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地底设施内部的伪钞工厂,现在已经停止运作,只剩零星的几名作业员在进行撤收作业。
伪钞工厂的职责结束了。
「约翰公子,请您进去里头看看吧。」
化身约翰•史密斯的我,在雪女的催促下,打开眼前这扇巨大的铁门。
几乎堆高到足以触及天花板的大量金币呈现在眼前。
「太完美了……」
「所有的伪钞差不多都已经兑换成现金了。这样应该足够了吧?」
这座位于地底设施最深处的巨大金库,是过去囚禁姊姊的牢房改建而成。
看著这些闪闪发光、数量多到数不清的金币,我的胸口涌现极为激动的情绪。
这座伪钞工厂还没有曝光。
虽然大商会联盟和四越商会似乎都已经追查到无法治都市来了,但因为有跷课的我不分日夜看守著,他们迟迟无法更进一步揪出源头。
我成功截断了无法治都市和这座地底设施的关连性,让他们无法追查到这里来。
「接下来,只要把准备好的真钞拿去跟大商会联盟换钱,一切就结束了。大商会联盟已经没有能力将如此大量的纸钞兑换成货币。信用紧缩就要开始了。」
将伪钞兑换成货币的同时,雪女也致力于回收真钞。
最后,再把剩下的这些真钞拿去跟大商会联盟兑换货币,祭出让他们垮台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商会联盟已经没有支援兑现的能力了。只要这件事实浮上台面,信用紧缩的问题就会跟著出现。
「没错。因为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总量增加,物价也开始上涨,涨幅大约落在……」
我若无其事地秀了一段贝塔的报告内容,以展现自己的情报收集能力和相关知识。
「约翰公子,原来您调查得这么深入呀……」
「哼……那当然了。」
「当初将约翰公子揽为伙伴,真的是正确的。要是少了您,这个计画就不会成功了。」
「这不光是敝人的力量。你的贡献也很大。」
「这句话真令人开心呀。」
雪女微笑著回应。
我们伸出手和彼此握手。
「那么,咱们就来进行最终阶段的工作吧。约翰公子,有劳您继续看守无法治都市和这座设施之间的通路。」
「知道了。」
「奴家就趁这段期间去跟大商会联盟兑换货币。」
「──嗯?」
雪女这句话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必要你本人去做这件事吗?」
就算雪女不特地出面,应该也能交由其他部下代劳。
「这得要奴家亲自跑一趟,才有意义哟。」
雪女移开视线这么回应我。
是吗?
嗯,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学嘛。
「请您听一段奴家的过往故事吧……」
接著,雪女开始娓娓道来。
「之前,有跟您提过奴家小时候和母亲大人一同生活的事吧?奴家接下来要说的,就是那段过去的后续。某天,在母亲大人外出狩猎时,敌对部族前来攻打咱们的村庄。除了拥有三条尾巴的母亲大人以外,村里的其他居民几乎都没有战斗能力,只能四处窜逃,奴家也一直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可是,没过多久,奴家的住家大门就被踹破,几名男子闯入了奴家躲藏的房间,将奴家从床底下拖出来,并用猥琐的眼光打量奴家。正当奴家陷入绝望的时候,一名男子从窗户跳进来,将那些猥琐的男子砍杀殆尽。那名男子,是跟奴家的部族缔结同盟的大狼族派来的援军,是一名有著黑到发亮的耳朵和尾巴的青年。他表示自己名叫月丹,为了让奴家安心下来,还将奴家紧拥入怀。那年,奴家十四岁,而月丹十七岁……」
雪女以宛如湖面般平静的眸子,凝望遥远的往昔。
●
那次相遇,让月丹成了雪女的初恋。
在遭受敌对部族的袭击后,多亏有大狼族的协助,雪女的村庄才得以推行复兴活动。
那时,适逢英雄希瓦过世,兽人国度呈现群雄乱战的状态。为了追求力量,强大的部族持续侵略其他部族,企图成为下一个希瓦。
这种情况下,谋求更加紧密的同盟关系理所当然。
于是,村里唯一的三尾妖狐所生的女儿雪女,被选为大狼族族长儿子月丹的结婚对象。
恋慕著月丹的雪女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雪女的母亲很满意当初救了雪女一命的月丹,月丹也迷恋著美丽的雪女。
就这样,两人在众人的祝福下缔结了婚约,但正式的结婚典礼,要等到雪女满十五岁成人之后才会举办。
直到正式举办婚礼前,小俩口还无法一起生活。
两人平常虽然生活在不同的村庄里,但月丹每个月都会来雪女的村庄拜访几次。他们俩都很珍惜这些无可取代的相处时光。
那是雪女的人生当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她一边期待著大喜之日到来,一边期盼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和平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
附近的两大部族彼此起了冲突,并将妖狐族和大狼族也卷入其中。
雪女等人被迫必须选择成为其中一个大部族的盟友。
选择其中一者的话,就会被对方强制徵兵,也会遭到敌对的大部族报复。这是个不存在正确答案的选择。经过部族与部族之间的协商后,妖狐族和大狼族得出一个共识。
不和任何一方结盟,也不和任何一方敌对。
直到最后一刻才讨论出来的答案,竟是所谓的观望主义,同时也是对严苛的战乱时期没有半点概念的愚蠢选择。
大狼族拥有力量。
妖狐族拥有智慧。
他们认为,只要两个部族携手合作,就能够跨越乱世的考验。
然而,现实没有这么天真。
只消一晚,妖狐族和大狼族就双双惨遭灭村。
村子被鲜血染红、被大火烧成灰烬。
身为大狼族最强战士的月丹,虽然起身奋战,但最终能够做到的,也只有带著未婚妻一人逃走而已。
朝阳再次升起后,两人茫然眺望著被烧得一片焦黑的村落残骸。
「如果我拥有更多力量……」
「月丹……」
雪女靠上遍体鳞伤而垂下头的月丹。
「我拥有力量的话,就不会被夺走这一切了!」
「这不是你的错。」
「你闭嘴!」
月丹的一声怒吼,让雪女垂下狐耳直发抖。
「……抱歉。」
「没关系……」
月丹垂著头再次开口。
「是我跟大家提议的。如果能拥有这股力量,即使不加入任何一方,也能够挺过这一波战乱纷扰……」
说著,他取出几颗如血般鲜红的药丸。
「吞下这些力量来源,就能够得到强大的力量。我们本应能够撑过这段战乱时期才对。可是,那个女人却拒绝这么做!因为她,大家也跟著拒绝服下这种药!」
听到月丹开始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雪女不禁往后退一步。
「……应该要早早杀掉她才对。」
「月丹……?」
「我杀了你的母亲。」
「你……你在……说什么?」
大部族攻进村落没多久之后,雪女的母亲就不见踪影。雪女一直相信母亲应该还好好活在某个地方。
「全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倘若她愿意接受这些药丸、接受『教团』的庇护,大家就能存活下来了。」
「『教团』……?嗳,月丹,我是个傻瓜,不明白你这些话的意思……你是在说笑对不对?」
「谁会拿这种事说笑。我从你母亲身后割断了她的咽喉!要是没有那个女人的话──!」
「月丹……这是骗人的吧……?」
雪女又往后退了一步。
「想从战乱中守护你和村子,我只能这么做了。」
「不……不要……你别过来……」
「为什么要拒绝我?来吧,我们要开始复仇了。」
说著,月丹朝雪女递出那些红色药丸。
「你也吞下这些药吧。不希望重要的东西被夺走的话,就只能先夺走别人的。获得力量后,一起去杀光那些掠夺我们的家伙!」
「不要,你别靠近我!」
雪女终究还是转身逃离了月丹。
「连你都要拒绝我吗!」
一阵冲击袭向雪女的背部。
接著,她整个人趴倒在地上。被剑刃砍伤的背部开始涌出汩汩鲜血。
「别抗拒这股力量。」
「为……为什么……月丹……」
「别害怕复仇。不掠夺的话,就只能等著被掠夺。」
「不……不要……快住手……」
「你还想拒绝吗!」
看著企图匍匐爬行逃走的雪女,月丹又挥下手中的剑好几次。
每一刀造成的伤口都不算深,却在雪女的美背上留下无数残忍的刀伤。
月丹以脚踩住雪女的背,在痛苦呻吟的她耳畔轻喃:
「来,雪女。吞下这些药丸,我们一起去报仇吧。」
「……不要……」
在雪女的意识因剧痛而逐渐模糊时,一道神秘的嗓音传来。
「呀哈~!把值钱的东西给我交出来!」
咬字还不太清楚的稚嫩嗓音,以及跟嗓音搭不起来的暴力发言。这想必是幻听吧。
至此,雪女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夜晚了。
背后的感觉有些不寻常。她伸手一摸,才发现刀伤已经全数愈合、血也止住了。之后应该会留下疤痕,但已经不会痛了。
没看到月丹的踪影。但他的血和毛不知为何散落一地。
为了找出母亲的遗骸,雪女返回村落。不知为何,沿路上到处都是袭击村落的大部族成员尸体。
她随即找到了被割喉的母亲遗骸。
母亲的表情因错愕而瞪大双眼。
雪女最爱的三条毛茸茸的狐尾也被烧得焦黑。
「母亲大人……!」
母亲被杀死了。
朋友和邻居也被杀光了。
村落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金钱财物被掠夺一空。
就连最爱的未婚夫,都成了自己的仇人。
「呜……呜呜……」
她流著眼泪,将深爱的母亲身影,以及故乡的凄惨光景烙印在脑海里。
然后狠狠咬唇。
一切都被夺走的她,最终拥有的东西,只剩下仇人而已。
然而,没有钱、没有力量,也无人能依靠的十四岁少女,就连想要活下去都相当困难。雪女成为流连战场的娼妓,在各地辗转求生。
到了十七岁,她将自己卖给一间高级娼馆,在那里爬上顶点。
得到金钱之后,她接著要追求的是力量。
过去被夺走一切的她,决定要反过来夺走仇人的一切──
●
雪女的故事似乎告一段落了。
我总觉得自己过去好像遇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她讲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没什么在听了。
「约翰公子,您或许多少已经察觉到了吧──奴家其实对商会和财富都没有兴趣。奴家的目的在于夺走月丹的一切,无论是他的财富、权力,或是性命……奴家会夺走他累积至今的所有东西。为此,奴家需要商会和约翰公子的力量……还请您原谅奴家这样欺骗您。」
「是吗……」
唔~想不起来。
「奴家这就去跟月丹分个胜负。请您相信奴家、等待奴家归来吧。」
雪女朝我微笑,然后起身。
反正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还是去干活吧。
「敝人也该动身了。」
「那咱们一起走到出口吧。」
我和雪女一起步出房间。
●
冬季暖阳直直照入房间深处。在这个舒适的晴朗午后,怒吼声响彻了卡达商会本部。
「为何迟迟查不出约翰•史密斯的下落!」
月丹以拳头重捶桌面,大声怒骂垂著头的商会会长卡达。
「这、这是因为,我们原本已经查到他来自无法治都市,但因为调查无法治都市的风险太高,派出去的调查员一个接一个下落不明……」
会长卡达嘀嘀咕咕地辩解。
「已经没时间了,你们知道吗!伪钞的传闻都在王都传开来了!」
「是、是的,关于这件事……拿纸钞去兑换货币的人愈来愈多……」
「咕,动作也太快了!」
「今天早上有一笔高额兑换,让状况一口气恶化了……!大商会联盟的会长也提出抗议,说这跟一开始讲好的不一样……他、他还想跟我们商量关闭金库,阻止民众兑现……」
「一群蠢蛋!马上叫他们闭嘴!这么做只会让传闻瞬间扩散开来,到时整个王都的民众都会跑来包围商会!」
「可、可是,再这样下去,资金会被淘空……!」
「这种事我也知道!」
月丹再次重捶桌面。
「噫──!」
厚重的木桌瞬间粉碎,喷飞的碎片在卡达脸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月丹露出犬齿,以盲目的双眼怒瞪外头。
「……你刚才说今天早上有一笔高额兑换?」
「是、是的。」
「很可疑啊……动作太快了。马上给我去调查那个来兑现的人。」
「是、是~!」
待卡达跑著离去后,月丹以手覆上自己的眼睛。
理应早已失去的眼球,现在却彷佛仍在眼睑后方那样隐隐作痛。这样的痛楚,总会在月丹和过去的事情牵扯上关系时发作。
「难不成……不,应该不可能……」
他闭上眼片刻,回溯往昔的记忆。
●
约翰•史密斯的真实身分为暗影一事,是只有「七影」知情的高度机密。
因为她们判断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的话,会导致「暗影庭园」的士气下降。
这样的判断恐怕是正确的──看著垂下眼帘的阿尔法,伽玛这么想著。
暖炉里的柴火烧得劈啪作响。
「他现在到了只有他能够抵达的境界……」
「阿尔法大人……」
「所以,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没这回事。」
这样的对话,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
陷入深沉悲伤之中的阿尔法,没有能力经营整个「暗影庭园」。
现在,能够让「暗影庭园」维持运作的人才,就只剩下伽玛了。
然而,已经无法用化妆来遮掩的明显黑眼圈,以及有些凹陷的双颊,在在显示出伽玛也已濒临极限。
尽管如此,她仍有一件必须报告的事情。
伽玛在下定决心后这么开口。
「大商会联盟已经开始垮台了。从今天早上开始,似乎就有大批民众涌向商会,争先恐后地办理兑现作业。到了明天,恐怕会出现更多的兑现人潮吧……」
「这样啊……」
「虽然不如大商会联盟的情况严重,但也有民众前来四越商会兑现。到了明天,兑现的人潮恐怕同样会增加,待大商会联盟瓦解后,所有民众大概就会一口气涌过来。」
「这样啊……」
阿尔法以空洞的眼神听著伽玛的报告内容,然后轻轻道出一句话:
「撑得下去吗?」
她这么问。
看到阿尔法的表情,伽玛一瞬间语塞,但最后还是选择老实回答。
「……没办法。」
这就是现实。
为了因应大商会联盟垮台的问题,直到今天,伽玛等人都一直努力地收集资金。
虽然已经拚命从全世界回收资金,仍追不上透过信用创造增加的金额。
「这样啊……」
阿尔法露出微笑。
看到她泫然欲泣的笑容,伽玛也开始眼眶泛泪。
「一定不会有问题。只要收集到如山积的金币,一定就能放心……」
「已经够了。」
即使有多到如山积的金币,也不见得能够应付目睹大商会联盟垮台的民众提出的兑现要求。
无论伽玛还是阿尔法都对此心知肚明。
「真的……已经够了……」
「阿尔法大人……」
阿尔法以泫然欲泣的微笑望向伽玛。
「让伪钞在市面上流通、引发信用紧缩现象的人是他。他的愿望,就是和我们切割啊……」
「不……不会有这种事!暗影大人不可能拋下我们──」
「我们没有足以回应他期待的能力……这就是这种情况导致的结果。」
「不会的……这种事情……!」
伽玛终究无法说出「不会发生」这几个字。
主人的战斗力、创造力和聪明才智,全都是她们远不能及的。即使被赐予最理想的环境和最丰沛的知识,她们仍旧无法抵达主人所在的境界。
主人看透了她们的能耐。
「这种……事……」
伽玛的双脚使不上力。
她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坐在沙发上。
这时阿尔法反而从沙发上起身。暖炉的火光,倒映在她看来做好某种觉悟的双眼中。
「倘若这是他的期望,我就予以回应吧。因为我们约好了……倘若他希望我死,我愿意去死……这是他跟我的第一个约定。」
「阿尔法大人……」
就在这时候──
「打扰了。」
一鞠躬后走进室内的,是有著一头深褐色发丝的少女纽。
「我们收到了最新情报。大商会联盟实质上的领导人月丹这名男子,果然是和『教团』相关的人物。」
「我想也是。」
伽玛有气无力地回应。
事到如今,就算明白了这一点,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似乎和『教团』联手谋略让四越商会垮台的计画。」
「计画的内容是?」
「计画内容……就是让伪钞在市面上流通,进而引起信用紧缩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啊。」
伽玛仰头望天。
被将了一军呢。
四越商会和「暗影庭园」之间的关连性明明尚未曝光,「教团」却怀抱著同归于尽的觉悟来斗垮四越商会──这是她们完全没料到的。
没想到,他们会不惜让大商会联盟引发信用紧缩的问题,再藉此一起把四越商会拖下水。
就算能成功达到目的,这么做伴随的牺牲也太大了。
原来「教团」把四越商会当成这么危险的眼中钉……是她们的认知过于天真了吗?
「我们完全落入『教团』的圈套了呢。」
「不,那个……其实『教团』的计画根本还没有开始执行。」
「这是什么意──」
伽玛突然觉得脑中那片遗落的拼图,在此刻顺利归位了。
就在这时──
「阿尔法大人!」
贝塔连门也没敲就冲了进来。她手上拿著一份文件。
「研究室的希妲解读出我交给她的暗影大人的暗号了!」
希妲是「七影」之中专门负责做研究的第七名成员。之前,贝塔曾说过她收到主人写的一串暗号,而后交由希妲负责解读。
「就是这个!」
阿尔法接过贝塔递出来的那份文件。
细细阅读著内容的她,双眼开始恢复生气。
「阿尔法大人……?」
听到伽玛困惑的嗓音,阿尔法以皱成一团的笑容回应她。
一滴喜悦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原来……我们并没有被拋下……」
说著,她将文件交给伽玛过目。
「这……这是──!」
上头是希妲的笔迹所写下的惊人事实。
『很抱歉,但我选择背叛各位。我正在跟合作伙伴一起制作伪钞,藉此回收资金。我把金币存放在过去大家一起去拯救我姊姊的那座地底设施里。你们或许会憎恨我,但我认为这项选择最为妥善。』
回过神来的时候,伽玛发现自己的脸颊上也淌著泪水。她脑中的拼图,以超越理想的形式完成了。
阿尔法、伽玛、贝塔。
大家都哭著笑了,表情也皱成一团。
「原来一切都是暗影大人安排的呢。」
贝塔以满是敬爱之情的嗓音开口。
「这就是他眼中所见的景色吗……好遥远啊。」
阿尔法以泫然欲泣的声音这么说。
「看透一切,然后做出最妥善的选择……真不愧是暗影大人。」
伽玛以莫名安心的语气帮腔。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看穿了『教团』的计画呢。」
「然后,还反过来加以利用。在『教团』采取行动前,抢先一步让伪钞流通的话,就能回收庞大的资金。」
「而四越银行就能利用这笔资金撑过信用紧缩时期。」
「最后,『教团』只会失去大商会联盟,沦为唯一的输家。」
「只能说『教团』遇上的对手太难对付了。只有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信用创造这个概念的暗影大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熟知信用紧缩可能造成的风险,却仍在这种情况下大胆又有效率地回收资金。这样高明的手腕……让我受益良多呢。」
「担心『暗影庭园』和四越商会之间的关系曝光的我们,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所以,暗影大人才会代替我们暗中行动吧。」
「他之所以隐藏真实身分,也是为了和我们彻底断绝关系吧。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把伪钞跟四越商会联想在一起了。」
「暗影大人还特地将伪钞工厂盖在我们一度造访过的地方,甚至连金库的位置都写给我们。」
「之后,我们只要前往那里回收资金即可──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深深叹息。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你就会明白这是最妥善的做法了』……果然跟他说的一样呢。」
「所谓欺敌先欺己……就是这个意思吧。」
「以深不可测的谋略为基础,打造出缜密而完美的计画……真不愧是暗影大人。不过,那戴尔塔呢?」
虽然伽玛不安地这么问,但阿尔法的眼神已不再动摇。
「她可是戴尔塔,想必不需要担心吧。」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窗户慢慢被人打开,戴尔塔带著几分尴尬的表情爬进来。
「──你看吧。」
「戴尔塔!太好了……」
伽玛的脸上满是喜悦。
「呜呜……阿尔法大人……戴尔塔去执行超机密隐密任务了……所以……」
戴尔塔一边这么说,一边胆战心惊地窥探阿尔法的反应。
「我明白。是他交代你去办什么事情吧?」
听到阿尔法这么说,戴尔塔的表情瞬间开朗起来,并猛点头回应。
「戴尔塔去狩猎漆黑加……!啊呜,因为是超机密隐密任务,戴尔塔不能说……」
「戴尔塔,说话用词要正确。机密跟隐密放在一起,意思就重复了。」
「可……可是老大这么说……!」
「他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不过,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阿尔法抱住看似欲言又止的戴尔塔,摸了摸她的头。
伽玛和贝塔也过来拥抱戴尔塔,拭去脸上的泪水后露出微笑。
「他为了我们做到这种地步,所以,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我们去回收他收集来的金币吧。」
「是!」
「好的!」
「呜呜~~」
这晚,「暗影庭园」展开了行动。
●
彻底巡逻过无法治都市的各个通路后,我返回地底设施。
雪女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
她想必会乘著满载金币的马车回来吧。
等她回来后,就可以把地底金库的金币全数回收,然后撤退。接下来,只要在隔岸远眺名为信用紧缩的大火烧起来的盛况即可。
届时,约翰•史密斯会在饭店的高楼层客房俯瞰王都,跷起二郎腿轻喃「一如计画,信用紧缩开始了……」然后啜一口最高级的葡萄酒,以眼角余光瞄向桌上堆成小山的金币,再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太帅了。
我一边这么妄想,一边在通往地底设施的通道上前进。
不过,还真安静耶。
虽然作业人员已经全数撤离了,但应该还有一些负责看守的人留下来才对。
是太闲所以睡著了吗?因为我努力过头了,所以没有半个人能踏进这里呢。
「哼哼哼……」
我一边露齿灿笑,一边以轻快的步伐前进,抵达金库外头后,我停下脚步。
「咦……?」
金库大门……是开著的耶……?
而且看起来不是用钥匙打开,比较像是被人强硬撬开的……
「应……应该……不会吧……」
我的戒备应该执行得滴水不漏才对。
我连从无法治都市跑过来的一只老鼠都不会放过。
我的双脚打颤。
双手也跟著发抖。
冷汗瞬间冒出。
「不、不不不不、不要紧的,一定不要紧……」
接著,我推开半敞开的金库大门。
里头──空荡荡的。
那座堆得高高的黄金小山,现在消失得一乾二净。
「骗……骗人的吧……」
双腿一软的我当场瘫坐下来。
「为什么……怎么会……」
我的金币……
「哈……哈!哈哈……我是在作梦吧……」
我以不停颤抖的手梳理自己弄成中分头的发型,从原地起身。
不要紧,一定不要紧。
或许是雪女基于某种理由拿出去了。
就算是被谁偷走,想带走如此大量的金币,也得花上好一段时间。若非手脚俐落的熟练者,应该还不至于走得太远。
我以不断颤抖的双脚步出金库。
察觉到有两个气息朝这里靠近后,我佯装出平静的模样。
「──约翰大人!」
两名性感美女呼唤著我的名讳跑过来。
是雪女的心腹奈津和香奈。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吧。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因为金库变得空空荡荡的啊。
「雪女大人──雪女大人她失踪了。恐怕是被月丹……!」
「你说……什么……?」
雪女……被月丹……是吗!
一切在我的脑中连结起来。我发出咯咯的笑声。
「约翰大人……?」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
我推开金库大门,让一脸困惑的奈津和香奈看个仔细。
「这……这是──!」
「难……难道是他──!但这样好像动作太快了……」
两人错愕地睁大双眼。
「你们知道那家伙在哪里吗?」
「是、是的……!」
「那就没问题了。敝人马上去夺回来。」
我从奈津和香奈之间走过,让魔力暴发出来,震撼了周遭的空气。
「好、好强大的魔力!」
「这、这就是约翰•史密斯真正的实力吗!」
接著,我操作钢丝咻咻咻咻地划破空气,在空中描绘出美丽的发光轨迹。
「月丹啊……你彻底惹怒我了……!」
好啦,复仇剧要开始了──
●
时间回溯到一阵子之前──
夕阳西下,王都开始下起雪来。原本被染成一片橘红的世界,在逐渐染上夜色的深沉时,雪也愈下愈大了。
一名银白色的妖狐伫立在远处的平原上,眺望著王都的街景。
她吐出一口白色雾气,带著莫名悲伤的眼神,不知在等待什么。
在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之后,又过了片刻,一个人影从她的后方靠近。
「没想到你竟然也介入其中,雪女……!」
所有的声音几乎都被积雪吸收的静谧夜晚,这道满是怨怼的嗓音听来格外响亮。
雪女转身。失去双眼、有著一身漆黑毛色的兽人站在那里。
「月丹……奴家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你跟约翰•史密斯联手吗……!这就是你的复仇计画吗!」
跟神情莫名淡漠的雪女相较之下,月丹的表情扭曲得相当丑恶。
「一切都结束了,放弃吧……」
「不──还没有。只要有你们强夺的那笔钱,我就能东山再起!」
月丹抽刀。那是一把几乎等同于他的身高的长刀。
「月丹……」
雪女也抽出铁扇。
「奴家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皑皑白雪在夜晚的大地上堆叠。
银白色的月亮和繁星在漆黑的空中闪耀。
在这个黑与白建构出来的美丽夜晚,铁扇与长刀交会。
白雪扬起,鲜血四溅。
白雪堆叠而成的画布,染上了血的鲜红。
「怎……怎么可能……!」
跪地的人是月丹。他愤怒面向雪女,接著瞪大双眼。
不知何时,雪女的样貌改变了。
九条银白色的尾巴变得更长,原本宛如澄澈湖水的一双眸子,现在则是如血般鲜红。
凝聚在她身上的高浓度魔力,就连双眼盲目的月丹都能够感受到。
「这就是妖狐族真正的模样……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传说中的妖狐之力……倘若有这等力量……倘若我有这样的力量,就不会被夺走重要的东西了──!」
看著脸上满是憎恶的月丹,雪女露出悲伤的微笑。
「月丹……你为什么改变了呢?过去的你并不是这个样子。」
「住口!」
「已经结束了。」
雪女以铁扇抵著月丹的颈子。
冰冷的触感让月丹的表情跟著僵住。
「雪女──!」
以铁扇抵著月丹的雪女,就这样睥睨著他半晌。
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在缅怀过往。
两人一动也不动,彷佛时间停止了那样。
只有雪花不停落在两人之间。
最后,雪女收回了手中的铁扇,九条尾巴和双眼也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家的复仇就到这里结束了。」
「你说……结束?」
「奴家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你。不过,就算你犯下罪过,过去你曾拯救奴家以及奴家的村落,仍是不争的事实……善行无法弥补罪状,罪状也不会盖过善行。奴家想相信,在你的心中,当年拯救了奴家的那个你依然存在……」
语毕,雪女转身,在洁白雪堆上踏出脚步。
「再见,月丹……」
月丹以盲目的双眼怒瞪雪女的背影。
「别开……玩笑了……」
他怨怼的呢喃,没能传到离去的雪女耳中。
月丹掏出红色药丸服下,他的伤口随即愈合,接著──
「……啊……」
鲜血花朵在雪地上绽放。
「你究竟要愚弄我到什么程度……!」
「月……丹……」
被利刃贯穿身体的雪女,就这样倒在雪堆上。
感受著意识逐渐模糊的她,泪水开始从眼眶溢出。
「约翰……公子……请原谅奴家……」
此时,一阵风吹来,雪花在这一带纷飞,一个黑色的身影跟著降临。
「──!什么人!」
一名男子出现在被染上雪白的黑夜之中。
雪花在他的四周纷飞,钢丝劈开空气而来。
「──夺走敝人最珍贵的东西的人,就是你吗?」
以面具隐藏面容、朝这里走来的黑色西装男子──是约翰•史密斯。
「约翰公子……」
雪女痛苦地呼唤他的名讳。不知为何,约翰的身影让她有种怀念的感觉。
「你这家伙就是约翰•史密斯?你说我夺走你的东西……不过,你不也从我这里夺走了许多吗!」
月丹以早已不存在的一对眼球怒瞪约翰•史密斯。
「敝人来取回自己被夺走的东西──仅只如此而已。」
「你是说这家伙?哈!不过,你真有能力抢回去吗?」
「敝人会抢回来。」
「你这小角色……不过,我也得抢回来才行。抢回你们从我这里夺走的东西!」
说著,月丹举起手中的长刀。
「你是指什么?」
「还打算装傻吗,杂碎……!」
月丹不禁咂嘴。
「我跟你无话可说。」
「少浪费时间了。」
约翰•史密斯也将手中的钢丝伸长。
两人对彼此投以憎恶的视线,而后──
「月丹──!」
「约翰•史密斯──────!」
激烈交锋。
月丹的长刀直逼约翰•史密斯,但后者甚至不打算闪躲。
长刀直接袭向约翰•史密斯的颈子,然后突然停止。
「唔──怎么!」
看到自己的刀突然在空中停下来,月丹吃惊地收刀。
约翰•史密斯游刃有余地看著他收刀,并轻声开口:
「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月丹不悦地「啧」了一声。
「你这家伙……是将魔力注入这些细丝之中,用来挡住我的刀吗?」
「……哦。」
「有些境界,要在失去一些东西后才能达到。在丧失视力后,我以魔力侦测空间的能力便飞越性地成长。」
月丹的魔力开始在这一带弥漫。
「我看得见呢!我对你的丝线一清二楚!你能够自在操作丝线的技巧,著实让我吃了一惊。不过──」
月丹扬起嘴唇笑了。
「遇上我这种对手,算你气数已尽,约翰•史密斯!」
月丹再次抽刀砍向约翰•史密斯。后者试著和他拉开距离,回避他的长刀,却无法让手中的钢丝触及月丹的一根汗毛。
「没用的!我说过我能够看穿一切了吧!」
约翰•史密斯不断退后。月丹追了上去。
雪女噙著泪水,眺望两人激烈的战斗画面。倒映在她眼中的,是约翰•史密斯拚命战斗的身影……
过去,雪女从不曾目睹约翰•史密斯像刚才那样愤怒的瞬间。
她跟约翰•史密斯认识的时间并不久。
不过,她知道他并不是喜怒哀乐形于色的人。
现在,这样的他动怒了。
打从内心感到愤怒。
面对抢走雪女,还砍伤她的月丹,约翰•史密斯真的动怒了。
「约翰公子……」
虽然现在看似屈居下风,但雪女明白他的实力并非只有这种程度。
随后──
「你只有这点能耐吗……?」
约翰•史密斯这么开口。
「咕……」
月丹气喘吁吁地怒视约翰•史密斯。
虽然不停挥刀追杀,但月丹手中那把长刀,却迟迟无法触及约翰•史密斯。
不仅如此,月丹的身体还多了无数道细小的伤痕。
他理应掌握了每一条钢丝的动作才对。
然而,正因确实掌握了,他才无法朝这面钢丝网一股脑儿冲过去。
从约翰•史密斯的指尖延伸出去的钢丝,在空中形成宛如蜘蛛网那样绵密的包围网,一旦误闯,就无法再次脱身。
月丹察觉到了──这是能够早一步看穿、封印猎物的动作,再加以捕捉的完美陷阱。
他实验过了。只要稍微试著硬闯,钢丝随即会在他的身上刻划出无数道伤口。
若不设法逼近,长刀就无法触及约翰•史密斯;然而逼近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不觉中,月丹变得只能不停挥动永远砍不到对方的刀。
约翰•史密斯从容朝月丹走近。曾几何时,他的钢丝已经封住月丹的退路。
「快说……你有该说的话才对吧?」
「──!」
被约翰•史密斯这么命令的月丹,一瞬间望向雪女所在之处,但随即又摇摇头。
「我没有任何应该要说的话!」
「是吗──」
下个瞬间,鲜血从月丹的胸口喷溅而出。包围他的钢丝撕裂了他的皮肉。
尽管表情痛苦扭曲,月丹仍恶狠狠地瞪著约翰•史密斯。
「我一直在追求力量!为此,我付出了莫大牺牲!事到如今,岂能让步!」
说著,他从怀里取出大量的红色药丸,一口气全数吞下。
那些药丸,很明显超过了他的身体所能负荷的量。
「我不会……再被任何人掠夺了……与其被抢走,还不如……!」
月丹再次望向雪女所在的地方,彷佛想用那双盲目的双眼注视什么似的。
随后,他的身体开始发黑。
肌肉也开始膨胀,扭曲成丑陋的模样。
大量的魔力跟著涌现,将纷落的雪片全部吹散。
「要我──赔上一条命也无所谓。」
他睁开盲目的双眼。
里头是宛如血块般的鲜红色眼球。
鲜红的血泪从他的脸颊滑落。
月丹的动作变得敏捷到判若两人。
周遭雪片高高扬起的下个瞬间,他已经冲到约翰•史密斯的跟前。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劈砍随著月丹的咆哮声袭来。
约翰•史密斯动了动指尖,他的钢丝掠过半空。
「──哦。」
长刀和钢丝交锋后,后退的人是约翰•史密斯。
几条被斩断的钢丝从他的指尖脱落。
月丹没有停下攻击。
他以宛如野兽的动作冲上前追杀约翰•史密斯。
他以长刀再次斩断约翰•史密斯的钢丝。
月丹挥下长刀,约翰•史密斯的钢丝跟著舞动。
两人激战片刻后,约翰•史密斯终于失去了所有钢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丹带著疯狂笑容袭向失去武器的他。
然而,约翰•史密斯却只是叹了口气,继续伫立在原地。
「毕竟只是钢丝啊……」
以不太感兴趣的嗓音这么轻喃后,他望向朝自己逼近的月丹。
接著──两人激烈冲突。
约翰•史密斯主动朝月丹踏出一步,然后侧身躲过他惊人的这一击。
长刀划过约翰•史密斯的脸颊,黑色发丝在空中飘动。
这是以最小限度的动作完成的回避。
刚才踏出的那一步,距离也在最小限度,速度则是最快。
这是能同时达到「回避」和「逼近」两种目的的理想动作。
亦即──习武之人的境界。
「什么!」
月丹错愕地瞪大双眼。下个瞬间,他的下颚便吃了约翰•史密斯一记肘击。
「嘎哈!」
在月丹踉跄后退的同时,约翰•史密斯仍毫不留情地追击。
他一拳击中月丹的丹田,在后者的身体弯成ㄑ字状时,又以膝击将他的上半身踹起。
约翰•史密斯的连续攻击没有停止。
那些极其平凡的拳击、肘击和膝击,在在陷入月丹的肉体。月丹那肌肉异常膨胀的躯体,令人难以置信地不断被打飞。
自己的肉体,才是紧要关头时最可靠、最强大的武器。约翰•史密斯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月丹也拚命后退,企图从约翰•史密斯接连不断的攻击中逃开。
服下红色药丸,让他的肉体即使受到损伤也能够瞬间恢复。只要撑过这波迟早会结束的猛攻,退到安全区域──
然而,约翰•史密斯没有停下。
他的每一步都挡住月丹的退路,每一击都削减著月丹双脚的力量。
在这场瞬间的攻防战之中,约翰•史密斯看穿、掌握了一切。
像这样,他持续单方面痛殴著月丹。
一直维持著极近距离、维持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无论猎物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绝对无法离开他的攻击范围。
他淡淡地、有如进行机械式作业那样痛殴著月丹。
「嘎……!啊嘎……!咕……!咕喔喔……!咳哈!」
月丹的骨头被粉碎、牙齿被折断、内脏被打烂,却又在下一秒随即恢复。
这可说是一场不会结束的凌迟。
飞散的鲜血在白雪地毯上染出点点红晕。
接著,约翰•史密斯稍微增强了拳头的力道,挥拳速度也跟著加快。
「快说。你应该有必须说出来的话才对吧……」
「嘎……!咕呼!」
约翰•史密斯一边挥拳,一边开口要胁。
最后,极限终于到来了。
月丹的肉体不再自我恢复。
看穿这一点的约翰•史密斯,将攻击范围拉长半步的距离──然后用右脚使劲一踹。
他的右脚狠狠陷入月丹的头部侧面,让后者跌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
月丹企图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被约翰•史密斯以脚狠狠踩住。
月丹抬起眼怒瞪约翰•史密斯。
彷佛回想起过去那样,月丹的双眼再次开始刺痛。
「嘎……!」
约翰•史密斯一拳灌在他脸上。
「──快说。」
再一拳。
「──说你该说的那句话。」
「约翰•史密斯──是吗……原来你就是那时的……」
不知不觉中,月丹望向约翰•史密斯的那张脸上,涌现了各种复杂交织的情感。
愤怒、憎恨、羡慕和后悔……
「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力量,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吧……」
复杂的情感,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更有分量。
「我持续逃避自己的软弱,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真正想守护的其实是……」
至此,月丹笑了。
「托付给你的话……应该可以……」
已经变得气若游丝的他,以颤抖的手指指向雪女所在之处。
「雪……就拜托你……」
「……!明白了。」
约翰•史密斯握住他颤抖的手指。
「敝人确实收到你托付给我的这份心意了。」
接著,月丹逝去。
「奴家终于想起来了……是您替奴家……」
雪女将脸埋在约翰•史密斯的胸口。泪水渗进他的西装表面。
约翰•史密斯以注入魔力的手轻抚她的伤口。
「好温暖……这股力量,就是那一天的……」
怦通。
雪女的心脏重重一跳。
从一切都被掠夺殆尽的那天以来,她就冰冻自己的内心走到今天。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被谁占有,她都微笑著接受这一切。
内心那座绝不会融化的冰山,是保护自己的城墙。
而现在,冰山开始溶解了。
「……谢谢。」
约翰•史密斯歪头。
然后这么轻声呢喃:
「他说埋在那一带的雪堆底下,是吗……」
●
「我还得处理最后一个工作。」
说著,约翰•史密斯便开始挖洞。雪女留下这样的他,独自暂时返回王都。他想必是要替月丹挖一个墓穴吧。说不定,月丹只是想寻找一个理想的葬身之地。
看著死去的月丹脸上平静的表情,让雪女不禁想起从前。
在王都休息了一晚后,雪女回收了刚兑现的金币,准备返回自己的据点。
约翰•史密斯彻底治好了她的伤口。连背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痕,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抵达据点后,带著金币前往金库的雪女,在看到金库内部的状况后大吃一惊。
「这……」
金库里头被人彻底清空了。
正当雪女感到不解,一名身穿黑色装束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
「你就是雪狐商会的雪女吗……」
「──!」
雪女转身,发现一名美丽的金发精灵站在那里。
「你是?」
雪女这么问,同时做好随时都能抽出铁扇的准备。
「我叫阿尔法,是『暗影庭园』的一员。从反应看来,你应该没听他提过吧。」
「阿尔法……」
雪女也知道约翰•史密斯,亦即暗影是「暗影庭园」的统帅一事。
不过,她不曾听他直接提及「暗影庭园」。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挺吊诡的。
「你就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大商会联盟的月丹的恋人……」
「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把这封信转交给你。虽然已经开封了,但我觉得还是得交给你本人才对。」
阿尔法递过来的,是一封看起来很老旧的信。
「大商会联盟马上就会垮台了。在这之前,我们会到处回收能回收的东西。这是从月丹房里找到的,是给你的一封信……不对,或许该说是遗书吧。」
「月丹的……」
雪女接过那封信开始阅读。
最先让她感到讶异的,是上头扭曲凌乱的字迹。或许,双眼失明的月丹没有求助他人,而是独自亲笔写了这封信吧。雪女从这些乱七八糟的字迹中,感受到了只属于月丹的笔迹和温度。
这封信从对雪女和故乡同胞的忏悔开始写起,是一封诅咒自身软弱的信。
同时,令人错愕的事实也跟著映入眼帘。
「迪亚布罗斯教团……」
那便是在背后教唆月丹的组织。
「『暗影庭园』正在努力和迪亚布罗斯教团战斗。当然,他也……」
「约翰公子也……」
「其实,四越商会是『暗影庭园』设立的幌子公司。」
「──唔!难道……!」
「打从一开始,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好意思,金币全数由我们回收了。」
「四越商会打算用那笔钱撑过信用紧缩时期,是吗?」
「我们还会吸收大商会联盟的贩售通路,日后想必能在业界建立起绝对优势的地位。」
「约翰公子……不,暗影公子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了吗?」
「你想责备他是叛徒也无妨。他想必连这样的指责都会一并接受吧。」
雪女摇摇头。
「奴家没打算这么做。暗影公子可是救了奴家两次的恩人。」
「……这样啊。」
阿尔法点点头。
「我们已经做好迎接你成为同伴的准备。如果愿意的话,请你继续经营雪狐商会,然后跟无法治都市合作。」
「奴家明白了。四越商会是表,雪狐商会是里……是这个意思吧?」
雪女和阿尔法以相同的表情微笑。
看起来是同样对某人感到心服口服的反应。
「请多指教喽。」
「还请多指教。」
握过手之后,雪女轻声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伤脑筋哟。感觉他珍惜的人有很多很多呢……」
随后,两人一边商讨今后的方针,一边离开了雪女的据点。
●
大商会联盟在转眼间崩坏。
面对为了兑现纸钞而找上门的大批民众,他们没有足以应付兑现要求的金币,导致部分商会甚至关店,然后趁夜黑风高时逃之夭夭。最后,骑士团介入其中,逼迫商会打开金库,结果发现比起在市面上流通的纸钞,里头剩下的资金简直少得可怜。
商人们遭到逮捕,日后想必会被施以严厉的处罚。
而目睹大商会联盟垮台的民众,接著将目标转往四越银行。
在大商会联盟垮台的隔天早上,他们大量涌入四越银行的王都分店。
据说前来兑现的人数,多到足以将王都的主要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早晨,在银行开始营业的瞬间,民众握著纸钞冲进里头,然后为眼前的光景错愕不已。
采一二楼打通设计的大厅,堆满了光芒夺目的大量金币。
在面对民众时,银行行员也总是满面笑容,表现出极其从容的态度。
四越银行顺利处理了庞大的兑现要求。目的达成的民众,一个接一个步出银行。
到了这天的午后,在四越银行外头排队的民众几乎已经一个都不剩。
实际将纸钞兑现的人,其实只有排队人数的三成左右。
看到四越银行的对应方式,民众都相当放心。
堆得有如小山那么高的金币、面带笑容,服务周到的银行行员,以及四越商会累积至今的信誉。
最好的证据,便在于这天甚至出现了希望借贷纸钞的客户。
四越银行与四越商会,因为大商会联盟垮台,而赢得更高的地位,以及更多的信赖。
他们所拥有的力量,甚至已经强大到连国家都无法出手。
倘若四越商会在这个节骨眼撤店,王国将掀起金融风暴。
经过这次的骚动,王国方面将信用紧缩一事视为危险。然而,四越集团和他们首创的信用创造,让王都景气变得空前绝后的兴盛,也是不争的事实。
王国方面决定和四越集团、四越银行的代表人会晤,订立几条关于信用创造的规定。
就这样,一连串的骚动终于划下句点。
●
我用史莱姆铲子挖著洞。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挖洞。
不过,为什么──我挖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我联系不上雪女。
先让雪女回去回收王都的金币,我则是把埋在洞里的金币挖出来,最后结局皆大欢喜。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我没挖到金币,雪女也失联了。
注意到的时候,我发现四越银行不知为何仍屹立不摇。
为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我的计画有漏洞这个事实。
「老大,没挖到任何东西的说。」
用双手不停在地上挖洞的戴尔塔开口。
「一定……一定挖得到才对。」
我这么回应她,然后继续挖。如果只是要在地上挖一个大洞,其实可以把这一带的地表炸开就好,但这么做可能会连同金币一起炸飞。
到头来,只能乖乖用人力慢慢挖。
循著我的气味而来到这里的戴尔塔,也成了帮忙挖洞的人力……或说是犬力。
「老大,这也是超机密隐密任务吗?」
「对啊。所以不能告诉阿尔法她们喔。」
「知道了!」
「戴尔塔,这是死亡讯息。」
「死亡讯息?」
「就是死者道出的真相。一名跟我互相憎恨、在战场上拚个你死我活的敌人,最后和我和解了。在死前,他最后道出的字眼是『雪』,手指指的方向则是『这里』。意思就是,他在这片雪堆之下埋了很重要的东西。」
「好厉害!」
「这就是所谓的推理喔。」
「推理!」
戴尔塔双眼闪闪发亮,尾巴也猛摇个不停。
「挖完洞之后,老大就会实现戴尔塔的任何愿望吗?」
「嗯?」
「老大跟戴尔塔约好了!」
「嗯嗯?」
「老大跟戴尔塔约好了啊!」
「嗯嗯嗯?」
「呜呜~」
戴尔塔从下方抬起眼睛瞪著我。
「抱歉抱歉,我们确实做过这种约定啦,但──」
「约好了!」
「我没有说会实现你的任何愿──」
「老大答应了!」
「不,我是说在我做得到的范围──」
「老大答应了啊!」
没辙了。在戴尔塔的认知里头,我已经答应她了。
「戴尔塔,不可以说谎喔,我没有答应你。如果这边有录音机,你的谎言就会曝光喔。」
「录音机?」
「那是一种影之兵器,一旦启动,世界就会毁灭。」
「咦咦!」
「你也不希望世界毁灭吧?所以不可以说谎。」
「呜呜~~戴尔塔不想要世界毁灭……可、可是老大答应过……」
戴尔塔目泛泪光……或该说快哭出来了。
「啊~我知道了,那我也让步吧。我会做我做得到的事情。可是啊,戴尔塔,我不是圣诞老人,所以无法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圣诞老人?」
戴尔塔不解地歪头。
「圣诞老人……他是君临影之世界,罪大恶极的赤红魔王……」
「魔王!」
「他总是一身被鲜血染红的装扮。他会背叛人们的梦想,赐予人们绝望,再以他们的血染红自己的衣裳……」
「好过分!」
「对啊,他很过分呢。我以前也被他害得好惨。」
「老大也是?」
「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梦想,所以一直向他许愿,但圣诞老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了我。」
「梦想?」
「我想成为『影之强者』──不,也罢。我已经决定重要的事情绝不轻易说出口。总之,我从年幼时期开始,每年都会被他背叛,导致心灵受到了重创。所以啊,戴尔塔,我想说的是,我不是圣诞老人,所以无法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不知为何,戴尔塔直盯著我的脸瞧。她不停眨眼,然后歪过头。
「可是,圣诞老人没有实现老大的任何愿望啊。他背叛了老大的梦想!」
确实如此。
「咦?」
「咦!」
「感觉是鸡同鸭讲呢。」
「鸡同鸭讲呢!」
我跟戴尔塔一起歪过头。
「算了。总之就是,我愿意让步,但不会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呜呜~~」
「好了,我之后要去旅行。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好好考虑自己的愿望吧。」
「旅行?」
「嗯,去寻找自己的旅行……」
阿尔法她们绝对很生气,所以得给她们一段消气的时间才行。人的情感会随著时间变淡。也就是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刚好学园也要开始放寒假了。
等到假期结束后,再若无其事地出现在阿尔法等人面前即可。故意不赔罪,表现得一如往常,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
因为,我发现了让自己在人际关系之中绝不会吃瘪的最强绝招。
那就是──让对方觉得无可奈何。
只要让她们觉得「啊,跟这家伙说什么都是白搭」就好了。
无论小婴儿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抱怨。换句话说,我只要让自己堕落到那种等级就行了。
不过,我得注意才行。这个绝招可是双面刃。
因为这虽然能带来胜利,却同时也代表著败北……
「然后,不用再挖洞了。谢谢你来帮我。」
我的计画有漏洞。到头来,四越商会完好如初,事到如今,就算真的挖到那笔钱,也没有意义。
「所以,我要踏上旅程喽!再见。」
「啊,老大,戴尔塔好像挖到什么了──!」
戴尔塔的呼唤声从后方传来,但不想为她的「愿望」伤脑筋的我,使出全力冲刺离开。
我第一次被圣诞老人背叛,也是在这种下著雪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