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慵懒地打开家门的芙兰姆,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结果米露吉特小跑步接近,以笑容迎接她。
「欢迎回来,主人!」
这个举动让芙兰姆也跟著展露微笑。
芙兰姆深切体会到她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是强烈的救赎。
「我正要去买晚餐的材料,主人打算如何呢?」
一看之下,她手上提著平时采买时总会带著走的提篮。
她大概是等芙兰姆回到家才打算出发吧。
「还是您要在家里休息?」
或许发现到主人的样子不对劲,米露吉特盯著芙兰姆的脸这么问。
今天的佣人服是以白色系为主,这让胸口的红蝴蝶结成了强调重点,整体气氛比平常来得更时髦可爱。
与其说是高级宅邸内的佣人,不如说更像服务生。
米露吉特会像这样每天轮流穿不同的佣人服,疗愈芙兰姆的眼睛和心灵。
只不过今天受到的冲击难以轻易平复就是了。
「……那就让我在家休息吧,抱歉了。」
米露吉特应该很期待和芙兰姆一起出门。
芙兰姆也想和她慢步闲逛,身体却跟不上心灵。
「我明白了,主人请好好休息。我和艾塔娜小姐一起去喔。」
「我们去去就回。」
艾塔娜从客厅探出头来。
接著就换她们两人外出,芙兰姆则是才刚坐到椅子上,上半身立即往桌面趴去。
「欢迎回来,芙兰姆。」
在面前的座位上玩著拼图的茵可开口。
「嗯,我回来了。」
「怎样,有找到关于赛菈的线索吗?」
「成果几乎是零,无论在哪都没找到赛菈。而且据说连奥缇丽耶小姐都下落不明呢……唉,这么多人不见真的很难受耶。」
「是喔……可是我觉得一定找得到,两个人都是喔。」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这样想根本撑不下去。
或许出于疲劳,芙兰姆就这样闭上双眼。
茵可虽担心疲倦的芙兰姆而停下玩拼图的手沉思片刻──但目前她能做的,只有让芙兰姆安静休息。
于是茵可卷起袖子多出的部分,用更加小心翼翼,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动作继续玩拼图。
◇◇◇
「真的够了吗?」
比预料中更快买完东西,让艾塔娜不禁问起米露吉特。
「是的,因为我想快点回到主人身边。」
「确实看得出她很沮丧啊。」
或许又有什么坏消息吧──艾塔娜这么觉得。
「……呃,艾塔娜小姐。」
「怎么了?」
「果然还是让我拿一点好吗?」
米露吉特抱歉地说。
装满食材的提篮正悬在艾塔娜的手臂下。
「不必在意。」
即便纯粹看能力值,相较于力气只有11的米露吉特,艾塔娜高达668。
艾塔娜的手臂看似纤细,却远比随便哪个路人更有力气。
「我力气比你还大。」
这么说完,艾塔娜弯左臂秀起肌肉。
但毫无半点肌肉隆起,这反倒让米露吉特更担心了。
「话说回来,全都是芙兰姆喜欢的菜色呢。」
「只要吃了这些,主人肯定能打起精神的。」
「……相亲相爱耶。」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尽可能努力回报主人给予我的一切而已。」
「太乖巧了吧。」
「因为我是主人的奴隶啊。」
她手抚胸膛,幸福洋溢地说。
「看来无论对芙兰姆,还是对米露吉特你,都是一次好的相遇呢。」
「是的,这点不会有错。」
她们是在一处宛如地狱的地方相遇。
偶然存活了下来,并像彼此互舔伤口般牵起手罢了。
米露吉特没有做出任何选择。
只是一如往常的任凭局势摆布。
没想到结果竟让自己的人生转为佳境,可谓人算不如天算。
米露吉特回想起与芙兰姆相处的日子,体会著奇迹的相遇时──前方巷弄中突然冒出一名身形细瘦的男子挡住去路。
「喔?真稀奇的组合耶。明明只有一个人就是肥羊了,麻烦,唉,麻烦呀~为啥大名鼎鼎的英雄艾塔娜•琳巴乌会跟在那种小妞身边啊?」
从巷弄走出来的他双臂大张,彷佛舞台演员般故作姿态地说。
体型高却瘦,头发呈亮棕色。
身穿皮铠,腰际配著一把刃长约二十公分的匕首,背后背著一把大十字弓,手臂上则装了木制小圆盾。
米露吉特开口说出眼前这名并非穿著便服,而是一身冒险者战斗装扮的男子姓名。
「戴因•斐尼亚斯……!」
难得展露出敌意的她瞪向戴因。
这个人是主人的敌人──这件事实比其他任何理由更能让米露吉特燃起心中的愤怒。
「原来就是他啊。」
艾塔娜面不改色地说,同时将魔力集中于掌心。
绝不掉以轻心。
毕竟这种家伙不知会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
「等等,今天只是偶然碰上,没打算开打啦。我自认还分辨得出实力差距好吗。」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我有事想谈。是件对彼此都是有意义的事啊。」
「我拒绝。我们回家吧,艾塔娜小姐。」
艾塔娜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看戴因一眼,就要直接与他擦身而过。
不过他得意扬起嘴角,又装模作样地说:
「唉呀,真可惜呢。我可是知道关于赛菈•安比连的消息喔。芙兰姆不是跑遍整个西区在找她的下落吗?那小鬼为啥不见,现在又在哪干啥,知道这些消息的话,主人会很高兴的吧~」
「赛菈小姐……」
米露吉特忍不住停下脚步。
「……米露吉特,不可以。」
「可是!」
自己和赛菈度过的时光同样很开心。
希望能找到她。
还想和她聊天,玩耍,做饭请她吃。
而且──芙兰姆都找得精疲力尽。
假如自己能得到什么情报。
能帮上忙的话──
「我喜欢听话的奴隶呀。再说不只长了点肉,脸也治好了对吧?现在的你可以卖到不错的价耶。」
「闭嘴,垃圾。」
艾塔娜瞪了戴因。
这股压迫感让装得绰绰有余的戴因都不禁震慑。
英雄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戴因究竟是在哪得到米露吉特和赛菈的情报?
看来他那宣称西区之事无所不知的情报网虽略遭削弱,却依然健在。
「唔嘿嘿,真吓人~但现在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啦,真没想到活在保护之下是这么轻松的事啊。毕竟以前都是我负责保护人呢。」
「那种事怎样都没差,快说赛菈小姐的事!」
「咕嘿、嘿嘿,别急别急,我会好好解释的。」
戴因露出的笑容根本超越下流的领域,看上去甚至有点像精神错乱。
一点都不像样,也毫无威严可言。连米露吉特看了都不禁皱眉。
「那个小鬼失踪的那天去了西区教会喔。为的是问出一个叫茵可的嚣张小鬼的情报,然后又从骑士那听了关于教会研究的风声啊。」
说到这里,戴因停了一拍,看向两人的脸。
为何他会提到茵可的名字──而且看来他正在观察两人目前的反应。
不该有所反应。
不能让这个男人知道茵可就待在她们住的房子内。
艾塔娜透过推论,米露吉特则靠直觉明白到这点。
恐怕他们正在寻找茵可。
所以才像这样套话。
「啧!」或许是没得到期待中的反应而不高兴吧,戴因轻声咋舌后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那不是普通的风声。正因为偶然得知了接近真相的消息,结果来说成了扳机啊。」
「扳机?是什么意思?」
「喔,或许该说自动防卫过当呢。那个其实很温柔的,然后应该是反映出这股温柔,会过度保护同伴啊。判断的条件是那一边和这一边啊。」
两人听不懂戴因抽象的解释。
「真没办法耶。」他嚣张一笑,说起具体内容。
在这之前,艾塔娜轻轻一动手指。
「……?」
耳朵感到不对劲的米露吉特略显讶异。
但是戴因也不管,开始说:
「不是分教会和非教会,而是孩子们和除此之外啊。假如除了他们之外的人知道真相,就会被追逐,被增殖,被杀害。然后,我们成为了孩子们的同伴,应该说不得不成为啊。不过也因此受到保护啦。」
「孩子们?是指人体实验的事吗?」
「对,没错!什么嘛,你们已经知道啦?不,不对,那早该满足条件了……啊~意思就是你们那不是孩子们,是其他团队的啦。」
「不同的研究团队……」
「没错。所谓的螺旋之子,就是一出生就用一种叫核心来著的诡异黑水晶埋到体内,代替心脏的怪物啦。据说正是教会许多研究团队中,研发出惊人成果的一群优秀人物。然后他们把研究所设在王都地下的某处──」
不知为何,戴因不停主动说出重要情报。
刚才还抱著一丝怀疑,但此刻艾塔娜的担心化为确信。
「……咦、咦?」
米露吉特再度显得讶异。
这也是当然,因为她完全听不见戴因说的话。
原来是艾塔娜用水魔法制造的耳栓让她听不见。
为何要这么做──则由戴因亲自解答。
「……至于我为啥要说这些呢。因为我脑筋动得快,才灵光一现啦。不用像那个修女小鬼开口问,也不用像那些家伙一样被问或被找,只要我们主动告诉你们情报,就能满足条件啦。」
戴因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结果,屋顶上应声掉下大量的物体。
啪哒、啪哒啪哒──艾塔娜见状,表情不禁抽搐。
是眼球。
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玩意滚动著靠近艾塔娜。
巷弄,民宅窗户,甚至连地面中都涌现大量眼球逼近这里。
「嘻嘻、嘻哈哈哈哈!可是会越聚越多喔?再不快点逃的话──会变成那些又臭又恶烂的身体死翘翘喔~?」
说完的戴因对她们露出本日最丧心病狂的笑容。
关于在西区发现的那些诡谲尸体,已从芙兰姆口中听说了。
假如戴因的话属实,一旦碰触到那玩意,等著的只有惨不忍睹的下场。
「咿……!……艾、艾塔娜小姐…那是…!」
「休想碰米露吉特一根寒毛──水犬加姆!」
艾塔娜前方浮现出球状的水。
一阵歪斜扭曲之下,水球眨眼间化为比人类大上数倍的狗。
「咦、呃!?呀啊啊!」
在米露吉特仍一头雾水之际,狗已经用柔软的嘴叼起她往自己背上扔去。
「GO!」
艾塔娜一挥手下令,水犬加姆便笔直朝芙兰姆等著的家冲刺。
名符其实的笔直冲刺。
就算有建筑物挡住也会纵身一跃,俐落冲上屋顶。
「呀哈哈哈!那么做也是白费工夫啦!」
艾塔娜冷静回应戴因的嘲笑:
「没有白费。」
「啥?」
「米露吉特没听到你说的话,因为我用魔法塞住她的耳朵。」
「你……注意到了吗!」
「毕竟我脑袋比你聪明啊。」
「你这臭娘们!」
戴因气冲冲地把十字弓瞄准艾塔娜。
「这么容易发飙,看得出你急得发慌呢。」
「被逼上绝路的是你啦,艾塔娜•琳巴乌!」
眼球包围了艾塔娜的四周。
见她无处可躲后,戴因扣下十字弓的扳机。
「水尖枪!」
艾塔娜的魔法同时发动,地面瞬间冒出无数水长枪,刺穿了逼近的眼球和射来的箭。
「水触手!」
接著又从脚边召唤出水形成的触手。
用扭动的触手来捆绑戴因的身体。
「好险啊…」
戴因纵身后跳,小圆盾中也射出钢索。
他卷动钢索朝挂住钩子的民宅屋顶移动。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们也做鸟兽散,从艾塔娜眼前消失。
「可惜没干掉奴隶小妞,但你这臭娘们这下就玩完啦!你就努力逃到精疲力尽啊,英雄大人。嘎哈哈哈哈哈!」
边放声大笑的同时操控钢索的戴因,宛如飞上空中般逐渐远离。
艾塔娜本想发动魔法追击──
「好像没空去理那个人渣啊。」
眼球数量持续增加。
就算眼球的动作缓慢,想要对付无穷无尽增加,一碰到就马上完蛋的怪物并非易事。
艾塔娜将魔力集中到脚上,脚底板用力蹬地,发动了魔法。
「水护盾!」
从地面涌出的水成了包覆住她的护墙。
水在硬度上输人,但能靠弹力来弹开攻击。
若是艾塔娜这个等级的魔法师施展的护盾,就算有再多普通冒险者也不可能突破。
眼球仍在持续增加。
用强力的魔法是能一扫而空,但魔力有限。
那么尽可能等它们聚集,再一网打尽。本来抱著这个打算才施展水护盾──
「竟然要穿过来了……」
眼球笔直朝视为目标的猎物前进。
就算前方有墙也视若无睹。
它们如同钻入人体内那样,正逐渐侵入水护盾内。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总之只能逃了吗。」
艾塔娜再度用脚底板重踏地面。
「喷射!」
这次喷出了大量的水,将艾塔娜整个人从护盾上方开出的洞喷上天。
「水触手!」
接著召唤水触手拉住身体,往屋顶上移动。
著地后也接二连三发动水触手,陆续飞往隔壁的房屋逃跑。
眼球也不管地点,死缠烂打地追上来。
即便以为已经甩开,又会不知从哪冒出来,且无声无息地包围她。
比起自身安危,奔跑在夜晚街道上的艾塔娜更担心芙兰姆她们的事。
难以想像戴因会那样就善罢甘休。
何况派出眼球的恐怕并非他本人,还有其他敌人。
边祈求三人平安无事──艾塔娜展开了她长久的逃亡之旅。
◇◇◇
「主人!」
冲进家门的米露吉特一见到主人的脸,马上扑进对方的怀中。
她不知为何全身湿答答,手上也没拿购物提篮。
「米露吉特,发生什么事了?艾塔娜小姐呢!?」
「艾塔娜小姐她……和赛菈小姐一样……被眼球追赶!」
「连艾塔娜都……为什么……」
慢一步来到玄关的茵可听到消息,似乎大受打击。
「所以才帮你一个人逃跑?可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去买东西……!」
「戴因他出现了。那个人说了些话后,眼球就突然冒出来了。」
「那混蛋又…!你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想应该是艾塔娜小姐用魔法替我塞住耳朵了。我什么都听不见,然后突然被载上用魔法召唤出的狗身上,回到这里来。」
「塞住耳朵……表示听了某些情报,那个眼球就会追来吗?」
不是只有调查教会的行动会成为契机。
一旦得知特定情报的瞬间,那玩意似乎就会出现。
不过戴因明明也知道,为何他没被袭击?
「因为他归顺教会所以没事……不对,既然赛菈也被追了,那么条件不是教会,而是成为研究团队的成员……?那么表示戴因他们变成那群人的手下了?」
戴因昨天说了「上司下令别对芙兰姆出手」。
若上司指的是研究团队的人。
那么下令别对芙兰姆出手──是因为不想直接杀,而想抓住她。
「结果又因为我……」
「主人,不是那样的!」
「米露吉特……」
就算听她这么说仍没办法轻易释怀。
「啊……对了。你这样会感冒,总之先换衣服吧。换好再慢慢想。」
即使拖延问题,面对连艾塔娜都能逼上绝路的敌人,芙兰姆实在不认为凭自己一人能够抗衡。
此刻心中满满挫折,简直都快倒下了。
茵可也一直低著头,整个人闷闷不乐。
家中垄罩沉重的气氛。
不过这里至少还有米露吉特。
光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芙兰姆振作下去了。
◇◇◇
芙兰姆从房间拿来替换衣物,在更衣间交给米露吉特。
本来想在外面等著,但她们都对独处感到莫名不安,于是芙兰姆决定待在室内等。
直直盯著看也不太好,因此转过身去。
「不是主人的错,都怪那个人不好。」
米露吉特脱下湿透的衣服,边擦拭身体边这么说。
「我知道是那人渣的错啊,但我觉得原因还是在自己身上。」
「明明是单方面被针对,请不要为此感到责任。」
「这……是这样没错啦。」
把赛菈、奥缇丽耶,甚至艾塔娜都拖下水了。
教会盯上的其实只有芙兰姆。
那么乾脆自投罗网──难免浮现这个念头。
擦完身体后,米露吉特拿起内衣。
一阵沉默中,只听得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至少戴因的事得由我亲手解决才行。」
「那个人和之前比起来似乎有点变了。」
「我也这么觉得。或许是失去太多东西,变得自暴自弃了吧。虽然也因为这样才可怕啦。」
米露吉特拿起佣人服,以熟稔的动作穿上身。
步骤虽比起一般洋装更复杂,但在每天穿之下,似乎已不觉得辛苦了。
真要说起来,光是「芙兰姆给的衣服」这一点,米露吉特就只会感到喜悦。
「穿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芙兰姆转过头去。
──米露吉特并不在那里。
「……啊?」
只有,一片空白。
空无一物的,空间。
刚脱下来的湿衣服还放在洗衣篮里。
一摸还残留著体温。
也就是说,米露吉特直到刚才都还在那边。
「咦……啊……是怎样……」
但现在却不在了。
「米、米露吉特?喂,米露吉特!你在哪里啊!你躲起来了对吧?没错吧!?」
全身大冒冷汗,更起鸡皮疙瘩。
呼吸在颤抖,无法顺利吸入氧气。
「回答我啦!米露吉特!米露吉特!」
叫了也没反应。
浴室内,窗外,走廊,厨房,二楼──芙兰姆为了找米露吉特跑遍家中,却在哪都没看到她。
「芙兰姆,怎么了?」
注意到不对劲的茵可握住芙兰姆上衣的衣襬。
「茵可……米露吉特、米露吉特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换衣服!明明就在我身后!可是不见了啦!」
「冷静点芙兰姆。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见了?」
「就是不知道我才拚命找啊!!!」
芙兰姆已陷入半疯癫状态。
在这个大家都下落不明的时候,只剩下米露吉特是她的支柱。
但要是她也不见,支柱消失的话,等著芙兰姆的只有断裂,只有崩坏。
毕竟一没了米露吉特,芙兰姆只是名仅仅十六岁的少女。
不过,魔法还没失效,还能再稍微逞强一下。
虽说现在思绪已算不上正常,但至少还没彻底发疯。
所以不找不行。得赶在魔法失效前想办法找出她才行。
「米露吉特,米露吉特,米露吉特,米露吉特,米露吉特,米露吉特,米露吉特!!!」
不停呼唤名字。
不只在家中,也跑出去外面找了。
甚至趴到地上,连建筑物底下的缝隙都不放过。
可是不在。
到哪都找不到。
明明直到刚才还在身旁的她突然间消失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不管东奔西跑再久──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受冰寒夜风吹拂下稍微冷静下来的芙兰姆摇摇晃晃地回到家。
「芙兰姆……你还好吗?」
茵可瞎摸一阵找到芙兰姆的手后,温柔握住。
少女的体温缓缓渗进芙兰姆丧失热度的心灵。
就在此时,茵可的肚子不凑巧地开始咕噜叫。
晚餐时间早就过了。
一段原本能好好享用米露吉特煮的饭菜的时间。
大家一起,围著餐桌。
可是现在──不在了。
米露吉特,艾塔娜,本该来串门子的赛菈,全都不在了。
「呜……呜呜呜……!」
芙兰姆双脚一软跪地,蜷缩起身体。
疯狂搔起头发且痛苦呻吟。
我到底做了什么?
不就只是抵抗找上门的麻烦而已吗?
还是怎样,逼我单方面承受毫不讲理的暴力吗?
假如这是神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蛮横了。
我做错什么,又是在哪走偏了?
为啥非得遭受剥夺不可。
我们只是扶持著彼此而已。
不过只是被推落不幸的深渊,为了尽可能寻求一丝光芒才爬上来罢了。
难道要说这是种罪过,所以得接受惩罚吗?
「啊啊、啊啊啊啊……!米露吉特……难道一直看著你才是对的吗……!?可是、可是,那根本……!」
近得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既然从这样的状态下消失,表示哪怕视线离开一下,甚至眨个眼都算出局吧。
芙兰姆根本赢不过办得到这种事的对手。
好无力,好无力,好无力。
自己还是一样这么无力,这么没用。
和参加讨伐之旅那时相比什么都没变。
「我还是……待在地狱深渊……」
用指甲朝脸上象徵绝望的奴隶印记猛抓,用力到抓出伤痕来。
会痛,指尖也被血沾湿。
但是伤痕马上因为诅咒消失了。
「就算,就算有这样的力量,没办法保护她,那根本就……!」
「芙兰姆……」
面对如此深邃的绝望,让茵可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明明想安慰,却想不出话来。
实在不甘心的茵可紧紧握住拳头。
就在此时,芙兰姆的啜泣声瞬间停止,抬起头来。
「我再去找找。」
「夜深了,很危险耶。」
「我要去。茵可,绝对别出去外面喔。」
「……好,我等你回来。」
外头黑压压一片,一个人东奔西跑其实非常没效率。
即便如此,不动身体的话,不让自己认为「我为米露吉特尽了全力」的话,简直都快疯了。
◇◇◇
在那之后,芙兰姆过了零时才又回到家中。
而当然是毫无斩获。
强烈的无力感化为沉重负担往肩上压。
「……我回来了。」
芙兰姆细声地说。
茵可大概已经睡了,没有应声。
一楼的灯之所以亮著,是替芙兰姆回来时著想吧。
身体的疲惫已到了极限。
好想就这样不换下衣服,直接倒在床上睡死。
甚至萌生不想再度睁开眼的念头。
拖著沉重步伐走上楼梯。
二楼一片漆黑──茵可果然已经睡了吧。
但房门是半开的。
或许是想等芙兰姆回来时听声音去迎接也不一定。
正打算就这样通过房间前──房内传出喀哒声响。
还不只一次,持续响了好几声。
「咦?她醒著吗。」
难道是打算给芙兰姆惊喜?
声音听起来像在摇窗户──但芙兰姆人已不在户外。
应该没必要开窗才对。
「茵可,我回来了。」
在看房内之前,喊了对方的名字并敲门。
……没有反应。
可是里头仍然传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欸茵可,我可以进去吗?」
就算这么问,果然还是没回应。
「我进去了喔。」
虽然感到抱歉,芙兰姆仍选择踏入房内。
在昏暗的空间中,最先进入芙兰姆眼帘的是茵可的背影。
她不知为何把身体探出窗外,盯向家后方的巷子地面。
「你在干什么?难道你在找米露吉特她们──」
当芙兰姆边说边走近背影的途中,突然停下脚步。
──噗啾!噗啾!
因为传来了似曾听过的声音。
全身僵住。
脸部肌肉抽搐。
芙兰姆脸色苍白,感受到强烈寒意。
「茵、茵可……?」
不可能,只是错觉。
如此催眠自己,鼓起勇气踏出一步。
变得更大声了。
彷佛潮湿的肉块蠕动,并吐出东西来的声音。
噗啾……啾啵……啪哒、啪哒啪哒!
发生、什么事了?
茵可她…在做什么?
不想知道。
不想看。
可是──也不能视而不见。
再往前踏出一步。
又变得更大声了。
地板嘎吱作响,震动透过脚底板传来。
咽下一口口水。
黏稠的口水随著喉咙的脉动通过食道,掉入胃中。
太阳穴上冒出的汗水滑落脸颊,从下巴滴下。
「呼哈、呼哈……」宛如肺在痉挛般,嘴巴半张半阖地重复著急促呼吸。
一切的感觉清晰到甚至有点诡异。
感受飞快得令人晕眩的心跳,并在心中喃喃自语著「真想昏过去算了」的同时──芙兰姆伸出了手。
手指触摸到她借给茵可的衬衫。
布料被抓皱,摩擦到底下的皮肤后,注意到的茵可转过头来。
「噗啾!噗啾……噗啾……」
映入眼帘的是肉的漩涡。
和那个食人巨魔如出一辙。
肉块不停脉动,喷出鲜血。
但不只如此。
包含从中吐出的物体──大量的眼球。
从漩涡缝隙间硬挤出来似的,白色球体就这样一颗颗诞生。
「啊……啊啊啊……」
是做错了什么,又在哪走偏了?
这个答案──芙兰姆其实早就知道。
流出的血液染红自己借出的衬衫,大量眼球也掉落地板。
这幅景象把和茵可共同度过的记忆彻底破坏了。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连同呕吐感一起挤出的呻吟。
沾湿全身的汗水,止不住的泪水。
然而,即便看了芙兰姆充满悲怆的表情,这个曾是茵可的物体也毫无变化。
相望了好一会后,她似乎失去兴趣而再度将身体探出窗外,朝著地面继续吐出眼球。
「啊啊啊……哈、咿……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也承受不住的芙兰姆放声大叫。
然后冲出房间,用力把门甩上。
为了抹除刚才看到的景象。
碰磅一声巨响,走廊和房间因此隔离。
她背靠房门,瘫坐到地上。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双手抱头、瞳孔大开的芙兰姆不停重复著急促的呼吸。
事实当然不会消失。
室内依然传出不明声响。
啪啪啪,啵哒啵哒,某种物体蠢动,及被吐出来的声响。
遮住耳朵。
掌心渗出的汗水也发出黏稠的声响。
黏腻的触感让她连想起肉漩涡,让她好不舒服。
即便如此,还是比听那个好太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啦……!」
不停拋出疑问。
对象是谁都好,只想要听到答案。
此时此刻,哪怕是罪大恶极的恶人给的答案,她都乐于接受。
可是现在谁都不在。
赛菈,奥缇丽耶,米露吉特,艾塔娜,连茵可都──
谁都不在这个家了。
在的只有芙兰姆自己,以及曾经是茵可,一直以来相信她是茵可的──怪物而已。
「呜……呕……哈、啊啊……呕……噗……噗……哈……哈啊啊……」
即使塞住耳朵,还是隐约听得见。
本以为当时已身处绝望深渊。
结果还只是浅滩罢了。
这里。
这里才真的是,绝望的,深渊。
汗水、泪水、口水,胃里装的东西连同胃液通通吐了出来。
直到声音停止之际,芙兰姆都只能摀著耳朵,瘫坐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