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人用别的名称来称呼这个徽章。
「这东西叫作樱花纹章。」
把红朗叫到自己座位的刑事部长用刑警手册戳著红朗,并以低沉威严的嗓音如此说。眼前这位叫作筑摩川隼人的长官,无论身高、肩宽或是胸膛厚度都比红朗壮了两圈以上,是个具备相当魄力的巨汉。他的左眼眼角甚至有著一道类似刀伤的疤痕。
「听好了。警察是日本里唯一被公认的帮派,樱田门组啦!」
「呃,喔……」
虽然一头雾水,但红朗还是被对方的魄力给震慑住,顺势就做出回应。
「不过我们无法容许其他的暴力存在!我们要摧毁他们,一个也不留!这就是警察的工作,你懂吗!」
「是!」
「但是桐崎你这家伙……眼前有女人被袭击,你居然只射了一发疫苗弹就倒下了,缺乏干劲!你的干劲还不够啊!要是旁边没有人协助你,谁知道会怎么样呢?必须做到绑好对方四肢之后,才能算是结束啊!」
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因为筑摩川部长气势凌人的动作而如雪崩落下,站在旁边的伦子则刻意叹著气一一拾起。
「部长,昨天桐崎是因急性失血休克……」
伦子试图帮忙说话,结果惹得筑摩川用拳头敲桌。刑事部长办公室的桌子大概每个月就要换两次这件事,算是满有名的。
「啰嗦!干劲啊!干劲不够!」
伦子不悦地闭上嘴。虽然他的论调听起来莫名其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精神论。
「听好了!被吸血会昏倒只是心理因素,只要靠药物或是模拟训练就可以克服!我以前还在现场出勤的时候,被吸个几公升的血也算是家常便饭,但我每次在被吸之后,当天下班都还能去喝酒!」
说几公升可能是有点吹嘘了,但基于心理因素这点倒是没错。只要习惯就不会休克倒下。身为吸血种的伦子,比谁都还明白这些。
「对不起!」红朗几乎要撞上桌子般用力低下头。「我的锻炼还不够,我会继续努力训练,当个男子汉!」
「哦?喔……」
听到比预期还要好的回应,让筑摩川有点失去本来的气势。
「总之,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今晚就来畅饮,高举证明我们固若金汤的酒杯吧!」
「固若金汤的酒杯?原来还有软的酒杯吗?我比较喜欢软的东西。」
「蠢货!男人不管牙刷还是拉面都该是硬的!」
「好的!请给我最坚硬的酒杯!」
「你这家伙值得期待呢!」
伦子的头痛了起来。
「话说回来,樱夜……」
筑摩川忽然压低声音,改变了语气说:
「今天警察厅的监察官会来一趟,就是要问关于昨天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筑摩川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卸下乡下流氓的面具,露出一丝狡猾警察官僚会有的面相。伦子闻言,点了点头。
「我知道。」
「那是大村的失误,但我也会好好负起责任。只是,不管怎么说,为什么第五世代的吸人会狼人化呢?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科搜研那边查出来的资讯?」
伦子狠狠蹬著筑摩川回道:
「我可没有。那是无法预测的事态,原因尚未明瞭。」
筑摩川用鼻子哼了一下。
「算了,就交给监察官判断吧。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但只要能搞掉九课,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筑摩川那隐隐潜伏著凶暴的视线刺著伦子。
「我这边可不需要行政内阁的牵制。我们已经十几年来都只靠人力就处理掉吸人了,现在也没有落魄到非得借重怪物的力量不可。」
我也不是自愿待在这里的啊──伦子的话已经冲到喉咙,但她拚命将这股冲动压回胸口。反正多说也没有意义。
「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既然被派来这里,就算是刑事部的成员,只要是部长的命令我也都会遵从。」
「少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在事件结束后,你都先把报告送到哪里吗?」
伦子只能噤声不语。
一回到当作九课办公室的仓库,从刚才就一直坐立难安的红朗开口说:
「部长也讨厌林子小姐吗?」
伦子只能叹气。一想到要说明到让这个蠢蛋也能理解究竟要花费多少功夫,伦子就决定简单回应一字「对」。
「是因为林子小姐也是柔软派的缘故吗?」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啊?」
伦子夺过红朗泡好的咖啡,喝了一口。而红朗则是盯著伦子的胸部附近说:
「昨天你在吸我血的时候贴了上来,感觉很软耶。」
伦子接著就把咖啡一口喷了出来。
「你……你你你是在说什么啊?」
「我还以为林子小姐身材这么娇小,应该没有那么大才对呢。」
「所以说我问你到底在讲什么啦!」
「枪套啊。」
红朗一脸不解地回答,反而让伦子哑口无言。
「枪套……?」
「女警通常不是都会带比较轻的枪吗?但林子小姐的好大一把,不过枪套却是非常软的皮革制品,我觉得满稀奇的。啊,对不起,我满喜欢这种小东西的,像是枪或装备之类。」
伦子只觉得耳朵都发烫起来,动作粗暴地坐到椅子上别开脸。
「呃……林子小姐?」
听到他充满担忧的语气令人更加火大。
「对……对不起,我们原本是在说你被部长讨厌的这件事呢。」
伦子心想,干嘛又把话题拉回去啊?
「……从刚才的对话内容听来你应该也有猜到吧?我本来就不是警官,虽然也是有位阶或徽章,但是警察厅之外的人,因为我是从行政内阁派过来支援的。」
「嗯,刚才部长也说了呢,是那个……C罩内衣?」
「行政内阁!不是C罩内衣!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讲胸部是怎样,给我收敛一点!」
「从刚才?我现在才第一次讲到跟胸部有关的事耶。」
「唉……」伦子无法再跟他沟通下去,烦躁感驱使她握紧拳头槌了桌子一下,然后一口气喝光快凉掉的咖啡。
「不过昨天的事件,多亏有林子小姐在场才没人死亡,我觉得大家应该要再更感谢你一点才对啊──」
他自己昨天要是有个差池,就会被狼人给踩扁了,但他的讲法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伦子傻眼地觉得,为什么这家伙在各种层面上都有点异于常人呢?
「谁会感谢吸血种啊?刑事部从以前就和吸血种对抗到现在,他们也为此失去了许多伙伴或是家人……」
「但又不是林子小姐杀的。」
「你没有亲身遭遇过伙伴或家人被杀害,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这瞬间,红朗露出至今未曾展现过的复杂苦笑,并撇开眼神。伦子狐疑地问:
「怎么了?」
「呃……没有啦……这个嘛……我还以为你应该知道才是……我的双亲……那个……人事资料里没有记载吗?」
闻言,伦子从资料夹里抽出红朗的人事资料,快速阅读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伦子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被派来这里的下属的履历资料,反正他们肯定马上就会辞职,但现在这个疏忽是难以原谅的。
红朗从小就失去双亲,而且两人都是被吸血种杀害。
「抱歉。为什么……都没有说呢?」
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备对方,这让伦子内心感到懊悔。
红朗看著人事纪录资料的封面和伦子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说:
「我以为你知道……而且,这也不是该由我主动说的事情嘛。」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这本来就是没看资料的伦子不好,而这些也是只要没人问起,就没必要特地说出来的事情。红朗没有做什么需要被责备的事──伦子非常明白这点,偏偏语气就是会变得很刻薄,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好好控制。
「是在眼前……发生的吗?」
「啊哈哈。我那时还太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呢。」
为什么笑得出来啊?伦子紧握拳头,压碎自己的焦虑。
在红朗五岁时,一个男性吸血种闯入他家。那个吸血种是当时警察正在追缉的凶暴化个案,当时已经杀害四个人了。当搜查员赶到现场杀死犯人时,红朗的父母亲都已惨遭杀害。据说当时还年幼的红朗躺在断气的母亲染血的手臂里大哭。
「……你和我待在一起都没有任何想法吗?我也是吸血种,可是和杀死你父母的东西同种的──」
红朗眨了眨眼说:
「所以……我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又不是林子小姐杀的嘛。」
「是没错……但是你不恨『我们』吗?」
一说出「我们」这个词,那种悖德的苦涩与甜美就残留在伦子的舌尖。红朗一脸不可思议地说:
「我才不会恨呢。我该恨的家伙早就在我眼前吃下大颗银弹,整个被爆头了呀。」
「但你不是写著,想当警察的契机就是这起事件吗?」伦子看了一眼资料夹继续说:「所以想成为追捕吸血种的刑警,不是吗?」
难道不是为了帮双亲复仇吗?
「是的!因为当时救了我的刑警超帅气,所以我超憧憬这个职业!」
伦子已经无法再说什么。
「因为当年我没能救到我爸妈,毕竟当时的我幼小又脆弱,所以我才决定长大之后一定要当个刑警。我不希望以后又有跟我一样遭遇的小孩出现。啊,还有就是当年收留我的孤儿院的院长似乎跟警察有点交情。啊哈哈哈,这点你得帮我保密喔。不然像我脑袋这么笨竟然还能考上警察,我猜大概是院长帮忙的吧?」
伦子嘴唇不禁发抖。
为什么你这家伙──能像这样一派爽朗地笑著呢?
「话说回来,林子小姐又是为什么当刑警的呢?」红朗用一派轻松的口气问。
伦子别过脸,犹豫了一下是否该回答。
「……是我妈要我当的。」
「你母亲要你当警察的吗?真稀奇耶。啊!该不会你母亲也是现役女警之类!」
「已经死了。」
红朗收敛起笑容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不该乱问的。」
「是我杀死的。」
气氛随即变得紧绷。
伦子不想确认红朗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便不再看向他。一想到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事情,伦子虽然感到莫名,却还是无法抑制话语脱口的冲动。
「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是生我的,一个是养育我的。而两个妈妈都是我杀的,是我身上流的血让我杀的。」
伦子终于察觉到自己是在生气。
气眼前这个能说出自己不怨恨这种话的男子。
「我的两位妈妈都说过同样的话,说吸血种与人类没什么不同,所以要我好好在人群中生活……她们都说了同样的话,然后都死了。」
语尾渗出了焦躁。
伦子用手碰了一下挂在外套底下的枪套。
自己只能成为狩猎者,藉由亲手狩猎化为野兽的同族,才能守护人类并保护安稳生活的其他同族。这是伦子和两位母亲的约定。
「要不是跟她们约好了,谁想做这种……谁想当什么警察啊。」
她用力抓住枪套。
被人类当作可怕的怪物,被同族的人视为叛徒唾弃,却没有其他生存之路,甚至连为了复仇而活也没有办法。要说为什么,正因为杀死两边母亲的都是自己,因此只能憎恨自己,憎恨流在自己体内的血液。
但这家伙却……
为什么?
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能平静地待在吸血种旁边?为什么?
「──林子小姐?」
或许是担心陷入沉默的伦子,红朗探头过来窥看。
「没事。我本来……没打算讲这些的,忘了吧。」
伦子粗鲁地挥著手就把红朗赶出仓库。
跟那家伙讲了这些,又能怎么样?
那天傍晚,红朗到警察医院做感染检查。
科搜研的宫濑也来了警察医院。在科搜研里,他似乎也算是吸血种的专家。他对红朗说:「昨天的检查结果也是阴性,应该没事啦。」然后他在看了血液检查的结果后,开始与医生热切地交谈,过一阵子才轮到两人面对面谈话。
「看来不是被吸血就一定会变成吸血鬼呢。」
「你没有学过吸血种感染的知识吗?」宫濑感到可笑地问。
「这……对不起,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你好歹是九课的成员了,可要好好记住喔。」
宫濑依然露出柔和的笑脸,只是眼神变得非常认真。
「吸血种开始被视为一种感染症,是距今三十年前的事。这些年来,比起吸血种本身引发的事件,对吸血种的误解而导致的事件更是多出好几百倍。」
「这样啊。」
「第一个误解就是『吸血种容易传染』。」
红朗不断眨眼。
「吸血种的传染力其实很弱,其中最危险的误解就是,以为只要被吸血就会被传染。」
「我就没有被传染吧?」
「对,因为小伦子是用不会传染的方法吸你的血。」
被这么一说,红朗用手摸了一下脖子。明明昨天才刚被吸血,但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咬痕了。
「所谓的传染,是因为病原体进入人体才会发生,所以吸血这件事本身并不是造成传染的原因。必须要有吸血种的体液进到伤口里……被咬的时候主要就是唾液……当体液渗进被害者的体内才有可能传染。不过唾液里几乎不含群胞体,再说,也还有种吸法可以几乎不让唾液进到血管,因此只要留心,传染机率之低,几乎可以无视。」
「真不愧是林子小姐!」
虽然红朗只听懂一半,但还是有点兴奋地点头。
「第二个误解就是以为被传染就没救了。事实上,感染之后的潜伏期很长,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施打疫苗就能预防。」
「我也有击出了疫苗弹!」
「这是非常适当的处理方法,而且也准确命中了上手臂呢。」宫濑笑了起来,「因为目前没有长效疫苗,所以也无法接种预防疫苗,要是完全发作之后就没有方法可以治疗,但这不表示一旦感染就没救了。」
「总觉得听了宫濑先生的说明之后,有种吸人也没有那么可怕的感觉呢。」
宫濑用力点头。
「没错,就是这点!这也是我最想让人了解的第三个误解之处,那就是认为吸血种很可怕这种误解。」
「没错!也就是说不应该退缩,要好好干掉他们吧?」
「不不不,可不是这种意思。」宫濑加强语气,「我希望人们抛弃『吸血种是人类的敌人或是灾难』这种想法。」
「呃,这就表示……?」红朗搔了搔头说:「对不起,我脑袋不太好,不是很懂。」
「举例来说,你对小伦子有什么看法?」
「长得漂亮而且又帅又强,只是很容易生气呢!」
宫濑憋著笑,忍到肩膀都轻抖起来。
「但你不觉得她可怕吧?也就是说,不会有那种靠近的话会很危险,必须要赶快逃开的感觉吧?」
「那是当然,她是我的搭档啊!再说了,林子小姐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
「嗯。就是这样。」宫濑深表认同地点了好几下头。「我之前跟你提过『世代』吧?越上层世代的吸血种,就越没有凶暴化的危险。基本上只要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就不太可能丧失理性,而小伦子则是第一世代。」
「原来她是第一世代啊!真的好厉害呢!」
「嗯。所以就算真的被小伦子传染,也只会变第二世代,不会凶暴化,变成公认吸血种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喔。」
「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红朗一这么回答,宫濑终于再也忍不住似的放声大笑。
「呃……宫濑先生,我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这回事。」
宫濑摘下眼镜,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红朗开始有点担心,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愚蠢的话。
「我说过连你算在内,是小伦子的第六个部下吧?」
「是啊……昨天听你说过了。」
「我对之前的五个人,也说过刚才那番话喔。我跟他们说吸血种并不可怕,而且就算真的被小伦子感染,也只是第二世代,不用担心。结果大家听完之后都生气了,都说到底是哪里不用担心,会变吸人耶!……而你是第一个没有发脾气的呢。」
「为什么要生气啊?」
红朗真的无法理解。
「听到有可能变成吸人,我确实也有点害怕,但如果像你刚才说的一样,就算真的发生,情况也不会太严重的话,那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呢。」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明白事理就好了呢。」
宫濑露出苦笑。
「那五个人跟一无所知被派来的你不同,他们事前都知道自己将来是要跟公认吸血种一起工作才来的喔。而且事前也说过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紧急时提供血液。但我一跟他们讲到现实面,大家就生气了。」
「我也希望有人可以事先跟我说一声啊!先告诉我被林子小姐吸血是我的工作嘛!」
听到红朗的语气突然变强硬,这让宫濑瞪大眼睛。
「果然你还是有点生气吧?这也是合情合理啦,在毫不知情的状况──」
「不是啦。要是我事先知道,我就会更注意饮食了!我前天晚餐吃了一堆大蒜耶!」
宫濑笑得太过头,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对,我也想让大家知道,这只是个误解啊。」
他一边笑到肚子都要抽筋了,一边爬回椅子上说:
「跟吸血鬼有关的传说,基本上跟吸血种都没有半点关系。像是害怕十字架、大蒜或是阳光之类。」
「真的假的!」红朗张大眼睛,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地说:「对喔,这么说来林子小姐就算是大白天,也很自然地走在外头呢!」
*
隔天上午红朗做完检查从医院回到警视厅的时候,看到九课办公室里有个穿著西装的陌生瘦高背影,正跟靠在桌子上的伦子讨论事情。
「我回来了!」
红朗精神抖擞地打著招呼走进仓库,西装男便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出身良好的瘦脸青年。金属框眼镜配上看起来很伶俐的长眼,再加上明亮柔软的卷发,看起来十分年轻。这位看起来不像刑警的人是谁啊?
「是来找工作的吗?」
闻言,青年吊起眉梢,伦子则是用手遮脸叹息。
「我可不是学生,是警察厅的监察!」
「啊……对不起!」红朗行了一百八十度鞠躬,额头因此撞到桌角。
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写著:
警察厅 行政秘书处 特别监察官
矢神修二
「哦……失神先生?」
「不是失神!是矢神!我意识可清醒著!」
矢神愤然说完后偷瞄一眼伦子,接著他轻咳一声转头回来看向红朗。
「你就是……桐崎红朗吧?」
「我是九课的桐崎!」
「我从今天起被任命来担任你们九课的特别监察官。」
「辛苦你了!呃……担任什么?」即使听完职称也无法了解的红朗,来回看著矢神的名片和他的脸之后开口这么问,只见矢神表露一脸无奈。
「特、别、监、察、官!」
「突便检查怪?是吗?」
「怪啊!突然大便的才怪吧!啊,不对啦,是怎样才会听成那样啊?」矢神激愤起来。
「对桐崎太认真的话,累的只会是自己喔。」伦子一边叹气一边说:「新的责任监察官是你真是太好了呀,矢神,省去我许多说明解释的麻烦。」
「别以为我跟你是同学就会因此放水喔。」矢神用手指抵在眼镜镜梁上,刻意似的推高眼镜。
「原来两位认识啊?」
红朗看著矢神与伦子问道。
「我和樱夜是『东大法律系』的同学。」
矢神刻意强调东大法律系这几个字眼,语带得意地说著。
「虽然我之后上了研究所,所以我们的人生路线有些不同,但无论如何,我跟在东大法律系里互相竞争过的家伙就是有缘分呀。能像这样与东大法律系的同学一起在工作上有所接壤,果然是因为那可是东大法律系呢。」
听到矢神不断连学系都一再强调,伦子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红朗却直率地睁著闪闪发亮的大眼。
「林子小姐也是东大的啊?好厉害喔!」
「也没有特别厉害。」伦子一脸不悦地说:「东大法律系毕业的警察到处都是,筑摩川部长也是我们的学长。」
「那个熊大叔吗?」
「谁是熊大叔啊啊啊啊啊!」
一副要把门弹飞似的,筑摩川气势十足地踏进九课办公室,因此被撞倒的红朗整张脸扑在桌上。
「给我注意你的叫法!」
「对不起!熊老爹!」
「这样还差不多!」
筑摩川注意到跳到墙边半开著嘴傻住的矢神,便大步迈进抓住他的肩膀。
「喔~~矢神,原来新的监察是你啊!好久不见啦。上次见到你,是我在柔道大赛上狠狠修理你一顿的时候了吧?」
「好、好久不见了。筑摩川部长。」
矢神用快被压扁的表情说著。
「这些家伙如果有任何违反规则的地方,不管是多小的事都给我好好监察喔。问我什么我也都会告诉你的,给我好好探查他们的底细!」
「是、是的!」
筑摩川大概拍了矢神的背十五次左右之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九课。矢神看起来连整理凌乱西装的力气都没了,全身无力地靠在置物柜上叹气。伦子一脸同情地看著他说:
「筑摩川部长还在警察厅的时候,也是你的上司吧?」
「是啊。嗯……是很宝贵的经验呢。」矢神无力笑了一下。
「那个……我之前就一直想问问警察厅的人。」红朗突然说:「警察厅和警视厅有什么不同啊?」
矢神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伦子也一脸没辙地看著红朗。
「你、你、你真的是警察吗?如果是一般人这么问那也就算了!」
「反正听起来很像,不能当作同一种东西就算数了吗?」
「说什么傻话!」矢神激昂地说:「警察厅和警视厅完全不同!警视厅简单来说就是东京都的警察!各个县市都有各自的市警和县警吧?这种警察的东京版就是警视厅!」
「这样啊……那为什么不叫都警就好了?」
「因为从以前就叫作警视厅了。毕竟是首都的警察,肯定想做出不一样的区隔吧。」
「原来如此!毕竟听起来很帅气呢!」
虽然伦子想补个几句,但一想到话题可能会越扯越远,就闭上嘴了。
「警察厅则是统率全国警察的行政机关,是像我这样从东大法律系毕业的有能官僚日夜工作的正义之府!」
「那听起来也很帅气耶!」
握拳热语的矢神注意到伦子冷淡的视线,清了清嗓,拉回普通的语调说:
「总、总之,以后你们搜查九课的行动,就由我来一一检查。毕竟这个专门对付吸血种的搜查机关,超前全国县市的警察局,率先在这个警视厅设立了,说你们的成果会左右往后我国的吸血种政策也不为过。你们好好记住这点。」
「是!」
红朗热血地回答,一旁的伦子则觉得无趣似的用鼻子哼了声。
「国家政策关我什么事。矢神,你给我听好了,不准妨碍我的工作。」
「注意你的言行,樱夜!虽然在东大法律系时我的成绩输给你,但现在我是警视,位阶比你还高喔!」
伦子用眼角冷冷地瞄过矢神之后对红朗说:
「桐崎,我要给你一项任务。」
「是!」红朗挺直身子。
「把矢神警视大人带到大门去,毕竟想必他对警视厅还不熟吧。」
因为红朗傻傻地跟到电梯间,矢神则一直摆著一张臭脸。
「真是的,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等电梯的时候矢神开始讲起来:
「在东大法律系当中成绩优异的人,大多也都是怪人,不过里头看起来最格格不入的还是她。这也是当然……也就是因为……虽然也有她身世背景的因素……不过她无法跟人好好相处这点,跟她本身的个性也有关吧……」
「是这样吗?」
红朗并不觉得伦子很难相处,但那只是因为红朗太迟钝,才没有发现伦子散发出来的那难以亲近的气场。
「桐崎,反正你不久之后应该也会辞职,现在跟你讲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我才不会辞职呢!」
红朗挺胸说:
「很多人似乎都觉得我马上就会辞职,但我可是充满干劲喔!我既不怕吸人,也不怕被感染。要是怕东怕西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保护市民的工作啊!」
矢神沉默一阵之后盯著红朗的脸,不知不觉间,矢神已经收起原本一派轻松的表情。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体会到处理吸血种事件真正的恐怖,才会轻易地说出这些话。」
听完这句话,即使是红朗也觉得恼火。
「我自认很明白。」
「我当然知道你的过去,像是你的双亲……我并不是在轻视你的经历,只是那并非实际执行任务时的体验吧?」
红朗紧紧皱起眉头,用不开心的语气回应道:
「我昨天差点被狼人化的家伙踩死,而且还被吸了血,即使这样我也没有退缩。这样能说我不懂那份恐怖吗?还是说矢神先生有过更恐怖的经历呢?」
「我可是警察厅的人,从没有到现场过。」
红朗不满地紧闭上嘴。既然如此,到底是凭什么说我不懂真正的恐怖?不懂的明明就是你自己吧?
「这不是退缩不退缩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觉悟的问题。」
红朗心想,所谓的觉悟不就是退不退缩的问题吗?
电梯的门开了,红朗也跟著矢神一起进去,矢神用被干扰似的神情按下「关门」钮。
「反正你肯定不知道,樱夜是抱著何等觉悟选择狩猎同族的人的吧?」
「是跟她母亲有关吧?我昨天有听说。」
「什么!」矢神感到愕然,「为什么她会跟才刚上任的你说这些……就连我跟她是东大法律系的同学,都不愿直接跟我说了……」
「可是我也只知道这样,她没有跟我多说什么。」
「这、这样啊!果然是这样!」矢神的表情又变得一派得意。
「她说了像是『要不是跟妈妈约好了,才不会做这种工作』之类的话,她还一直追问我是不是也恨吸血种。」
矢神稍稍睁大眼睛盯著红朗的脸说:
「所以你不恨吗?」
红朗有点傻眼地心想,果然这个人也会问同样的问题吗?
「我一点也不恨啊。」
「可是你的双亲……我还以为你是因此才希望成为专门对付吸血种的搜查官……」
「矢神先生,你跟林子小姐说了一样的话耶!我只是想成为保护市民的帅气刑警喔,我才没有恨吸血种呢。」
在沉默之中,表示电梯楼层的灯号一个接一个亮起又转暗。
最后矢神看著门淡淡抛出了一句:
「如果是怨恨吸血种的人,那还比较适合九课一点。」
正当红朗想追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时,他感到胃部一阵下沉,电梯接著停下。电梯门开前的短短瞬间,矢神已经走向前去,背对红朗说:
「若你往后也打算继续用这种天真的想法做这份对付吸血种的工作,那我就要把你抽离九课了。我有这样的权力。」
和走到大厅的矢神交替似的,大批人潮接著挤进电梯里,所以红朗完全无法做出回应。
*
隔周,刑警部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没有一个刑警能坐下两秒钟,穿制服与穿便服的人不断接替进来跟大村和筑摩川等人说些什么,在警视厅周围也出现许多陌生面孔四处徘徊,像是想打探消息的记者。但就算在刑警们附近听他们的谈话,红朗依然不明就理。伦子交代自己做资料比对,但就算是这么单纯的工作,对红朗来说还是太难,只好放弃。红朗超想大喊:「为什么叫作键盘的这个东西不是照五十音顺序排列的啊!」最后他只能做些倒茶水和搬运补给品的活儿。
伦子带著大村回到九课办公室是周五傍晚的事,这时红朗已经做完所有杂事,正自动自发地整理置物柜。
「啊!林子小姐,柜子里有你的眼罩耶。果然吸血种还是怕光吗?这眼罩很大呢。」
伦子揍倒红朗,并抢过那淡红色的胸罩。
「那是我的内衣!是怎样才会看成大眼罩啊!还有,你不要碰它!」
「对、对不起!」红朗缩了起来。
「为什么会把胸罩放在这里啊……」
大村狐疑地问,伦子只能满脸通红地把胸罩藏在身后说:
「我不是有事没事常会在这里过夜吗?所、所以才……」
「原来如此,那好歹也上个锁吧。」
「……这是因为……反正以前都只有我一个人,不小心就……」
「原来是胸罩啊。因为很扁,我还以为是眼罩呢。」
伦子满脸通红再次把红朗打倒在地。
在置物柜上加了南京锁与数字锁之后,伦子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大村也憋住笑意,开始进入正题。
「桐崎,你也去大学一趟吧。」
「咦?」红朗发出傻呼呼的反问:「我、我虽然好歹有高中毕业,但要我考大学根本不可能啊。我连九九乘法都不会耶。」
「谁要你去上大学了啊。」伦子把手贴在额头上,「你这样也算警视厅的刑警吗?你都不看新闻的吗?是F大学发生了集体感染事件。」
*
F大学位于丰岛区与练马区交界,是一间腹地广阔的天主教私立学校,也是一所因拥有最尖端的设备与整洁美丽的校舍,并具优雅校风而倍受欢迎的综合大学。从停车场下车后,红朗盯著那些宛如由设计师量身打造的公寓般风格建筑兴奋地说:
「好厉害!这就是大学啊?好大啊!我以前上的高中小到如果有狗在操场角落大便,从另外一头甚至都能闻到呢!这大概可以容纳好几个我们高中了吧!啊,林子小姐,有人耶!超多人耶!都是学生吗?既然是大学生,代表他们脑袋都比我好吧?也太厉害了吧!」
由于太丢脸了,伦子有点犹豫是否要从副驾驶座下车,于是她在车内朝红朗丢了一个宝特瓶要他闭嘴,大村则是身体前后摇晃地憋著笑,从后座下车。
「才不是学生呢,不就跟你说现在学校停课了吗?那些都是辖区的家伙。」
不用太仔细看也能看得出来他们穿著深蓝色制服,而且外头也拉了黄色的禁止进入封锁线,不是一眼就能明白了吗?伦子傻眼地说著并走下车。
「林子小姐,是教会耶,教会!」
红朗用手指著静静耸立在校地角落的小教堂尖塔上的十字架,错愕地说著。
「没、没事吧?那可是十字架喔!十字架!我、我该怎么办?该帮你遮眼吗?」
红朗走近并特意把手掌伸到伦子双眼,伦子则是给他一记过肩摔。
「笨蛋,你是没有学过吗!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
「啊……这样啊……抱歉。」
红朗一边揉著头和背,一边站起来,再伸手拍掉沾到大衣上的落叶。大村苦笑著走向有许多警察聚集的地方,伦子也跟了上去。红朗赶紧追过去,毫无反省之意地对著伦子穿著黑色外套,略显不悦的背影说:
「话说回来,宫濑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呢。像是大蒜也──」
「没事。」
「没办法游泳过河吗?」
「蠢毙了。」
「照镜子会有身影吗?」
「就连车窗都照得出来了不是吗!」
「要是没人招待,就无法进到人家里也是假的?」
「你干嘛记这么多没用的知识啊!把记忆力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好吗!」
「呃……但是银有毒吧?」
伦子陷入沉默。大家都已经走到黄色封锁线附近,旁边停著一整排写著警视厅字样的厢型车,站在车前的警察们正在高声对话。
「……传说之中也有些许的真实,毕竟合理地想,吸血种应该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哦……就是说啊。那还有哪些传说其实是真的呢?」
「喂,桐崎。」大村终于看不下去,出声制止,「你可不是来这里上课的,那些等一下再说。」
「对不起!」
警察们注意到三人,他们先向大村点头招呼,而在看到伦子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僵硬。管区内警官中,无人不知「如佛的搜查一课课长」还有「狩猎吸人的吸人女」。从这凝结的气氛就能知道他们正在想什么,伦子不禁感到苦涩。他们现在应该在想──
事态已经严重到需要请本厅的搜查一课课长亲临现场了吗?
还有──已经严重到需要特地请那个女的来了吗?
只有红朗一派天真,气势十足地大喊「辛苦各位了!」。大村接著穿过区隔开停车场出口与大学中庭的黄色封锁线。伦子也跟著走了过去。
「我是──局的……」「我是本厅的大村,来了几个人?」「我们这边派了二十三人,还有……」
大村跟看起来像是辖区课长的男人谈话,但伦子却几乎没听见他们对话的内容。因为她一直感受到其他搜查员传来的刺眼视线。
「又还没真的找到吸人。」
「反正她就像是专门处理猛兽的猎人吧?为什么还在搜查的阶段就要过来啊?」
「那毕竟还是东大毕业的精英,我们也拿她没辙,那不是我们可以抱怨的对象。」
「原来就算是怪物,只要是东大毕业的,就比人类还了不起啊……」
这种时候,伦子格外怨恨自己身为吸血种天生敏锐的听觉,他们窃窃私语的字句都会传进耳里。
就算是怪物,只要是东大毕业的──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话非常正确。若不努力做到这种程度,证明自己能有所贡献的话,就无法继续在人类社会好好生存下去。伦子就是听了这番教诲才认真念书的。
伦子走近正在和大村讲话的员警们,出声说道:
「我们有听说受害状况,但还不知道现在这间学校里的情形。如果目前各位掌握了什么资讯,也请跟我们说一声。」
换来的是沉默与冰冷的视线。他们没有对伦子回任何话,却重新转向大村,用比刚才还小的声音继续谈话。伦子小心不被察觉地叹了一口气,悄悄离开人群。
没想到会被这么露骨地无视,大村也没有帮自己接话,可能是认为当务之急是别和辖区的人闹不愉快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合理判断。
正当伦子在思考要以什么身分立场加入搜查时,红朗突然说:
「矢神先生!」
伦子吓了一跳,便顺著红朗的视线转头,只见在校舍出入口附近,有个穿西装的削瘦身影正在跟制服警察谈话,那个人确实是矢神。
「原来最近的监察官还会特地来现场啊?」伦子靠过去搭话。
「你来得真晚啊。」
矢神转头刻意张大手臂。
「你们搜查九课是特别的监察对象啊。我也不能只坐在办公桌前,翘著二郎腿躺在椅子上光靠看资料来稽核你们。」
「我不是叫你别妨碍我们了吗……」伦子咬牙切齿地说。
「矢神先生,好久不见!」
红朗比伦子更向前踏出一步,精神抖擞地行了一礼。
「今天会好好让你见识一下我们第九课认真工作的样子!」
矢神哼声双臂交叠。
「桐崎,你才是妨碍办案的吧?」
「才没这回事。」
「就是。」伦子嘀咕道。
「林子小姐!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呀!」
「因为你来这里之后,就一直一脸呆样地东张西望,不是吗?」
「这也不能怪我啊。这里可是大学耶,大学!要不是这种机会,我一辈子都不会踏进大学啦。大学真的好厉害啊。东大肯定有更多崭新的大楼吧?毕竟是日本第一的大学嘛。」
「别小看东大法律系!」矢神大喝。「老旧骯脏寒冷,才是东大法律系应有的模样。」
「真的吗?如果要比老旧骯脏,我的高工也不会输啊!」
「怎么可能跟东大法律系长久历史累积下来的污渍相比!」
「我们高中的厕所后面可是有著恐龙大便的化石呢!」
终于再也受不了的伦子用力踩下红朗的脚尖让他闭嘴。
「那是怎样啊?」「警察厅精英……」「东大毕业是那种德性啊?」
从身后不断传来搜查员的窃窃私语,教人无法忍受。这时,传来了大村的声音。
「矢神也来啦?喂!樱夜、桐崎,不要在那边打混了,快回来。」
但不知为何,率先回应大村的话粗鲁地挤进搜查员们中的,居然是矢神。
「我是东大法律系毕业,警察厅行政秘书处的矢神,大家辛苦了。」
比起刚才对伦子的态度,搜查员们集中在矢神脸上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信任。
「我只是监察官而已,大家别太在意。」
矢神嘴上虽然这么说,等到会议一开始,却不停插嘴发表意见:
「被害人是第几世代?所有人都是被同样的『感染源』传染的吗?」
「……是第六世代,目前二十六个被害人都受到同一个DNA感染。」
辖区员警满脸不耐烦地回答。
「也就是说,还没有找到那个第五世代感染源,所以大家在这边找吗?」
「是啊!」问这什么废话?伦子知道员警很想补上这句。
「但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来现场盲目搜索呢?应该要先询问被害人被传染时的情况,并找出关键线索吧?」
「所有被害人现在都在接受超低温治疗耶,怎么可能向他们问话啊?」
员警的回答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不耐。被吸血种传染时,就算没有及早发现,但如果在初期症状出现的阶段就赶紧采取超低温处置,就有办法防止被感染者完全变成吸血种。目前发现的二十六位受害人之中,除了两名凶暴化被「处理」掉之外,其他人现在都躺在医院的低温胶囊里,根本无法问话。
「也就是所有被害人受感染的程度都一样,几乎都是同一个时期里产生初期症状啊?所有人都是学生吗?」
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人家的不耐烦还是刻意无视,矢神继续追问。
「所有人都是学生啊。所有人的发作都集中在前天晚上六点到九点这段时间,所以同时被感染的可能性最高,但他们每个人的学系不同,选的课也都不一样,现在还在调查他们的共通点。」
辖区的搜查员开始各个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们现在讲的这些资讯恐怕早就提供给警视厅了,但对伦子来说,这些都是首次耳闻的资讯。筑摩川为了不让九课参与搜查,或许刻意阻挡资讯传到九课,所以现在矢神的失控对伦子来说正好帮了大忙。
不过这些员警的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了,连站在这边都能直接感受到他们的烦躁。毕竟不管怎么想,这些都不是监察官该做的工作,所以伦子抓住打算继续开口的矢神的手臂。
「够了,矢神。」伦子用严厉的口吻说:「检查需要花时间,我们也不可能光等医院传来资讯,什么都不干。如果对手是第五世代,那对方也有可能还保有理性潜伏在学校里头。目前只能凭手头仅有的资讯做最大的努力,再说,我们也已经查到被害人在这段受感染期间的行动了,对吧?」
伦子面向辖区的员警们询问,所有人同时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对,就是这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好好回答伦子。
「这是我们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被害人这五天的行动。」
大家开始传阅搜查资料,员警也直接递给伦子。一想到他们可能稍微放下戒心,伦子就感到安心。但这些是昨天本来就该要传到伦子手上的资料。都怪筑摩川无聊的意气用事……伦子翻开资料,用力闭眼摇摇头甩开杂念。现在可不是为了这种无聊小事生气的时候,到处散波感染的吸血种还在逃,现在是分秒必争,得集中精神。
伦子读著读著,辖区搜查员说明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
一开始吸引伦子注意的是被害者的症状。所有人都没有外伤,只有吐血发作这个共通点……发作是在前天晚上六点到九点的时候,会开始出现这种初期症状,大概是距离被传染三十小时后的事情了,倒著推算回去的话,被感染的时间点大概就是三天前的中午。
中午?
「是学生餐厅。」
听到伦子的声音,所有搜查员都同时噤声,把视线集中到伦子身上。
「我知道好几个被害者有出现这般初期症状的案例。」
搜查员的眼神也变了。
「皆无外伤,因为产生了吐血的症状,也有可能是经由消化系统传染。」
午餐时间从消化系统被传染,也就是透过食物的经口传染。这时,开始传来好几道员警翻阅搜查资料的声音。
「有了!」年轻的员警大声说:「有两名被害人三天前的午餐,是在学校里的自助餐厅吃的。」
「其他被害人呢?」「不清楚。」「也就是所有人都在那间店吃过饭吗?」「不管怎么说,所有被害人三天前中午都有来学校,所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总之先走吧!」刑警与制服警察都慌张跑了起来,大村偷瞄伦子一眼,满意地点点头,接著快步追上辖区员警的脚步。
「不愧是樱夜,让他们见识到东大法律系的厉害!」
矢神也这么说著,然后果敢地跑了过去。伦子这时才想起红朗的存在并开始找他,接著就在校内平面图看板前找到他身穿粗毛尼大衣的背影。伦子好奇他在做什么而走了过去,只见他弯下腰用尺测量地图。
「啊!林子小姐。我正在测这个大学是我们学校的几倍大,不过……一百公尺是一公尺的几倍来著啊?」
伦子揪住红朗大衣的衣角,拖著他就跑了出去,身后随即传来红朗丢人的挣扎吶喊。
就在看到店的时候,伦子察觉到了那个气息。
这是一间时髦的自助餐厅,称那叫作学生餐厅还有点太看不起它了。面向庭院的宽敞阳台上摆满了木质圆桌和伊姆斯椅,店面正门口是整片玻璃落地窗,夕阳大片洒进不见人影的店内,映照在景观植物与木造吊扇上头。
打开玻璃门走进去,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店里头宽敞的柜台上还摆著各式料理,所有料理都已经放乾凉掉了。学校突然被勒令封锁,肯定是来不及整理吧。不过,伦子感受到的气息当然不是发自料理。
是更强烈,更令人不快的──
「请各位在这里等一下。」
「喂!樱夜!」
大村出声制止径自朝柜台里头走去的伦子,但她置之不理地加快脚步。随后有几道脚步声跟了上来。伦子在内心啧了一声。就是因为危险才叫你们等一下的。穿过厨房后,气味显得更加浓厚,伦子在楼梯底下一个看起来像置物间的小门前停下脚步。
「警部,你这样会让我们很困扰,请不要擅自行动!」
第一个追上来的是辖区的课长。
大村和其他辖区员警也跟了上来,一堆人挤在狭窄昏暗的走廊里。现在似乎终于也有几个人开始注意到那股气味,开始吸著鼻子。
「好臭……」「是血的味道。」
紧张的气氛弥漫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门边看去,也有人把手伸到枪上。
「那里有……?」
辖区课长紧缩著喉咙说,他偷看了伦子一眼,而她则是一直凝视著门把。上头沾著血,气味已经残留了一阵子,也没有吸人的气息,但也无法断言绝对不在里头。
「我来──」
「请等一下。」辖区课长说著:「这里是我们的现场,请你不要自己行动。」
伦子立刻不悦地瞪了对方,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说什么啊?她克制自己想这样大吼的冲动,用眼神瞄了大村一眼,只见他脸上满是犹豫,不知该不该出声。
这时,从人墙后面发出一道声音。
「我来吧!」
出乎大家的意料,矢神推开制服警察上前,甚至都握好手枪了。伦子虽然想阻止他,但他已经握紧转下门把,而在门扉敞开的瞬间就朝著里头对准枪口。
许多人吞了口水。
扫除用具、老旧锅子、铁板与业务用食用油等东西杂乱地塞在这个仓库里面,而堆在深处的纸箱侧面有整片深红色的血迹。
「这是……」
大村靠过去沉吟了声,但这里只有血迹,不见人影。
「是吸人在这里袭击了谁吗……?」
一个警察声音发颤地问,伦子轻轻摇头,因为事态恐非如此。
「总之先检验这个血迹确认DNA──」
伦子回头才正要说完的瞬间,身旁的矢神忽然倒下。
「血……」
嘟哝了这个词之后,矢神便翻了白眼失去意识。
「矢神先生还真的是失神先生呢!」
红朗取笑著,这让才刚清醒的矢神满脸通红,气愤地说:
「东大法律系毕业的我不可能光看到血就失去意识吧!你听好了,我刚才倒下纯粹是因为昨晚熬夜的缘故,才不是因为怕血!」
「这是刚才仓库里的照片。」
「噫!」把用智慧手机拍下的染血纸箱照片秀给矢神看,他马上就发出奇妙的尖叫声并用双臂遮脸。
「不可怕吧?」
「是啊,一点都不可怕。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吓得了东大法律系!只是我才刚清醒,现在还有点头晕而已。」
「这是门后沾有血迹的照片。」
「噫!」
「你们在干嘛啊?」
伦子一掌巴在红朗的后脑杓上。
在自助餐厅桌边等待DNA检查结果的辖区员警们傻眼地看著矢神和红朗,而制服警察们则是都去外头去搜索,查看吸血种是否潜伏在附近。
「结果出来了,一致!」
一直盯著连接携带型检查器的平板电脑画面确认的刑警一说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那个仓库里的血迹,就是大家正在搜索的感染源──第五世代吸血种的血。大村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吸人在那里面和谁打斗过吗?」
伦子摇摇头。
「应该是自残。这是快要凶暴化的中世代吸血种身上常见的倾向。因为还保有理性,所以想抑制自己伤人的冲动,但随著发作开始变严重,只好用自己血液的气味来抑制。」
听著伦子的说明,辖区员警纷纷露出厌恶的神情。毕竟这些话由吸血种本人来讲,或许显得太过写实了吧。
「所以是发作后赶紧躲进仓库里吗?」大村这么问道。
「对,而在那之后,他应该是以染血的手去碰到料理的吧。」
伦子看了一眼柜台上那一排乾掉的菜,员警们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是吃那些料理的客人被感染了吗!」「吸人也是客人之一吗?」「应该是店员吧?毕竟他躲到了内场的置物间里啊。」「调查他们的办公室!」
搜查员纷纷往厨房入口跑去。
马上就找到证据了。置物间墙上的血指纹跟钟点卡上的指纹一致,警察立刻就打电话给店铺负责人,搜出员工的身分。
「宫地荣市,二十四岁。」讲完电话的刑警立刻向所有人报告,他手上握著刚才从办公室抽屉里找到的履历。员警说下去:「是负责厨房的工读生,三天前这名工读生确实有出勤,结果说身体不舒服早退之后,隔天起就开始翘班,也联络不到人。」
刑警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开始露出紧张的神情。
「就是他了吧。」「住址呢?」
「说是跟母亲一起住在椎名町的公寓里。」
*
来到看得到公寓的路上,当红朗一停下车,坐在副驾驶座的伦子胸前的电话就响了。
「是的……我知道了。」
从微微传来的声音判断,伦子应该是跟留在大学案发现场的大村通话。伦子一讲完电话,身体就沉沉地落在副驾驶座椅上,用看起来很沉痛的表情说:
「许可命令已经下来了。」
凭门后和钟点卡上的指纹,法院已认定宫地荣市为吸血种,再来只需要找到他并解决掉就好了。红朗点点头,心想不愧是林子小姐,就算一开始看起来是难解事件,只要林子小姐一出场马上就解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子小姐看起来却闷闷不乐。
这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并问道:
「那个……那里就是吸人的家吧?」
红朗用手指著越过民家屋顶现身的旧公寓,看起来快下雨的灰暗天空,让这个砂浆建造的两层楼建筑看起来更显惨澹。公寓前狭窄的道路上停著另外两台警车,只见辖区员警们纷纷从车内走出来。
「刚才打电话给他妈妈时,不是说人还没回家吗?有必要派那么多警力挤在这里吗?」
伦子叹著气推开车门下车,红朗也赶紧卸下安全带。
可能是太阳被遮蔽的缘故,一下车就感到寒意十足。伦子拉住外套左右两侧的前襟遮住身子,肩膀冷得发抖。她接著用手指著公寓对红朗说:
「刚好,桐崎,由你去吧。」
「咦?」
「等一下要向宫地荣市的母亲问话,你去按电铃跟她解释整个事件,请她让我们进门好好谈一谈。你也算个刑警吧?」
「是、是的!」
「不能只在玄关前谈话,一定要请对方让自己进家门。」
第一次被指派做些像是刑警的工作,红朗有点兴奋地点头,转身就要走向公寓。这让从后座下车的矢神一脸错愕地指著红朗的背影说:
「樱夜,你是认真的吗?居然叫他做这么重要的事。」
「矢神先生,我好歹也有上过刑警培训课程喔!」
红朗跑向公寓,伦子则一把抓住企图前去制止的矢神的肩膀。
「樱夜!」矢神转过头。
「派那家伙去才好,就只有他还不了解状况,所以或许能让对方放下戒心,请他进门。毕竟我们现在没有住家的搜索令,一定要用合法的方法进去才行。」
被这么一说,矢神露出苦涩的表情闭上嘴,转头追著红朗的脚步离去。
红朗野心勃勃地爬上公寓外的楼梯,辖区员警们早分散在各处,看起来早准备万全地配置在整栋公寓周围,而红朗完全没深思其中代表的意义,就直接按了210号房的电铃。
过了好一段时间,从大门另一头才传来微弱的女性回应:
「……请问是哪位?」
「我是警视厅的人!」
红朗把警察手册贴在眼孔上说著。
「刚才我们有打过电话,你应该就是宫地女士吧?」
「呃……那个……我说过我儿子还没回家啊。」
「我有听说了!但还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我没什么好说的……」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但我上司叫我来问话!所以不晓得能不能打扰你一下呢?真是不好意思!」
红朗往楼梯的方向瞄了一下,矢神正要走上二楼的走廊,所以红朗给他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就像要表达出「我好歹也看了一堆刑案电视剧,就让矢神先生好好见识一下我从中学到的巧妙话术吧」一般。
对方开了一个隙缝,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女性探出头来,她披著厚重大衣,脖子上带著围巾,畏畏缩缩地由下往上看著红朗。
「咦?你正要出门吗?」
「咦?是啊。那个……」
「这样啊?在百忙之中突然来打扰,真是很不好意思,但一下子就好了,可以让我进去聊一下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而且站在这里讲话也很冷嘛。」
「呃……这……可是……」
女性不断回盼她身后位于走廊深处的门扉。
「突然前来打扰,实在非常抱歉!不过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红朗深深鞠躬。是说进门之后要做什么呢?红朗看著自己的鞋尖思索著。算了,反正之后林子小姐一定能顺利问出情报,这个人要是知道自己儿子是吸人肯定会非常震惊,得不打草惊蛇地跟她说明才行,我无法做到这个程度,所以就交给林子小姐来处理吧。
「我、我知道了。」一道微弱的声音从红朗的头上传来,「可、可是我得马上出门才行,那个……」
「谢谢你!」
红朗气势十足地抬起上半身说完之后,女性吓了一跳;稍微推开门几公分的同时,还往后退了几步。
「打扰了!」
正当红朗要踏入屋内时,一个娇小的人影推开红朗,从门缝钻了进去。伦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附近。退到走廊里的女性露出惊吓的表情,伦子立刻对她秀出警察手册。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第九课的人。」
伦子快速脱鞋子上走廊逼近她,红朗也赶紧跟上去。女性用困惑的眼神盯著伦子。红朗心想,对方肯定是听到这么年轻的女生说自己是警察而吓到了吧?但事实并非如此。
「可以请你拿下围巾吗?」
伦子冷冰冰地说著,女性则一脸紧张地靠到墙边。
「是为了隐藏咬痕吧?如果是静脉被吸血,那就有感染的危险,要尽快注射疫苗。」
女性步伐不稳地躲进走廊深处的门后。只见餐桌上有许多买东西的塑胶袋,地上也是垃圾散乱满地,让红朗陷入一片混乱。
「那个……林子小姐,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要问话吗?」
伦子无视红朗,追著那名女性走向深处的门。背后的门发出一阵倾轧声。
「你真的完全没有头绪啊?太夸张了吧!」
矢神一脸烦躁地边说边推开红朗往里头走。
「儿子工作的地方发生事件,媒体都那样大肆报导了,然后她说儿子三天都没回家却根本没向警方提出搜寻的要求喔。你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咦?……啊!」
「不对!不是的!」门的另一头传来女性近乎尖叫的声音,红朗和矢神争先恐后地冲进房间里。
接著就有一股铁锈的气味传来。里面是约三坪大的厨房,一片狼藉,没有脚能踩的地方。女性挡在通往右手边的卧房的拉门前,半发狂地挥舞双手企图阻挡伦子前进。
「他不在,那孩子不在这里!他真的不在!」
「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请快点到外头避难,并注射疫苗!」
「这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
拉门后头传来扁平的呻吟,接著又发出什么东西撞到墙壁的声响。伦子推开女子,接著就拉开拉门。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九课的人,宫地荣市,依据吸血种对策法第四条──」
「不要啊──!」
女性一边哭喊著,一边撞飞伦子,冲进卧房。
在昏暗的卧房深处那堆折好叠高的棉被里,有著什么人──不,是什么东西缩在里头。棉被底下的东西在昏暗中,双眼放出红光,从喉咙发出让人联想到野兽的咕噜声响。原来是一名年轻男子。他的T恤到处沾有血迹,还能见到他的皮肤已然龟裂变色。
「拜托,不要……这孩子是人类!是你搞错了,真的不是他,拜托你……!」
母亲一边悲痛地惨叫,让她搂在怀里全身痉挛的吸血种也发出猛烈的呻吟,两种声音混在一起,而红朗只能愣在寝室的门口,动弹不得。
「危险!快离开!」伦子大叫,试图靠近抓住女性的手臂。这时,女性从棉被底下抽出某个东西殴打伦子,而里头的液体就洒在伦子脸上。
那个东西掉到地板上,原来是一只宝特瓶。上头没有瓶盖,而里面的东西快速流到榻榻米上,一股甜甜的气味飘散出来,连红朗都闻得到。吸血种扭身踹飞自己的母亲,接著跳到墙边,伦子却颤动地仰起身,全身紧绷地倒在地上。
「──林子小姐!」
红朗踏进卧室抱起伦子,母亲则爬到儿子身边,把毛巾盖到儿子头上企图制止他乱动。
「不行,不行啊,荣市!乖乖,没事,没事了。」
红朗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是只会对吸血种产生激烈反应的药品。宫地荣市疯狂抓著自己的喉咙,胸口的T恤也被扯开撕裂。
「桐崎,动作快。」
伦子半开著眼痛苦地说:
「快处理,我──动不了……」
处理。这个字眼狠狠刺著红朗的心头。
处理。没错,要处理。我可是专门对付吸人的搜查官!红朗游移不定的手摸著寻找身上枪套里的枪。这家伙是人类的敌人,得用银弹在他脑门上开个洞才行,因为他是怪物,是敌人。
但这时宫地荣市停下挣扎的动作。
他急促呼吸著,嘴边大量的唾液流到榻榻米上,并紧紧抓住母亲的肩膀。
「荣、荣市?」
「……妈……」宫地荣市呢喃著,抬起依然闪著红光的眼睛,视线与红朗对上。发现自己被枪指著,宫地荣市的表情扭曲起来。
「呜……住、住手……」
宫地荣市紧紧抓住母亲的背呻吟。
「请……住手……我……我……为什么会这样……拜托了。我……不要。我还……不想死。我……妈妈,不要啊……我……」
眼看染红的双眼流出混血的泪水,红朗握著枪的手正在颤抖。
这是怪物吗?他还在说话喔。他在哭,在恳求。真的要射杀他吗?我该不会以后都必须射杀这种家伙吧?他们不是人类吗?不是一个哭著乞求对方不要杀自己的人类吗?要我把他从母亲身边抽开,用麦格农打爆他的脑袋──办不到。这种事……我办不到。办不到,我办不到,办不到……
「我……呃……不……咕啊啊啊啊啊啊──!」
吸血种高声咆哮,他的双眼再次燃起熊熊大火,手指更是陷进母亲的肩膀,然后起身。女性发出了惨叫,虽然看到吸血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且闪闪发亮的犬齿,红朗依然愣著无法动弹。
就在牙齿要咬中女性的脖子前──
「──桐崎,让开!」
随著一声大吼,红朗被从旁撞飞,瘦弱的西装男扑向吸血种,介入吸血种与女性之间,把他们隔离开来。吸血种发出愤怒与饥渴的咆哮,刚才把女性撞到墙上的矢神马上握紧手枪并扣下扳机,连续发出两鸣枪响,分别击中吸血种的肩膀和腹部并喷洒出了鲜血。
「我早就说过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处理吸血种所代表的意义就是『杀人』啊!」
「快住手啊!」
宫地荣市的母亲紧紧从矢神身后抓住他,企图夺下他手中的枪,而矢神则在试著甩开她的时候重心不稳而跪倒在榻榻米上。
「你……快放手!」
「我的孩子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孩子,他一定……一定会恢复原状,拜托你手下留情,不要杀他!请放他一马吧!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矢神手上的枪掉落在地,双眼已染满凶暴神色的吸血种蹬了一下榻榻米就扑向矢神。
这时,第三发枪声响彻云霄。
吸血种的身体在半空中被打飞,狠狠撞到置物间拉门,在上头留下凹痕后,拖著混浊的血液滑落到地板上。
母亲、矢神还有沉沉倒在地板上的伦子都呆愣地盯著已经无法动弹的尸体,就连出手射击的红朗自己也处于恍惚的状态中。
本来是宫地荣市的右眼的地方,现在被打穿徒留一个黑洞。虽然那里企图长肉重生,伤口上不断冒泡,但身体内侧早已开始坏死,流出的血里混著发紫的肉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母亲竭力的吶喊渐渐侵蚀了整片榻榻米。
红朗无力地放下手枪,有种自己的体温不断从指尖和脚尖流逝的感觉,寒冷爬上身躯。「荣市、荣市……」母亲不停呼喊著儿子名字的声音在血泊上荡漾。
处理吸血种──就是这样啊……
背后传来好几道脚步声。
「警部!」「唔……」「这是……」
是那些防止犯人逃跑而躲在外头待命的辖区员警。
「不要进来!」矢神属声吓阻,刑警们只能呆呆愣在卧房门口,矢神接著说:「桐崎,是你『处理』掉的,别忘了吸对法第四十八条,现在这里只有你能负责采集血液与检查。」
我要──
没错。是我杀死的,所以直到最后都必须由我来收尾。
红朗缓慢无力地取出携带型检查器跪到血泊旁,即使地上淌著的鲜血温热地染红裤膝,他也没有发现。面对软弱无谓地尝试重生的尸体,红朗拍照存证,用滴管到处采集血液,一支支收进检查仪器的凹槽里。
宫地荣市的母亲只是放空心神看著红朗的动作。矢神抓住她的手臂拉她起来,并交给辖区员警,接著就试著要拉起伦子。不过吸血种的少女只是咬唇摇头,用还在颤抖的声音说:
「不用……我自己会起来。」
这明显是在逞强,即使她的手臂想使劲撑起身体,上半身也只离开地面一点点而已,但伦子却无视矢神执意伸过来的手。
「林子小姐。」
红朗担心地望过去之后只是被狠狠瞪了一眼。
「不用管我,专心做你的工作。」
「是……」
红朗一脸沉痛地回头看著检查器的萤幕。
宫地荣市仅存的左眼还留有一丝光芒,直盯著红朗用平板输入报告资料的整个经过。
*
当晚的新闻详细报导了发生在F大学的吸血种集体传染事件的来龙去脉,虽说报导里指出感染源已经被「处理」了,但基于吸对法的规定,别说是感染源的姓名了,就连年龄及性别都没有公开。
伦子在医院看到了这则新闻。
「……分析结果表示,那个洒在小伦子身上的宝特瓶里的溶液是──」
科搜研的宫濑在病床旁捧著笔电解说,但伦子几乎没在听他讲话,只是呆呆地盯著电视里的播报员。
「主要成分是乌头属植物的萃取物,但还有做一些额外的调整……我猜你应该也知道,乌头具有让血液里的群胞体暂时惰性化的作用,但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取得如此高纯度的萃取物呢?宫地荣市的母亲只说是他从某个地方买来的而已──」
宫濑的话语与播报员无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渐渐从意识的表层流过并滑落。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处理」完吸血种的夜里平静地躺在床上。换作平时,这时她已经被事后处理的手续追赶,得与相关部门频繁联系,做好熬夜制作必备资料的觉悟了。虽然每次都很厌倦那些毫无意义的麻烦作业,但从苦行中解放,像这样发呆时,又觉得那或许也是某种必要的仪式。
为了让自己不要对杀害对方的事实太过钻牛角尖,为了让自己尽量不苦涩地吞下这个事实而进行的仪式。
现在则是──桐崎红朗正在代替自己做这些。
那家伙真的有好好做吗?他该不会根本碰也没碰就回家睡大头觉了吧?我第一次做这项工作时也是这样。要我把怎么杀害吸血种──同胞的过程详述写成文章,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太过不舒服,无论如何都无法下笔。
当时觉得这是个烂工作,也不是正常人该做的工作。
当然,我并不是正常人。应该说,我本来就不是人类,所以只能做这样的工作。
宫濑快速地讲了些什么之后,一边苦笑著一边起身离开病房。伦子本来想伸手关掉桌上型电视的电源,但最后还是把手抽了回来。要是身处在寂静之中,肯定会不断想著那些没必要的事情吧。
*
虽然医生要自己至少隔天休息一整天,但伦子实在静不下来,早早就溜出医院,跑到警视厅了。
大部分同事几乎都还没出勤,只有在穿过刑事部搜查一课的办公室时,和正在打扫桌子的年轻刑警点个头招呼之外,就没有碰到任何人。不过九课办公室里却有个出乎意料先到的家伙。那个人穿著看起来颇为高级的蓝紫色西装,跟脏脏暗暗的,本来是扫除用品仓库的九课一点也不搭。矢神站在里头看著摊在桌上的某些文件。
一察觉到伦子的气息,他便转过身来。
「樱夜?怎么了?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矢神说著瞪大眼睛。
「我听说那个女的泼到你身上的是满危险的药品耶,你还好吧?」
「发生那种事件的隔天怎么会有心情休息。你才是呢,怎么一大早就在这里?」
「喔,这个嘛……」
矢神有点难以开口地低头看著桌上的资料。
「桐崎在那之后,似乎还没整里好报告就先离开了。」
伦子也看向资料,上头是DNA检查的结果、现场照片影本、宫地荣市的存摺影本和餐厅提供的履历影本。看来他依照指示收集完了所有需要的资料,却没有汇整就离开了。
我也是如此。第一次上阵后的夜晚,我抛下资料回到房里趴在床上,一直思考著要怎么写辞呈才好。
「那个一直很烦人的桐崎,昨天从现场回总部之后居然不发一语,让我很担心……可不是担心他喔。我是担心他会偷懒,不好好写这个重大事件的报告。」
「虽然不是我射出子弹的,但当时我人也在现场。只要你默认,也可以当作是由我射击的,并由我来写报告喔。」
「就是为了杜绝这种轻视法规的行为,才会有我们这些监察官啊!」
「昨天你的那些行动,我也不觉得是一个监察官该有的行为啊。」
矢神说不过樱夜,躲开视线后他苦闷地说:
「那是……因为事态紧急,逼不得已才这么做。人命关天。」
「不只是『处理』吸血种这件事,你昨天应该是故意在辖区那些家伙面前装傻的吧?」
「你在说什么?谁会做这种事啊?」
真是太不会演戏了──伦子无奈地想著。在辖区刑警面前明明那么会演啊。为了让伦子不被排挤,同时又为了获得必要资讯,所以他才故意代替伦子问那些白痴的问题,还那么轻率地打开置物间的门。是哪里像监察官了?思及此,伦子小心地不被看穿,偷偷露出微笑。
他不承认伦子也拿他没辙,不如就假装没察觉到,好好运用这点吧。
「你自己来写怎么样?反正你不是也有开枪吗?」
伦子故意这么说了之后,矢神垂下了眼。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因为或许是我做了一些可能影响桐崎的事。」
伦子沉默地拉出椅子,用下巴对矢神示意要他坐下,而就在矢神要坐下的瞬间,恼人的脚步声就从走廊一路传来,停在九课办公室门口。
「早安!」
矢神瞪大眼睛,伦子边苦笑边叹息地转过头。
只见红朗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粗毛尼大衣加上绕得厚厚的围巾与厚重的针织手套。他本来就生得一张娃娃脸,穿上这副像是高中生的打扮,就更显得青涩幼稚。
「咦?矢神先生也来啦?昨天真是很对不起!」
红朗深深鞠了躬,头几乎都可以碰地了。这让矢神惊讶地瞪大双眼,伦子差点笑出来。
「我本来是想写完报告的,结果我根本搞不懂汉字,只好回家拿以前常用的国中生国语辞典,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家里熬夜写了报告,请你确认一下!」
矢神被红朗的连珠炮攻击给打败,别过头尴尬地说:
「……去请樱夜帮你看,我又不是你的上司。」
「说的也是!林子小姐,麻烦你了!」
伦子苦笑著接过整叠文件。
「桐崎。」
「什么事?」
「你比我还好呢。我第一次『处理』的时候,报告连写都不写就回家了,还一心想要辞掉这种工作,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警察……」
「为什么啊?」
伦子大开眼界地瞪大眼睛,惊异对方为何能在这种气氛下,轻易地提出这种问题。但她却发不了脾气。
「……以后我再跟你说。」
伦子面向桌子摊开报告,就这天,她觉得可以温暖宽大地原谅红朗的白痴言行──只是,才这么想没过几秒,就看到报告开头就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夸张错字,伦子深感无奈。
当伦子用红笔疯狂圈出错误订正的时候,红朗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稍微了解矢神先生对我说的事了。」
伦子与矢神都好奇地看向红朗。
「对憎恨吸人的人来说……这份工作比较轻松吧。」
虽然不晓得这两个人谈过些什么,但伦子也多少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那时候红朗无法扣下扳机,是因为他亲眼目睹吸血种是人类这个事实。如果能用满腔憎恨来麻痹自己的情感,那事情肯定会变得简单许多。
矢神一脸苦闷,有点不好开口似的说:
「我只是做个比喻,并不是要你去怨恨他们喔。」
「是。我当然也不是因此就改变了想法。」
红朗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说:
「我只是有点失去信心。」
伦子惊讶地停下手边订正的动作,认真地端详红朗的侧脸。
他该不会想辞职吧?
一点也不可惜。没有他也不会怎样。可是……
「所以,以后要是各位觉得我有什么做不好的,请尽管开除我吧。我会以不被开除为目标,好好努力!」
伦子发现自己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她觉得有些丢脸,因此转头不看向红朗。
「不用你说。」矢神一脸复杂地回答:「这本来就是监察官的工作。虽然昨天在案发现场我不小心出手了──但那本来就全都是你的工作!」
「是!昨天的矢神先生真的超厉害!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红朗用打从心底这么想的语气说著。伦子偷偷苦笑,心想要是自己也能这样坦率地向人道谢就好了。但只要对方是矢神,似乎就只能别扭地跟他斗嘴。
「头脑好胆子又大,我要把你当作我的上司,今后也会一直跟随你的!」
不出所料,矢神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那跟大胆不大胆无关,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做该做的事,真的好帅气!完全是男人中的男人!」
「喂!你别再说了,我有种被讽刺的感觉耶。」
「分明那么怕血,但在紧要关头却没有失神呢!」
「废话!在那种紧急状态下──不、不对!你说谁怕血了啊!」
伦子终于也对矢神起了一丝怜悯之心,抬起头正要红朗闭嘴时,红朗说:
「不愧是东大的,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呢!」
这让矢神的眼镜发亮。
「是东大法律系!」
「方律系吗!」「没错,不单单是东大而已!」「方律系是在学什么的呀?是在学北方在这边、南方在那边这些事的科系吗?」「你说的是方位!」「东大的东不就是方位吗?」「是方位没错!」「所以叫作东大就是在东边吧?」「从这里来看的话,东大根本就是在正北方。」「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那为什么要叫作东大啊?」「当然是因为它是东京的大学啊!」「那也就是说东京就是在东边呀?」「东京在这里!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为什么要叫做东京啊?」「因为位在京都的东边啊!」「也就是说,东大也是位于京都的东边吗?」「是没错,但没人这样解释好吗!」「那你说的东大到甚是在哪里啊?」「在我们的心中!」
矢神开始唱起东大啦啦队歌曲时,红朗也不服输地开始唱起好像是高中校歌的歌曲。这惹得伦子把两人都踹出了办公室,关上门叹息之后继续进行订正报告的工作。她马上就开始后悔刚才自己居然还感谢,甚至担心那两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