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二章 东列贝提亚教

德鲁尼奥王国从建国以来一直因所处的地理位置而深感烦恼。

王国坐落在大陆西部的中心地带,可以说是绝佳的贸易路线。但也正因如此,毗邻着好几个危险国家的担忧始终萦绕在心头。

北有强国索尔杰斯特,东有野心勃勃的卡巴利努,南边的贝兰西亚也无法掉以轻心。必须时刻警戒这些国家发起攻击,即便德鲁尼奥能成为贸易要冲,负担也绝对不轻。

如果这个国家能拥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王太子,或许便可以用花言巧语唆使邻国,制造出鹬蚌相争的局面。然而遗憾的是,王室之中无人拥有这般才能,唯有用于防卫的军事支出费和保障安全的邻国疏通费年年渐长。

在这种情势下挺身而出的,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

他接近了列贝提亚教。西方本就受到列贝提亚教的强烈影响,他加大国内的传教力度,并邀请了祭司和神殿进驻。

德鲁尼奥国内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因为这等同于德鲁尼奥成了列贝提亚教的拥蹙。但反对声没过多久便消失了。原因有二,一是原宰相的政治手腕,二是在列贝提亚教的庇护下,来自周边国家的压力明显减少了。

「列贝提亚教在西方拥有极大的权威。因此,臣主动寻求其庇护,试图牵制其他诸国。利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和军费与列贝提亚教保持密切联系,之后出任选圣候巩固受庇护的立场……这是臣当初的计划」

壮年男子在房间里如此说道。

男子名叫希里吉斯,是芙兰亚的家臣,也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希里吉斯本人。

「然而由于纳特拉崛起,臣不得不采取行动。在不受列贝提亚教权威影响的纳特拉看来,打算用权威作后盾的德鲁尼奥恐怕是下手的好目标吧。之后的事如您所知。再这么下去,德鲁尼奥会被蚕食殆尽,怀着这样的想法,臣决定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打压纳特拉……」

计划失败了。

维恩的谋略迫使希里吉斯退出政治舞台。希里吉斯就这样被驱逐到了国外。

由于没有国家愿意接纳他,希里吉斯只好依靠他为数不多的关系前往大陆东部。在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时,芙兰亚找到了他,并向他提议,要不要为我效力。

「原来是这样子啊……」

坐在希里吉斯对面的芙兰亚呢喃道。

她虽然知道王兄击垮了希里吉斯,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希里吉斯身为宰相时施行的政策。如果纳特拉没有崛起,或许他已经成为选圣候了吧,一想到这,心情便变得复杂起来。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臣在成为宰相之前……不,成为宰相之后打压了不少人。臣总是蔑视他们无能,自大地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然后轮到自己被击垮了。仅此而已,希里吉斯如此自嘲道。

「比起这个,殿下如今该优先考虑典礼之事」

「……是呢,你说的没错」

芙兰亚移开视线。

她的视线越过房间的窗户,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未曾见过的街景在眼前铺展开来。

德鲁尼奥王国首都,里德尔的景色。

「虽然顺利抵达是挺好的,但问题在于之后怎么办」

芙兰亚率领使节团离开纳特拉后不久。

她们顺利抵达了德鲁尼奥王国,如今逗留在对方安排的宅邸里。

「我问你,希里吉斯,德鲁尼奥的国王……劳伦斯王是个怎样的人?」

「典型的傀儡。臣还是宰相那会儿,那位大人只会对臣言听计从,无能、胸无大志。听闻现在也依旧如此」

希里吉斯继续说道。

「主导这次典礼的人,恐怕是现任宰相马莱」

「是你的后继者呢。你对这位马莱卿有什么了解吗?」

「他是臣当宰相时的部下之一。虽说他不适合当组织的领袖,但野心勃勃、不屈不挠,臣用得很顺手。至于人品……和臣一样,把国王当成傀儡,这样您应该理解了吧」

芙兰亚陷入沉思,说道。

「看来普通的手段行不通呢……他会在典礼上做些什么?」

「恕臣直言,芙兰亚殿下虽身为王族,但作为外交官的地位低于维恩殿下。由于来访的是芙兰亚殿下,马莱恐怕会理解为 『纳特拉愿意维持同盟,但不打算进一步加深关系』。维持现状,不给对方留下话柄方为上策」

「反过来说,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吗?」

「是的。在德鲁尼奥看来,纳特拉王族光是应邀前来便足够了。太过贪心不是好事,首要之务是让典礼顺利谢幕。……只是,臣稍微有些在意」

「在意什么?」

希里吉斯指了指窗外,回应芙兰亚的疑问。

「殿下,您如何看待里德尔这座城市?」

「诶?我觉得是一座充满活力的普通城市……」

这有什么问题吗,芙兰亚歪了歪头。

希里吉斯向疑惑的芙兰亚解释道。

「您说的没错,这座城市散发着活力。几乎和臣当宰相那时一样。但请您仔细想想,德鲁尼奥的现状」

「现状……啊」

芙兰亚恍然大悟。

「你想说的是……这座城市不该这么有活力?」

德鲁尼奥王国衰败了,这是纳特拉内部的共识。

尽管如此,里德尔洋溢的活力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国力衰败的氛围。

「当然,作为一国首都,有可能是影响还没波及到这里,又或是想要掩盖这个事实。尤其是邀请了外国来宾的现在,自然不希望露出衰败的迹象遭人轻视。但臣担心的是,有可能真的摆脱了衰败的影响」

「……有其他国家在援助德鲁尼奥王国?」

「就这样继续衰败下去的话,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会吞食德鲁尼奥王国,这是不言而喻的。为了不让这两国的国力继续增长而援助德鲁尼奥……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存在这种可能」

「……至少我明白,不能掉以轻心」

芙兰亚一脸严肃。面对出乎预料的事态,她没有感到畏惧。王兄对自己委以重任,是因为相信这类麻烦难不倒自己。

「典礼上也许有机会了解到这方面的动向。臣虽然无法同行,但您身边有那位在。如果发生什么就拜托那位吧」

芙兰亚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

「既然可以入国,希里吉斯不能戴面具隐瞒身份跟过来吗?」

正如前面所说,希里吉斯明面上被德鲁尼奥王国驱逐至国外。

对他的处罚至今仍未撤回,所以他本不愿随使节团一同出行,但考虑到他熟悉德鲁尼奥王国的方方面面,在芙兰亚的劝说下,他才同意了这件事。

「……臣如今侍奉芙兰亚殿下这件事,对方应该也知道吧。臣以为,德鲁尼奥不希望引起纳特拉不快,所以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但若是臣太过张扬,那么对方也不得不干预此事。这里还是按原定计划,让臣待命吧」

听到他如此恭敬地作出解释,芙兰亚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我知道了”,她留下这么一句,站了起来。

「明天要在典礼前寒暄问好,今天先休息吧」

「遵命。请您好好休息」

希里吉斯向离开房间的芙兰亚低头行礼,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他微微叹了口气。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回来」

他看向窗外。对芙兰亚来说陌生的街景,在希里吉斯眼中则是眺望过无数次的光景。

「德鲁尼奥……我的祖国……」

希里吉斯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思绪。他站立不动,只是久久地眺望着窗外。

◆◇◆

翌日,芙兰亚按照预定拜访了位于首都里德尔中央地带的王宫。

「……有些紧张呢」

在其他人的带领下,芙兰亚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喃喃自语。

如今身处异国,总是帮助自己的王兄也不在身边。虽说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免还是会感到紧张。

「说来羞人,其实臣也一样」

走在芙兰亚身旁,比她大几岁的女子回应了她的自言自语。

女子是原玛登王国王女──杰诺薇娅•玛登,在王国灭亡后几经周折臣服纳特拉,现在是纳特拉王国的侯爵。

「如果是在臣的领内,许多家臣会在一旁辅佐微臣,所以多少可以放松一下……外交使节的身份果然会让人紧张呢」

玛登领在纳特拉西侧,原玛登王国曾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及德鲁尼奥王国保持过联系。所以杰诺薇娅也加入了芙兰亚的使节团。

「这样可不行。得振作起来」

芙兰亚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杰诺薇娅欣慰地看着这样的芙兰亚,说道。

「无需太过担心,芙兰亚殿下已经足够振作了」

「真的吗?」

「我等这般身居高位之人做出的选择,会极大地左右数千、数万民众的未来。如果对此没有任何感触,那才是最大的问题吧。理解肩上重担的个人意志,以及坚定执行政务的政治家精神。在臣看来,唯有兼具这两种品质才称得上是执政者」

「……或许就如你说的那样呢。谢谢,杰诺薇娅」

“不用谢”,杰诺薇娅作出回应,继续说道。

「话说芙兰亚殿下,臣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为了不让走在前面的带路人听见,杰诺薇娅把脸凑到芙兰亚耳边。

「那个……希里吉斯卿随使节团同行一事是真的吗?」

「嗯,他来了哦。考虑到他的立场,没怎么露脸就是了」

杰诺薇娅听完,露出复杂的表情。

看到她这副反应,芙兰亚回了句“这么说来”,随后注意到。

「你们之前……」

「是的,有点因缘」

宰相希里吉斯当时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算计纳特拉,杰诺薇娅的玛登领被当成跳板遭到利用。

「如今同样身为纳特拉的家臣,臣并不打算旧事重提。只不过……」

站在家臣的立场上,可以既往不咎,但就个人而言仍心有芥蒂,杰诺薇娅的表情像是在这样诉说。

「我会让他尽量别出现在你面前的。但万一真的碰上了,千万要冷静哦」

「感谢您的关心」

杰诺薇娅低头苦笑。

「话虽如此,回避他只是不希望弄得太尴尬,并没有到隔阂的程度。要说和那件事有关并让臣不能释怀的人,那就是──」

话说到一半,杰诺薇娅停下脚步,露出可怕的眼神。

为了弄清发生了什么,芙兰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看到了从走廊对面朝这边走来的一群人。

以及走在这群人最前方的,和自己同龄的少女。

「噢,真巧,这不是芙兰亚王女吗」

少女看到芙兰亚,顿时面露笑容。那是暗藏着狰狞之色的野兽的笑容。

芙兰亚看向她,毫不遮掩警惕之意,说道。

「特露切拉王女……为什么会在这里?」

同盟国的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国王,格鲁耶尔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是兄妹关系,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少女──特露切拉。

「竟然问为什么,又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特露切拉说道。

「妾身要出席典礼,所以来向身为主办者的劳伦斯王打声招呼。不过,芙兰亚王女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唔,这样吗,见不到维恩王子啊。真可惜」

也就是说,和代替维恩来到此地的芙兰亚一样,特露切拉代替格鲁耶尔王来访德鲁尼奥王国。在见不到王兄这一点上,芙兰亚差点对特露切拉感到些许共鸣──

(……芙兰亚殿下,请不要疏忽大意)

这时,身旁的杰诺薇娅悄悄对她耳语。

(据说特露切拉王女最近替格鲁耶尔王处理政务,干劲十足)

(特露切拉王女?)

(是的。此次派使节前往德鲁尼奥王国自不用说,斡旋大贵族间的矛盾、下令部分税种减税、主动联系列贝提亚教等等……她的势头超出了代理的范畴,仿佛像是想要取代王太子或是国王一般)

(取而代之……)

杰诺薇娅的话吹散了芙兰亚的共鸣。

在和纳特拉缔结同盟时,特露切拉虽然作为人质留学纳特拉,但基本上可以自由行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本国和纳特拉间变得来去自由,人质的立场也名存实亡──没想到,竟成了这样。

换言之,她身处此地不是作为某人的代替,而是认为自己代表一个国家吗。芙兰亚完全无法理解。

「唔……?啊,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玛登的原王女」

特露切拉的视线转向杰诺薇娅。

「明明以前在这里出尽洋相,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脸皮真是有够厚呢。不对,如果没有这么厚的脸皮,估计也不会出卖自己和祖国了」

站在一旁的芙兰亚能感受到,杰诺薇娅的怒气值一瞬间突破了上限。

「……嗯,好久不见,特露切拉王女。之前承蒙您关照」

杰诺薇娅面带微笑,行了一礼。沉着冷静的态度比起愤怒显得更有气势。

「不过,论厚颜无耻,我远比不上特露切拉王女呢。惨败给维恩王子却还敢招摇过市,真令我钦佩」

芙兰亚在内心发出无助的悲鸣。

迸发在两人之间的火花若隐若现,现场完全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芙兰亚自认和特露切拉合不来,然而杰诺薇娅和特露切拉已经不是合不合得来这种程度了。

站在杰诺薇娅的角度来看,索尔杰斯特王国是叛徒。明明和玛登王国交好,却在玛登陷入困境时见死不救。而在特露切拉看来,杰诺薇娅是自取灭亡的玛登的残骸,不值得她尊敬。

(……再怎么说,也太咄咄逼人了)

芙兰亚认识的特露切拉总是保持着从容。即便她在心里瞧不起杰诺薇娅,也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嘲笑身为纳特拉侯爵的杰诺薇娅,这不像她会做的事。

(因为讨厌杰诺薇娅吗……?不对,不是这样的……)

焦急。没错,不知为何,特露切拉如今看上去很是急躁。用语言挑衅对方,视线却没在注视杰诺薇娅。倒不如说,她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其他人插入对话。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男子从走廊对面快步走来。

「……原来是马莱卿。又见面了」

特露切拉对前来的男子意兴索然地开口道。

(马莱,记得是德鲁尼奥王国现任宰相的名字)

那么,他就是在希里吉斯垮台后掌握德鲁尼奥实权的男人吗。光是眼前的状况就让他慌张成这样,体现不出他的威严和器量。

「这边这位是……原来是纳特拉的芙兰亚王女。特露切拉王女,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碰巧遇到熟人,不过是多聊了几句」

看到马莱投来的暗含责备之意的目光,特露切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么,妾身先告辞了。……芙兰亚王女,典礼上再会吧」

特露切拉留下这句话,带着随从转身离开。

离去之际,她看向芙兰亚的目光中透露出坚定的意志。

「……」

在目送特露切拉远去后,马莱清了清嗓子,说道。

「十分抱歉。没想到会让两位在这种地方碰面」

「请别放在心上。特露切拉王女也说了,真的只是多聊了几句罢了」

芙兰亚瞥了眼身旁的杰诺薇娅,看样子她也恢复冷静了。要是气氛继续恶化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马莱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

「之后由我带路。请走这边,芙兰亚王女」

「谢谢你,马莱卿」

在马莱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前行。

和特露切拉出乎意料的相遇告一段落,跟在身后的随从们也因此略微松了口气,然而还不能放松。接下来谒见国王才是正事。而且,即使缺乏威严感,马莱也是爬上了宰相位置的男人。

事实上芙兰亚注意到了。哪怕态度看上去诚惶诚恐,可马莱的目光始终在揣度自己。

(……必须振作起来)

芙兰亚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进一步坚定了决心。

◆◇◆

「……从纳特拉远道而来辛苦了,芙兰亚王女。玛登侯爵也是」

在谒见大厅等着芙兰亚她们的,是一名男子。

坐在王座上的这名男子正是德鲁尼奥王国国王──劳伦斯。

「初次见面,劳伦斯陛下。此次有幸受邀参加庆祝同盟延续的典礼,不胜感激。在此,我代表父王欧文表示由衷感谢」

芙兰亚以代表身份作开场致辞。看到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有着这般坦然自若的举止,一旁德鲁尼奥王国的家臣们不禁流露出感叹之声。

相比之下,劳伦斯王和芙兰亚相反,显得很不安。

「唔,唔嗯……所以关于典礼的安排……马莱」

「臣在」

空有形式地交流了两句,站在劳伦斯身旁的马莱便开始介绍起典礼的流程。大部分流程事先已经调整好了,这里的介绍不过是再次确认罢了。

但也正因如此,芙兰亚才有机会冷静地观察劳伦斯。

国王很年轻,芙兰亚心想。虽然大自己很多岁,但最多也就三、四十岁左右。同样是国王,总感觉劳伦斯和父王欧文相比少了稳重感,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劳伦斯王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坐立不安的样子……)

王兄曾经说过,国王保持沉默是一种战略。对话虽然是沟通的基础,但同时也有可能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器量。与其因此暴露国王的修养,被对方小觑,还不如缄口不言,保持威严和神秘感。

然而即便默不作声,像这样子坐立不安地四处看来看去的话,威严和神秘感自然也荡然无存。芙兰亚瞥了眼身旁的杰诺薇娅,只见她也对劳伦斯的模样感到目瞪口呆。

更为严重的是,周围的家臣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对劳伦斯漠不关心。傀儡,芙兰亚脑中浮现出了希里吉斯曾说过的这个单词。

(……不过)

对于劳伦斯的这副模样,芙兰亚并没有在心中蔑视他。

倒不如说,他的身影让芙兰亚产生了某种共鸣。

为了成为王兄的助力,自己日复一日勤奋向学,努力当上了出使外国的使节。可若是自己没有这么做,情况又会如何呢。

如果一味享受王兄的保护,沐浴着家臣们的好言好语,自己也许会成为劳伦斯王这样的人。很有可能变成这样。一想到这,实在对他生不起嘲笑之意。

自己最在意的,是劳伦斯的表情。芙兰亚明白。那是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拼命挣扎的表情。自己曾经和他一样,所以能明白劳伦斯怀抱的烦恼。

「──以上是典礼的大致流程。有什么疑问吗?」

在芙兰亚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马莱的介绍也结束了。

芙兰亚想了一会儿。她之所以思考,并不是因为有疑问。也许是傲慢。也许是多管闲事。也许从政治上来说,维持现状更加有利。但是,倘若劳伦斯王渴望做出改变,并寻求着这一契机的话──

「没有,介绍得很仔细,非常感谢。如此一来便能心无旁骛地出席典礼了」

芙兰亚说完,将视线转向劳伦斯。

「劳伦斯陛下,晚辈阅历尚浅,说不定会给各位添麻烦,为了三国同盟永世长存,我将尽心尽力,还请多多关照」

「喔,唔,嗯」

劳伦斯点点头。于是芙兰亚微微一笑,

「呵呵,似乎劳伦斯陛下也在紧张呢」

「……」

被小自己许多岁的少女指出内心想法,受到侮辱的表情在劳伦斯脸上一闪即逝。

他还没来得及生气,芙兰亚便接着说道。

「松了口气呢。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

「芙、芙兰亚王女也,吗?」

听了少女的话,劳伦斯心中涌上的共鸣盖过了羞耻感。

「当然。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安」

与之前高贵优雅的举止相反,芙兰亚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害羞表情。

「可没想到彼此都在紧张呢……呵呵,我之前还和身旁的玛登卿聊到,要是陛下有如怪物般吓人该如何是好。这下安心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呢」

「……这样,啊」

或许是因为从芙兰亚的话语中丝毫感受不到挖苦和讽刺之意。劳伦斯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另一方面,站在一旁的马莱表情很微妙。芙兰亚的言行举止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政治意图,想必他怎么都想不通吧。

他自然不可能想明白。因为芙兰亚根本就没在考虑什么政治意图。

芙兰亚只是对被嘲笑为傀儡的劳伦斯产生了共鸣,想要解开其心结,为他创造出一个积极向前看的契机──对话的意义仅此而已。

「陛下即位以来过了多久?」

「……大概是数年,吧。已经有十年了啊」

「如此之久吗。那么,您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最近才获得了出使外国的机会,要学习的东西比比皆是。干脆放弃吧,会这么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倒是稍微能够理解」

劳伦斯面露苦笑。如同在和邻居闲聊一般,芙兰亚不停向他投去无足轻重的话语。于是劳伦斯一直紧绷着的嘴角也因此渐渐放松──

「陛下」

或许是认为放任两人继续说下去不太妙,马莱插入了对话。

「您之后还有政务,就聊到这吧」

有那么一刹那,劳伦斯对马莱露出了反感的情绪。

然而这也在看到马莱的视线后便立刻烟消云散。劳伦斯别过视线,说道。

「确,确实是啊。……芙兰亚王女,你可以退下了」

「……」

自己早已明白。人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发生改变。芙兰亚略感遗憾,随即恢复了精神。

「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芙兰亚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和杰诺薇娅转身离开,就在这时,

「……不,稍等」

在听到劳伦斯的声音后,芙兰亚她们停下脚步。

这似乎超出了马莱的预料,只见他略显惊讶。

「怎么了?劳伦斯陛下」

芙兰亚反问道。然而劳伦斯没有立刻作答。

他含糊其词,眼神游离不定,直到周围人快忍不住时,他才总算开口,

「那个,我听说。你那边,希里吉──」

「陛下」

马莱制止了劳伦斯,他的声音和视线既尖锐又冷淡。本应是德鲁尼奥王国最位高权重的劳伦斯,却仅仅因为这样便吓得浑身发抖。

「看来陛下身体不适。芙兰亚王女,今天先请您打道回府吧」

马莱用不容分说的强烈语气,想要给谒见画上句点。

然而芙兰亚没有立刻点头。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劳伦斯。犹如在等他的下一句。

「芙兰亚王女」

马莱再次开口,声音中明显夹带着焦躁。

与此同时,杰诺薇娅也在芙兰亚耳边低语。

「殿下,该离开了……」

「……」

芙兰亚依旧凝视着劳伦斯,然而后者不为所动。

意识到再继续看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她微微行礼。

「很抱歉未能察觉陛下贵体欠安,还和您聊了这么久。望您保重贵体,劳伦斯陛下」

力所能及之事到此为止。自己还有必须要完成的真正任务。

芙兰亚在谒见大厅中的行动究竟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满足,还是会作为种子在未来发芽。当下知晓答案的,唯有神明──

◆◇◆

「情况如何,和国王的谒见」

「基本上什么也没发生」

芙兰亚回到宅邸,立刻和希里吉斯讨论起谒见的情况。

「只不过,我有两处在意的地方」

「臣洗耳恭听」

「其一,希里吉斯,你成为我家臣的事,对方果然知道了。大概连你在这的事情也知道了」

希里吉斯听完,微微点头。

「马莱不是无能之辈。这种程度的情报想必已经有所掌握」

「劳伦斯王想从我这打听你的事情,但被马莱阻止了。是因为不希望影响和纳特拉之间的关系吗?」

「陛下……不,是的,倘若国王明确指出臣在国内,马莱就不得不追究此事」

希里吉斯紧闭双眼,仿佛在回想那副光景。芙兰亚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然后,关于特露切拉王女」

「……碰到了索尔杰斯特的王女吗?」

「嗯,和我一样代表本国出席。在谒见前稍微聊了一会儿……不过,总感觉她样子有些奇怪」

芙兰亚神色复杂。

「这不像她……尽管以我对她的了解还没到可以说这种话的地步,可今天的她确实有种违和感。杰诺薇娅也让我小心她」

「……臣虽然不太了解那位大人,但对方无疑是个野心家。出席典礼绝对不仅仅是作为代理露个脸这般简单,很可能怀有某种目的。话虽如此,还不清楚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判断材料还不够呢」

芙兰亚有气无力地长吁一声。

「正式的典礼也近在眼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希里吉斯,你可以退下了」

「遵命。微臣告辞」

遵从芙兰亚的命令,希里吉斯离开房间。

漫步在走廊上,希里吉斯陷入思考。

(……对方知道我在这里,吗)

视情况而定,对方或许会暗中联系自己,或者可以自己去接触对方。虽是遭到流放之身,好歹也是原宰相,国内还留有可以动用的关系

(马莱暂且不提……陛下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流放希里吉斯之际,劳伦斯对希里吉斯极尽辱骂之能事。

既因为手握所有权力的家臣垮台,辜负了他的信任,也因为摆脱了傀儡身份而感到神清气爽吧。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国王就此划清了界限,本是这么以为的──

(根据芙兰亚王女所说,陛下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

轻易涉及此事有一定危险。就在希里吉斯考虑这些的时候,

「喂」

「────!?」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使得希里吉斯浑身发抖。

他急忙回头,只见一名少年从走廊的阴影中现出身形。是那那吉。

「那、那那吉阁下」

「先奉劝你一句」

和希里吉斯的慌张模样形成对比,那那吉不带感情地说道。

「芙兰亚说要放过敌人的话,我会放过。芙兰亚说要保护同伴的话,我会保护。──但是,不管芙兰亚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叛徒」

赤红双瞳投来的视线射穿了希里吉斯。锐利的目光如实地反应了其话语的真实性。

「别忘了。我在看着」

在希里吉斯作出反应前,那那吉的身影便无声地消失在了阴影中。

留在原地的希里吉斯呆立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恢复了冷静。他小声地喃喃自语,犹如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当然明白……」

◆◇◆

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特露切拉就在这里。

她坐在椅子上,十分认真地阅读手中的书信。

「……殿下」

站在一旁的侍从向她进言。

「夜色已深,您差不多该休息了……」

「呃?哦」

特露切拉听完,把视线从书信上移开。

「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妾身似乎看得太入迷了」

唔……,特露切拉可爱地伸了个懒腰,说道。

「不过,意外地不觉得困呢。本以为保持着平常心,呵呵,看来身体不听话,处在兴奋状态啊」

「……殿下」

侍从的声音和神色都透露着不安。因为侍从知道,这位年轻主君的真正企图。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计划万无一失。正因如此,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在维恩王子面前显摆一番……算了,倒也没办法」

特露切拉坚毅地笑了。

「是时候向万民证明了。妾身才是足以撼动这片大陆的执政者──」

◆◇◆

或许是因为这场典礼原本便是庆祝喜事的仪式,气氛比芙兰亚所想的还要更和谐几分。

先是由劳伦斯王作开场致辞,然后轮到纳特拉代表芙兰亚和索尔杰斯特代表特露切拉发表贺词。紧接着在齐聚此地的权贵们面前,宣布同盟仍将持续并签署条约。进行到这一步,典礼可以说是完成了大半部分,随后便是联欢会,甚至没时间休息。

实际上,联欢会才是典礼的出席者真正看重的环节。在纳特拉崭露头角,声名鹊起的芙兰亚。以及存在感日益增强,强国索尔杰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为了能和这两人说上一两句话,出席者们拍起了长队。

然后便是怒涛般的寒暄攻势。有人自称是某地的贵族,有人自称在某地做生意,为了在王女的记忆空白处留下一丝印象,众人无不带着问候语和礼物有备而来。就这样,芙兰亚朝右边的人寒暄,又向左边的人打招呼,寒暄、问候、打招呼寒暄问候不停重复──

「呼啊……」

好不容易队伍变短了不少,芙兰亚却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您辛苦了,芙兰亚殿下」

站在一旁的杰诺薇娅微笑着安慰芙兰亚。由于杰诺薇娅在纳特拉的侯爵身份,自然也有不少人向她搭话,但和芙兰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过来……」

芙兰亚呻吟道。

会场上依旧挤满了人。虽然看准时机躲到了角落里,但人们很快又会聚集起来吧。

「主办者是国力衰退的德鲁尼奥,原本还在担心能否顺利举办……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王族的出席果然起了很大作用呢」

“只不过”,杰诺薇娅继续说道。

「让臣有些在意的是,商人在来宾之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意见,芙兰亚歪了歪头。

「是这样吗?」

「嗯。向臣搭话的大多是商人,芙兰亚殿下那边应该也挺多商人吧?」

「唔,听你这么一说……」

注意力都放在抵御寒暄攻势上了,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细节,不过仔细一想,的确有不少人自称是商人。

「不过,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这里是商人之都──米尔塔斯,倒也不足为奇。

但这里是德鲁尼奥王国。尽管可能只是碰巧,但最好还是认为背后存在某种政治意图。只不过,芙兰亚想不通个中缘由,于是歪了歪头。

「──很抱歉打搅两位的谈兴」

突然有人从旁插入对话。

两人回头看去,发现来人是宰相,而宰相身旁站着一名男子。

「是马莱卿啊。有什么事吗?」

为了保护芙兰亚,杰诺薇娅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

像是为了卸下两人的警戒心,马莱面带微笑,说道。

「把两位主宾用作装点墙壁的花饰,实在有损主办者之名。之所以前来搭话,是因为想向两位介绍某位来宾」

马莱用视线催促身旁的男子。

男子作出回应,往前走出一步,随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芙兰亚王女、玛登侯。我是此地的传教士,名叫尤安」

「传教士……?」

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青年说出了让人预想不到的头衔。芙兰亚眨了眨眼,杰诺薇娅也面露困惑之色。

「来自列贝提亚教吗。可是,在德鲁尼奥做传教士……」

杰诺薇娅的语气略显困惑。

这也难怪,传教士一般指的是前往未受宗教影响之地宣扬教义的人。

但列贝提亚教在德鲁尼奥的影响力甚至普及到了偏僻地带。杰诺薇娅心想,应该没有传教士可以做的事了吧──

「啊,真是抱歉。刚才的介绍容易引起误会呢」

像是为了解答这个疑问,这名传教士男子──尤安开口道。

「我来自东列贝提亚教」

◆◇◆

「东列贝提亚教正如其名所示,是主要活跃在大陆东部的列贝提亚教的分支」

这是芙兰亚以前在纳特拉王国上课时的一幕。

在老师克拉底奥斯的教导下,芙兰亚学习了有关东列贝提亚教的知识。

「东列贝提亚教成立于距今一百年前……芙兰亚殿下,您还记得大约一百年前发生在纳特拉的大事件吗?」

「契尔库鲁斯之令,对吧?」

学生的回答令克拉底奥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谓契尔库鲁斯之令,是列贝提亚教在百年前发布的有关巡礼的新阐释。

在此之前,列贝提亚教定义的巡礼之路是环绕大陆一周。由于始祖列贝提亚完成了环绕大陆一周的伟业,因此每年都有许多信徒沿着这条巡礼路前往大陆东部。

但是在发布了契尔库鲁斯之令这一新阐释后,巡礼只需绕大陆西部一周即可。

理由是,信徒们在巡礼列贝提亚教根基不牢的大陆东部时经常发生死伤事件,当时的选圣候们十分担心此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巡礼归来的信徒会把大陆东部的文化和价值观带回西侧,而选圣候们并不希望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受损。

「由于契尔库鲁斯之令规定的新巡礼路线不包含纳特拉,通过和巡礼者贸易获取财源的我国陷入了危机呢」

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纳特拉的立场开始偏向东边,再加上接纳了流亡过来的弗拉姆人,纳特拉不得不做出改变。

「满分回答,芙兰亚殿下。然而因契尔库鲁斯之令利益大为受损的,并不只有纳特拉」

「北边的纳特拉都这副模样,南方吗?记得是法尔卡索王国吧」

大陆上有三条道路连结东西。纳特拉位于北边道路上,卡尔法索位于南边道路上。

「法尔卡索王国虽然不被划分在巡礼路线内,但他们投靠列贝提亚教,作为对抗东边的防波堤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所以并没有因此蒙受太大的损害」

「唔,好狡猾」

芙兰亚对这个缺乏了解的王国表示愤怒,然后歪了歪头。

「可是这样一来,到底是哪里蒙受了巨大损失呢?」

「答案是,在大陆东部活动的列贝提亚教信徒」

芙兰亚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在听到答案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既然存在巡礼之路,那么有人在大陆东部传教也很正常。

「当时有信徒对此加以批判,认为选圣候们为了政治利益歪曲了教典。而且据说契尔库鲁斯之令是选圣候们私下决定的,这对当时大陆东部的信徒而言有如晴天霹雳」

「反对的声音应该也很强烈吧」

「是的。然而选圣候在列贝提亚教中的地位自不用说,哪怕是他们的俗世身份,也无不是地位显赫的王侯贵族。不管说什么都不被他们采纳,不仅如此,住在大陆东部的人们还被当成了野蛮人。勃然大怒的东部信徒决定与列贝提亚教分道扬镳,随后建立了东列贝提亚教」

“原来是这样啊”,芙兰亚感叹道。

虽然听说过东列贝提亚教的存在,可没想到还存在这样的历史。想了想同样受到牵连的纳特拉,芙兰亚愈发体会到契尔库鲁斯之令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之后,东列贝提亚教为了寻找后盾,找上了正处于黎明时期的帝国,并与其建立了友好关系。随着帝国不断扩张,东列贝提亚教也得到飞速发展,如今已成为大陆东部屈指可数的宗教」

「这么说,成了帝国的国教吗?」

「不,并没有。帝国方面应该也不希望皇帝的权威被神明夺走吧,而且东列贝提亚教也对权力抱持谨慎态度,毕竟他们是因世俗掌权者任意妄为而诞生的分支」

“可是”,克拉底奥斯说道。

「东列贝提亚教无疑手握巨大的力量,并且时刻寻找着打入西侧的机会。如果遇上了,请务必小心。他们也一样,是群打算在乱世中活到最后的野兽──」

◆◇◆

时间回到现在。

芙兰亚和杰诺薇娅面前站着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名叫尤安的传教士。

(列贝提亚教和东列贝提亚教彼此不承认对方……不对,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而后者的传教士,竟然来到了德鲁尼奥……?)

杰诺薇娅对东列贝提亚教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东列贝提亚教在大陆东部比本家还受人信仰。

所以她才无法理解这个异常的情况。这里是大陆西侧。不管怎么想,尤安都不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不必如此警惕」

大概是看出了杰诺薇娅的戒备心,马莱说道。

「此人的确接受了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义,但他对教义心生疑惑,于是来到我国了解列贝提亚教的正确教义,其志可嘉」

尤安也接过话题。

「说来惭愧,由于我太过着迷于特定的一种教义,思想也走进了死胡同。和我抱有同样烦恼的同志们为了得到启蒙而前往西侧,马莱大人便是在这时遇到并收留了我们」

尤安年纪轻轻却能不失稳重地讲述这些,确实具备着传教士的资质。他身上有着让市井之民不禁侧耳倾听的魅力。但杰诺薇娅十分清楚,在政治场合向这种人敞开心扉是极其危险的。

就在她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名侍从模样的男子快步走近马莱。

「马莱阁下,有一事相报……」

「你看不出我正在接待重要的贵宾吗?」

「请您恕罪,可是,事态紧急」

马莱忍住想要咂嘴的心情,对芙兰亚她们说道。

「两位,十分抱歉,我要稍微离席一会儿。尤安,千万不要有失礼节」

「这是当然。谢谢您,马莱大人」

尤安恭敬地目送马莱离开,然后,他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这可真是,虽然爽快地答应了马莱大人,但要和两位如此美丽的女性交谈,难免有些紧张呢」

「是吗?看上去倒像是很擅长应对女性」

「绝无此事。比起与人交流,我更喜欢诵读教典。像我这种人若是想取悦两位……」

尤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

「作为结识两位的见面礼,我便回答你们方才的疑问吧」

「疑问?」

「为何这场典礼上有许多商人,的疑问哦」

杰诺薇娅惊讶地作出反应。在马莱加入对话前,她确实在和芙兰亚聊着这个话题。

「偷听女士间的谈话,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呢」

「我也多次提醒过自己,然而耳朵它缺乏教养,望您见谅」

尤安诙谐地耸了耸肩,于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芙兰亚徐徐开口道。

「尤安阁下,商人这么多的理由是?」

尤安看向芙兰亚。他用好奇的视线打量起芙兰亚,芙兰亚也毫不怯场地回视他。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不到数秒,似乎是觉得这样便已足够,尤安回答道。

「答案很简单,芙兰亚王女。因为商人们出资举办了这场典礼」

「出资,吗?」

尤安点点头。

「准备会场、邀请嘉宾,这些都要用到钱。但德鲁尼奥如今没有这么做的余力。因此,为了举办这场典礼,广泛地借助了商人的力量」

衰败中的德鲁尼奥会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但这么一来,问题便在于德鲁尼奥用了什么手段说服商人们自掏腰包──

「可以和纳特拉及索尔杰斯特拉近关系,用了这样的名目吧?」

尤安回以芙兰亚一个微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杰诺薇娅在心中暗暗点头。尽管德鲁尼奥王国能够以举办典礼的名义邀请两国代表参加,却唯独缺乏资金。商人们想和飞跃发展的两国拉近关系,却找不到契机。双方利害一致,在典礼一事上一拍即合。

就这样,杰诺薇娅想通了整件事──然而芙兰亚想的比杰诺薇娅还要远。

「……尤安阁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尽管问。在我这里,芙兰亚王女的提问不会碰上任何阻碍」

是吗,芙兰亚应了一句。

「促成德鲁尼奥和商人联手的人,是身为枢机主教的你吧?」

尤安的表情瞬间凝固。

但他的反应正说明芙兰亚的话击中了事情的核心。

「……您为何有此想法?而且,还突然提及枢机主教」

「如果有德鲁尼奥以外的人资助典礼,理应厚待出资最多的人。然而马莱卿却只向我介绍了你一人。既然如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介传教士呢」

芙兰亚回答道。

「以我对东列贝提亚教体制的了解,在地位最高的教皇之下,有十来名被称为枢机主教的干部负责运营之事。你既是进入西侧的东列贝提亚教代表,同时还有着向德鲁尼奥王国进言的权限,认为你是枢机主教之一也很正常吧?」

被芙兰亚冷静且不留情面地指出这一点,尤安一脸苦涩。

「还有,方才你自称是传教士的时候,我不是对列贝提亚教的传教士在德鲁尼奥一事感到惊讶。我原本以为你是商人,所以才会惊讶。──因为你身上的气息,和米尔塔斯的商人一模一样」

芙兰亚说完,微微一笑。不是出于讽刺和嘲笑,单纯是因为看到了有亲近感的人而感到喜悦。

尤安凝视着少女,随后认清现实地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我听闻北方尽头盘坐着一头恐怖的龙,没想到连王女都这般聪慧,看样子传闻并没有夸大其词」

尤安继续说道。

「如同您推测的那样,芙兰亚王女。我出身米尔塔斯,是教皇赐予大任的枢机主教之一。企划这场典礼的人也是我」

「东列贝提亚教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以德鲁尼奥王国为跳板,向西侧宣扬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义」

尤安毫不隐瞒地回答了芙兰亚的疑问。

「我们东列贝提亚教很早以前便计划打入西方。在我等看来,列贝提亚教是歪曲神之教义、蛊惑民众的凶恶之徒。把他们的教诲驱逐出这片大陆乃是我等的使命,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言外之意表明自己没有那么狂热,尤安继续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原宰相的垮台造成德鲁尼奥丧失竞争力,再加之昨年大陆西部发生的饥荒,使得情况雪上加霜。也就是说,这是我等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列贝提亚教在德鲁尼奥王国根深蒂固,东列贝提亚教本无从下手。但是,德鲁尼奥陷入了不得不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的窘境。

(……这情况基本是王兄造成的呢)

不管是让原宰相希里吉斯垮台,还是在西侧引发饥荒,基本上都是维恩干的。大概维恩本人也没有想到吧,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东列贝提亚教制造了打入西方的机会。

「还有就是,如果非要说芙兰亚王女刚才的推理有哪点不对的话,我确实促成了德鲁尼奥和商人的合作,但最大的出资者是东列贝提亚教」

「你是说,跟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这两国拉近关系是值得的?」

「没错。并且,这个判断看来是正确的」

尤安似乎想让谈话更进一步,说道。

「芙兰亚王女,您若是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多聊几句吗?」

「这是你个人的请求?还是作为传教士?」

「当然是我个人」

如此回答之后,尤安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您身旁玛登候的眼神着实吓人,而且还有可能惹怒令兄,这里我便以传教士的身份,向您发出邀请」

芙兰亚听完,笑了笑。对方一开始摆出一副信徒般的姿态,没多久语气便变得轻佻起来。即便如此,芙兰亚也没有对他感到不快。对方表现出的不错失商机的坚韧,以及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给亲近米尔塔斯的芙兰亚留下了好印象。

「我很高兴能被邀请,不过──」

芙兰亚一边说着,一边向身旁的杰诺薇娅投去询问的视线。于是杰诺薇娅回了一个小小的注目礼。有必要保持警惕,之后交由殿下判断──似乎是这个意思。

「这样好吗?依你方才所说,应该还有一名舞伴候补吧」

芙兰亚看向远处被人群围住的特露切拉。

并非只有纳特拉的芙兰亚是典礼的主角。索尔杰斯特的王女也是主宾,同时也是东列贝提亚教想要拉近关系的对象。

「当然,特露切拉王女也很有吸引力,遗憾的是我只有一个身体。而且从之前的实绩来看,我和芙兰亚王女更谈得来」

东列贝提亚教似乎更重视纳特拉。

从实绩来看的话,纳特拉确实──实际上是维恩──经常给列贝提亚教添乱。与此相比,索尔杰斯特王国深受列贝提亚教的影响。那么自然会得出纳特拉更好联手的结论。

只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纳特拉虽然声称在东西之间维持中立,可实际上却偏向东侧。西侧则是把纳特拉看作碍眼却不好下手的潜在敌人。即便和纳特拉联手,在西侧眼中也只是敌人和敌人联手罢了。

(想推翻列贝提亚教的话,应该积极干涉索尔杰斯特王国才对……打算以纳特拉和德鲁尼奥为立足点,走长期路线吗?)

把两个国家放到天平上衡量并选择其中一方是很困难的。如果这时选择纳特拉,交好索尔杰斯特的难度便上升了。

明知如此还选择纳特拉,是觉得纳特拉容易交涉吗,又或是完全相反,他判断和索尔杰斯特联手无益吗──

(……继续想下去也得不出答案)

总而言之目前能弄懂的是,东列贝提亚教企图接近纳特拉。虽然不讨厌尤安的为人,对东列贝提亚教也很感兴趣,但牵扯到政治方面则另当别论。最好先和希里吉斯商谈过再做决定。

就这样,正当芙兰亚决定告诉对方先保留答复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会场的出入口人声嘈杂。放眼看去,一群随从模样的人正在匆忙地进进出出。

发生什么了吗,芙兰亚她们一脸讶异,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人朝这边跑了过来。来人是杰诺薇娅的随从。

「杰诺薇娅大人!玛登领发来紧急联络,急需向您汇报……!」

「冷静点。周围人多眼杂」

一边劝诫随从控制住心情,一边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的杰诺薇娅露出紧张的神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此,

「政变!」

随从叫喊道。

「在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了王位篡夺事件……!」

震惊犹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动弹不得。

在他们之中,唯有芙兰亚注意到了那个光景。

在映入视界的一角,收到同一消息的特露切拉微微一笑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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