不应该会……！
不可能。这是不该发生的事。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无法承受负荷，完全没法思考。
我看着山羊头尸人朝呆站在原地的我扑了过来。
「唔！？」
我反射性让上空加速的石块射出。
但尸人却在空中翻转身躯，以毫厘之差避开如炮弹般射出的瓦砾。
──被躲开了……！
我内心瞬间充满绝望。
「哔哔！」
就在这个时候，佩拉跳出肩包，冲到我前方。
轰！！
下一瞬间，一股沉重的巨响，响彻这已经死亡的城市。
砰──朝我逼近的尸人，头部应声破裂。
「咦？」
我没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失去山羊脑袋的巨大尸人就像是断了线的玩偶般失去平衡──巨大的身躯重摔在路面上猛烈翻滚，狠狠撞向桥的栏杆。
「哔？」
原本应该是想要变大保护我的佩拉也一脸困惑地呆站在我前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头部遭到破坏的尸人一动也不动。
感觉已经彻底变成一具普通的尸体。
从飞散的血雾与尸人摔倒的方向来看，似乎是遭到来自河川下游──来自南方的攻击。
可是就算我往那个方向望去，也看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这个尸人……应该已经死了吧。」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只能望着倒在地上的尸人躯体这么说。
──刚才那些话……简直像是……
「你不可能……会是帆乃夏的姊姊吧？」
我忍不住脱口发出这个疑问。
我实在无法相信刚才的状况。
山羊头尸人的话语，简直就像是在说她就是帆乃夏的姊姊。可是如果那是事实，那么帆乃夏的姊姊现在已经死了。
「这种事……我怎么有办法告诉帆乃夏呢？」
现在帆乃夏内心的唯一支柱，就是找到她的姊姊。
但我又怎么可能告诉她「我遇到一个自认是帆乃夏姊姊的尸人，已经在我面前死掉了」。
一段时间之后，我听到来自远方的引擎声，我之前搭过的红色跑车在桥的另一边停了下来。
我看到夜未小姐跟帆乃夏下了车。
帆乃夏一看到我就跑了过来，顺势将我抱住。
「太好了！由贵，你还活着！」
「帆乃夏……」
被帆乃夏的体温包覆，让我感觉紧张逐渐退去，然而在此同时，我刚才遭遇的状况也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确认我平安之后，帆乃夏放开我的身体，望向那失去头部的尸人。
「这是夜未小姐从很远的地方狙击的。我听她说由贵被尸人攻击，真的好担心……还好你没事。」
帆乃夏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想她肯定想像不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尸人，是个之前自认是她姊姊的东西。
夜未小姐这时来到我面前。
「抱歉，我的反应慢了。我没想到这个尸人会直直朝你这里过来──」
「别这么说……谢谢你救了我。」
我在摇头之后向夜未小姐道谢。
这件事如果有能让我商量的对象，我想应该就只有夜未小姐了。
心中抱有一个连对帆乃夏都不能说的秘密，让我相当难受──这让我一心只想找人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