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Genora
朋友死掉了。
她一直都那样活泼开朗,说话投缘,加上我们喜欢的食物、衣服和艺人都那么相似,因此我们每天都玩在一起。
那样的朋友,死掉了。
不是因为意外的事故。
也不是因为被逼至走投无路而走上自杀的绝路。
而是因为一堂“课”。
因为碰巧,今天要负责进行跳楼自杀的人是她,所以她便在大家的目送之下,从屋顶跳了下去。
虽然她带着非常灿烂的笑容,但在猛撞上地面的瞬间,随着鲜血四溅,她的脸被压烂了。
笑脸勾起的嘴角变得扭曲,数颗折断的牙齿散落周围。
即使如此她亦没有当场死亡,我想这是由于那里是比较软的的地面吧。
朋友极其痛苦地在地面上挣扎着、像芋虫一样挣扎着的样子,获得班上同学们大为赞赏。
然后她,用带着疯狂(又或者是恢复理智)的瞳孔仰视我所在的屋顶,伸出了手。
动起嘴唇。
『救・救・我』
看上去她像是如此说道。
不过也许是我看错了。
『好爽啊』也说不定,『好幸福』也有可能。
总之她向我传达了什么,然后就那样咽气了。
我把身子探出屋顶的栏杆,眺望着朋友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
看见尸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这已经是家常便饭。
然而,“友人死了”这一事实,不知为何还是剧烈地撼动着我的内心。
「芙拉姆同学!」
米尔琪特慌张地从背后抱住了我。
噢~在这种地方这么做还真是大胆啊宝贝~——我本来还想这样开一下玩笑,然而事情并非如此。
因为我差点就掉下去了。
简直,像是被朋友的尸体迷住一样。
「啊……谢谢,米尔琪特。」
我愣愣地如此说道。
「不用谢。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你。」
「你这样说的话,弄得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说“谢谢”了。」
「确实如此呢,真搞不懂。」
「嗯,搞不懂。」
唯一能确定的是,多亏于此才勉强维系住了重要的东西,这使我放下了心。
虽然那东西既无法用话语形容、若想要探寻的话又会如雾般消失,但那确实存在于此。
大概,那个,正是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证明。
◇◇◇
那之后,我和米尔琪特,没有经过班主任同意就擅自回家去了。
离开学校之前,我去那坠落地方的附近,注视跳楼朋友的尸体。
苍蝇已经开始聚集,数只乌鸦像是盯上死肉一般停在了附近的树上。
再过不久,野狗和流浪猫之类的也会靠过来吧。
「祝贺你。」
对着那样的朋友,我发自真心献上了这样的话语。
并非出于疯狂,亦非由于起源的蛊惑,而是来自我的内心。
以庆祝的心情,目送从这个地狱毕业的她,
——虽说如此,但其实我并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些。
仅仅是话语自自然然地从口中流露了出来而已。
语毕,离开她的身边后,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
◇◇◇
今天是晴天。
能很清楚地看见光之雨。
嘈杂,然而却又无形。
明明不清楚到底所在何处,我的肌肤却感到刺痛,因而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看来这似乎是仅在我和米尔琪特身上发生的现象,就算跟其他人提起,也只会被回话『说什么蠢话,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呢。』并报以讥笑。
因此,不想失去的我,在步行到车站的途中,都紧紧地握住米尔琪特的手。
她也马上握了回来。
这种理所当然的交流,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
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在门口对尸体进行解体。
「我们回来了。」
「呼哈……呼哈……欢迎回来,芙拉姆……嘿,呼哈……哈……」
她额头上渗出汗水,握着锯子的手被血弄脏,看上去非常劳累。
我向她说了点慰劳的话后,就和米尔琪特一起跨过飘出腐臭的垃圾袋,向着客厅走去。
父亲并没有询问我们早退的原因,只是坐在昏暗房间的沙发上,边看着投影出来的电视节目边哈哈大笑。
顺带一提,他在看的是一直只拍摄着美女主播的上吊尸体的节目,由于这样子能让人仔细鉴赏随着腐烂而崩解的肉体的模样,使得这节目似乎在不同年龄层间都很受欢迎。
我说似乎,是因为我对此并不十分了解。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面向成年人的节目吧。
说不定等我到了父亲那样的年纪的话就会明白了,但现在的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哪里有趣。
我打开冰箱,取出放在黄色浑浊瓶子旁边的果汁。
把其中一瓶递给了米尔琪特。
「谢谢。」
最近米尔琪特对拿这些东西也不再客气推却了。
嗯,是个好兆头。
能像这样继续习惯我家就好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用瓶子里面——正常的运动饮料滋润喉咙。
液体刷地流入,冰冷的触感慢慢地在胃部扩散。
并不只是温度。
大脑也同时得以冷却,让我——虽然只是稍微地——恢复了冷静。
「啊——」
睁开眼睛。
播着的是上吊主播的影像。
以及看着那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样一直笑着的父亲。
大概是由于那样子笑了一整天,他的嗓子都已经乾哑了。
母亲在门口那边不停地对尸体剁来剁去,并不断地放进垃圾袋里。
如果不够的话,就会去外面收集尸体来着。
大家,大家,到底怎么了啊——
「芙拉姆同学?」
米尔琪特不安地叫了我的名字。
那份可爱把我急速拉回到现实。
「没事没事,冇问题。」
我挥了挥手,像开玩笑似的如此说道。
啊,是啊。
全部,都是骗人的。
大概我们,都是知道的。
现在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而视若无睹罢了。
◇◇◇
从那以后,暑假期间,我和米尔琪特几乎都没有走出家门。
不对,准确来说,甚至都没有出过房间。
毕竟外面在下着光之雨,房间外面也非常臭,还有一堆虫子涌了出来相当恶心。
但双亲却在其中很普通地继续着生活,纵然我们没有离开房间,他们也没有特别在意。
那两人仅仅,只是在拼命地继续着自己的人生。
别说我了,恐怕连自己伴侣的存在,也已经早就不存在于他们彼此的脑中了。
简而言之,我们是“被拋下了”的。
整个世界,现在正以火箭般的速度在高速飞行。
可能是朝着无法想像之地,或者宇宙,又或者是海沟的远方。
我曾经努力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地尽可能跟上。
女火竹人目的地是奇怪的方向,但毕竟,在那的是我至今为止所生活着的“日常”,那里有着“朋友”,当然也有着“家人”。
所以产生想要跟上去的愿望,我认为一定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用徒步去追赶火箭,当然转眼间就会被拋下;而当距离过于遥远,无论如何都会显现出“差异”,最终会变得再怎么努力也力不能及——到了现在,已经像脱手的气球一般,仅仅只能目送而已。
这样说可能有点抽象吧,要说具体是如何被拋下的话。
从返校日开始大概过了两周左右,对话就已经无法成立了。
并不是说不上话那种程度,而是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
说早安的话就会回答『讹蝠』,道晚安的话就会应一句『谲壼』。
你看,完全听不懂吧?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
不对,我不知道。
虽然那个身分不明的家伙就是这样子地把“我知道的”强加到我的身上——曾经也有几次几乎被拉扯到那边去,但该怎么说呢,“抗体”?还是说“理性”?总之是那样的东西自动发挥了作用,把我拉了回来。
『并没有那种东西』
有的哦。抱歉,已经没用了,那种方法已经没法扭曲我了。
然后,每当那种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父母就会露出有点失望的神情。
我也会感到无比寂寞。
但同时,我亦为能够仍与身边的米尔琪特站在同一舞台上而放下心来。
此外,在网上找到的这叫『SANE』的网站,也是让我们更加跟“这以外的”拉开距离的原因之一。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搞个人网站——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看了内容以后,我就发现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为了活下去,还保持清醒的人们必须同心协力。』
因为管理员的男性所写的,就是那样的文章。
在网站设置的留言空间里,有着相似境遇的人们,写下了和他一样的文章。
『我还不想死。虽然家人已经没法变回原样了,但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想活下去。』
『都是起源的错,绝对是这样。』
『不管是谁的错都好,救救我,我已经不想呆在这种地方了。』
我和米尔琪特,手牵着手,对着这些文章,看入迷了。
有种意识急速清醒一般的感觉。
想要“跟上”把我们拋下的他们的这份思绪,说不定是在无意识下自动产生的。
然而现在,那个束缚的魔咒,被解开了。
不对,我甚至无法保证现在的我们是否正常。
说不定,奇怪的是我们才对。
但是不管如何,我们终于,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同伴”。
也就是说,已经没必要“跟过去”了。
于是,我和米尔琪特也开始在SANE的留言空间里面留言,并知道了日本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虽然说是知道了,但其实基本就和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很多年前在东北制造的能量产生系统“起源(Origin)”,除了产生能量外还有着奇怪的机能,而那份力量操纵了海外的大人物,在只让日本不被毁灭的情况下引发了核战争,什么的。
等到海外几乎都消灭清光之后,这次的目标就变成了日本,让大家的脑袋都变得不正常什么的。
冲绳、九州南部,还有北海道一带已经全灭,占了存活下来的大部分的本州的人们也,开始大幅减少什么的——真的完全跟预想相差无几、可是越是贴近预想就越是让人绝望的事实,伴随着大量的照片被我们所知晓。
明明是如此的荒唐无稽荒谬绝伦,但由于确切反映实际上世界正在崩溃的光景出现在了眼前,使得我们无法『你们还真是想像力丰富啊HAHAHA』地笑着带过。
仔细想想。
那个时候,我对死去的朋友所说的『祝贺你』,还真没有说错呢。
然后是——那啥,对对对,之前说我们在暑假期间,基本没出家门来着。
所以我们是,沉浸在SANE之中了。
当然,最低限度的外出我们还是有去的。
首先是食物的采购。
因为父母早已经不再把可以被我们看做料理的东西端上餐桌了。
当然,摆在超市的食材也已经不再正常了:那些草啊、泥啊、虫啊已经算正经的了,肉类柜台可是理所当然地把人类的肉和内脏——虽然看见那些时也不觉得害怕的我也挺那啥的了——摆了出来啊。
因此,我们集中购入了在世界变得不正常之前生产的罐头食品。
接着我和米尔琪特肩并着肩,在自己的房间里两个人一起吃着。
为了在用餐中多少追求一点心灵的滋润,有时也会说着『啊~』地互相喂食。
米尔琪特也兴致勃勃地陪我一起胡闹。
那孩子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如果吃的不是柚子胡椒风味的鸡肉串罐头这种怎么看都是下酒菜的食物就更好了。
此外因为并不只是吃饭,洗衣服和洗澡等等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得到房间外面去做,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最后使用了米尔琪特的家。[1]
虐待她的双亲,果不其然还是没有回来。
毕竟世界成了这副样子,他们肯定早就已经在什么地方以很无谓的死法嗝屁了。
活该。
谁都没有在住的屋子,远比有人在的房间要乾净得多,浴室和洗衣机也平安无事。
虽然浴室比我家要窄,但我们便能相应地更紧紧地贴在一起了,真是非常的棒。
然后是惯例的,每次在这里淋浴时我都会揉起米尔琪特的胸部,明明她的胸部已经那般丰满地硕果累累,但总感觉还在继续长大。
是错觉吗?
不对,每天都在揉的我的手是那样判断的所以一定没错!
「嗯、呜、啊、嗯啊啊」
顺便一提也非常敏感——继续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请……继续、下去……」
但毕竟米尔琪特那样说了啊~。
被拜托了啊~,没办法啊~。
还有就是,有次试着说了句『不如分我一半吧』,结果她居然笑喷了。
我纤细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先不说那个了,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保持清洁的活动就在米尔琪特以前居住的房子里搞定。
要说反正都得这样了,为什么不乾脆从自己家里离开呢?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因为有爸爸和妈妈在啊。
父控?母控?谁管你怎么叫。
我的家——就是那两人所在的地方。
至少,在我还是孩子的期间。
至少,在那两人还活着的期间。
毕竟,是家人嘛。
不管变得多么奇怪,毕竟,都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嘛。
◇◇◇
暑假结束了。
我们早上起来,下了楼梯,向着妈妈所在的门口走去。
「早啊~」
「早安。」
「嚚晞溻銋」
妈妈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向我。
连那是否应答我也分辨不出。
但我决定当成是那样。
看来妈妈是从昨天开始,连觉也不睡那样子地在那里不停进行着把尸体分解并装进垃圾袋的工作,是因为太过疲惫了吗,她的动作明显很奇怪。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去阻止她。
为何呢。
啊,讨厌讨厌,我明明是清楚的。
因为如果容身之所不再是容身之所的话,一定很恐怖对吧?
「早啊~」
「早、安。」
接着,向在客厅一直看着电视的爸爸打招呼。
「阿恰阿恰,呜谢诶诶诶诶诶诶,诶嘿!茄嘿,库可,这里,好大,大大大大啊大大!」
看上吊影像真就看得那么开心吗,爸爸一边笑着一边抽搐似的前后晃着脑袋。
跟妈妈一样,爸爸似乎也是从昨天开始连觉也不睡一直在看,漏出来的排泄物和嘴边流出来的口水把椅子周围弄得乱七八糟。
「爸爸,真是的,入迷了虽然是没什么,但不好好睡觉可不行哦?」
「咔,咔哈,嘻呜呜呜诶,嘿,嘿嘿。」
「没在听啊,那样的话饭打算怎么办?」
这样问的瞬间,叽咿咿咿咿咿咿——响起了强烈的耳鸣。
光之雨,贯穿屋顶倾泻而下。
眼前不断闪烁,感觉要从我的脑袋里夺去什么似的。
可是我不会去那边的。
米尔琪特也一样,虽然按着头、皱着脸,但也还在这里。
我轻轻地把她的身体抱了过来,抚摸着她的背部。
米尔琪特没有抵抗,顺从地把脸埋进了我的胸部。
「说谁是飞机场啊。」
「我没说啊……」
只是想这么说一次看看而已。
因为不这样说出来的话,我会想用手指插进耳朵里把脑子给拉出来。
温暖,与依存,从电波之中保护着理性。
我抚摸着白化症的美丽秀发,于是米尔琪特像是很舒服似的,眯细了眼睛。
好可爱。
胸前啾地一紧。
这理所当然的感情,到底拯救了我多少次。
而我执着于家人的这份“愚蠢”,又被支撑了多少次。
对不起,对不起。
即使这样说出来,米尔琪特大概也只会继续感谢我而已。
因此更得不断重覆。
对不起,对不起。
老实说,应该要尽早逃出这里,跑到远方才对。
我,把相遇没多久的你跟家人放在天秤之上,并选择了家人。
于是,就这样把米尔琪特卷了进来。
这小子是何等地自我中心啊……我不是小子就是了,不过感觉也没差多远。
干着的事,跟米尔琪特的双亲并没有什么不同。
啊,不过这是自虐。
因为决定有没有不同的是米尔琪特,而她正是因为觉得有明显的不同,所以才会呆在我的身边。
像这样擅自地断定,反而会对她很失礼。
因此我向她撒娇了。
虽然可能令人作呕,但暂时还请让我这样撒娇。
并不清楚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但是,至少,绝不能让我俩任意一个失去生命,起码这一线,会划得很清楚。
……真的,划得了吗?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能毫不犹豫地动手吗。
嗯,大概,没关系的。
一定,恐怕。
我像是要忘掉讨厌的事情一般,轻轻地把脸埋进她的头发之中。
甘甜的香气淡淡地挑逗着我的鼻腔。
是与我用的洗发精一样的味道。
同样。
同一。
沾染着,侵蚀着——这种感觉让我的胸口过分激动,体温上升。
脑袋昏昏沉沉,也许是米尔琪特素摄取过量了。
我克制自己,轻轻把脸拉开,她便有点寂寞地,眼巴巴地把湿润的瞳孔朝向了我。
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妙啊。
虽然有男人杀手和女人杀手这种说法,但这份可爱根本就是人类杀手啊!
我的脸,像被吸过去一般自然而然地向米尔琪特靠了过去。
她也在我把嘴唇靠过去时,眯细了眼睛——
「鍒嬨倠锝革姜锷」
妈妈的声音,把我们拉回了现实。
我和米尔琪特猛地离开了对方的身体。
彼此的脸都涨得通红,没法好好地对上视线。
妈妈一边嘟哝着一边从我们旁边走过,向着冰箱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也来到厨房里面了。
呜,真是的,我居然太沉迷于与米尔琪特的互动,连被接近了也没注意到……真是太大意了!
「对,对不起?我差点想做些奇怪的事了。」
「……真是遗憾。」
喂!你啊!你说的遗憾到底指的是哪边啊!
在我被米尔琪特玩弄的期间,双亲在厨房里乱七八糟地进行着做饭的准备。
看来那个“警报”就是那样的信号,是为了让那些放着不管就会衰弱死掉的人类生存下去而准备的东西。
然而,烹调完成后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各种料理,怎么看都不是我们能吃的东西。
尽管如此,却也准确地准备了四人份。
双亲先一步坐下,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概,是在等我们就坐吧。
「对不起,我们在别的地方吃就好了。」
我这样说了以后,双亲就,
「鎶婄躬銉嬬」
「锞咃郊锝炽」
有点寂寞似的,说着些无法理解的话语。
然后双手合十,像是把脸塞进碗里一样开始吃饭。
「……抱歉。」
我低着头那样说道,然后拉着米尔琪特的手回到了房间。
「芙拉姆同学……」
是察觉到我的心情了吗,她慈爱地,往握着的手中注入了少许力量。
那份温柔,直击我心。
我都要迷上你了,魂淡。
但是无可奈何。
毕竟我们能吃得下的罐头,只在房间里有。
◇◇◇
因为暑假结束了,姑且也去学校看一眼。
「是火狱地球啊!」
「呵呵,是的,是火狱地球呢。」
就算到了九月,外面也依旧很热,总之我们先完成了惯例的仪式。
在到车站之前的路上、驶向学校的电车之中、以及下车后的车站,人的气息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人类的数量到底在暑假期间减少到了何等地步呢。
缳首坡的车站依旧放置着许多腐烂的尸体,腐烂得已经无法继续维持象徵的作用了。
我们到达学校。
最先来到的地方,是在返校日跳下来的朋友那里。
当然尸体没被收拾,就那样继续腐烂变成啡色,变得松松垮垮。
除她以外跳了下来的尸体变多了,估计是在那以后,也有不少学生因为课堂而跳楼自杀了吧。
也就是所谓的赢家组。
「……」
米尔琪特无言地,加大了牵着的手的力量。
我向她微笑道。
「没事的哦。」
并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摸了她的脑袋。
告诉她,已经把那些并非没事的事给习惯下来了,所以,没事的。
然后我们爬上楼梯,走向教室。
学校中到处都弥漫着死人的臭味,反倒没什么活人的气息。
在外面勉勉强强进行着活动的足球部虽然有数人进行着传球的练习,不过,是用顾问的老师来当球。
在碰巧路过的化学准备室里,人体模型的数量增加了。
顺带一提因为腐烂了,所以没法在上课时使用。
然后,我们来到隔了一个多月没来的,熟悉的教室。
「大伙,好久不见~」
虽然我试着举起手开朗地说着,然而里面并没有活人的身影。
看来在那天以后的返校日的日子里都依然继续着授课,因为大家都死光了。
天花板上设置了几十个挂钩,上面挂着带着圆环的绳子。
不用说,这就是绞刑的舞台。
同班同学的脸都变成了青黑色,眼球像是“细密描写”的那般,要掉下来似的大大凸了出来。[2]
从各个能称作洞的洞中流出的体液和排泄物,把上吊时踢飞的桌子群弄得黏哒哒的一塌糊涂。
大家那即将崩解的遗容看上去都像笑脸一样,恐怕是全员都同时踢翻桌子死去的缘故吧。
一定很开心吧。
因为大家一起同心协力举办的体育祭和文化祭——虽然很麻烦,但最后,终将变成快乐的回忆。
这一定是跟那些活动差不多的事情吧。
如果大家还活着的话,也许到了毕业礼就会齐声说着『那真是一堂快乐的绞首课啊』。
……不对,那样子的毕业礼在初中之后就不会再搞了来着。
「真是震惊。」
米尔琪特说道。
我也「说的是呢。」地点了头。
「即使能够认知到这是何等异常……即使眼见这么多认识的人死亡的光景,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是内心的感性缺失。
因此,我们才会如此狂热地,追求着当双手紧握、彼此拥抱时,那份激动的心情,
「没有人的声音呢。」
「不管是哪里都差不多吧。」
我和米尔琪特,姑且,也去查看了下其他班级的情况。
他们死亡方式的种类非常丰富。
有用刀刃互刺的班级,也有非常拘泥于靠徒手致死的班级。
全员都用手臂插进对方喉咙,围成了一个大圈,换个角度看的话甚至能感受到艺术性。
不过,对我们来说,他们的死法怎么都好——以结论来讲,这所学校里基本上没有活人了。
就算还活着,也尽是要么在尸体之中奄奄一息、要么是除了仰天大笑以外就没有反应的家伙。
放弃了的我们走到外面。
拿顾问的脑袋当球踢着的足球部的其中一人,因越位的处罚而被勒死。
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体育馆和活动室里也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变成这样才发现,我明明是讨厌学习的,但是,意外的,还挺喜欢这所学校的。」
「是这样吗…….」
「啊哈哈,米尔琪特没有感觉吗。」
「但是,我觉得那样比较好,因为越是拥有,失去的时候就会越是痛苦。」
「啊……也许呢。啊哈哈。」
被说中了的我,只能笑着蒙混过去。
然后我们穿过校门,出到外面。
已经,再也不会回到这所学校了吧。
◇◇◇
在那以后,我们以越来越不健康的方式地宅在家里。
当然,沉浸在SANE里面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学校全灭了啊。』
『一定还有人活着的。』
『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即使是这种纯属慰藉的安慰说话,仅仅因为它是正常人之间的对话,就成了我心灵的依靠。
『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呢。』
『只能去破坏起源了。』
『但是起源周围,好像聚集着奇怪的家伙和警备用的机械人啊。』
『而且,北海道一个人都没有,东北边的人也极端的少。这岂不就是越靠近就会受到越大的影响吗?』
即使为了寻找获救的方法而试着讨论,但当然也是无法得出答案,不过“正在向前迈进”的感觉还是成为了救赎。
『不如试试让这里的人集中起来吧?』
『去哪集合啊?』
『听说东京地下有避难所,那里有着很多食物。』
『只是谣言吧。就跟之前那个诺亚方舟一样。』
『避难所跟谣言不一样,它有确实写在都政府的网站上。』
『谁离东京比较近啊?』
『芙拉姆酱你那边怎么样?』
『我在南边所以还挺远的,而且也不知道避难所的地点。』
『抱歉,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关东呢。确实,不知道地点的话,想找也没用啊。而且,去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有可能被“那些家伙”袭击啊。』
虽然很幸运的,没有在我住的一带出现,但据说确实存在着会无差别袭击人类的集团。
再者,哪怕是知道避难所的地点,只有两个女孩子独自去会有那种家伙在的地方也是绝对敬谢不敏。
『我在东京,那就由我跟女朋友一起去找找看吧?我对当地情况也算了解,也有好几次试过为了寻找食物而去到新宿那边。』
勇敢的男性,自发请缨了。
之后,在网上搜集了避难所的资讯、决定了大概的路线,那个人就出去调查了。
这是九月下旬的事情。
然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在SANE上出现过。
虽然说是调查,但也并不是要出远门,也不是要在危险的地方滞留数日之久。
那个人说了他只是在收集食物的时候,顺带去调查一下可疑的地方而已。
然而,他已经一周以上没有回来,也就是说——
『不该让他去的。』
不知是谁如此说道。
『但这样下去,终究也只是死啊!』
别的什么人写下了此般饱含愤怒的留言。
『不该让他去的,不该让他去的,不该让他去的』
留言板上,堆满了这样的文字。
『不改让他取的,布改嚷塔,啦啦啦。鲁啦啦啦,赫无,拉拉①¶』
最终化作意义不明的文字的罗列,于是管理员无言地,剥夺了那人造访网站的权限。
我认为,这并不是因为起源干了什么,恐怕,是承受不住,使他的脑袋变奇怪了。
十月。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在SANE上的留言一下子减少了。
『活着的人,还有多少?』
十月中旬,不安的某人这样问道。
『我还活着。』
『我在的哦。』
『还活着。』
这般,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写下了留言。
然而那个数量,与我最初加入SANE的时候相比,减少了很多。
再次陷入沉默。
消失的人们,很可能已经死去。
最开始提问的人,大概是因为过于寂寞而忍不住提问而已。
然而从结果来说,那是反效果。
正是因为孤独,而使那遥远的“死”的实感涌上心头。
这对我和米尔琪特来说也是一样。
不管我们再怎么正常,先死的,也并不是那些已经变得不正常的人。
运气不好的话、被什么卷进去的话,我们便会轻易地死掉。
比如,在医院无法正常运作的现在,病了的话也不知道治疗的方法,受伤的话就更是严重。
对,即使是平常无法让人联想到死亡的细微伤口,也可能成为致死的契机——
『这是惩罚啊。』
某人这样说道。
『这是一定是神对过于进步的科学降下的惩罚。无限的能量什么的,哪怕只是个梦也是错误的!』
『即使说这种话也于事无补啊。』
『就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只去思考我们该如何活下去就好。』
『但是,人类违抗天神什么的……』
『跟神什么的没有关系。我们靠着我们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我们能活到今天绝非偶然,而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应的力量。』
这种积极的留言,鼓励着陷入负面思考的男性。
十月下旬。
在酷暑已经相当缓和,火狱地球这个梗也不再怎么用得上的时候。
之前一直鼓励着大家的男性的留言,突然中断了。
数日之后,一张照片上传到了SANE上面。
照片被起了『这是○○先生』的标题。
那是之前那位男性的名字。
照片似乎是他认识的,一起留言的女性所拍摄的。
她在照片的下方,这样写道。
『是我杀死他的。因为我找不到做到这种地步还要坚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他却还让我继续活下去,我受不来了就把他给杀了。』
虽然没有反应,但我想大家都跟我和米尔琪特一样,在静静地看着。
『现在我也要去死了,永别了。』
然后就那样,女性的留言也中断了。
这个时候,我隐约察觉到了。
即使这样子继续看着SANE,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事。
然而剩下的世界已经全部都被坏事填满了,所以,现在还没关系的,总会有办法的——像是在仰仗着那样乐观的希望,我们继续呆在那个地方。
十一月上旬。
到稍微感到有点凉飕飕的时候了。
『果然这是神的惩罚啊。因为我们侵犯了神的领域,所以才会发怒的。』
『说不定就是那样……我说,要怎么样天神才会原谅我们呢?』
『只能去信仰了。向神祈祷,献上祷告。』
『我,会去祈祷的。告诉我方法吧!』
开始出现赞同说着神罚的男性的人了。
十一月中旬。
『不能再忤逆神了!只有还保有理智的我们,才能平息天神的愤怒啊!』
男人开始了像是演说一样的举动。
虽然我和米尔琪特冷眼看着他,但赞同者增加了也是一目了然的事。
十二月上旬。
外面变得相当冷了。
多亏于此,腐臭的气味也比夏天为淡了。
虽然食物依然都只有罐头,差不多也快吃腻了,但现在也不是能说那种奢侈的话的时候。
是因为冬天的原因,又或者是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呢,我和米尔琪特变得几乎以拥抱彼此的姿势度过一整天。
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跟父母说过话了。
『赎罪!赎罪!人类必须赎罪!』
『就是就是!』
『正是因为错误的行径才把人类逼上死路!』
『别开玩笑了。别擅自算成是神的缘故啊!这都是起源干的鸟事,我们可是被害者啊?!』
『正是因为有你这种装成被害者的人所以神罚才不会结束。』
『你也快点偿还罪孽!』
『别尽说些听不懂的话!你们也疯掉了吗!?』
『我也有同感。管理员,麻烦把这些人的造访权限剥夺了吧。』
SANE之中一片混乱。
不知道是代表着幸存者联络网Survivor Alive NeTwork还是代表着理智的SANE,总之它的机能已经完全死亡了。[3]
管理员那边也没有回覆。
不如说,我觉得管理员也已经成了“相信神那一方”的人了。
十二月中旬。
SANE依然混乱至极,就在这时,管理员终于开始行动了。
『现在公开不信神的无良之人的情报。』
没想到,他居然把与己方敌对的对象的造访资讯和所在位置,发给了“狂信者”们。
然后身处那些位置附近的狂信者们,终于闯入了无神论者他们的住处,给他们造成了实际的损失。
其中一个狂信者,上传了某张照片。
那是,用像是在十字架上行刑般的姿势被钉在墙上的人类的尸体。
墙壁上用血写着『无信仰者不是人』这样的文字。
『干得好。』
『这就能赎罪了。』
『继续奉献吧,为了得到神的赦免。』
留言板被赞赏的话语给填满了。
万幸,我们早已经没在SANE上留言了;而跟他们有所争执的人,只能舍弃现在的住处逃跑了。
也许这就是,SANE被INSANE所支配的瞬间。[4]
虽然除了SANE之外,也有其他让正常人之间互相取得联系的方法,但马上就会有狂信者闯入、又或者被他们混入其中,最后一个接一个地全都被击溃了。
受不了的我们,悄悄地离开了SANE。
就这样,幸存者们无法互相取得联络了。
不对,说不定从最开始就不要联络会更好。
反正,我们也没有对抗起源的手段。
「我说,米尔琪特,」
我和米尔琪特,以几乎是彼此相拥的姿势,躺在床上。
「快到圣诞节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看着天花板,向她问道。
「只要有芙拉姆同学在就够了。」
哎呀讨厌,真让人心动。
「虽然这么说让我很开心,但那样子我可满足不了啊。」
「……那就,我想吃蛋糕。」
「啊,蛋糕吗。对呢,现在开始收集材料的话,大概可以准备到吧。」
我觉得这个提议非常棒。
我家的话平常一般会在圣诞节吃蛋糕——但现在,理所当然的事物也不再是理所当然了。
◇◇◇
从那天开始,我们走遍了各地的超市,寻找安全的食材。[5]
水果虽然很难找到,但多少从农家拜借一点的话姑且能收集得到。
因为这里是乡下,不至于像东京那样只是在路上走着也会有危险。
不对——因为到处都有野狗的痕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挺危险的吧。
说不定这里一带,已经不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了。
……不,这也并不正确。
并不是人类,而应该是我们。
爸爸和妈妈,今天看起来也过得非常幸福。
◇◇◇
十二月下旬,总算收集好蛋糕材料的我们,决定在米尔琪特家开一个小小的派对。
虽然主菜依旧还尽是罐头,不过盛在碟子上的话,看上去也挺豪华的。
摆上从杂货屋借来的花圈,用彩纸装饰房间,两人一起穿上圣诞装束,也算是相当有气氛。
桌子的正中间,放着一个插着蜡烛的大蛋糕。
「两个人吃的话太大了呢。」
「没法掌握好份量,这一点确实很有外行人做蛋糕的感觉呢。」
「呵呵,是呢。不过还是努力吃吧,毕竟是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那个,米尔琪特。如果有剩的话……我能带点,给爸爸和妈妈吗?」
「……当然可以啊。我觉得这不需要征求我的许可就是了。」
「姑且嘛,毕竟是一起做的。」
虽然我也觉得问来也没有意义就是了。
然后,仅有两人的派对开始了。
◇◇◇
天色已亮。
我们尽情喧闹,情绪高涨,虽然原因其实是喝了一丁点酒——总之,看来我们在米尔琪特的家里睡着了。
我摇醒了睡在旁边的米尔琪特,稍微洗了个澡后,回到了家里。
当然,带上了蛋糕。
母亲正在解体尸体。
父亲一直在笑着观看上吊。
身上浮现斑点,腹部不自然地隆起,肤色如土一般。
身体很明显地出现了异常,但我却一点也无能为力。
我把蛋糕放在桌上,跟两人说了「之后要好好吃掉哦」。
然后和往常一样,回到房间,与米尔琪特相互偎依。
第二天早上,我很在意蛋糕怎么样了,就去客厅看了看。
当然,并没有被吃掉,而是被扔到地板上、踩烂了,变得惨不忍睹。
我把残骸扫到了落在地上的碟子上。
米尔琪特也帮忙收拾着另一件蛋糕。
然后当把它们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感到无比悲伤,哭得肩膀不禁颤抖了起来。
◇◇◇
圣诞节结束,也就意味着距离年末就差那么一点了。
看样子今年没法带着轻松的心情边说着『新年快乐』边大吵大闹了。
真是奇怪,明明去年还坚信着新的一年也会迎来同样的年末——不对,未来的到来本应是理所当然到甚至不需要去想的。
为何世界会腐朽成这样呢。
为何我,会注意到了呢。
啊,如果不知道的话,如果失去理智的话,今年我也可以和往常一样渡过新年的吧。
即使客观来看与去年不同,但只要深信着和往常“一样”的话,那就是和往常一样了。
二十八号,我带着米尔琪特到了外面。[6]
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
「说不定会下雪呢。」
天气预报系统现在也依然健在。
即使没人维护也依然在运作,是托了使用不会劣化的新素材制成的福吧。
电车也是一样,然后就连起源也是一样——进步的科学只杀死了人类,而让机械活了下来。
某种意义上,就是人类在生存战争中败北了也说不定。
……我开玩笑的。
不妙不妙,思考的时间太长的话,这种一点都不像我的知性想法都跑出来了。
「会下雪,就好了。」
对于我的话,米尔琪特稍微过了一会才做出反应。
确实,说到是否希望下雪的话,下的话会比较让人高兴。
纵使人类变了,天空也不会改变。
纷飞而下的大雪——这般美丽的非日常,能稍稍治愈我们那遍体鳞伤的心灵也说不定。
顺带一提,现在我们打算做的事,也是为了追求“治愈”的转换心情的一环。
去米尔琪特老家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超市。
在文具柜台好不容易找到了安然无恙的剪刀后,越过重重尸体,走到外面。
看着剪刀的话,就会想起刺向自己手腕的同学。
深深挖出的伤痕、流个不停的鲜血。
虽然印象中在教室上吊的尸体之中没有她的身影,果然是在那之后就失血死掉了吗——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啦。
然后我们拿着行李,这次终于要去米尔琪特老家打扰了。
因为还没进行圣诞派对的善后,装饰品还保持那一天的状态被放置着。
但我们并非为了收拾而来。
向着浴室走去。
在新垃圾袋的底部,开了个大到头能穿过的洞口。
把那个带上,我就成了超绝正点的垃圾袋女孩!
我瞎扯的。蠢毙了。
是一副一看镜子就会笑喷的样子。
但是也不能要求太多,只要能剪头发,怎么都行。
「那就拜托了~」
「这真的好吗?」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修剪头发,因此长了不少。
考虑到今后的事情,我想趁现在把它剪掉。
「一鼓作气剪下去吧。继续这样下去让头发长成接近长发的长度的话,就会变得更不合适了。」
「没那种事,我觉得现在的芙拉姆同学也非常好看。」
「米尔琪特就是这样子马上就会惯着我~」
「没有在惯,我只是把想到的就那样说出来而已。」
「就是在惯。毕竟连名字都带milk了,肯定是有职业水准的惯人高手。」[7]
「呵呵,什么啊那是。我知道了,由我来真的可以吗?」
「对~,拜托你了~」
我悠哉地闭上眼睛,把一切全部交给米尔琪特。
失败了也没什么所谓。
反正会看的也只有米尔琪特而已,就算奇怪到了有趣的地步也管它的呢。
……不是,那啥,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剪得普通一点啦?
然而完全用不着我操心,米尔琪特正灵巧地挥舞着剪刀。
「米尔琪特,莫非以前有过经验?」
「是的,因为没有钱去剪头发。」
「咦,也就是说,以前都是自己剪的吗?」
「有那么好惊讶的吗?」
「当然惊讶啊,绝对会被人当成是专业的。」
「太夸张了。我只是稍微剪短一些头发,然后整理一下发梢而已。」
「所以就说了普通人是办不到的啦。更别说是剪自己的头发了。但是,拥有那种特技还真是出乎意料。能现在知道这件事还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意外。那我以后就都拜托米尔琪特来剪好了。」
「还真是,责任重大呢。那样的话,我的头发能让芙拉姆同学来剪吗?」
「欸?自己来剪不是更好吗?」
「我希望芙拉姆同学能帮我剪。有谁能来帮忙剪自己的头发,不是让人觉得很特别吗。」
确实,被米尔琪特触碰头发,让人心痒难耐。
但是并不讨厌——因此,很能明白她想让我剪的理由。
「因为我水平超烂的,给我做好觉悟哦。」
「呵呵,如果有特色到能体现出是芙拉姆同学剪的话,我说不定会很开心呢。」
「会开心吗…….」
「会的,我觉得我会每次只要看到镜子就会笑嘻嘻的。」
看到这样说着的米尔琪特的笑脸,我也跟着笑起来了。
嗯,虽然平常就已经是个大美人了,但只要笑起来就会变得超绝可爱呢,这孩子。
能跟这孩子抱在一起,还每天都能揉她欧派的我岂不是个超级赢家组吗?
简直是欧派名流了。
「芙拉姆同学,笑起来的话真的很可爱呢。」
想着蠢事的我,被米尔琪特的奇袭击穿胸口。
脸颊一下子蹿红。
虽然想要蒙混过去,但是在被剪着头发的现在,只能继续保持毫无防备。
太卑鄙了!
「这样子一害羞就默不作声的样子我觉得也很可爱。」
「蹭鼻子上脸了啊……之后给我等着瞧……!」
「呵呵,我非常期待。」
虽然我是这样逞强的,但到了自己来剪的时候,结果却什么都做不了。
太废柴了……
……啊,顺带一提米尔琪特的前发被我剪成齐浏海了。
这绝对不是失败了,绝对不是!
倒不如说,齐浏海也超级可爱的!
◇◇◇
清理好剪下的头发,洗完了澡,我们回到家里。
然后从壁橱里取出了两个旅行用的大背包,开始往里面装进行李。
看着我这副样子的米尔琪特,露出了少许悲伤的表情。
「果然,是打算离开这里啊。」
看来她在我说要剪头发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我来帮忙吧。」
「谢谢。」
我们默默地,只选出必要的东西装进包里。
毛巾、塑料袋、电筒、食物、水壶——
当背包鼓起到某个程度的时候,我暂时停下手,开口说道。
「有种远足前的心情呢……」
「能有那样的心情可能会比较好吧。说起来,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
「总之先去北边。」
「莫非是,去东京……」
「我就是这样考虑的。虽然并不是相信有方舟的传闻……但避难所,应该是确实存在的。」
网络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
不会降下光之雨的隐世村落、对抗起源的组织的研究所、东京地下的避难所、以及——政府所秘密准备的“诺亚方舟”。
避难所姑且不论,其他的谣言真的都只是宛如都市传说一类的东西,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但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去依靠它们了。
「令尊令堂,没关系吗?」
米尔琪特用非常严肃的表情说道。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已经,不行了。都不能把我认作是我了。对话也无法成立。还像是生病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虽然我列举了很多理由,但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那些。
是蛋糕。
我和米尔琪特两人一起做的圣诞蛋糕。
当它被踩烂的那个时候,我的心中就做好双亲已经不在世上的割舍了。
「即使如此……不够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是的,不去外面收集的话,旅途说不定会很困难。」
「应急包、药,还有毯子之类的也想要呢。」
那天的准备就此告一段落,我们决定了明天开始去外面收集物资。
◇◇◇
收集到可以说是充分程度的行李时,已经是大除夕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出发日是,新年的早上。
我和米尔琪特抱着行李走出了房间。
母亲正在用菜刀捅着尸体。
因为那纤弱的手腕,已经连用锯子分解尸体都做不到了。
父亲的笑声,也无力且嘶哑。
我先走向客厅,把嘴靠近了微微颤动着肩膀的父亲耳边。
「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再见了。」
虽然想说的话语还有很多,但即使说了也无法传达。
因此,我注入了最大限度的感情,来表达最低限度的感谢。
米尔琪特咬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
就像是在代替我悲叹一般。
我对此感到非常欣慰,向她报以微笑,并轻轻抚摸了她的脑袋。
然后走出了客厅。
而在连接门口的走廊那里,站着手持菜刀的母亲。
「妈妈……」
说不定是到吃饭的时间了。
这样想着的我,先返回客厅,把路让了出来。
然后妈妈,并没有向着爸爸所在的桌子——而是用带有土色的细脚,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妈妈……?」
「芙拉姆同学,快逃!」
米尔琪特高声惊叫时已经晚了。
妈妈以无法从那种瘦弱联想到的速度挥起了手,手中菜刀的刀刃向我袭来。
我马上抓住妈妈的手,制止了她。
「不,别……妈、妈妈,快住手!求你了!」
即使我如此呼叫,也肯定无法传达到妈妈那里。
因为那双往上翻起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向我看去。
嘴边流着混杂着泡泡的口水,喉咙里传出像是挤出来的「咕咕咕」的呻吟。
「请快点住手!放开芙拉姆同学!」
米尔琪特从妈妈后面,像抱着一样想把她拉开。
但是那股力量却异常强大,即使两人合力也纹丝不动。
妈妈用空着的左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咕……呜,啊……!」
那是让我以为手会被捏碎的怪力。
但是力量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妈妈左手的手指,正以不输我被抓住的手臂的角度弯曲着,现在看起来也像是要折断一样。
正常情况下,变成那样子的人只能停下动作,无法使力。
再怎么看,也只能认为有妈妈以外的什么东西在操纵着那具身体。
那样的话,别诸多顾虑,“动手”就是了。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注意到。
「符曘,倏,銉。」
从妈妈嘴里发出的意义不明的言语。
不知为何,看着那个嘴巴的形状,总感觉,莫非是在叫我的名字。
该不会,其实,是因为知道我要离开家里,感到寂寞了,所以才来阻止我。
既然如此,那样的话,我乾脆——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尔琪特的叫声响彻室内。
看向她那边,她被不知何时靠近的爸爸袭击了。
把碎冰锥拿在手里的爸爸,想把它捅进米尔琪特的太阳穴里。
「米尔琪特!?」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是二选一。
要选择变得异常的父母,还是到现在仍旧倾慕着我的米尔琪特。
身体动了起来。
那简直如同反射一般。
也就是说,这一定,就是我所无法掩饰的真心。
「咕……!」
我绊住妈妈的脚,让她摔倒。
撞向地板的冲击,让她手的力道松弛下来。
我迅速从妈妈那里抢过菜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并用那个,捅向她的脖子。
撕裂血肉的触感,越过刀柄传到手上。
扑哧地割开皮肤,咕啾地切断里面,哐地撞上了像是骨头的坚硬物体。
即使大量鲜血从脖子里流了出来,妈妈也依然向我伸出了指甲里塞满死肉的瘦削手臂。
「呜,咕,咿,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咬紧牙关,纵然泪水与想吐的感觉都已经快要溢出,但仍然拼命往握住菜刀的手里注入力量。
就这样,没入肉中的刀刃嘎嘎嘎地动着,扩大伤口。
被扩张的伤口溢出了更多更多的血液,新鲜的铁锈味扩散在房间之中。
「呜,啊……呜……」
妈妈的嘴唇一边颤抖,一边发出了话语。
那双眼睛与刚刚不同,正在准确地注视着我。
「……妈,妈?」
当我这样叫着后,妈妈的嘴角,似乎突然松了下来。
「芙,拉,姆……」
然后她用微弱的声音,呼叫了我的名字。
那个令人怀念的感觉,那份温柔,那股温暖,让我的感情像要破裂一般。
但是最后,妈妈的身体失去了力量,伸出的手忽地落到了地上,不再动弹。
睁着眼睛,就那样半开着嘴巴看向我的方向,妈妈死掉了。
被我,杀掉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请放开我,放开我!」
伤痛欲绝的我,听到那个声音后,再次涌起了使命感。
还没有。
还,没有结束。
「呼呜……哈啊啊啊……」
我用颤抖的肺部拼命吸入氧气,把插入母亲身体的菜刀拔了出来。
然后站起来,从背后——向正在袭击着米尔琪特的父亲的脖子,刺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咆哮。
然而,明明是好好地瞄准了的,却不知是否因为菜刀被血弄湿的缘故,刀刃没有扎进去而只是从表面滑过。
因此而察觉到我的存在的爸爸,就那样拿着碎冰锥,放开了米尔琪特,转向了这边。
动作尚算缓慢。
这次为了不要落空,我向胸口捅去。
哐的一声,刀刃削过肋骨,插入体内。
然而爸爸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或许是由于我不知道心脏的准确位置,所以没能确实杀死也说不定。
爸爸把碎冰锥高高挥起。
已经来不及把菜刀拔出来再刺进去了。
我正打算放弃菜刀,拉开距离——
「芙拉姆同学,快点!」
米尔琪特却用双手紧紧抱住爸爸的手,把他的手制住了。
我迅速拔出菜刀,捅了进去。
没有死。
捅进去。
还没死。
捅进去,捅进去,捅进去。
然后,终于,爸爸的眼睛失去焦点——啊,果然又是这样——跟妈妈的时候一样,露出了像在微笑一样的表情……倒了在地上。
如同追随那个一般,我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杀掉了……」
我看着双手,如此嘟哝着。
「那是不得已的。」
米尔琪特握住我的手,安慰着我。
然而,我下了杀手的这个事实到底还是没有改变。
「是我……杀掉了……」
「芙拉姆同学……」
米尔琪特抱住了我。
那股温存,流进了我心灵丧失的部分。
我靠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站着了。
「妈妈,和爸爸,最后,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都变回来了……明明,能找到,变回来的方法……呜,也……说不定,来着……!」
「不是的。他们,一定是很开心的。因为目送自己临终的,是最爱的女儿啊!」
「可是!我……明明不想的……再怎么不得已也好……亲手,杀掉自己双亲什么的……杀死最喜欢的妈妈和爸爸什么的,绝对,绝对不想的啊啊啊啊啊!」
明明胡乱发泄亦是无济于事。
但是,这份感情的爆发,已经无法抑制了。
如果不向哪里倾泻,我自己就要坏掉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发出既可以算作呜咽、也可以算作怒号的声音,一边把脸埋在米尔琪特那里,一个劲地哭。
就那样一直,一直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疲惫不堪睡过去为止。
而米尔琪特则一直,非常怜爱地,拥抱着我。
◇◇◇
我们从建材超市的遗迹里借来了铲子。
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是旅途的必需品。
但是就这样带着它踏上旅途之前,它有个重要的使命。
我和米尔琪特两人一起,在家中的庭院里挖了一个大洞。
因为院子本身并不是特别宽敞,因此这么一挖就使得院子的大半都变成了洞穴。
无所谓啦。
反正已经不会再在这里种花了。
会去种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然后把裹着蓝色塑料布的双亲遗体放进里面,把洞穴埋了起来。
最后插上木板,完成坟墓。
或许看上去不是特别好看,但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和米尔琪特两人站在墓前,双手合十。
「我们出发了。」
抬起头,如此说道后,我们抱起放在门口的大背包,走出家门。
为了踏上没有目的地的旅程。
◇◇◇
『拍到了……吗?好,虚拟镜头就设置在这里……嗯,大概这就好了吧。』
『你好,我是芙拉姆・沃特穆恩。今天是2198年的1月1号,正常来说应该是说着新年快乐大吵大闹的日子。』
『……不对,这样子像是我死了以后留下的讯息一样,总感觉有点讨厌……不过,反正好像也是差不多的东西了。』
『怎么说好呢,虽然也不觉得这是日记,但是因为感到不安所以像这样拍下影片了。死了以后,如果有谁能看到的话我会很高兴的……会高兴吗……算了,就当作会高兴好了。』
『之前学校的大家就变得异常了,街上也早就到处都是脑子不正常的家伙,为什么却好一段时间都没察觉到呢。这也是所谓的起源的力量吗。』
『本来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发电厂,但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样了,真是太可怕了。』
『但是……我和米尔琪特以外的人好像几乎都没察觉到。我认为所谓的起源,其实是一个会操纵人的脑袋,干出各种各样事情的危险的装置。但是因为违和感被消掉了,导致大部分人甚至都没察觉到起源是是不好的东西。不管变得何等异常、坏得何等彻底,大家都还以为自己是正常的。』
『然后大家,还简直像是把起源当做神明一样进行崇拜。』
『既然如此把起源毁掉不就行了——但是区区一介女高中生的我怎么可能办得到那种事呢?』
『而且啊,据说起源的周围,聚集了一堆机械人和脑子有病的人,所以根本连接近都办不到。』
『因此,对我来说,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不过……虽然说是无可奈何,但我做过的事也是没办法抹去的。』
『……』
『……我啊,今天,』
『把双亲,杀掉了。』
『不得不,把最喜欢的……爸爸,和妈妈,给杀掉了。』
『这只是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手上,还,留着,用菜刀捅进去时的那种湿滑的感觉。』
『只是想起来就……呜……啊……哈啊啊……啊……不要,讨厌……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明明,非常……非常,温柔的……明明是最喜欢的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咕,咕……啊,哈啊……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啊……哈啊……突然……妈妈,要来杀我了……』
『我就夺过菜刀……刺了过去……』
『爸爸……袭击了,米尔琪特……用不管怎么想都不是普通人类的力气抓了过来……所以,只能杀了……只能那样了……!』
『……啊』
『米尔琪特……谢谢』
『……哈啊』
『现在,如你所见,只有我和米尔琪特两人在一起。』
『总算是,能过得下去。虽然一个人不行,但两个人一起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的。』
『啊,啊,对了,米尔琪特她啊,是我重要的朋友哦!是同班同学,虽然平常只是会打个招呼互相问候的关系,但是那一天……该怎么说好呢,嗯……总之,我把无家可归的她捡了回来。』
『那以后,我得到了父母的许可,开始一起生活。』
『总之,是个奇怪的孩子,虽然胸部很大就是了,住在一起意外地很开心。』
『欸?跟胸部没关系?不不不,那很重要的啊,超重要的。就是这样,我们决定从今以后两人一起逃离这里!虽然还没决定好要逃去哪里,总之只能说去寻找受起源影响较少的地方……一定能逃掉的,看着吧,我们绝对会活下来的。』
『因此……爸爸,妈妈。在天国的话,一定能变回正常的……要看着我们哦,看着我努力的样子。』
『好,综上所述,今天就拍到这里结束。』
『能活下来的话,就让我们终有一天再见吧。素未谋面的未来的你。』
注释:
[1] 原文为「家の外でやる(到家外面去做)」,我认为这属于写错,故在译文中改为「到房间外面去做」。
[2] 「细密描写」,原词为「でろり」,是画家岸田刘生所创造的词语,表达画像给人感觉非常黏稠、浓厚的意思。解释可见https://note.com/birthverseberth/n/nce3dc10a6462。翻译参考自https://sina.com.hk/news/article/20190829/0/1/2/寻找唯心之美日本近现代油画大家岸田刘生辞世90周年-10561357.html" target="_blank">https://artscape.jp/museum/nmp/artscape/recom/9910/fukushima/kido.html、https://note.com/birthverseberth/n/nce3dc10a6462。翻译参考自https://sina.com.hk/news/article/20190829/0/1/2/寻找唯心之美日本近现代油画大家岸田刘生辞世90周年-10561357.html。
[3] 英语Sane,有神智正常的、头脑清醒的之意。
[4] 英语Insane,有疯狂的、精神失常的之意。
[5] 原文将「食材」错误写成「赎罪」了。
[6] 原文这里为「大晦日」,即大除夕(12月31日),但鉴于下文指准备好行李之日亦为大除夕,而该天应该跟此处的日子相隔一段时间,因此我决定把此处的日子改为二十八号。
[7] 「惯人」,即娇宠,原词为「甘やかし」,由于在日语中「甘」有甜的意思,所以此处是「甜牛奶」与「惯人」的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