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回溯。
御厨学院的学生会室里,亚伦.韦克正在点击平板装置的画面。
「唔嗯──感觉这边也找不出什么耶。」
他闭起一只眼睛,似乎觉得很麻烦地用手撑住脸颊。
亚伦正在调查的,是被「剑帝」袭击的隐匿研究所之间的共通点。
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但亚伦并不会盲目相信「管理军」。
世界上的大型组织多半都是如此,他认为这里应该也有做些无法公开的勾当。不过单纯是因为「管理军」即使有少许问题或瑕疵,亚伦认为这里还是拥有超越这些缺陷的价值而已。实际上能够隐蔽创神使的存在,又有能力实行并且营运「特区」构想的组织,也想不到第二个了。
正因为如此,如果会被「剑帝」当成目标,那就该推测会有什么理所当然的理由。不过现阶段的调查里,倒是没有获得看起来有关联性的结果。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这些多半跟规格神的研究有关?)
只不过,规格神的研究在「管理军」相关的研究里是最努力被推动的一个项目。
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能力,又能量产的创神使。对掌权人士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值得信赖的事物。毕竟,原本创神使的活动期间真的就很短暂了。如果能达成持续性的供应,就可以再一次改变世界吧。
他从周遭的状况,开始仔细搜索。
途中突然想到一些事,于是在搜寻时加入时期来作为搜寻条件。
「剑帝」参加的「战争」末期。搜寻这个时期的话,由于情报规格跟现在的「管理军」不同,导致很难找到特定的情报。不过防护措施很松散,因此可以找到些意外的小道消息。刚加入「管理军」的时候,他三不五时就会跑来搜寻这些资料。
「嗯?这个是……」
亚伦稍微眨眨眼。
从跟调查对象完全不同的方向,跑出奇妙的结果来。
手指跟着运作起来。从亚伦权限上没有问题的部分,到接近边缘甚至有点踩到红线的区域,他转眼之间就将相关情报搜集起来。
规格神。
四王。
次世代的研究计划。
这些情报,让亚伦在脑内导出一个结果。
「难道说……」
*
回家的路上,悠香忽然抬头往上看。
夕阳之中,有个正在振翅的影子与其重叠。常人无法看见的创神身影,不知不觉间让少女感到有些自豪。
「呐,托特。」
她这么开口。
「什么?悠香?什么事?」
「老师他……对姬彩同学,是怎么想的呢?」
关于朱桐姬彩,悠香其实并不太清楚。
顶多是偶尔会在女生宿舍看见,然后好像很有名的风纪委员而已。
只是苍士郎指定她担任运动会的执行委员,然后拜托自己作些要在会议中一起吃的三明治,这也是事实。以前也曾经听说过身为风纪委员的朱姬跟新来的破城老师之间好像有什么冲突,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就让内心有股奇妙的不安感。
(……嗯。说不定就是因为感情不好,才打算一起吃饭来修复双方的关系就是。)
再说自己也是受到苍士郎的帮助,才擅自跑去他家里而已。
可是,有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感到害怕。
没错,自己有时候会作梦。
梦中的自己,正在追赶某人。
梦中的自己,正在被某人追赶。
梦中的自己,会忍不住想要进行破坏。
梦中的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守护一切。
虽然看起来十分矛盾,但这终究只是梦中发生的事情。没有必要太过在意,悠香脑中也这么想着。可是,有时无论如何怎么样都会很在意这场梦……这时候只要看见苍士郎的脸庞,就会由衷松一口气。
「『剑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她低声自言自语。
声音没入夕阳之中。
突然间,有变动发生。
「托特?」
或许是苍士郎说的自律型的关系吧。
托特偶尔会擅自显现,然后自己飞走。这种时候,藏在发夹里的神话结晶也能充当控制阀,所以苍士郎提醒过要随时戴在身上。
「托特?发生什么了吗?」
悠香追赶着飞翔而去的托特。
但是她应该要注意到才对。以前迷路走进小巷子时,不也一样是托特擅自飞走才发生的状况吗?
最后,少女的脚步停在平凡街道的一个角落。
她缓缓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巷子。
有张面具飘浮在昏暗之中。
「……你是……谁……?」
开口询问的同时,悠香也下意识地往后退。
因为她发现到这个戴面具的人影,就是在那个小巷子被苍士郎救助之前,自己稍微瞄到的人影。
然后,还有一点。
悠香她认识这个人影。
而且,还是熟识到近乎致命的程度。
「啊,我一直在寻找。」
人影如此开口说着。
「……现在终于找到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啊,你也觉得说不定是这样对吧?」
自己没有那么想,绝对不可能那样想。就算曾经想过,也只不过是个妄想,那根本连推理都称不上。甚至连突然涌现这种想法的情况,都没有浮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
少女绝对不会认为,朱桐姬彩就是「剑帝」。
「所以,让我来帮你吃掉吧。」
面具朝向悠香伸出长长的手。
2
姬彩暂时站在旧校舍那夕阳西下的昏暗走廊上。
她用严厉的视线看着苍士郎逃走的方向,并且沉思。
(……逃走了吗……?)
都挑衅到那种程度,却还逃跑?
虽然有股诱惑驱使她想干脆将旧校舍斩成两段,但姬彩还是勉强忍住。
少女已经理解状况有多么异常。
那名青年教师的动作根本异于常人。刚才闪开迦梨手上利剑的速度也一样,苍士郎的身体能力已经大幅超越人类的极限。
(而且……那种……)
别说是自己,连创神的知觉都被封闭的现象。
创神形质.万象黑尘。
能使用那股「力量」的,除了四王之一──「黑绝公」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他是四王之中最令人畏惧的创神使。在「解放者」里,也是从创设后就开始四处征战的老将。
但是姬彩在那场「战争」里杀死的最后一个人,正是那位「黑绝公」。确实将心脏挖出来的手感,到现在依然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当时没有刻意去窥探面具底下的容貌,不过那个破城苍士郎真是「黑绝公」吗……?
「…………」
真是充满谜团。
傍晚的暮色在走廊上摇曳,仿佛是在嘲笑姬彩的迷惘。
「迦梨。」
她拿下眼镜。
接着缓缓收进盒子里,接着触摸胸前的钮扣──也就是曝露出来的神话结晶后,漆黑女神微微点个头。若是要跟创神一同战斗,还是把感伤托付给创神会比较好。一直以来,自己跟迦梨都是这样才得以存活下来。
「如果不打算出来,那只要找出来就好。」
姬彩缓缓漫步在走廊上,低头看着地面。
跟主人呈现对照,创神则是抬起头来。接着她发出声响,换上另一张脸孔。原本是毫无表情的容貌,这次则是刻有像在流泪的图案。
看起来有如在代替少女哭泣。
「创神形质.七貌七剑。」
其权能之一为操控烈焰,阳葬炎花。
其权能之一为操纵寒冰,月葬冰花。
现在姬彩从迦梨身上取出的权能是──
「──雾葬幻花。」
从创神的佩剑里冒出的浓雾,立刻将走廊整个包围起来。
让几公尺前的距离都难以看清,与其说是粒子不如说更像白色暗影的雾霭,开始一视同仁地侵略旧校舍。
「我可不会让你逃走喔,老师。」
「是啊,被这股浓雾包围的人会看见幻影,还可能在地面上溺水吧?你下手真狠。」
声音从身旁的窗户附近传来,但姬彩并不感到惊讶。
兵者诡道也。尤其是要发动奇袭的话,攻其盲点才是本质。既然苍士郎也有参与那场「战争」的话,假装已经逃跑但其实潜伏在附近的可能性也很高。与其说这是靠头脑思考,不如说身体更了解这一点。
可是,她无法连对方的行动都想象到。
「什……!」
从窗户后方跳出来的苍士郎──没有朝向立即摆出防御姿势的姬彩,而是直接往迦梨那边突击。
跟刚才一样,那是超越人类的速度。
别说是顶尖运动员,就连创神都几乎来不及反应,这是有如闪电般的突进速度。他往巨大的女神腹部挥出拳头,大约有一成左右的感觉反馈回去,让少女用力咬紧牙关。
人类竟然能徒手殴打创神?
「这是什么情况!」
她咬牙忍住疼痛,同时对迦梨下令。
苍士郎向后跃步,翻身闪过挥舞而下的利剑,并且面露苦笑。
「哎呀,果然不能像太岁那样解决掉……」
相对于太岁这种近战能力低落的权能型,迦梨则是武装型的亚神态。基础能力当然不用说,类型的差异也明显展现出来。
但是,迦梨没有继续追击。
侵蚀走廊的浓雾也暂时停止。
因为身为主人的姬彩,遭受到比这更严重的冲击。
「你耍了什么小花招?」
声音里除了愤怒与惊讶外,还流露出相同份量的疑惑。
即使只论纯粹的耐久力,迦梨的身体足以承受住反物资步枪这种程度的冲击。但是说起来,除了准备要干涉现实世界的部位──这种情况下就是除了剑以外的部位,如果不是同为创神应该都无法碰触到。这才是创神足以为世界带来变革的理由。
苍士郎刚才的行为,可说是把这项前提彻底推翻的异常状况。
「哈哈,只是一点特殊体质啦。到宴会上表演的话,应该会受欢迎吧。」
「……这样子啊。」
姬彩慢慢抬起头来。
没错。即使因为年龄的问题而无法使用创神,自己也已经预料到苍士郎在战斗能力上应该藏有某些秘密。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在「管理军」包围下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可是,这真是不幸。
就因为作出这种半调子的反击──
「老师,你会死喔。」
迦梨的剑,再次被高举在走廊上。
平举成跟地板平行的利刃反射出夕阳的色彩,并且唤醒全新的型态。
「创神形质.七貌七剑。」
「啊,果然变成这种情况呢。」
青年叹口气,并且把手伸进西装里。
接着从胸口那边,把怀表拿出来。
*
「────!」
「怎么可能!」的思绪跟「难道说!」的想法,同时出现在姬彩的脑海里。
怀表表盘上镶有神话结晶。那是为了呼唤出创神──可说是象征新世代魔术的触媒。
「你终于打算认真起来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从一开始就使出全力了。」
单手握着怀表的苍士郎露出淡淡的微笑。
「虽然这么说,但是你看起来还有隐藏战力的余裕呢。」
「哈哈哈,这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啦。」
青年似乎很困扰,用手搔搔脸颊。
对姬彩来说,完全无法信任这教师的想法只有越来越强烈。虽然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也有真能唤出创神的可能性存在。在这个阶段,她选择了是哪边都无所谓的思考方式。
(陷入胶着就是他的目的……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
她平静思考着。
自称是「黑绝公」的这名青年,看来至少是超越自己的想象。
姬彩在自己过度思考之前,吐出一口气。
运用腹肌将残留在肺部的最后一点空气都吐出后,接着又开始吸进新鲜的空气。呼吸不只是与思考能力有关,同时也是魔术的基础。即使是新世代的魔术──也就是创神的驾驭,依然没有改变。她的师父也经常提醒这一点。
(就算给他拖延时间,之后有谁会来支援。也都跟我无关。)
先不论轰炸或是飞弹射进来的情况,既然对方还特地在周围设下结界,就代表只预想到要靠这些机关就隐蔽过去的战斗吧。既然如此,不管「第十三特区」的何种战力前来,自己都有自信能够取胜。
再说如果连这种程度的难关都无法跨过,也没办法夸口说只靠自己一个人也能赢得战争了。
只不过,她下定一个决心。
这名教师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这里杀死的对象。
虽然不清楚他是不是真正的「黑绝公」──但这人实在太轻易就踏入自己最柔弱的部分。如果允许这一点,自己必定会因此屈服。无法继续成为「剑帝」,而变回普通少女。
所以为了杀死他,姬彩打算说出来。
「可以稍微听我讲一下吗?」
「喔?是个人咨询的后续吗?」
「嗯嗯……如果我说两年前有场谁都不知道的﹃战争﹄发生,你会相信吗?」
「…………唔。」
苍士郎不禁屏息。
当然,他不可能不知道。这实在太明知故问,可是却又是个有如仪式般的询问。这也像是天真无邪的勾手指约定,所以才更有种无法背叛的哀伤感。
苍士郎稍微苦笑一下,然后微微摇头。
「很难说耶,不听听详情也很难决定。」
「说得也是呢。」
少女点点头。
漫步在走廊上,更加火红的夕阳照射进来。
少女有如要用剪刀将这道光源剪下来般走着,并接着说:
「那是场无声无息,偷偷在世界阴暗处进行的『战争』。由于一些原因,前去参加的几乎都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即使只把这一段拿出来讲,也已经很残酷了呢。」
像是歌唱的声音在校舍中回荡。
先不论新旧校舍的差异,这里跟苍士郎第一天刚进来时,让他兴奋不已的走道很相似。苍士郎不可能忘记,想到从今以后终于可以来到学校,当时内心就感到无比激动。让姬彩带路去教室,之后马上被黑莲华娘丢进地狱里,这些记忆也还很鲜明。
「嗯。当时还觉得很漫长,但仔细想想也才不到两年的时间,我参加的又只有最后半年而已。我们在那场『战争』中获得了胜利。」
「──胜利。」
苍士郎重复说着。
这句话的沉重、苦涩还有如同刀割般的疼痛。
败者的痛苦,苍士郎比谁都还要清楚。即使是睡眠时也无法忘记,醒来后更是觉得受到苛责。过去好友的脸孔,会不断出现来嘲笑自己。
「我们获得胜利,胜利的一方就有获胜后该负起的责任。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剑帝』这种存在,却让一切全都白费掉。不管胜利也好还是败北也好,明明都该更深入思考其中的意义,但是我却只有带来结果。原本以为只要有结果就好,但是却让世界往错误的方向前进。」
少女如此述说。
然后,姬彩停下脚步──姬彩身旁的创神继续往前进。
感觉这是第一次接触到核心。不是拿出「剑帝」是个人格异常者这种愚蠢的理由,而是姬彩真正的内心话。
不过,创神还是举起长剑。
谈话已经结束,判决的时间宣告来临。既然让对方知道这么多,就必须动手杀死他。结论已然迫近。
「──输入,拘束解除用暗号c9ra02isora。」
对怀表低语的同时。
「七貌七剑──风葬刃花。」
迦梨的第四项权能就此觉醒。
极端的气压差距下所形成的利刃将走廊切割成碎片,同时也往苍士郎袭击而去。
「拘束解除!」
这道风刃被漆黑的墙壁所阻挡。
那是黑色的沙尘。
跟亚伦交手时阻挡太岁邪视的那道沙尘,再度保护了苍士郎。青年的纯白头发与漆黑沙尘混为一体,留下让人印象深刻的情景。
「为什么……」
姬彩发出呻吟。
「……为什么你还能使用创神。而且这个创神形质……你真的是……」
青年身边有个漆黑的创神伫立。
有着跟迦梨相差不多的规模,其脸孔与上半身都被如同拘束具的黑色锁链及绷带所覆盖。过去姬彩在「战争」里看到的创神没有缠上绷带,由于总是被黑色沙尘覆盖而无法看清楚外型,但是整体大致上相同──
「──啊,还真是好久没有跟你交手了呢。」
苍士郎笑了出来。
拿起来的怀表周围,有沙尘缓缓盘旋。
插图p203
「这应该说过了吧,我就是『黑绝公』。你还不肯相信吗?」
「既然如此──!」
少女已经不再犹豫。
迦梨的四只手上,分别握起不同的剑。
「剑帝」最让人恐惧的,不单纯只是能操控七种能力。而是这些能力可以同时发动──甚至将它们融合起来,这才让朱桐姬彩足以在「战争」中蹂躏一切敌人。
其中一只右手握起阳葬炎花。
其中一只左手握起风葬刃花。
超高温的火焰乘着狂风利刃尽情肆虐,猛烈的火焰风暴奔驰在旧校舍的走廊上。
「呿──!」
苍士郎也用力踏向走廊的地面。
如果只论单纯的运动能力,现在的苍士郎比姬彩强大许多。
但若是想直接攻击创神使,却没办法轻易办到,即使手上有枪械也一样。原本威灵态以上的创神使就大多会利用创神的额外能量设置简易的防护圆阵,只要不是奇袭就能大幅降低现代兵器的影响。
「雷夫堤〈Lefty〉!」
这是苍士郎的创神之名。
黑色沙尘化为漩涡卷起。融合两种权能的烈焰风暴,没有温和到可以用刚才那种屏障就阻挡下来。得利用创神形质操控黑沙让这边也形成风暴,精准又细心地一个个抵销掉。
姑且先不论面对低阶创神的优势情况,用更有效率的方式来操控才是创神使之间交战时的关键所在。
苍士郎拿着怀表,手指流畅地滑动。
集中起来的沙尘,变得有如尖针般锐利。
「那这招又如何呢。」
在廊上形成的数千根黑针,转眼间就往迦梨杀去。
面对即使是钢板也能凿穿的大量刺针,迦梨依旧高举冰之魔剑让它们在空中凝结。
「还早呢!」
姬彩大喊着。
迦梨的容貌切换,四只手握住的剑也跟着变换。
其中一只右手握起月葬冰花。
其中一只左手握起雾葬幻花。
旧校舍的走廊被浓雾笼罩,迦梨的幻影也立刻出现。
不对。
(──这不是幻影!)
苍士郎立刻扭转身体。
让人以为是幻影的事物,其实是用冰制成的假迦梨。它挥出让人难以想象原本只是冰块的锐利斩击,转眼间就将连同楼下的部分跟走廊一起切断。
黑色沙尘为了对抗而化为强韧的网子,将迦梨的分身捆绑起来。
可是这原本就是个陷阱。
注意力被幻影吸引的一瞬间,迦梨的本体已经朝苍士郎突击。
「雷夫堤!」
苍士郎的创神冲进双方之间。
两柱创神发生激烈冲突。双方都不存在于现实,而是将实体置于星幽界的魔术存在,而这种冲撞又会释放出跟纯粹大质量物体之间互相撞击时不同的冲击波。
这是常人光是遇上就会昏倒的强烈精神波动。
「──唔!」
苍士郎勉强承受下来。
接着,迦梨的脸与左手的剑再次发生变化。
其中一只右手握起月葬冰花。
其中一只左手握起风葬刃花。
吞没冰雪的风暴呼啸而过。无论是窗户还是门扉,都在被风刃斩断后又全部冻结。
雷夫堤发出吼叫。
他没有勉强去抵销这攻击,而是将大量的沙尘洒在走廊地板上。
然后苍士郎顺着这些沙,往楼下滑过去。即使如此也还无法完全躲过冰雪之刃,西装的左边袖子发出啪叽声响后因此冻结。
「呜啊──!」
到手肘的部分全部冻结。
这可不只是冻伤,而是完全丧失功能。
他有如翻滚般在下面楼层着地。然后不理会自己的身体,继续专心操控沙尘。苍士郎确信,如果不这么做那会在一瞬间被杀死。
一样将地板破坏掉后,姬彩也来到底下楼层。
「你真的是『黑绝公』呢,好久没有人可以这样承受住我的攻击了。」
「哈哈,但已经是块废铁就是。」
讲些玩笑话的同时,苍士郎也彻底明白这绝望的事实。
虽然勉强承受住攻击,但自己跟姬彩绝对不是平分秋色的事实。
「说起来也对啦,你才十四岁嘛……」
创神使大多是六岁到八岁时觉醒能力,十三岁到十六岁时能力抵达巅峰,十七岁的时候开始逐渐失去能力。
自己在两年前的「战争」时是十六岁,也是最巅峰的时期。
原本以为当时与自己并称的「剑帝」大概也是差不多年龄。
可是朱桐姬彩实际上是十四岁。
不是两年前的「战争」时,而是现在才正要进入巅峰期──
「我刚才也说过了──老师,你会死喔。」
毫无慈悲可言的声音传来。
迦梨的脸又发出嘎吱声响进行切换。
「七貌七剑──异葬血花。」
是第五项权能。
这次的剑是从姬彩手中产生出来。
刹那间,姬彩冲进来的身影连苍士郎都无法看清楚。苍士郎唯一赢过她的优势,就这么轻易被超越。迦梨的第五项权能不在于创神本身,而是让主人自己的身体能力加倍。
(啊,这我知道──)
苍士郎也创造出黑沙之剑,与姬彩刀刃相交。
以前就是这项权能,让苍士郎在「战争」中败北。青年过去认为创神使的战斗就是创神之间的交战,于是在遭受奇袭的情况下分出胜负。
「迦梨!」
「雷夫堤!」
打算合力发动攻击的女神,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苍士郎的创神阻挡下来。
可是先不论创神之间的能力,已经有单手被冻结的苍士郎不可能完全抵挡住攻势。
转眼间,青年的身体已经变得遍体鳞伤。
还不只如此,少女跟她的长剑每一秒都在持续加速,甚至连身形都快要无法清楚捕捉到。注入迦梨的创神形质之后,姬彩的运动能力已经到达能跟同等级创神匹敌的领域。
(……啊,还真是想用就用耶。)
跟现在的苍士郎完全不同。
要形容的话,这就像快没油的汽车在跟巨大的发电厂较劲一样。现在的姬彩应该觉得自己可以源源不绝汲取出无限的力量吧。
就跟过去的自己相同。
「是我让世界变成这样!」
不断挥剑劈斩的同时,少女的喊叫也在打击青年。
姬彩的身体看起来又继续加速。不对,实际上是加速的同时,瞳孔也洒落美丽泪光。
「是我们让世界变成这样子的!」
喊叫与泪水,撼动青年的身体。
少女挥舞着长剑,同时脸庞整个纠结起来。
「被推崇成为救世主,在怂恿之下使用『力量』!让世界变成这个模样!」
尖锐的声音响起,那把剑停止挥动。
苍士郎冻结的左手,跟姬彩的剑互相卡在一起。
「因为我能办到,因为我办到了,既然如此我就非得去做才行。正因为是这种想法,才把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的!」
贵族义务〈Noblesse oblige〉。
拥有力量的人就要履行义务。才能并不是只属于拥有它的个人,拥有才能的个人必须广泛用来回馈自己生活的社会……大致上就是这种意思的一个名词。
过去的「剑帝」,完全可说是具体实现这个名词。
「…………唔。」
苍士郎已经没有余力好好回应。
他跟飞溅而出的鲜血,一起被击飞到走廊的尽头。创神雷夫堤也是在惨遭迦梨痛击的同时,将大量的黑沙压缩成盾牌才勉强拉开距离。
在瓦砾与剧痛的折磨下,苍士郎的嘴唇变得扭曲。
(……这真是……嗯,被拉开好大一段差距呢。)
是啊,这早就知道了。
自己开始衰退,少女则变得更加强悍。
可是……
可是这又怎么样?
「……真无聊。」
苍士郎挪动一下膝盖。
光是稍微动一下,心脏就剧烈跳动到让人觉得可怕。先不管疼痛,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习惯。
大半已经失去原型的走廊上,苍士郎缓缓整理一下西装前襟的部位。
「……为什么……」
眼前的少女呻吟。
「为什么你还能站起来?刚才那一击应该已经折断背骨。不对,就算背骨安然无恙,你的左手也再也无法复原了。」
「……啊,这个吗?」
稍微看一下,冻结的部分已经溶解。
无力垂下的左手,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伤口里露出骨头的白色部位,甚至连那骨头都被姬彩的剑给切断。但是如果仔细观察说不定就会注意到,就算遭到冻结过,从那伤口里流出来的血量实在太过稀少。
稍微一挥动,那只手的手肘以下部位就化为黑色沙尘崩落。
少女哑然地睁大双眼。
「……那是……什么……」
「只是时间到了而已啦。」
苍士郎很无趣地把视线从失去的手臂上移开。
「……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现在也能使用创神的理由。」
他用剩下的右手搔搔头。
「……创神能力确实会从十七岁左右开始衰退,最后再也无法呼唤出来。不过如果在那之前就持续一直保持召唤状态又会如何呢?」
「…………」
少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视着苍士郎。
就像突然知道一直以来,自己讲话的对象其实是外星人一样。
「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在『战争』末期受了重伤。嗯,而且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获救的重伤。只是我认识的魔女稍微努力了一下。」
他用手指戳了戳被白发遮住的太阳穴。
「这里被稍微动了点手脚。以结果来说,我的内侧随时都有最低规模的创神在附身。这跟候鸟可以边飞行边睡眠一样。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正在上课教书,总之我一部分的大脑都在持续运作,好维持创神的存在。嗯,结论就是我的身体大约有七成都被置换成创神形质的沙尘了。」
「……沙尘?」
姬彩低声重复说着一样的话。
刚才原本还是苍士郎手臂的沙尘随风飞舞。
超越常人的身体能力。
遭受太岁的邪视也不会腐朽的理由。
最重要的,能够用手碰触创神的原因也很明显了。
因为破城苍士郎大约有七成是由创神所构成。
「没错,所以光是在身体外头呼唤出创神就很痛苦。每过一秒,身体就会先从不对生命造成影响的范围内让内脏消失,接下来就是像现在这样四肢开始缺损的顺序。虽然心脏会是最后才消失,不过大概在那之前就会先死亡吧。想必这不会是是什么很好看的死法,真不想让人看见尸体呢。」
「笨……笨蛋!你在想什么啊!」
少女突然大喊。
原本想捂住耳朵,但才发现自己只剩一只手。于是苍士郎苦笑。
「不要乱戳人痛处啦。」
「为什么你要这样全部讲出来!这种事不是连同伴都得要绝对保密的事项吗!」
「可是,『战争』已经结束了吧?」
苍士郎对激动的姬彩耸耸肩膀。
「虽然你讲了很多。啊,我也有忍不住回嘴就是。但这不过是在吵架而已。」
跟字面一样,现在的苍士郎已经是半个空壳。
看来光是站着就会强迫身体承受很严重的疲劳感,表情也失去血色。这些都是他剩下的那三成肉体的关系吧。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同学吵架。」
苍士郎开心地笑了。
「姬彩在新校舍的走廊帮忙带路时,我真的很高兴。这是多么亲切的人,让我觉得学校这个地方真是太美好了。」
那一瞬间,正是所谓的奇迹。
对破城苍士郎而言,这是即使摧毁掉一个世界也不会后悔的事件。
「可以成为学校这个地方的一员,真的让我很开心。」
他向前走出一步。
朝向少女更靠近一步。
往憧憬的地点更加迈进一步。
快停下来,少女怯弱地摇摇头。不要憨直得像个笨蛋一样,直接踏进我的内心。不要把我摧毁掉──不要把我的伪装剥开来。
「虽然并非想用这种形式进入这边,但我还是来到了这个憧憬的地方。这两个月不管看到什么都让人感到炫目,我果然还是感到很高兴。」
把怀表收好以后,青年开口说:
「朱桐姬彩是破城苍士郎第一个同学,也是第一个学生。」
夕阳的光芒照进崩毁的走廊里。
僵住不动的少女,在这道光芒下低着头。她连耳朵都整个变红,不知道这是由于夕阳映照,还是因为满脸发红的关系。
「……我……是一年前来到这间学校的。」
少女低声自言自语着。
「在这间学校的一年之间,我一直感到很困惑。这里虽然是自己跟同伴所创造出来的场所,但是却不会因此成为自己的容身之处,这个事实好像一直被摆到我的眼前。」
对姬彩来说,这是她最老实的表白。
结果,当她从那场「战争」回来以后,就无法融入名为学校的这个场所。不管再怎么巧妙伪装,那终究只是伪装而已。
「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打算改变我自己。」
迦梨架起利剑。
剑的表面再次燃起火焰。
权能.阳葬炎花。已衰弱到无法维持肉体的苍士郎究竟有没有办法承受住这一击?
对峙之下,少女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四王之子吗?」
「嗯?」
苍士郎皱起眉头。
「难道说,你会去袭击研究所就是因为那个──」
「──这是在说我吗?」
接续发出的回答,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声音。
当两人惊觉这点而抬头的刹那,破坏性的力量从校舍的天花板降注而下。
(──新的创神!)
「……『剑帝』,找到你了。」
戴着面具的少女和从她身旁站起的创神,让姬彩目瞪口呆。
那是跟迦梨实在太过酷似的创神。
拥有四只手的漆黑女神。那种不安定的轮廓,就好像融入模糊的雾气之中。跟迦梨明显不同的,就是那张脸上覆盖着跟主人相同的黑色面具。
「……你是……」
苍士郎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步。
仿佛很不耐烦地,戴面具的创神挥下那如同影子般的剑。
「──呜啊!」
这一剑沿斜肩斩下,切断苍士郎的西装让鲜血喷溅而出。
黑影之剑打算反手再来一击取其性命,可是这个攻击却被迦梨的剑所阻止。
姬彩反射性地保护青年。
但这个介入动作正是破绽所在。
面具创神的剑深深刺入迦梨那门户大开的胸口里。
那个刀刃上应该带有让创神机能停止的权能吧。中了这一剑的迦梨停止动作,甚至连身为操控者的姬彩也跟着无法动弹。
「嗯?为什么要保护他?这东西也是你的敌人吧?」
戴面具的少女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完全僵硬不动的姬彩与迦梨,根本无法回答。
「算了,也罢。那我要开动喽。」
面具创神将手摆在迦梨的头部。
苍士郎知道这是创神吞噬的动作。虽然想要阻止,但刚才挨的那一剑使得自己甚至没办法让雷夫堤移动。不对,有另一个更加严重的冲击束缚住青年。
虽然声音跟氛围都完全不同,脸上还戴着面具,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会这么想。
「悠香……!」
破城苍士郎的意识就在这时候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