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维持婴儿的模样成人了。」
「老实说,我很惊讶自己居然没死。我的婴儿资历比阿良良木同学至今的人生还长。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段时间该不会都是一场梦吧……真正的我或许在幸福的家庭温暖长大。我如此希望。」
「顺带一提,虽然刚才提到成年,不过瑞士的成人年龄和日本不同,而且父母大概没提交我的出生证明,所以我或许没被认定是人吧。」
「至少附近邻居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听说也有国家规定听到孩童哭声没报警的话是犯法,不过如前面所述,我是不会哭泣的受虐儿童。」
「爸爸与妈妈,以坚定情谊结合的两人携手合作,才能成就这种虐待吧。」
「不过,两人在教育方针似乎持不同意见。以结果来说,我因而得救了。」
「不过这只是以结果来说,在这段过程中,我的背部被狠狠捅了一刀……」
「爸爸希望我成为天才儿童。」
「妈妈希望我是一个笨小孩。」
「总归来说,爸爸认为我既然外表可爱,内在聪明一点比较好,不过妈妈认为连内在也一样是婴儿比较好……实际上不能这么单纯分开来看,双方也都有自己的想法吧,不过基本上,妈妈一直用婴儿语气对我说话,爸爸以瑞士标准的四国语言教导我。」
「因为是医生,所以有学历信仰吗?还是说,爸爸觉得天才宝宝的角色设定比较萌……贯彻『不养』的这个原则,却只有『教育』是唯一的例外,而且是瞒着妈妈进行的。」
「这份『教育』使我获得现在这份工作,不过在这之前,父母赐给我极少数恩惠之一的语言能力拯救了我。爸爸自己应该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孩子不会顺着父母的意思长大。」
「即使是缺乏营养的大脑,这二十年来也不是一直在发呆。再怎么认为待在笼子里是理所当然,只要为了学习语言不断研读例文,还是会知道笼子外面的事情。」
「光是听父母的对话也有提示……懂语言就能对话,能对话就能沟通,能沟通就能说服。」
「我将爸爸锁定为目标。」
「回想起来,我真是一个烂透的女儿对吧?因为我想在父母的情感留下裂痕……不过,既然两人借由合作成功隐匿虐待行径,我就只能摧毁这份坚固的搭档关系。」
「我不认为可以阻止虐待。」
「不过,我认为可以结束虐待。记得是我成为十五岁婴儿的时候吧,也可能更晚一点,我向爸爸撒娇提出一个要求。」
「『杀了我』。」
「……我不是认真这么要求,是想唤醒他的良心。」
「我很想这么说,但我当时应该是认真的,肯定抱持着『顺利的话就能被爸爸杀掉』的想法。这份想法甚至还比较强烈。」
「『爱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用那把水果刀刺杀我吧』。」
「『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趁着妈妈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对爸爸这么说……说服他不是简单的工作,而且很花时间,甚至称不上成功。」
「不过,大约在我开始这么说的五年后……」
「爸爸终于朝我的背部捅了一刀。」
「他的爱是真的。」
032
「只不过,我没能在那时候死掉。」
「死掉的反而是爸爸。」
「看到笼子里我的背上插了一把水果刀,半发狂的妈妈一刀刺在爸爸脸上,爸爸当场死亡。」
「然后妈妈失踪了……应该说逃亡?她杀了搭档之后销声匿迹。」
「被杀的计画失败,不过破坏父母情谊的计画可以说是成功吗……然后,爸爸与妈妈两边职场的相关人等,担心两人怎么没来上班而来到家里,发现了爸爸的尸体以及奄奄一息的我……」
「我原本就是随时奄奄一息的婴儿,不过当时背上插着水果刀,所以是新手也很好懂的『奄奄一息』吧。」
「补充一下以便参考,我得救的原因说巧不巧,好像是多亏我营养失调……爸爸是医生,应该是正确瞄准心脏,不过我的心脏比普通婴儿还瘦一点?还小一点?听说水果刀甚至完全没伤到心脏。」
「该说我运气好吗……」
「从背部下手也是失败的原因吧。如果爸爸有胆量正面看着我下手,肯定早就完成了。」
「完成爸爸的目的,也完成我的愿望。」
「虽然不是刚才提到的羽衣传说,不过没人知道他们两人有小孩,所以掀起好大一番风波……并没有。」
「我当时重伤昏迷,外人猜不透隐情,加上会对世间造成过于强烈的负面影响,所以听说媒体被管制报导。这种情报如今应该轻易就会在网路公开,不过当时连电脑都没普及。」
「总之,就是这么久之前发生的事。不过要是具体说明时间,我的真正年龄就会曝光……」
「比起背上被刺杀的伤,更重要的是我又瘦又小,甚至没人清楚我为什么可以活到现在,我就这么住院接受绝对要保持安静的治疗。」
「对于不安详也不平静的我来说,这是终于获得的安静。」
「我的人生从那里开始。至今落于人后,婴儿人偶的人生——已经落后大约二十圈,明明再怎么挣扎也追不上的人生,却还是重新开始了。」
「摄取营养加上复健的每一天。」
「虽然不轻松,但是比起在笼子里动弹不得的每一天奢华得多。甚至担心自己是否可以每天维持像是偷懒的这种心情。」
「我由衷感谢医院照顾我的大家……说正经的,我甚至想永远住在医院。」
「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以外的人,然而我不是怕生的婴儿。坦白说,当时也不是在意对方人品样貌的状况。」
「不过……」
「刚才说自己觉得像是在偷懒,哎,大概包含九成的逞强吧,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屈不挠努力下去,是因为心想『必须尽早出院』……问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虽然没能杀掉我的爸爸被杀了,不过杀掉爸爸的妈妈只是逃亡罢了,依然活在世间。」
「所以我必须早点逃走。」
「从逃亡者的手中逃走。」
「我想,妈妈或许会再度把我关进笼子……不,说不定会因为我违背妈妈的爱,在医疗设施成长茁壮,所以骂我一顿。」
「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不过比起被杀,我更害怕被骂。因为我的精神年龄是『二十岁的婴儿』。」
「冷静想想,成为杀夫嫌犯被通缉的妈妈,就算知道我还活着也不可能来找我,但是当时的我很难冷静思考对吧?」
「不过,或许意外地要严肃面对这个危险。」
「包括我幸存的事实,妈妈杀害爸爸的消息没有公开,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保护我。」
「为了从监护人那里保护被监护人而隐匿情报,这是难以接受的假设……无论如何,我为了逃离妈妈而努力成长了。」
「也一直思考要逃亡到哪里。」
「我早就想好至少要离开欧洲,不过最终选择日本的原因,在于这里是爸爸妈妈的出身地。」
「不是因为乡愁。」
「原因是这样的,依照我之前听到的两人对话,他们好像各自因故无法继续待在母国,或者是讨厌母国而出国,所以我觉得无论妈妈逃亡到哪里,至少绝对不会出现在日本。」
「……同样冷静想想,就会发现这个想法很肤浅。」
「因为也可以换个方式这么想。即使是以这种形式离开的国家,或者说正因为是以这种形式离开的国家,所以会当成最后的依靠。」
「其实我该不会是想再见妈妈一面,期待她会逃到母国,才会在日本进行埋伏作战吧?我忍不住想怀疑自己。」
「没能被爸爸杀掉的我,这次希望确实被妈妈杀掉吗?还是说,我想对妈妈报复?」
「以为这么做才能让我的人生真正开始吗?事到如今,当时的心境早就覆写又覆写,不确定原本是怎么想的。」
「到头来,我的真正意图依然成谜,不过我像是被引导般决定前往日本。被人发现之后,我获得的国籍当然是瑞士国籍,不过我已经不打算回去,决定取得永续住在日本的居留资格。」
「我为此结婚了。」
「若说我是为了居留资格结婚,听起来会像是假结婚,但不是这样。我做的事情更加过分。」
「不只是伪装,是捏造。」
「我擅自将满足条件的男性姓名写在婚姻申请书,提交给公所。这里说的条件有很多种,总归来说就是居住在『被人擅自提交婚姻申请书也不会发现』这种环境的男性。」
「条件并不容易,我反覆观察与调查,实际上好几次差点穿帮,不得不从这个计画撤退,不过我在最后和姓氏是『家住』的男性结婚,成功取得资格。」
「这是重罪就是了。」
「相较之下,编造经历成为教师潜入国立大学的这种行为,我自己都觉得是小儿科。」
「只要拼命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事。即使是犯罪。」
「年龄当然也是编造的。如前面所述。」
「我假装年轻的资历异于常人。」
「我在其他部分也老是在说谎。从姓氏开始就是假的,所以我无论在任何局面都在说谎。为了在这个国家活下去,为了平凡地活下去。」
「至今活在笼子里的我,第二段人生被谎言围绕——活在谎言里。」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没有实际活着的感觉。」
「偶尔会回过神来,冒出『我是在做什么?』的想法。这真的是『活着』的感觉吗?」
「还是『逐渐死去』的感觉?」
「意义不明,生死不明。」
「在笼子里恳求爸爸杀掉我,和爸爸对话那时候的我,至少是诚实的。」
「这就是真正的我。这就是真实的我。」
「这就是对你上过半年的课,委托你跑腿的家住副教授真实样貌。」
「真实样貌不存在。我只是幻影。」
033
「你应该看过我家了,那个家家酒游戏你就不要在意……我即使这么要求也没用吧。」
「不过,我说到这里,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那是在重现我出生的经历。」
「不用担心。」
「我并不是真的把『那个』当成自己的女儿,更没有当成人类。」
「你肯定觉得诡异恐怖又不舒服,但那姑且也是摸索之后的成果。」
「应该说摸索之后的失败……」
「因为虽说基于申请书的内容无法避免,但我还是必须假扮成已婚,所以我租了适合小家庭的公寓,试着模拟日本普通家庭的样貌。」
「我自认成功了……但是结果不甚理想。成功模拟的只有我的过去。」
「家家酒游戏玩得不太好。」
「我爸妈可以说远比我玩得好。我别说二十年,甚至撑不到三年。」
「明明是想要好好疼爱而制作的『女儿』,经过短短两年却完全不爱了。」
「不觉得可爱了。」
「在人偶尺寸逐渐不再是婴儿大小的过程中……我变得无法好好守护这段『成长』。只能感慨心想『以前明明很可爱』。」
「我爸妈才是正确的吗?」
「孩子不成长比较可爱吗?」
「还有……阿良良木同学,你连隔壁房间都仔细看过了吗?发现和我『分居中』的『丈夫』了吗?」
「不可以看漏喔。接下来的时代,不能只把交付的事情做好,必须做得比交付的事情更多。」
「我承认那当然也是我的作品。包括杀人现场的重现。虽然布置得不像女儿房间那么用心,不过就我来说,我自己也没接受那种成果。」
「因为我不只无法爱『女儿』,更无法爱『丈夫』……是没错啦,毕竟我差点被爸爸杀掉,爸爸之所以被妈妈杀掉,正常来想也是我害的。该怎么说,我对『父亲』这种生物……有那个东西。」
「就是那个啦,那个。该怎么说?就是创伤。PTSD。心理创伤。」
「但是以我的状况,不只是心理,我的身体也受到创伤。」
「由此看来,我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家家酒游戏或是现场的重现,更像是沙游疗法?」
「但我觉得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害我变得不喜欢回家。」
「就算这么说,我派你前去我家,并不是要你帮忙清理那个破碎的家庭。」
「老师派学生打扫自己家,在法规层面不太妙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希望你帮忙报警,希望你成为目击者。换言之,那是证据。」
「是只有真凶知道的情报。」
「而且再加上这封信,就是充足的证据吧……抱歉在一开始说得那么坏心眼。虽然说得那么挑衅,但其实我不认为你无法解读这封信。」
「毕竟现在有好用的手机应用程式。」
「我只是想争取时间。想说等到我成功逃到安全的场所之后,再由你公开这封信。」
「并不是因为虐待女儿的行径被发现而逃走,也不是因为虐待手工人偶的行径被发现而逃走。没有这种戏剧化的情节,」
「说来丢脸,从伪装结婚……更正,从捏造结婚开始的一连串资历诈骗,终于快要穿帮了。我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一如往常进行检视自己的例行公事,发现无法弥补的瑕疵。毕竟法律与管理系统都会逐渐改变。」
「修法让外籍员工可以永久居留,真的是非常令人感激的事,不过就我来看是慢了好几十年……受到这个影响,我的罪过反而被揭发出来。」
「还是别抱怨吧,因为这是好事。」
「我自认巧妙钻法律漏洞至今,不过坏事果然还是不能做。穿帮的话会被逮捕。所以我逃走了。」
「我说这种话很像是搞笑,所以基于这层意义也感到抗拒,但是我再也不想被关进牢笼了。」
「我也不想被强制遣返回到出生地,回到妈妈至今依然躲藏的故乡,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回到从前的我。」
「我不想放弃我养育至今,名为『家住羽衣』的这个人格……但我肯定在养育过程的某处走错路了吧。」
「对于像是自己孩子的这个姓名,我已经有感情了。」
「所以是龙生龙,凤生凤。」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同妈妈犯罪逃亡,我也逃亡了。阿良良木同学,希望你将这封信交给警察,说明我家的状况。」
「刚才说过会在最后回答,不过阿良良木同学已经猜到了吧?我委托你跑这一趟的理由。」
「你是曲直濑大学学生之中首屈一指的虐待儿童专家,这真的是我听老仓同学说的,却不是我做决定的关键。」
「因为你是县警首屈一指的人权派警官——阿良良木夫妻的儿子。我想你一定会抗拒这种说法,但是你要为你伟大的父母感到骄傲。」
「虽然老仓同学没明说,不过她当年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和你有所交集吧?想透过你跳过繁杂的程序,直接向警方高层提出诉求。」
「我也想学她这么做。」
「所以使用这个方法。」
「我没有直接自首的胆量,所以想请拥有最强管道的你协助。希望你协助我这个骗子成为老实人。」
「一次就好,我想成为深信并贯彻真实的人——除此之外,我也想避免自己犯的罪曝光而损坏瑞士的形象。想表明这并不是国际问题,是家庭问题。」
「我是罪犯,却不是坏人。」
「只是很可怜罢了。」
「虽然说了这么久,不过像是布偶填充棉花的纠结情感发泄给你之后,我内心舒坦多了。早知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之后交给你了。」
「我要逃到没人构得到的地方——因为我是羽衣。虽然我自己不是仙女,但我肯定连天空都能飞上去。因为我像是布一样薄。」
「啊啊,感觉像是要升天了。」
034
「像是要升天了——因为我画蛇添足这么做结,才会被你发现我躲在这里?那我也太冒失,太可怜了。」
相隔约一周再度见到的家住副教授,非常倦怠地这么说。
我回答「不」摇了摇头。
「老实说,我还没好好看完那封信。」
「要好好看完喔。那是失踪者留下的信吧?就算这么说,但我没想到那么快就被解读完成。」
家住副教授没说那封信是遗书。
「你用了手机应用程式吗?」
「不……总之是差不多的方法。」
总之,我也没说出来……家住副教授失踪当天留在研究室的那封信,是我和同行的命日子一起发现的。
别说四国语言,那家伙大概会说超过四十个国家的语言……居然有大学生会说拉丁语,我都感到意外。
即使是混杂瑞士德语、瑞士法语、瑞士义语、罗曼什语的编码文章,对她来说也只像是头脑体操……总之,那家伙也忙于社团活动之类的事,所以自认多少会花点时间的样子,即使如此也比我硬着头皮挑战快得多吧。
译文有点随便,这一点敬请见谅……
「没想过我会把你留下的信直接交给警察,或者是交给大学吗?」
「以你的个性不会这么做,这种事只要看你小考的结果就知道喔。阿良良木同学,即使是完全无从下手的题目,你也姑且会写下答案吧?你不喜欢任凭答案栏空白就交卷。即使要依赖朋友或应用程式,我也不认为你还没掌握到写给你的信件内容之前,就会把信件转手给别人。」
「……居然可以从考试进行这种侧写,你是很优秀的老师吧?」
「不过我是冒牌老师。回答我的问题吧?既然没看信,那么阿良良木同学,你为什么知道这里?为什么知道我失踪之后的下落?」
是安装眼珠的小熊人偶为我带路的……这我还是不能说,还是不该说。相对的,我改为这么说。
「家住副教授,你是不是习惯把不要的东西扔到楼顶?」
「咦?」
家住副教授愣了一下。不过实际上,这里是大学校舍的楼顶。
轻快行走的斧乃木使魔,我还以为会笔直撞上校舍,没想到它就这么开始爬墙……空手攀爬。刚开始我痛心以为创造主没赋予足够的智慧让它绕过障碍物,但我立刻就理解了。
智慧不足的反而是我。我才是最令人痛心的家伙。
我应该更早察觉到,家住副教授的研究室就在小熊攀爬的这栋校舍,而且这间研究室也和公寓的333号室一样位于顶楼。
忽然消失的大学老师。
研究室也人去楼空,没人目击她走出校舍,看起来也没回家,车子也扔着没开走。不过,理所当然般禁止进入的校舍楼顶,应该还没有任何人找过吧?
与其说是盲点,不如说是首先认定「不可能」而排除的场所……「其实窝在自家公寓」的这个假设还比较可能是真的。至少自家的生活环境完善,也可以用网购之类的方式取得生活必需品。校舍楼顶别说电,连水都没有。
维生要素是零。不适合当成躲藏或逃亡的场所。
但如果没要生活,没要生存,那就另当别论。
如果只是想逃走,只是想逃离这个世界……
楼顶反而是最佳选择吧?
「以为我会跳楼自杀?我是想升天,不是坠地。」
说出这种话的家住副教授消瘦又憔悴。大概是连站都站不稳,我跑到她身旁的时候,她是靠在围栏旁边,直到我搭话都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老实说,我甚至以为没能赶上,她已经就地成为木乃伊……但是她还活着。
虽然朦胧却还有意识。
「我擅长不吃不喝。甚至是我唯一的专长。」
听她背部贴着围栏这么说,就觉得防坠围栏看起来也像是牢笼的一部分……她依然被囚禁在父母设置的笼子里吗?
不过看她这个样子,确实不用担心会跳楼自杀……在校舍下方待命的斧乃木大概没有出场的机会。
顺带一提,因应可能有东西坠落,斧乃木从安装眼珠的小熊人偶回收眼珠了……这是因为如果没取回立体视觉可能会接不到坠落物,但是不提这个,这也意味着小熊过于短暂的生命就此终结。
感觉连追悼都是一种傲慢,然而不只是引导我来到楼顶,在公寓楼顶发现小熊人偶的这件事,也是我现在位于这里的直接原因,所以我难免对小熊的出身感到好奇。
刚才我装傻说没有好好看完,其实有好好看完……虽然信中某些部分有提到泰迪熊,却没特别说明这个钥匙圈本身。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我甚至怀疑不是家住副教授扔掉的……不对,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么,总之要不要先喝水?虽然是气泡水。」
「嗯?」
家住副教授定睛注视。
或许是察觉气泡水来自她车子的后车箱,但她对此没多说什么。
「免了。在这么饥饿的时候喝水,会引发再喂食症候群。」
她这么回答。水肯定不会引发再喂食症候群,但是曾经几乎只以水当成养分的过来人说这种话好沉重。不过,原来她现在是这种极限状态吗?
事实上,事发至今经过这么多天了……记得人类不吃不喝顶多能撑三天?
而且现在是炎炎夏日。
我不敢说自己真的赶上了。
「不不不,你立了大功喔。太好了,你父母肯定会称赞你。因为你活捉了重刑犯。」
「……今后的事情今后再想,要不要先离开这里?毕竟很危险。」
「危险?为什么?」
因为想向你报复的毛毯可能会袭击你——我原本想这么回答却作罢。
既然像这样在家住副教授还活着的时候找到她,我这趟绝对没有白费,不过解读那封信之后,会觉得这应该是我多虑了。
唯唯惠人偶肯定只是要逃走吧。和母亲一样想逃离母亲。
对了,说到信……
「不好意思,只从信的内容来看,我不太懂一件事……拿水果刀刺杀唯唯惠人偶的人是家住副教授吗?」
「咦……?你说刺杀?刺杀什么?」
家住副教授再度愣住……看来不是对「唯唯惠人偶」这个词没反应,是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原本想继续询问是谁刺杀爸爸人偶……但现在还是别问吧。
家住副教授在信里坦承制作人偶的人是她,却没写到刺杀人偶的是她。
楼顶的小熊人偶。袭击我的衣服。
没在自己车上安装儿童座椅的原因,在于唯唯惠本身的存在就是假的,而且家住副教授造假的环境只限于自己家……即使重罪嫌犯进行赤裸裸的自白,却依然留下许多谜团。
即使是信的内容,也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我不认为家住副教授会欺骗得这么彻底,却有许多内容实在无法令人当真。
然而解谜不是我的工作。
我能做的就只是填满答案栏,不留任何空白。
「我的败笔在于向你求助吗?」
我伸手搀扶连站都站不稳的家住副教授时,她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这么说。
嗯,说得真好。
信里写到不是拜托我帮忙清理,不过以结果来说,我非但没有整理,还将家住副教授的住家与车子破坏到不能再破坏……如果预先从我亲爱的儿时玩伴那里打听到更详细的情报,明明就可以知道我是个完全不可靠的不肖子。
所以我由衷想同意这句话说得没错,却忽然察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不,一心寻死才是你的败笔。」
所以我这么回答。
这是不太可能获得学分,单纯用来补偿的解答。
035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在那之后,又经过大约一周的时间。
「所以呢?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我够格的话就说给我听吧,阿良良木。」
「给我消失……呃,羽川?」
从直江津高中毕业之后出国进行流浪之旅的前同班同学羽川翼,如今坐在我的面前……咦?
负责收尾的原小姐呢?
「黑仪这周和宿舍的朋友一起去钏路旅行,所以容我这次斗胆代劳。」
「那家伙跑去北海道?跑去还没和我一起去过的北海道?和新朋友去?」
别做出这种会平白伤害男友的行为好吗?
不,我想强烈建议那家伙扩展人际关系……但是如果她吃了螃蟹回来就真的要闹分手了。
「而且居然是羽川代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可以待多久?」
「我是刚刚回来的。现在是暑假,想说约黑仪出去玩,可是被甩了。她叫我找你凑数。」
羽川说得好像原本没要见我,我不禁受到打击……不过算了。
惯例的对话节奏失常,原本是我不乐见的结果,就算这么说,可以和羽川说话,我当然不可能不高兴。即使话题是关于虐待儿童的悲喜剧。
场所照例是大学校内的露天咖啡厅。是黑仪叫我过来的,所以我以为又是老样子要问话而忠实赶来,但我的期待完全落空。
相隔好几个月重逢的羽川翼是灰色的长直发。虽然没绑麻花辫,却和初次见面那时候的长度相近……不过她没留浏海,所以感觉只是任凭头发留长。包括看起来结实的背包与帽子,看起来是登山回来的打扮,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个国家回来的。
小麦色的肌肤像是在海滩晒黑的,总之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就是羽川现在的形象吧?
说到和初次见面那时候的相似度,从高三第二学期开始戴隐形眼镜的她,再度改回戴普通眼镜。这应该不是造型或设定上的改变,单纯是在旅行的时候比较方便。
仔细想想,我这是第一次看见羽川翼的便服吧?她已经不是女高中生,所以当然看得见她穿便服……但我毫无心理准备,所以即使是登山服也令我慌张。
不知道该说是友情客串还是代替演出,不过如果只看这次的事件,羽川或许比黑仪更适合负责结尾。
我不会说是因为同样有「羽」这个字。
不过毕竟是从这里开始的。
「啊哈哈~~阿良良木,这就是你的疏失喔~~因为姓名有『羽』这个字的家伙,大致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好东西!几乎都是好人!不准因为你的自虐就殃及姓名有『羽』这个字的全体国民!光是姓名有『羽』这个字,就肯定是富裕长寿又贤能的人!姓名鉴定都是一百分!」
「我才想问,阿良良木是打这种保守牌的作风吗……而且我又没提到经济状况与平均寿命。还说什么一百分,姓名鉴定不是这样打分数的喔。」
羽川傻眼般指摘。可恶,久违重逢却被她点出我变圆融的事实。
姓名鉴定吗……
「你这家伙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然后抱歉,我们彼此都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可以不要再用『你这家伙』叫我了吗?」
「牛头不对马嘴!」
怀念的对话套路感觉好像失败了。哎,这种尴尬也是重逢的滋味吧。
「我不会说你变得圆融喔,反倒佩服你变得很优秀。没想到你居然拯救了老师,我真想告诉保科老师。」
「哎,当时真的为那位班导添了不少麻烦……老师吗……就当作我变得优秀吧,那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羽川……小姐?」
「结巴也要有个限度吧?刚才是骗你的,直接叫我『羽川』就好。嗯,我终于把国境附近的地雷拆除工作告一段落了。」
配合一下话题的格局好吗?
听她这么一说,她今天看起来像登山服的那身打扮或许是工作服,进一步来说或许是军服……我这辈子注定看不到羽川的便服吗?
我与斧乃木的那场大冒险,变得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救人没有大小事的差别吧?又不是你的妹妹。」
「能听你这么说,斧乃木也能瞑目了。」
「斧……斧乃木小妹死了吗?」
「本来就是死的。总之,这件事晚点再说……我做事也得按照阶段进行。」
「没有吧?阿良良木这个人做事不分阶段的。」
或许没有吧。
这次也没有。
「既然是告一阶段,更正,告一段落,意思是还有地雷吗?」
「不,拆除工作完全结束,不然我根本回不来。我说告一段落的意思,是我今后从债务解脱了。」
「债务?什么债务?」
「毕业典礼前一天,我为了打倒小扇而去租借战机欠下的债务。」
确实发生过这件事。
对喔,我擅自觉得那件事已经结束,不过羽川后来一直被欠债地狱所苦……这可不是春假地狱那种程度的骚动。
即使如此,该说了不起吗?她以相当快的速度还清了。
这家伙真厉害。
「所以,接下来是羽川翼的自由行动……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拆除想拆的地雷。」
「…………」
她这话说得不错,总觉得有点恐怖……我居然会担心羽川的将来,这在我高中时代是无法想像的事。
「所以呢?」她切换话题。「阿良良木,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我够格的话就说给我听吧。」
「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够格的听众喔。」
这个案件连媒体都已经报导了,对于这个无所不知的班长,事到如今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好补充的,但我决定按照时间顺序简略说明概要。
「……啊,你现在已经不是班长了吧?」
「我现在依然是班长喔。国际地雷拆除班U-20的班长。」
「真是不得了的班长。我说你应该会一辈子当班长的那段预言,居然以这种形式成真了。」
「不过,原来如此,嗯~~是这么一回事啊。阿良良木,辛苦你了,我大致明白了。」
「这么简单就说你大致明白了?我好几次差点死掉的这个怪异事件,你大致明白真相了?」
「你真的差点死掉吗?」
「少说也有二十次。」
「不要在怪异奇谭灌水。因为会传播出去。」
少说的话是一次——差点被自己衣服害得窒息而死的那一次。最多也只有两次吧……加上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一次。
不包含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飞行的那两次。那算是我自己搞笑。
基于这层意义,我在今年夏天或许没有经历什么大冒险……没能和「地狱般的春假」或是「恶梦般的黄金周」并列成为「魔界般的暑假」。
是的。
到头来,这才是现实。
「说真的,家住副教授求救的对象,如果是你应该比较好。如果是你,在一开始被叫去研究室的时间点,就不会误以为是『换子』,并且打消那个人的自杀冲动吧?」
「嗯,嗯嗯。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会就这么让她死喔。」
「…………」
「以前的我也救不了她吧。或许不会冒出拯救大人的想法……何况面对虐待孩子的大人时,我不认为自己能保持冷静。你记得吧?我对养育我的父母做过什么事。但我不记得了……所以阿良良木,你很了不起喔。」
就算听她这么说,我也不太觉得是在称赞。
反倒觉得她在问我为何可以保持冷静,不把我当成同路人。
「我顶多只会正经八百在第一时间报警,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吧。所以依照老仓推荐选你协助的家住小姐没错。老仓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向家住小姐提到你的事吧?」
「老仓对任何人都会说我的坏话喔。」
即使那家伙说的话确实成为契机……和老仓那时候一样,我实在不算是有帮到忙。
别说帮忙,甚至帮了倒忙。
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反倒想问,阿良良木你现阶段知道了多少?」
「我几乎一无所知。和往常一样,只觉得肯定有更好的方法而后悔。」
实际上,听到三岁女儿受虐的时间点就报警,这种「以前羽川的做法」并不算差……至少家住副教授在这个饱食国度,不会落得营养失调而住进警察医院。
在楼顶的时间点就已经意识朦胧的她,现在已经昏迷……依照医生的见解,她不只是严重到失去意识,院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活在这个世间?
最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就是她自己。
我拯救了她的性命,却只是拯救了她的性命……没拯救其他的任何东西。
食衣住——没能获得这一切的她,今后将度过何种人生?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不是消沉那么简单。
「难怪忍这次完全不肯帮我。我的所作所为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只要有人奄奄一息就会忍不住伸手。」
忍也有自己的主张吧……至少我说「完全」并不公平。虽然在停车场出事的那时候没赶上,不过天黑之后是她的时间。关于333号室的修理与净化,忍像是三头六臂般大显身手。
「家住小姐其实也一直在求救吧?只是面对孩子不敢这么说罢了。」
「所谓的『傲娇』吗?明明老大不小了?我不是虐待儿童的专家,也不是怪异的专家,却是傲娇的专家喔。总之,只要可以暂时这么想,我的心情就可以稍微舒坦了。」
实际上又如何呢?
我也曾经想寻死,而且当时是靠着羽川说的那句话活下来,正因如此我才感到苦恼。面对人生坎坷备受折磨的人,如果以「自杀是罪孽深重的行为」这种话规劝,该不会只是一种残酷吧?
身心重创到最后,连想要寻死都会被责备。罪孽深重的是哪一边?
我实在不认为这是在求助……那个人只是想一死了之。
「那么,如果将留下来的谜团解开,你的心情也会稍微舒坦吗?」
「当然会多少舒坦一点吧。」
「那么,虽然这么做逾越本分,不过我这个班长就来帮你吧。」
羽川笑着说。
你就是为此而来吗……光明正大来到非相关人员禁止进入的大学校区。说不定这是我那个正在钏路享乐的女友好心安排的。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轻易原谅她……
「从简单的部分开始处理吧,首先是楼顶的小熊人偶吗?」
「这……这是简单的部分吗?」
「因为,那只小熊是可以挂在钥匙圈的大小吧?既然这样,认定它原本和钥匙串在一起并无不妥吧?」
「钥匙……」
说到在这一连串事件登场的钥匙……就是家住副教授的领域——333号室的钥匙……是我那天在楼顶总算得以归还的那把钥匙吗?
「Non Non。」
「Pa……Parisienne?」
「还有另一把吧?你说过装在第二道门,只能从走廊开锁的钥匙。」
「啊啊……斧乃木小妹踢倒的那道门。」
对喔,我原本要修理那道门的铰链,却没去找那道门的钥匙在哪里,后来进行(中途就结束的)搜索也没找到。
「从泰迪熊这个选择来看,和婴儿房钥匙串在一起的可能性比较高吧?而且……扔到楼顶的可能性也比较高。」
家住副教授与父母之间无法舍弃的回忆……当时我和斧乃木就像这样尽情发挥想像力,不过也可以猜测是家住副教授与唯唯惠人偶之间的回忆。
……即使后来扔到了楼顶。
不是朝地面,是朝天空乱丢。
「不再觉得可爱是吗……这部分正如斧乃木小妹所说,感觉不是抛弃,而是无法完全割舍。从小熊的受损状况来看,大约是一年前的事吧?」
「…………」
对「亲生孩子」的情感,也套用在钥匙圈……取下来的钥匙,后来应该也和大门钥匙一样,就这么没挂钥匙圈继续使用吧。不然就无法开关门了。
以结果来说,她监禁唯唯惠人偶,第二道门就这么一直锁着,想到这里就觉得钥匙或许也已经扔到楼顶……或许可以在斧乃木破坏的瓦砾底下找到。
那只残破的小熊就某方面来说,和婴儿房的内装一样是爱情的残骸吗?
「虽说是紧急状况,但如果是将自己和父母的痛苦回忆化为怪异,我也会于心不忍,不过既然是家住副教授自己买的人偶……」
「如果是父母送的礼物,我觉得不只是心情上的问题,而是真的很危险喔。亲手制作也是不妙的要素吧。不过斧乃木小妹是专家,这方面的拿捏应该不会失准。毕竟我也曾经创造出怪异啊。」
羽川真的像是记忆深刻般这么说。
她说的是BLACK羽川吗?
不对。应该是苛虎。
那是我不在时发生的事,所以不知道详情……然而不提是好是坏,明明不是专家却创造出怪异的羽川,真的是不得了的家伙。
无止尽提升班长规格的她,还能像这样和我同桌喝茶多久?
「说到斧乃木小妹,我觉得那孩子这次动不动就误判……她本人表示『和阿良良木月火同居之后,我的冒失程度没有极限』。」
「嗯,那么接下来……」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虽然是琐碎的小事……」
「是那个吧?说到琐碎的问题,你想问当时袭击你与斧乃木小妹的衣服或布料,弱点为什么是水吧?」
羽川像是心领神会般说。
「不过,只要对照家住小姐的札记就一目了然吧?」
「唔,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算了。」
看来我和羽川对于「琐碎小事」的定义完全不同……她说的这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但我只是猜测「怪异基本上怕水」草率做个总结而已……
「创造那些怪异的家住副教授,经历以『水』为『主食』的成长阶段,所以水才会成为弱点吗?不过既然这样,感觉泼水反倒能让怪异更加活化……」
就像是干货泡发那样?
不,在楼顶发现家住副教授时,她拒绝喝我提供的水……说什么在不吃不喝的时候突然喝水会危害性命……可是既然这样,到底要怎么处理才正确?
「比起再喂食症候群,家住小姐抗拒的应该是被水填满吧。」
「填满?」
「当时你的滑雪帽与外套,应该不是因为湿透而瘫软不动,而是因为吃饱而睡着吧?就像是喝奶填饱肚子之后的小婴儿。」
「…………」
不是弱点——是主食。
拒绝被填满的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吗……如果是绝食抗议的吸血鬼迪斯托比亚・威尔图奥佐・殊杀尊主,这时候或许会说出更深奥又发人省思的话。
「奶水吗……也就是说我意外成为奶爸了。但我确实经常认为男性也要积极育儿才对。」
「你像这样感慨说着奶水的话题,听起来会有别的意思耶。」
「你刚才问我『真的差点死掉吗?』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的危机只像是被饥饿的婴儿乞讨食物,所以没有生命危险……」
「不,我想这确实是攻击,恐怕是自我防卫的那种……就算不是这样,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想穿上一度差点杀掉我的外套与滑雪帽……你到底多怕失温症状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无法反驳。
可是,没系安全带就跟着「例外较多之规则」移动,真的很恐怖……
「你的注意力集中在四分五裂的爸爸人偶时,趁机以你的衣物从背后交战,我觉得这是出乎意料的系统性、组织性的袭击方式。不然的话,专家斧乃木小妹不会陷入苦战吧。与其说打开衣柜的动作是发动条件,依照你的叙述,我也觉得只是趁着斧乃木小妹双手没空的时候袭击。好啦,你刚才想问的是什么问题?」
羽川主动将思考层级降低到我的程度……这段互动令我想起她教我功课的那个时候。
看来我是小宝宝的层级。呱呱。
「不要用无奈的语气学小宝宝叫。这是哪门子的小宝宝?」
「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小扇……是阿扇的疑问。唯唯惠人偶与爸爸人偶,在塑造与描绘上的差异……宛如气球艺术的制作技术,以及『へのへのもへじ』的涂鸦不太平衡,所以阿扇猜测有两个人参与布偶的制作,『分居中的丈夫』因而被列为这个事件的关系人。」
监禁唯唯惠人偶的是家住副教授,以水果刀刺杀人偶背部的是丈夫——这段推理就是以此做为根据……不对,是做为补足。
总之,不同于小扇的推理,阿扇的推理比较随便,应该说倾向于要让交谈对象以及场面变得混乱,所以即使他的推理完全错误也不奇怪,不过这么一来,塑造力与描绘力的差异就再度令我在意。
从那封信来看,唯唯惠人偶与爸爸人偶都是家住副教授一个人制作的……所以正常解释为「家住副教授手很巧,却没有绘画天分」就好吗?
「什么嘛,这问题也太简……这确实耐人寻味耶。好,我们一起思考吧。」
「你迎合我的功力变差了喔。想起当年逐步指导我的家教时代吧。」
「小扇……不对,应该说阿扇?他在那个时间点不知道爸爸人偶的存在吧?那他这么想也在所难免,不过如果他先看到隔壁房间床上的模样,他肯定会觉得『这个女儿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啊~~」
别想成「作者是同一人」……而是想成「因为是父女所以很像」,这么一来「へのへのもへじ」这个共通点反而很自然……即使「女儿像爸爸」这种说法只是民间的迷信。
塑造成自己孩子的布偶脸部却是「へのへのもへじ」,我原本以为不是缺乏画技就是缺乏爱情,但如果是模仿那具代替爸爸的人偶就可以理解。不过这么一来,就必须确认爸爸人偶脸部画成「へのへのもへじ」的原因。
画技?还是爱情?
真正缺乏的是……
「以这种状况来说,应该是爱情吧。」
为了获得居留资格而捏造结婚。
不是为了钱或名声而结婚,是为了国籍而仅止于书面的结婚。独力完成这项计画的家住副教授,大概连配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至少和这两年来假装要养育的唯唯惠人偶不同,爸爸人偶甚至没有名字。
她想要的只有户籍吗?
「即使没办法画得好,也可以画得不好。这种说法终究只是没有绘画天分的人在找台阶下吧……难道不能画一张理想男性的脸吗?」
「她没有这种理想吧?不想拥有。」
但是家住副教授在信里写到,这是她假装自己有家庭的模拟场景……我以为当然有更深入的意义。比方说对于往事或是家乡的情感,某种令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特殊理由。
不过,如果这真的是为了犯罪而做的事,那么确实不需要理想。
可以说只会碍事。
但是她连这种模拟都失败了……
「在变得不爱女儿之前,早就已经不爱丈夫了吧。如果要深入分析,她或许将父母当成负面教材……正因为她的父亲与母亲缔结坚定的情谊,长年的监禁才得以成立。」
「为了疼爱唯唯惠人偶,所以和爸爸人偶是『家庭内分居』的状态?对方毕竟是人偶,所以用不着真的分居……」
而且和小熊人偶不同,不是能够扔到楼顶的尺寸……一直在笼子里长大,对于「自家外面」一无所知的家住副教授,必然会把那间333号室当成她唯一的领域吧。
不输昔日的北白蛇神社,化为脏东西聚集地的自家。情感奔腾的三房两厅。
「家庭内分居」绝对不是推理形式的叙述诡计,对于只知道父母情谊的她来说,如果这是她想像得到最大程度的分居,也只能说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
「虽说当时只能这么做,不过家住副教授从笼子里毁掉父母的情谊之后,奠定了她今后的人生。她从瑞士逃到国外,与其说是为了逃离母亲,说不定是为了逃离罪恶感。」
即使让父亲刺杀她的背,真的是耗时五年实现的最大心愿……但是后来母亲杀害父亲成为逃犯,并不是她的期望。
「……啊啊,对喔,我应该先问这个问题。这是我在楼顶问过家住副教授,却没得到明确答案的谜团。」
别说二十年,甚至撑不到两年的模拟生活——难以继续疼爱唯唯惠人偶,演变成家庭内分居,进而演变成弃养,这部分就当成和现实不同形式的坏结局吧。不过「重现现场」与现实的差异在于……
「刺杀爸爸人偶脸部的是谁?刺杀唯唯惠人偶的……是家住副教授吗?」
如果人偶不是合力制作,是她独力制作完成的,那么关于虐待与刺杀,阿扇的推理完全错误,应该判断是同一人的犯行吗?
和那个学弟的对话,是我采取后续行动的契机,所以真要说的话,如今这个推理的真假或对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部分正常思考就可以吧?如同你一开始思考的那样。」
羽川说。
「换言之,爸爸人偶刺杀唯唯惠人偶的背部,唯唯惠人偶回刺爸爸人偶的脸部。」
「……一点都不正常吧?」
别说如同我思考的那样,这完全和我的想法相左……不过既然这样,这也不算是重现瑞士的往事吧?
我认为刺杀唯唯惠人偶的人不是家住准教授,始终是以为「分居中的丈夫」真实存在时的想法,虽然我确实想过可能是动起来的唯唯惠人偶刺杀爸爸人偶,不过看过那封信,将333号室解释成是重现昔日事件现场之后,就应该推测刺杀爸爸人偶脸部的是家住副教授。
动起来的爸爸人偶刺杀唯唯惠人偶,这种解释不算是牵强附会……斧乃木将爸爸人偶连同床铺破坏,是提防那具人偶可能会动起来的「以防万一」。
说不定在那个时候,爸爸人偶早就已经「动过了」……反倒可以猜测那具人偶是因为水果刀插在脸部才「变得不能动」……
不过要是进一步思考,假设家住副教授是为了重现(?)而刺杀爸爸人偶的脸部,那么在那个时间点,唯唯惠人偶的背部肯定已经插着一把刀。
时间轴错乱了。
被当成气球艺术般扭曲。
我曾经看见背部中刀的唯唯惠人偶,也就是看过水果刀。在那个时间点,水果刀在婴儿房里。
既然家住副教授一直在大学校舍楼顶,像是被关在笼子般动弹不得,试着以这种迂回的方式自杀,那她肯定无法拔出那把水果刀去隔壁房间刺杀爸爸人偶。
是遥控诡计吗?
只要利用布的怪异,并不是做不到……但是我的外套与滑雪帽不在话下,挂在衣柜的自己衣物或地毯当然不用说,即使是唯唯惠人偶,我也不认为在家住副教授的控制之下。
攻击方式也极度原始。
确实如羽川所说,唯一展现高度学习能力的唯唯惠人偶,要说奇怪确实很奇怪……不过这么一来就无法正确重现。
如果有人主张不需要正确重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在国家不同的时间点就不可能完整重现……
「不必想得这么复杂喔。先假设重现的部分始终是对的,这么一来,有什么东西是错的?」
「就是……」
在这种状况讨论对错就是一种错误,要是这么说终究太钻牛角尖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信件内容才是错的吗?但她是以叙事形式来写耶?」
「别说得好像你饱读推理小说。顺带一提,也别说得好像被害者的意见都可以信任。」
这我撕破嘴也不敢说。
不管是叙事还是何种形式,那封信的内容原本就非常可疑。因为即使不是无凭无据,那也是她用来升天的文章。
天地从一开始就颠倒了。
家住准教授在信中写到,她并不是真的把虐待的唯唯惠人偶当成自己孩子,但她实际上是否真的没这么想就很可疑了。
应该不是有着否认的坏毛病吧。
进一步来说,应该会有知道的日子与不知道的日子吧……这是当然的,像我这种家伙也会有状况好的日子与状况差的日子。
即使写信的那一天凑巧是一年一度状况极佳的日子,也无法保证将布偶关进笼子弃置的三天前是处于相同的状况。
「而且解读四国语言的时候,文意也可能出差错吧。」
「这不可能。命日子绝对不会翻错。」
「喔喔,你这么信赖啊。介绍那位命日子小姐给我认识吧。」
「咦?啊啊,嗯,总之,总有一天,等到有机会吧。」
「不只是在黑仪面前,在我面前也这么保护命日子小姐啊……你也太保护自己在大学认识的新朋友了吧?这是过度保护喔。」
不过,如果重现的事件现场是对的,那么信的内容要怎么修正?
如果看起来只像是唯唯惠人偶走出笼子杀害爸爸人偶的那间333号室才是对的……
「杀害小儿科医生父亲的人,是因为背部中刀而离开笼子的家住副教授本人吗?基于正当防卫……」
不对。
正确来说……是复仇吗?
「可……可是,如果是布偶杀布偶就算了,没有责任能力的三岁儿童,不可能杀得了成年的大人吧?」
「布偶杀布偶也不可能吧?而且她也不是责任能力的三岁儿童吧?是『二十岁的大人』喔。」
羽川这么断言。说得也是。
信里写得像是她二十年来一直是个婴儿,然而并非如此……即使像是裹小脚般养在狭小的笼子,也没有完全停止成长。
只要活着就会成长。
就像我这样。
「可是……羽川……只有这件事我一定要说……」
我一边说一边思考如何反驳,却无论如何都不得不信服。
以父亲教的语言笼络父亲,长达五年恳求「杀了我吧」的独生女……如果背部中刀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呢?
背部中刀只是「过程」。
如果借此取得利刃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
若要举出其他更合理的假设,那么母亲之所以逃亡……并非因为她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而是为了逃离女儿的报复。
看到父亲被女儿杀害而逃走……终于放弃二十年来百般监视的养女儿计画。
「关于母亲的动向也有另一种解释。之所以一直逃亡,是为了包庇女儿犯下的罪……因为只要自己以杀人凶手身分继续逃亡,就不会有人怀疑女儿。」
「……意思是她还有爱?」
「没爱也能养育孩子喔。就像我一样。」
羽川像是完全看开般这么说。
「不过无论是三岁还是二十岁,当时的家住小姐并没有责任能力。」
接着她这么补充。
是没错啦,即使不是正当防卫,瑞士的法律与日本的法律在这个事件上都无从制裁。
就算她是非法潜入国立大学的冒牌老师,是应该不予缓刑直接送进监狱的重刑犯,在这个事件也是无罪。被监禁二十年,不可能有人能保持正常。像我只要半小时就会受不了。
何况家住副教授出生之后,从来没有被赋予这种「正常」的感觉……只能不惜说谎也要获得或习得。
我也好几次尝受过不再正常的失落感……但是从一开始就不正常,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
被监禁长达二十年……
「……所以,到头来这是最大的谜团吧?」
「把最想问的问题留到最后,这是你从高中时代至今的习惯吧?」
「是啊,因为我胆小,害怕听到答案。」
「应该是因为你在发问之前就知道答案吧?不过,请说吧。因为我最喜欢被阿良良木问问题了。」
「最喜欢阿良良木?听你这么说就没办法了,我只好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觉得这个玩笑跨越现在的距离感了。我要把这段话传给黑仪。」
唔距离感好难拿捏。
不知道羽川是以什么感觉和黑仪对话。
那么,既然已经以轻快的对话暖场……
「基本上,将人类从婴儿时期不吃不喝监禁长达二十年……有可能吗?」
对于虐待儿童完全不熟的我,当然也对于育儿完全不熟……之前自称奶爸真的很厚脸皮。不过再怎么无知,我好歹也知道婴儿是只要稍微疏忽……即使没有疏忽也很容易死掉的弱小生物。
维持这种状态长达二十年?
终究无法只以「父亲是小儿科医生」来说明……应该说,我从那封信也感觉到家住副教授刻意写出父亲的职业,借以盖过这个疑点。
因为心脏瘦小,所以利器没刺中重要血管的这段说明,总觉得也像是漫画情节……如果身体状况这么差,反倒光是擦伤流血的程度就会没命吧?
家住副教授究竟是多么蓄意,多么不经意去渲染那封信的内容,这一点无从确认……我甚至觉得她说「父亲是小儿科医生、母亲是童装设计师」也是谎言。就像是她说爷爷奶奶是气球艺术家一样过于理想化。
「一旦开始怀疑到这种程度,将会无法信任任何事情喔。不过我在这一点和你的想法相同。以斧乃木小妹的说法就是『第一次和你意见相同耶』。」
和斧乃木的状况不同,说不定这真的是第一次……毕竟至今一直因为距离感失准导致意见分歧,我以为彼此在这里的意见也会不同而紧张了一下。
「嗯,我认为家住小姐本人怪异化了。」
听到羽川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对,这句话本身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怪异化。
如同唯唯惠人偶也已经怪异化。
如同爸爸人偶、我的防寒装备、家住副教授的衣物与地毯已经怪异化——如同我们在小熊人偶安装眼珠使其怪异化。
如果家住副教授自己也因为父母而早就怪异化,就可以直到二十岁都维持婴儿的样貌。
做得到。
因为我认识六百岁的幼女。也认识二十一岁的少女,或是已经被使用一百年的女童。
所以即使世间有一个二十岁的婴儿,我也不认为不合逻辑。
既然她自己就是怪异,那么属于她领域的333号室,没有连续发生不可思议的怪异化事件才令人不可思议。如果不像是具备自我防卫本能的免疫细胞那样袭击两名非法入侵者,反倒会觉得是怠忽职守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保护机制。
当时我即使慢吞吞,却还是依然来得及搭救。换句话说,家住副教授即使在大学楼顶不吃不喝将近一周也没死的原因,也可以用这个假设来解释。
如果她现在是半个怪异,那她无法借由这种方式升天。
怪异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
「一直被父母监禁,在笼子里被当成换装人偶,这已经过于充分满足怪异化的要件。虽然不知道说谎到什么程度,不过只有这部分,当事人肯定没自觉吧。毕竟离开笼子之后,应该就没机会使用能力……如果可以自由使用技能,肯定也不需要犯下重罪。感觉是因为罪行即将曝光,导致防卫本能在各处失控……」
不过……我与斧乃木屡次非法入侵是最好的例子,犯罪基本上都是为了跳过正当程序,借由作弊轻松达成目的吧?为了获得原本理所当然应该拥有,像是人权之类的东西,家住副教授呕心沥血的努力都用在犯罪,想到这里就觉得情何以堪。
不只是父母。包括世间、法律、伦理观或是规范,都不重视她这个人。
所以联合起来虐待她。
以「大家都有错」的方式分散责任,当然是看似连带责任的逃避责任……应该还是有人站在她那边提供助力吧。关于复健当然不用说,犯罪行为也要有人恳切关照才能成立。不过,像这样娓娓道出同情话语的我,肯定也在某处虐待正在努力的某人。
毫无自觉地虐待。
如果参与的方式不同,如果参与的时间不同,如果对方不是长辈,如果刚好和朋友吵架心情不好,如果刚好肚子饿感到不耐烦,我应该会劝她即使没有责任能力也要在道义上为自己伤害父母的行为赎罪,或是笑她基于这种奇怪的想法就逃到国外也太夸张了,或是建议她即使费时也应该以正当方式取得工作签证。
毫无自觉这么说。
「嗯,毫无自觉。不只是这一点……应该说她对这一切都毫无自觉。即使得知自己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母亲并非真正的杀人凶手,她应该也不会承认……就像是会为了维持自我而将自我放弃——丢弃到楼顶。因为她对自己说的谎言过于巧妙,完全受骗上当了。」
羽川说这种话的重量非比寻常。
羽川对羽衣说的这番话沉重如羽。
家住副教授可以说是因为怪异化才存活至今,不过将人类活生生怪异化的这份情感,居然是来自父母的爱情,这简直没救了。昔日差点害她死亡的原因却让她活了下来,甚至无法自杀。
说到这个,我在研究室首次和她交谈的时候,她看起来是人格高尚,稳重可靠的大人,很难相信她在虐待自己的女儿,不过这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立场感到愧疚,所以干脆过度展现稳重可靠的模样。各方面都是我讨厌的「以不幸为动力」这种做法。
「布的怪异……大概是反木棉、白容裔或是肉襦袢之类的妖怪吧。操控布类制品的这种能力,或许是从服装设计师母亲那里继承的天分。在苏格兰会把格纹样式视为家世的表征吧?我也一样,连做梦、做恶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障猫,不过当事人没能认知到这一点,真的是一件麻烦事。」
「不是麻烦事喔,是唯一的救赎吧?」
家住副教授离开笼子时,大概心想终于可以成为正常人了,要是如今得知自己不是人类……到时候她真的会放弃活下去吧。
我没自信阻止得了。
「绕了一大圈之后,正式轮到专家出马了……如果是卧烟小姐,应该能以高明手法只封印她的能力吧。」
真是的,太棒了。
还以为已经顺利和那位亲切的大姊姊顺利断绝关系,欠她的人情却有增无减……由于已经失去还她人情的机会,所以只有沉重的利息不断累积。
这样下去,我从大学毕业之后将面临巨额的债务。事到如今察觉被她陷害也为时已晚……不过她说会等我四年,果然是大人的作风。即使平常打扮成那样。
人格高尚的大人吗……
「说到专家,你这次从一开始就和斧乃木小妹一起处理这个事件,出乎意料是最佳组合,是一对好伙伴。『换子』或是『会动的人偶』确实不是斧乃木小妹的专长,但是不死怪异完全在她的好球带正中央吧?」
这是新的着眼点。
把家住副教授形容为不死怪异,总觉得有点牵强,不过她长达二十年「没成长」与「没死」的实绩,要说是不老不死也确实完全不为过。
这么一来,更得在影缝小姐知道之前处理完毕。正义的暴力阴阳师是即使没有杀父重罪也可能制裁家住副教授的唯一人物。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往事,才会厌恶不死怪异到这种程度……我总有一天会得知真相吗?记得和制作斧乃木所受到的诅咒有关?
「话说回来,既然凑巧聊到斧乃木小妹的话题,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刚才被你随口拖延到现在,不过斧乃木小妹发生了什么事?」
说什么凑巧聊到斧乃木的话题,明明只是羽川强行将辆车放在尸体人偶的轨道上……虽然高中时代发生过各种事,不过再怎么说,羽川与斧乃木也明明没有直接的交集才对。
居然担心一个素昧平生的女童,这位班长简直是完人。
相较之下,我真是不成材。
我刚才说要按照阶段进行,实际上却只是难以启齿而拖到现在……因为关于她受到的处置,我身为委托人深感责任。
「安装眼珠的人偶……擅自制作怪异的斧乃木小妹,被骂得比想像中还惨。我甚至真的以为面无表情的她会被骂到啜泣。该说超乎想像吗,应该说我甚至无法想像,卧烟小姐真的是破口飙骂。」
「那……那位卧烟小姐气成这样?」
即使不认识斧乃木也和卧烟面识的羽川,像是大吃一惊般探出上半身。我终于成功让羽川吓一跳了。
让她受惊。
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是被我的成长吓到,不过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也曾经惹那位大姊姊生气责备,却不曾被她飙骂。
「内页熟女酷似卧烟小姐的参考书被她发现时,她明明也没大声骂我……」
「得知这个事实的我差点就对你飙骂了,不过现在的我没这种权限,所以我就坐着继续听吧。斧乃木小妹后来怎么了?该不会……被处理掉了?」
羽川要笑不笑,半开玩笑这么问我,不过老实说,即使是这个结果也不奇怪吧……应该说,卧烟小姐反常火冒三丈的原因,可以解释成是为了避免进行这种「处理」。
如果影缝先掌握这个事实,身为「拥有者」的她,或许一定得将自己的式神处理掉……正巧如斧乃木自己所说,影缝背负着包括生杀大权的责任。
如果破口飙骂是卧烟刻意夸张的表现,那也可以说这是她「特有」的温柔做法……那个人将温柔与愤怒都当成沟通工具的这种手法果然和我不合。
虽然这么说,但卧烟将斧乃木连同我一起纳入保护,所以我这次不得不赞同她的做法……不只如此,还得拜托她让家住副教授变成无害的怪异。
大概一百亿圆吧?
我欠卧烟的债务总额。
就像是从还清债务的羽川手中接过欠债王的棒子……这是一场无计可施的接力赛。
「……那么,斧乃木小妹被狠狠说教之后,就无罪释放既往不咎?」
「怎么可能。当然需要进行看得见的处罚,所以造成问题的那颗眼睛暂时被没收了。」
没想到她真的成为眼罩角色……卧烟也看得太透彻了。
而且,不只如此。
比起风波大致平息之后迟早可以领回的那颗眼睛,就我来说,这才是更严重的「处分」。
「她接到撤出阿良良木家的命令。」
「嗯,嗯嗯。嗯嗯嗯?」
「命令她禁止接近我与忍……即刻解除现在身负的任务,就是这样的处分。换句话说,尸体人偶长期以来的借住生活就此结束。」
说我舍不得是骗人的。
不过,原本就是超出预定的长期滞留……记得是从今年二月开始的,所以大约半年?
这应该也是卧烟的巧妙手法吧,借由处罚让斧乃木摆脱现在的任务……她肯定不会被送进惩罚房,而是前去进行下一个工作。那么能干的式神可不能总是派遣到我这里。
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啊……并不是被处理掉,我就放心了,不过既然命令禁止接近,难道是卧烟小姐经过这次的事件得知,因为斧乃木是容易受到周围影响的怪异,所以一直派驻在阿良良木家会很危险吗?」
「这种事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因为她是无所不知的大姊姊……用不着把我家说得像是危险地带吧?」
「你家是危险地带没错吧?到处都是地雷。身为地雷班长的我,原本不应该置之不理的。」
你被称为「地雷班长」?
我个人是朝正面方向解释,觉得我与忍的缓刑期间终于结束……但是司令塔的智谋策略不得而知。
真正的用意肯定有三到四种……甚至一百或两百种吧。
「因为这样,所以我和斧乃木小妹相拥道别了。」
「没有相拥吧?」
「没有。」
而且也没道别……虽然应该不是继承了忍野咩咩不擅长说再见的个性,不过那具尸体人偶像刚才那样说明原委之后,以一副像是聊太久休息片刻去附近买冰淇淋的调调离开了。虽然不是希望她以「例外较多之规则」高调离别……不对,不管是高调还低调,到头来我并不希望斧乃木离开。
所以就这样吧。
又不是今生的永别。
反正对我的监视不可能完全解除,而且我和斧乃木彼此都算是不死之身。
一百年后,可能会在某处巧遇吧。
「虽然这么说,不过解除任务的斧乃木小妹,今后不只失去一只眼睛,还会接下比阿良良木家更艰困的任务吧……真是的,任何人都没能幸福的这种结尾也太罕见了。」
「真可惜,看来解谜没能让你的心情舒坦多少。但我可不是为了看你消沉的样子而回国喔。所以我来让你幸福吧?」
羽川说完露出恶作剧的微笑。
像是一只猫。
「……这是恶质的玩笑喔。你拿捏距离感也会失准吗?即使单眼被没收的斧乃木已经将我感化,但是刚才听到你那么说,如果我是地雷早就爆炸了。不然我传简讯给黑仪吧?」
「居然说我在开玩笑,我好受伤。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可是拯救阿良良木的专家耶?」
「拯救我的专家……这是哪门子的专业工作?你是我的保姆吗?既然说到这种程度,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让你拯救我一次吧。」
「试想一下吧?将你关在笼子里之后飞走的飞天毛毯,后来去了哪里?」
「天晓得……化为怪异的是家住副教授,布偶始终是眷属,那么迟早会超过时限回复为普通的毛毯才对。如果是要重现现实,毛毯现在反而在瑞士吧?和逃离母亲来到日本的母亲一样,逃离自己的母亲。」
「或许是前往入住警察医院的家住小姐那里,朝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她……」
「勒住她的脖子?」
「……盖在她的身上吧。如同婴儿依偎在母亲怀里。」
「羽川,这是……」
是在今天的讨论之中,我最无法同意的一个假设。别说是称为假设,连要称为突发的猜想都无法同意。
甚至感到厌恶。
像是强行塑造出来,这种假惺惺的「可喜可贺的结局」,到底能让谁产生共鸣?如果「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是没有爱的话语,那么「父母是孩子的一切」也是没有爱的话语。即使追随母亲是婴儿的本能……毛毯逐渐折磨勒死家住副教授的结局反倒是健全得多,甚至让我想要写进课本。
「不可能。和床边故事相差甚远的我们,至今有哪一次目睹这种充满意义的快乐结局吗?」
「正因如此,所以差不多可以目睹这种结果一次了吧?如果不以模拟的方式追寻理想,现实只会单方面变得残酷吧?」
这倒是。
彻底模拟出自己所知现实的家住副教授,就是因此导致夫妻生活与育儿都以失败收场。既然是从现实学习,就只能在现实中产生……无止尽反覆重现。
即使没有,即使不想拥有,也还是必须拥有。这就是理想。
即使立志做出最好的结果,也只会做成最差的结果,这是世间常理。即使如此,若是没有立志做出最好的结果,那就连第二好的结果都做不出来。
「不过,就算这么说,这也太……」
「不不不,我是认真这么说的喔。我想为这个世界做点贡献。希望唯唯惠人偶可以终止『虐待产生虐待』这种恶性循环。希望它完成家住小姐的心愿,断然拒绝无法接受的现实。因为这是名为『翼』的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羽川说到这里,像是事到如今回想起高中时代担任过我的家庭教师,重启那时候的使命感。
「那么,接下来是选择题。你要选择自己觉得正确的选项喔。」
她如此出题。
也可以说她现在像是放学后教室里的正经班长。
「选项A:趁着黑仪不在,悄悄和我进行没有后顾之忧的约会。选项B:现在一起去探视家住副教授,确认毛毯在不在。哪个选项是对的?」
「……还以为是什么难题,这题的难度是C吧?」
得救了。
这种二选一,即使是我也不会答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