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能看见星星。
之所以会跟残余的立体影像重叠,是因为目前还在隐藏外部传来的视觉情报吧。「特区」里设有好几处像这样的机关,尤其校园里防范会特别森严也是常有的事情。
身体无比沉重。
苍士郎勉强理解自己正躺在旧校舍的瓦砾当中。
原本的天花板被炸飞,所以眼睛才可以窥视到夜空。
「笨蛋徒弟,你还活着吧。」
一道声音传下来。
这位身穿修女服的人,对苍士郎而言是最亲近的对象。
「黑莲华娘……」
「说要自己做个了断,还让我特地帮你准备好结界。结果却还是输掉,这样会不会太丢脸啊?」
「……还真是抱歉喔。」
打算搔搔头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失去左手的状态。
虽然创神已经停止,但也不代表身体会立刻重新开始建构。原本苍士郎光是要维持身体就已经很勉强,如果继续使用创神的话,他的大脑立刻就会烧毁。
要形容的话,这就像是把转数提升到逼近极限的引擎。
如果再稍微往上提高,连同引擎一起炸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仅仅三成的肉体,还能活下来才真的是没有道理。
(……不过,这点程度的话。)
他慢慢抬起上半身。
光是这样的行为,脑袋就疼痛到好像要破裂一样。但是他没空管这件事。
「笨蛋徒弟,你想找死吗?」
「……姬彩她在哪里?」
这句无视询问的话,让黑莲华娘稍微叹口气。
「虽然不知道朱桐同学的行踪,不过我确认到的情报里,是有看见抱着某人的人影往中央大道那边跳出去。」
「既然这样──」
「在那之前……」
黑莲华娘指着破破烂烂的西装内侧口袋。
「你的电话好像在响喔。」
被这么一说,苍士郎把手机拿出来。
满是伤痕的萤幕上,显示着亚伦.韦克的名字。
『太好了!老师,悠香妹妹有在你那边吗!我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耶!』
「悠香吗?发生什么事了?」
他感到心脏猛烈跳动。
终于想起来对于失去意识前跑来介入的对象,自己是抱持何种印象。
这段时间,电话另一头的少年暂时沉默不语。
『……老师,咱这边有件事情想要先问你一下。』
「什么事?」
『咱这边在搜寻时查到些好像有关连的事情──老师,你知道四王之子吗?』
那是姬彩在最后说出来的名词。
*
朱桐姬彩手腕被绑住,躺在坚硬的地板上。
刚才虽然失去意识,却不清楚到底经过多少时间。
只不过关于地点就不需要思考了。毕竟讲道台的旁边,有个被架上十字架的圣人正低头看着自己。
(为什么是教堂……?)
原本有一瞬间打算呼唤出创神,但动作却停止下来。
因为只有那颗镶入神话结晶的钮扣,被很细心地拆下来。
到达「剑帝」这种层级,要不靠神话结晶就唤出创神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有没有办法控制又是另当别论。被呼唤出来的创神袭击,反而害自己被杀死的可能性也很高。
不,不只是如此。
有股像是内侧某些事物被挖出来的丧失感,充斥在她内心里。
(……被吞噬了……?)
创神吞噬。
借由吞食他人的创神,使自己的创神提升层级的行为。
只不过如果没有被完全吞噬掉,再生时也不用花上太多时间。更不用说迦梨的存在规模,跟其他创神比起来可说是压倒性的庞大。一般而言,甚至连要当成创神吞噬的对象应该都很困难。
思考到这边,她终于想起意识断绝的瞬间所发生的事件。
(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面具创神……)
就在这个时候。
旁边突然有股动静。
「啊,太好了。」
那东西开始说话。
戴面具的少女坐在教堂的一张长椅上。
「还以为一口气吃掉太多,你应该暂时不会醒来了。不过那样实在就太浪费了。」
对方讲话的模样,不知为何让姬彩感到相当怀念。
(……跟以前的我……)
说不定很像,她恍惚地想着。
这不是指外观。
不管身高还是发型,面具少女都跟自己完全不一致。可是虽然不知道原因,总觉得她在更本质的部分跟从前的自己很相似。
那是想要为了他人,想要保持还受到他人期待的自己而竭力奋战的时候;那是连结果会如何都没有好好思考过,怀抱着梦想的时代。
对方戴着面具朝这边行个礼。
「能够见到你,真是令人感动。」
「你是谁……!」
看着呻吟的姬彩,戴面具的人似乎感到很奇怪地歪着头。
「因为你不就是正在找我吗?」
「──唔!」
这句话,给少女的精神带来打击。
姬彩立刻有如烈火般,开口宣泄愤怒。
「就是你!是你假冒成『剑帝』!」
「正确答案。」
对方张开双手。
「哈哈哈,你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了吧?还是该说我是你们的孩子会比较好呢,亲爱的母亲大人。」
姬彩也认识她。
毕竟曾经在女生宿舍看过,也记得苍士郎将她背回来的时候,自己产生预料之外的动摇。再说会对苍士郎说出「剑帝」的真实身份,不就是打算向他和这名少女谢罪吗?
即使戴着面具,也能分辨出这声音是谁的。
「七星悠香……不对。」
姬彩摇摇头,重新回答说:
「四王之子……是吧。」
2
『老师,你知道四王之子吗?』
刚刚才从姬彩口中听到的词,亚伦又重复了一次。
「……那是在『管理军』的资料里找到的?」
『是呀,咱从「管理军」的研究里找到那类文件。简单说就是规格神研究的运用。』
规格神。
亚伦也有带队出来──简单说就是所谓的量产型创神。
『这个规格神无论如何都会比原本的创神来得劣化的理由,老师你也知道吧?』
「因为创神的成立是依靠那个人的精神。就算是拥有资质的人,再借由面具之类的咒具来进行调整,也无法变成完全不同的人类吧。」
苍士郎很干脆地回答。
也就是说,规格神是借由让操控者的精神极度逼近本尊来进行模拟而成立的。可是无论如何,模拟终究只是模拟。即使再怎么慎重挑选咒具,凑齐本尊的资料施以催眠或心理疗法,也不可能就此成为本人。
既然无法使原本的人格或身体特征归零,那么规格神这个方法从一开始就背负着无法到达完美境界的宿命。
『那这样子的话,如果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专用的人类又会如何咧?』
「……喂。」
『这可没开玩笑喔?规格神会劣化,都是原本的人格在碍事嘛。既然这样就准备好空白的人类,然后从一开始就只把必要的情报灌输进去,这样就可以极度接近原本的创神──不,依照情况搞不好还可能产生更超乎预期的结果啦。更不用说如果创造出「剑帝」这种完全不同层级的创神,那不就可以成为决定性的战力吗?』
「…………」
当然,这可不是正常的发想。
别说是人类的精神,连人类本身都只被当成灌输资料用的硬碟的这种思想,从最根本的地方就是错误的。
但是这对魔术还有科学方面而言,同时也是个有着重大意义的研究。
「『管理军』真的有进行这种研究吗?」
『没有,如果有研究的话就能更早知道啦。』
亚伦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这研究被高层否决了,表面上算是已经废弃啦。再说都已经在「战争」中获胜,根本没必要做这种曝光后会很糟糕的研究嘛。虽然是这样,但有个不肯放弃这项研究的派系……然后,那个研究所也在几个月前因为事故而遭到废弃。』
「几个月前?」
苍士郎低声重复讲了一遍。
因为这个时期,跟先前听到的另一起事件相符合。
「记得『剑帝』开始袭击『第十三特区』的隐匿研究所也是……」
『啊,两边时期一致喔。』
亚伦的肯定,让苍士郎听了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
话说回来,万一袭击隐匿研究所的人不是「剑帝」呢?
如果是自称「剑帝」的其他人物,前去袭击隐匿研究所的话呢?
姬彩之所以会出现在被袭击的隐匿研究所,如果是为了阻止那个人物呢?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跟老师报告才行。』
接着说下去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稍微停顿一下后。
『根本没有七星悠香这个人存在喔。』
苍士郎花了好几秒,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名字、户籍还有其他一切全都是伪造的啦。这得用「管理军」里相当高层级的权限──或者是夺取到这种权限,不然是无法办到的啦。』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沉重的物体全部积在胃里一样。
突然从腹部冒出来的虚幻之石折磨着青年,而且绝对不会消失。
「那悠香她……」
『虽然是打算立刻拘捕,可是她从刚才开始就行踪不明。咱是有用「第十三特区」里的监视摄影机来搜索,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发现啦。』
从「解放者」偶尔会引发恐怖行动这点来看就知道,即便是「管理军」也无法掌握住「特区」的一切吧。不过,至少有确实监控到相当广泛的范围。如果能躲过这样的监视网,那么悠香现在所处的状况很明显相当不正常。
七星悠香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感觉也没必要找出正确答案了。苍士郎叹口气,而且是无比深沉又沉重的叹息。
『……人格的调整应该跟规格神一样,是用面具之类来进行的才对。咱们见到的悠香妹妹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吧。』
亚伦讲出自己的推测。
实际上,苍士郎窥见到的创神使的确有戴面具。那个面具到底藏在哪里?是定期戴上?还是取得「剑帝」的线索后才戴起那个面具接受催眠暗示呢?
「……我知道了。」
『等一下啦,咱是打算继续寻找悠香妹妹。但老师你打算怎么办呀?』
「搜寻袭击隐匿研究所的『剑帝』,这么委托我的人就是你吧。」
挂断手机后,黑莲华娘微微耸肩。
「你打算怎么办?」
她询问跟亚伦一样的问题。
只不过,视线就一直看着苍士郎失去的左手。
就算只让外观再生,也得花超过半天吧。再说,到丧失四肢之前应该也有好几个内脏器官停止运作,必须先从那边开始形成。
即使如此,苍士郎还是不能停下脚步。
「黑莲华娘,反正你一定有给逃跑的家伙挂上树枝吧?」
「哎呀,被你猜中了。古老的魔术就是这种时候很方便呢。」
嫣然一笑后,修女转动着手指。
露出蛊惑般的微笑,她同时继续说:
「你没对他说有跟『剑帝』交战过,也没说她被抓走了呢。」
「没必要讲吧。」
「但是有必要自己一个人去解决这件事吗?这次算是『管理军』的失误喔。」
「这我都懂啦。」
徒弟这种感觉完全不懂的回答,让黑莲华娘只能缓缓摇头。就算继续追问下去,反正答案也是一样的吧。这是种近乎放弃的摇头。
可是……
「……事情演变成这样啊。」
新出现并逐渐靠过来的声音,让苍士郎猛然回头。
「你是……!」
「我们家的欺瞒装置看来也运作得很顺利。都破坏到这种程度了,旧校舍外头看起来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满意地点点头后,身穿长袍的年轻人把单片眼镜往上推,飘逸的长发散发出白檀的甘甜香气,感觉让这个被破坏殆尽的空间转变为静谧的圣域。
「刘理查。」
「感谢你的利用。」
年轻人眯起那双狐狸眼,并用左手包覆住右拳。
为了不让跟姬彩的战斗遭受妨碍,苍士郎有向「公会」申请进行伪装工作。身为斑鸠学院的理事长,同时也是「第十三特区」分部长的刘当然也会知道吧。
恐怕连苍士郎与姬彩的对话内容也一样。
「……我要去追姬彩,没问题吧?」
「嗯嗯,那当然没问题。很遗憾地,『公会』没有足以阻止现役四王的能力。刚才那个四王之子如果拥有同等战力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刘大方地点点头。
接着举起白皙的手指。
「不过,有件事需要询问一下。我想这是还满重要的事情。」
停顿一下后,他如此询问:
「七星悠香与朱桐姬彩,请问你打算要拯救哪一边呢?」
*
优美的管风琴声充满于教堂之中。
古老的宗教设施,被认为是要让这类旋律更加响亮而建设的。在识字率不高的时代中,为了更加有效率地传达神的伟大与信仰的美好,音乐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之一。
正在弹奏黑白键盘的,是戴面具的少女。
过去被称呼为七星悠香的人。
而现在──
「你还记得规格神的研究吗?」
「……我记得。」
当时的姬彩,为「管理军」提供了各种协助。
跟狮子王一样,她听说有研究要创造出自己的规格神,当时的姬彩认为这样也不错。创神使之所以非要隐藏起来管理,是因为数量太过稀少而且又是不稳定的力量。如果数量增加到更多,又能让人理解这是可以轻松控制的力量,或许有一天可以给创神使迎接更加温和的未来。
不对。
当时的姬彩,想必是更加单纯。
她不希望朋友死去。就算「剑帝」堪称无敌,即使「狮子王」再怎么雄壮,也不可能保护到所有同伴。如果能解析自己的力量,说不定就可以成为实现这个理想的捷径。就只是这样的理由而已。
「──可是,那项研究却没有停留在规格神这个阶段。」
姬彩的话语,让面具少女稍微点个头。
「四王之子。即使是在『战争』中蹂躏敌人的四王,也只能看着他们早晚会因为创神使的宿命而开始衰退。所以才会打算在他们衰退之前,创造出次世代的创神使。」
次世代的创神使。
不仅是单纯的量产型,还要创造出下个时代里最强悍的创神使。
「不过啊,这研究有点做过头了。既然『战争』已经结束,『管理军』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敢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研究人员只能勉强靠着零碎的预算秘密研究下去。虽然他们认为只要研究成功就可以争一口气,可是在几个月前终于几乎要露出马脚。无可奈何之下,他们想要将我这个研究结果处分掉,结果却遭到反击,而连同整个研究所一起被废弃掉了。」
面具少女呵呵笑着。
当她演奏悦耳的宗教音乐时,一柱创神伫立在身旁。
那是跟迦梨很相似的面具女神。
「可是啊。我在离开研究所后,也立刻陷入茫然。」
「……为什么?」
「因为『剑帝』不是获得胜利了吗?」
面具少女的声音显得无比空虚。
「这个世界已经完成。『管理军』早就成功达成创神使的管理,『解放者』虽然姑且有在抵抗,但是大势早已决定。这样子,我的研究当然会被废弃吧。嗯嗯,这代表就算我逃跑出来,也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
管风琴的旋律,正好来到悼念圣人死亡的段落。
这是安魂曲。繁华绚烂的时代已经过去,平稳无趣的和平就此到访。
面具少女弹奏出来的声音绝对不算充满情绪,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兼备能压迫内心的淡淡沉重感。
「就算如此……你为什么要冒用『剑帝』的名号,去袭击隐匿研究所?」
「你还不懂吗?」
面具少女无比认真地反问。
「那当然是因为有必要跟你见上一面啊。嗯嗯,只要利用你的名号和我这个跟迦梨很相似的创神,想必你一定会上钩。即使知道你就在这个『第十三特区』,但是我骇到的『管理军』资料里也没有进一步的情报。」
乐曲来到最高潮。
如同节拍器般完美的节奏,圣人至此迎接超越人类的复活。
「只有对你的迦梨进行创神吞噬,我的创神才终于称得上完成。」
姬彩仰望着戴面具的女神。
她也已经注意到,这个创神的存在规模大幅增加了。初次见到时如果是威灵态的中级程度,现在已是能跟迦梨匹敌的亚神态中级吧。明明没有将迦梨完全吞噬掉,这种程度的成长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恐怕作为范本的迦梨对四王之子──对戴面具的女神而言就像催化剂一样吧。原本封闭在蛋壳里的『力量』,借此获得觉醒的契机。
「而且还有一件事,想要请你们帮忙嘛。」
「你们?」
琴键被猛力按下。
面具少女缓缓开口回答姬彩的疑问:
「『黑绝公』。」
「──唔。」
这声低语,让她惊讶到身体颤抖。
「由于创神的外型改变很多才没有发觉,但果然是这样没错。这下子总算能跟记忆核对了。啊,既然如此那时就该当场一起捕捉才对,当时好像会有人跑来碍事,我才会急忙离开。不过想必还不算太迟。嗯,那个人如果跟记忆里的一样,想必会追过来吧。」
她不断擅自点头。
然后……
「也差不多该聚集过来了吧。」
面具少女的视线移向教堂的入口。
面具下方的嘴唇看似微微咧开。
「……这就是我的力量。」
伴随着自豪的话语,好几个人影聚集在教堂的阴暗处。这让少女只能强行忍住自己想发出的惨叫声。
3
这天晚上,在「第十三特区」的短暂历史中也算是极度慌乱的几个小时吧。
表面上虽然无比静谧,新闻跟网路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如同黑暗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某一种类的人有如连锁般开始在黑暗中行动。
初夏的晚风吹拂而过。
青年纯白的头发在惹人倦怠的月光下摇曳着。
调整呼吸后,就可以看见宛如星光凝聚般的细微丝线。
亚里阿德涅的丝线。
这是被如此称呼的旧世代魔术。只有拿着做为魔术媒体的小型线卷,才能看见这条丝线。这是黑莲华娘擅长的魔术之一。
苍士郎追着这条线来到某处教堂时,是已经超过深夜十二点的时候。
这里似乎是从以前就建立在「第十三特区」里的教堂。
「管理军」虽然是以圣灵教为基础的组织,但相同宗教只要教派不同,态度也会有大幅变化。例如比起异教徒,有时候对不同教派的弹劾还比较激烈,只要翻开历史就很一目了然。只不过现代如果还这么明显地排斥对方,会让对外的形象有不好的影响。结果像这样的宗教设施,就有好几处被弃置不管。
这代表这里很适合当成掩蔽吧。
(……以前还在「解放者」时,也有拿来当成藏身之处呢。)
古老的记忆苏醒。
那是创神的技术还没有稳定下来的时代。宗教设施由于方便用来固定住创神的形象,所以相当受到重视。
当时曾有许多朋友。
那时有无数的创神。
那是个任何人都流着大量鲜血,即使如此也还是要拼命挣扎的时代。
他摇头挥去这股怀念的感觉,看着教堂其中一处后吐了口气。苍士郎果真在讲道台附近看见认识的红发少女倒在那边。
「姬彩。」
他叫出这名字。
看来对方也马上察觉到这边。
「……老师。」
倒在地上的少女,脸庞微微扭曲着。
但这立刻变换为发怒的表情。
「不要开玩笑了,为什么你会跑来这种地方!」
「抱歉。」
对方老实地道歉,让少女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
苍士郎就只是稍微苦笑一下,并抓抓头。
「的确啦,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办不到。老早之前就只是个废物了,随便出手后还变成这副德性。」
他往手肘以下全部失去的左手臂瞄了一眼。
「即使如此,我也没办法坐视不管。哈哈,完全没有成长呢。」
过去的回忆在此时重叠,让他的嘴唇扭曲着。
缓步走在长椅之间,途中停下脚步往四周环视。
「……啊,可恶。」
苍士郎稍微咂嘴。
教堂阴暗处有许多气息在蠢蠢欲动。他察觉到好几名戴着面具之人的气息正在将自己包围起来。从他们每个人都是完全静止不动的模样,可明显看出都没有残留自己的意识。
同时也可以看见周围有相同数量的创神伫立着。
「……这代表她能操控规格神的创神使吧。」
接着。
他往位在深处的对象看过去。
即使戴着很相似的面具,也很清楚站在那边的人是谁。
戴面具的少女缓缓行个礼。
「欢迎大驾光临,『黑绝公』。刚才真是失礼了。」
「悠香……」
「叫那个名字的女孩已经不存在喽。」
面具人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
外貌看起来是同一名少女,声音也没有改变。可是光从那动作里渗出的傲慢感,就能实际体会到这的确不是悠香。
「七星悠香是为了让我在『第十三特区』居住,所抽出来的伪装用人格。」
「你说……伪装用吗?」
「没错。严格说起来,是对我进行架构时使用的其中一项人格资料。虽然不知道关于四王之子这方面,你调查到什么程度,总之就是把所有跟创神配合度很高的人格资料,尽可能全部塞进专用的复制人里来进行实验。以现行技术来说,抽出人格〈Screening〉的过程中会过度损害大脑。使得原本的人格彻底报废,这似乎让他们费了一番工夫。啊,对了。搞不好也有『解放者』的俘虏被拉过来进行实验喔?说不定也有你的同伴在里头呢。」
这就是七星悠香的真实面貌。
受到苍士郎帮助后开心地笑着,询问说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接着又努力制作料理的少女。这是她那无可救药的真实。
苍士郎没办法立刻作出反应。
回忆着消失的少女,既然如此,那么面具的内侧会不会也有过去的同伴呢?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悠香的户籍能顺利伪造,应该也是从这许多的记忆里获得的技术吧。
「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随你称呼。四王之子也好,新世代也好。研究所里认为架构人格时不应该给予多余的情报,于是就没有帮我取名字……啊,不过有少数人叫我悠。这就是YOU的意思,同时好像也是对应原本作为DNA基础的七星悠香。嗯,不只是人格资料,连DNA都拿来作为素材。想必在创神使方面,她应该拥有相当优秀的资质吧。」
「那我也这么称呼你吧──悠。」
像是要打断那唠叨的嘴巴般,苍士郎询问:
「这群规格神使者是怎么回事?是你在操控的吗?」
每一个戴着面具的规格神使者身上都感受不到自我意识。要形容的话,仿佛他们自己本身也已经成为创神。
悠默默点个头。
「原本四王之子就是为了创造出能领导规格神使的领导者所进行的研究。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嗯。」
很像是那场「战争」里会有的发想──他不得不这么想。
更加密切,也更加有机动性地活用创神部队。将创神与操控者结合在一起,作为现实中的兵器运用。就是这种思想下的结果。
(这样子,也难怪「管理军」会放弃这研究吧。)
将人类重新改造为兵器的残酷自然不用说,「管理军」的系统上,规格神的操控者人数是普通创神使的好几倍。把这些人全部变成傀儡的研究,根本不可能正常对外发表。
只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人一口气失踪,「管理军」应该也会察觉到异变。这代表捕捉到「剑帝」之后,她已经没有必要逃跑跟躲藏了吗?
「喂,『黑绝公』。」
悠对苍士郎说:
「我们的价值,果然只存在于『战争』之中吧。」
「…………」
「虽然我没有体验过,但那可以尽情使用创神对吧?越是不断战斗,杀掉的人越多,就越能获得称赞对不对?」
悠的这段话,无可奈何地贯穿苍士郎的内心。
没有错。
跟那时候的昂扬感比起来,现在的自己就跟已经死了没两样。
「那就是你想去的地方吗?」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哽咽感。
总觉得自己的宿命,就是总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对手。正因为没有把过去彻底结束掉,所以才会有人来进行清算。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发展吗?
「我们应该回到那一边去才对吧。」
悠热情地劝说。
「没问题的,我来帮忙你回去。只要回到『战争』里,创神也可以尽情吃到饱。我来帮忙准备,只要吃了那些,你的创神也会恢复原状。」
这的确并非不可能。
虽然不清楚她的支配能力到什么程度,但是绝对可以给予「管理军」的体制某种程度的致命性打击。这么一来,要跟正虎视眈眈地寻求逆转机会的「解放者」合作也不会太困难。
这真是种难以忍受的心情。
眼皮底下,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蓝天。
这个对手跟那时候的自己一样。是不肯承认「战争」已经结束,明明没有必要却还要追击「剑帝」的自己。是为了这件事,偶然获得「力量」的自己。
「……你讲的话大概是正确的。最能展现我们价值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战场。」
「那么!」
面具的声音流露出喜色。不过,苍士郎摇摇头。
「虽然你是正确的,但我已经不在那边了。」
「…………」
这是为什么呢?
总觉得自己可以清楚看见自称悠的少女那面具底下受到伤害的表情。好像被一直打从心底相信的人背叛一样,像这样的沉默笼罩了教堂。
「如果是过去的『黑绝公』一定会感到轻蔑吧。他会放声大喊『解放创神使的革命之志跑到哪里去了』……可是我已经选择走上不同的道路。嗯,那个梦想在两年前败北时就结束了。我现在的梦想是更加渺小,更加无趣,更加微不足道的事情。像是跟那边的姬彩第一次相遇时很开心,或是希望有机会能成为学生就好。我现在老是在想这些事情喔。」
「唔…………」
旁边的姬彩屏息听着这些话。
虽然没出息到让人觉得丢脸,可是这就是苍士郎现在的真心话。
「对你说这种话可能很卑鄙又不诚实,但还是得问──你愿意把七星悠香还来吗?」
「我应该说过悠香只是个人格资料而已吧,『黑绝公』。」
「才不是叫『黑绝公』吧。」
苍士郎摇摇头。
「要叫我老师。」
这对四王之子──对悠来说,是就此决裂的讯号。
刹那间,原本在周围观看的创神发出雷电。
跟与亚伦相遇时一样,是雷电的创神形质。
但是,其猛烈程度跟以前完全无法比拟。连上次可以用超越常人的速度冲到视野外,然后轻松处理掉的苍士郎,现在光是逃跑就使尽全力。
(多一个司令就差这么多吗!)
内心发出惨叫的同时,青年也紧握怀里的怀表。虽然尽可能不想使用,但这实在不是可以讲这种话的时候。
黑色沙尘扬起。
好几道雷击被吸进这座沙尘要塞里。
「雷夫堤!」
苍士郎呼唤出来的创神,往天花板猛烈怒吼。
数量更加庞大的黑沙喷发而起,将规格神吞没。虽然已经变得衰弱,但雷夫堤还是属于威灵态中级。如果是精灵态的规格神这种程度,也拥有可以击退整个集团的存在规模。
但是……
「还有我在喔。」
凄厉的杀意,让苍士郎往后方大跳退开。
教堂的地板被巨大的火焰刀刃切断。这到底是聚集了多少热量在其中?长椅跟石头地板有如奶油般毫无区别地被熔断。
面具女神就伫立在那边。
燃烧的刀刃跟迦梨的权能.阳葬炎花相当酷似。
「阿特曼。」
悠低声说着。
「这是我的创神的名字。明明我都没有获得名字,但这家伙却有被取名。哈哈,本来这不是神祇的名字呢。毕竟这是为了复制四王的创神才被制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不适合当成普通神祇的铸模。」
那是印度宗教里,代表「真实的自我」的单词。
潜伏在比无意识更深沉之处的究极自我。
正因为如此,说不定很适合作为规格神的发展型。万物之源,根源的自我。
「请把你的创神也交给我吧,交由我来吞噬掉。我会为了我自己开启一场全新的『战争』──『黑绝公』,请你成这份粮食吧。」
这句话可说就是提出决斗时将手套丢向对手的动作。
最后的冲突就此展开。
4
对峙只维持短短几秒。
面具少女低声说:
「创神形质.七貌七剑。」
随着这句话,面具女神也把剑横举而起,狂风开始缓缓缠绕在锐利的刀刃上。
「──啧!」
「到之前为止,我都还只能使用第一权能与第二权能的阳葬炎花和月葬冰花。嗯,要冒充『剑帝』的名号实在稍嫌不足呢。」
少女用带着微笑的声音说着。
「现在可是能用到第五项喔?记得就算在『战争』时期,『剑帝』到最后也只有使用过这五项的痕迹对不对?」
插图p253
面具少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同时女神也发动突击。
虽然勉强架起沙尘盾牌来抵御,却也无法挡下所有风刃。应该有编织防刃纤维在里头的西装被切割得七零八落,青年被撞飞到墙壁边,放置在室内的圣餐具也散落一地。
贯穿背部的冲击,让他剩下的三成内脏疼痛不已。不对,如果不是肉体有七成都是创神所构成的苍士郎,这个时候就会立刻死亡了吧。
「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面具女神的剑,产生出朦胧的浓雾。
这道浓雾里,出现好几个阿特曼。
即使知道是幻影,苍士郎也无法分辨。还不只是如此,阿特曼的幻影各自挥舞利剑,往苍士郎袭击而来。虽然有一瞬间想过要用沙尘制造防壁来覆盖全身,但苍士郎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雷夫堤!」
他不进行防御。
只有利用创神操控的沙尘让自己的立足点产生爆炸。被这股威力炸飞的苍士郎,借此逃到阿特曼的权能范围之外。
权能.月葬冰花。
权能.雾葬幻花。
这股融合起来的「力量」,使得宛如第九层地狱〈Cocytus〉的寒气浸透到教堂内部。
地板染成苍蓝的色彩。
窗帘也永远放弃随风飘动。
架着圣人的十字架,发出比建造时还要美丽的光芒。
一切都有如水晶般闪烁着光辉的教堂里,只有面具群没有改变。
「我的权能感觉如何?应该不会输给本尊吧?」
悠如此询问,她的呼吸也化为白色烟雾。
「哈哈,也优秀过头了吧。」
苍士郎低声细语着。
如果要靠创神形质来较劲,现在的自己恐怕没有胜算。可是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竟然连权能的融合都能办到。而且若纯粹只看威力,甚至有超越迦梨的可能性。如果真如悠所说的还有成长空间,那到底能变强到什么地步呢?
此时身体突然颤抖。
他希望这是因为寒冷造成的。
转动手臂后,创神作出回应,跟苍士郎一起往后方跳跃。
黑色沙砾立刻聚集在教堂的天花板,化为不合季节的骤雨降注而下。不对,这不是能称为雨滴的尺寸。沙粒立刻聚集起来,化作无数的黑色石弹往阿特曼与规格神抛掷过去。
「嗯,好厉害。原来还有这种使用方式呢。」
悠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我真的好想看看全盛时期的你。」
世界开始产生白色的阴影。
有如要挑战将天空与大地连结起来般,美丽的冰花就此绽放。而且还不只是一朵,艳丽的花束接二连三地被创造出来。雷夫堤降注而下的石弹都被冻结的花朵给捕捉,一切事物也全数化为冰雕。
少女在绚烂的花朵中笑着。
有如镜面般,发出笑声的面具经过好几次反射后数量大增。
「不管创神形质的使用方式还是刹那间的判断力,都只能给你最大的赞赏。就是这样才真的很可惜,我跟你在这之前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悠的视线笔直盯着苍士郎看。
虽然自己总算免于惨遭冻结,但剩下的单臂跟脚却都被冰棘给卡住。虽说是由创神形质的沙尘所构成的身体,但如果勉强去把它扯断,肉体的部分也会跟着发出哀号。
「真想跟你多聊一些。正因为是现在这种状况,希望你能在『战争』中帮助我的想法才更加强烈。如果可以成真的话,不知道会有多么值得信赖。」
「我可派不上用场喔,老早就只是个废物而已。」
「真是遗憾。」
悠缓步接近。
虽然想把雷夫堤叫回来,但这次换成规格神一起发动雷击。光是为了防御而制造沙尘城塞就已经竭尽心力。
悠挥动自己的脚。
被冰棘困住的苍士郎,胸口被她用脚尖踢中。发出惨叫后,胸口又连续被悠用脚踢了好几下。当苍士郎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倾时,这次就变成被她毫不在意地往颜面或肩膀踢击。
一道温暖的感触传到鼻子跟脸颊上,这是因为额头破裂出血了。虽然身体有七成是由创神形质制造出来的,但头部就几乎不是如此。一部分鲜血流入眼里使得视野模糊,不过还是听得见悠气喘吁吁的声音。这让他想起过去在草原上扎营时,被狼群袭击的事情。
「我对你们真的有很大的期待。被称为四王之子,对于这个在『战争』中恣意蹂躏敌人的名字也感到颇为自豪。」
边说着的同时,她又继续踢过来。
虽然没什么威力,但是踢了好几次后看来也记住这边的要害。她执着地对太阳穴还有喉头踢击。肉身受到的痛楚,和过去一样猛烈折磨苍士郎。当喉咙被踢中第七次时,就听见肌肉碎裂的不快声响。
「可是,结果却是这样。对你们有所期待,觉得说不定有可能成真而抱持希望的结果却是这样。创神能力退化也就算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你们连精神都已经衰老不堪!这种样子,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她如此断言。
或许是本人再也忍受不住了。
从伫立在旁边的阿特曼手上,可以感受那把剑开始有火焰缠绕。
(不妙──)
这念头才刚闪过,创神的剑已然挥下。
权能.阳葬炎花。
照现在的姿势根本无法回避与防御。就算强行把雷夫堤叫回来,从刚才的战斗中就能清楚知道,权能之间的冲突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苍士郎已经做好死亡的觉悟。
刹那间,那股猛烈的火焰从阿特曼手中爆炸并且消失。
往四面八方喷出的热量,将束缚苍士郎的冰棘溶解。连滚带爬拉开距离后,苍士郎拼命甩头将鲜血拭去,想要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情。
悠也停止行动。
她似乎感到难以置信,用僵硬的动作转向背后。
(什么……?)
有个人从长椅上有如爬行般抬起身体,最后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讲道台附近,有酷似阿特曼──有着三只手的漆黑女神伫立在那边。
「──姬彩!」
苍士郎用嘶哑的声音吼叫。
悠也愕然地低声说:
「……这真是难以置信呢,妈妈。」
「我可不记得有被你像这样叫过。」
或许是把绑住手腕的绳子烧掉的关系,姬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没用神话结晶就将创神呼唤出来。原本这会造成强烈的负担,就算精神因此碎裂也并不奇怪。而且还因为遭受创神吞噬,使得迦梨的手臂减少一只──光是不让这样的创神失控,就让少女的脸庞苍白到失去血色。
满身疮痍的苍士郎靠到她身边。
「老师……」
「……你是笨蛋吗?」
「只是尽到我自己的责任而已吧,这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是完全没变,苍士郎深切感受到这一点。
她毫无疑问地就是「剑帝」。是跟自己这些人战斗,从那场「战争」中获取胜利的英雄。
苍士郎想起刘理查对自己说的话。
──『七星悠香与朱桐姬彩,请问你打算要拯救哪一边呢?』
他很清楚,双方都要拯救这种优柔寡断的选项是不可能办到的。
再说如果可以办到的话,那也根本不会发生「战争」了。人生也就是不断产生无法挽回的选项,只要稍有差错,别说是其中一边,失去所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
「……姬彩,抱歉了。」
「什么?」
「我啊,在『战争』里从来没有成功同时拯救过两边的人。」
他好几次被迫作出选择。
既然身体只有一个,而战场却跨越复数个地区的话。苍士郎就只能前往其中一处,只能拯救其中一边。即使好像很了不起地被称呼为四王,也绝对不可能颠覆这个大前提。
所以对于无法去拯救──没去拯救的性命,他好几次只能咬牙切齿地感到悔恨。
「……这次我虽然想要两边一起拯救,但说不定会让双方都死掉。」
「哈哈哈。」
姬彩出乎意料地发出笑声。
苍士郎惊讶地把视线移过去,只见少女擦拭着眼泪说:
「那是理所当然的嘛。」
「理所当然?」
「想要拯救其中一方的话,另外一边就会死掉。既然如此,打算双方都拯救就可能让两边都死亡……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真是笨呢,姬彩用一脸像在这么说的表情点点头。
「可是你能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让我有点开心。」
「是吗?」
苍士郎感到讶异,少女则稍微点个头。
「因为这代表……苍士郎已经可以在不是『战争』的时代作出决定了对不对?」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想过。
自己只是很自然地这么把话讲出来而已。
不过说不定真的是这样。时代在改变,持续在改变。就算没有自觉,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改变。
所以,苍士郎也跟着一起笑出来。
「而且你会把双方都摆在天秤上,就代表有什么点子对吧?」
「嗯,算是吧。虽然没什么自信。」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语气已经变回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从那天开始就一直产生的错误,感觉总算能重新来过。
「你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耶。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用神话结晶就把创神呼唤出来……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五分钟吧。」
「哈哈,那就没问题。我会先死掉嘛。」
「别讲得那么得意啦。」
虽然互开玩笑,但两人还是丝毫不敢大意地面对悠与规格神。
「那个创神形质,似乎不擅长让自己跟周围的集团一起行动。」
从刚才开始,规格神的攻击跟阿特曼的行动就是错开的,苍士郎把这点指出来。如果对方更进一步互相配合,苍士郎跟雷夫堤说不定真的无法动弹。
「也就是说,你要把他们逼进那种状况?那这样我来负责集团这边,毕竟我现在的状况也没办法对权能进行细微的调整。」
「那我来对付悠。」
他们稍微点头。
并在此时一起冲出去。
互相背对着对方,也不需要发出口号,就像天真无邪的短跑选手一样。
*
「七貌七剑──异葬血花。」
姬彩边跑边低声说着。
少女现在的状态,没办法期待她进行权能融合这类细腻的控制。
即使如此……正因为这样,才能不断全力发动权能来强化姬彩自己。她以猛烈的速度奔驰,让规格神的雷击全数都只灼烧到虚空之中。
「七貌七剑──阳葬炎花。」
当所有人失去姬彩的踪影时,火焰漩涡从天花板往下甩落。
被卷进去的创神立刻让主人引发过度的感觉反馈,并且跟着消失。
即使如此,这也只有全体的三分之一。
「还可以吧,迦梨。」
面对大批规格神来袭的身影,朱桐姬彩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
悠茫然注视着跟雷夫堤一起冲出来的苍士郎。
「你……你们……无论如何,都要……」
她紧咬牙根。
阿特曼再度让刀刃缠上寒冰。虽然说自己已经可以使用好几项权能,但悠自己的天性里,拥有的还是冻结这个性质吧。不对,既然她是最近才开始能够使用权能的话,专注于自己擅长的领域会比较有利,对苍士郎而言也毫无疑问地会非常难以应付。
「无论如何,都要否定我吗!」
「是啊,无论如何。」
相对地,苍士郎拿着怀表,将它靠到自己左眼附近碰触。
他的眼球颜色开始发生变化。
不对。
是逐渐化为沙尘。
(这样子只剩一分钟吧。)
青年下定决心。如果用现在的状态施展术式,支撑他生存机能的创神形质会几乎没办法维持下去。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理由需要犹豫。
「奉献吾之眼于吾神,贡献吾之内脏于吾神。供奉吾之世界于吾神,借此使汝之神性回归此身。」
奉献眼球的仪式或逸闻,在世界各地都能见到。
北欧神话的主神将单眼奉献给密米尔之泉来获得睿智,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总而言之,将对人类而言最为敏锐的感觉──也就是视觉奉献一半出去,是仅次于奉献生命的尊贵行动。
因此,这个仪式对苍士郎的创神来说有着很重大的意义。
包括原本的手在内,有六只手从绷带底下长出来。
即使在那场「战争」中,也没人知道「黑绝公」创神的真面目。
因为那位「黑绝公」几乎专注于暗杀方面,甚至连现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唯一只有操控沙尘的创神形质广为人知,但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创神仍旧不明。
总而言之,雷夫堤是专注于暗杀的「黑绝公」为了隐藏自己的创神所取的名字。跟其他的四王不同,既然苍士郎几乎不曾直接现身,就能采取让创神的秘密继续保持下去的战略。
他的创神原本的名字是──
「阿修罗!」
三头六臂。也被称为非天,是统御六道之一的斗神。
光是解除拘束,其存在规模就爆发性膨胀。从威灵态的中级,转变为亚神态的中级。使空气为之振动的神性,宛如火焰般烧灼教堂的内部。
迦梨与阿修罗。
上一世代的四王,现在正并肩站着。
「事到如今才拿出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吗!」
阿特曼掌管的冰雪,变得更加猛烈。
面对阿修罗的存在规模,她像是要鼓舞一瞬间感到害怕的自己,好几座耸立而起的冰雪之塔变得更加美丽。教堂内侧闪烁着白色光辉,寒冷的波纹重叠好几层后向外扩散。
──阿修罗的身体发出微弱的光芒。
仅是如此而已,阿修罗若无其事地往前冲刺。
「咦──!」
这是第一次,从面具底下传出颤栗的声音。
苍士郎与创神就只是笔直往悠这边靠近。
「你这是!」
少女立刻转换模式。
冻气这次变换为长枪。漂浮在半空中的枪刃数量瞬间爆增,短短一秒就已经超越百根。只要有了这些连钢板都能轻易刺穿的大量冰枪,即使是以战车为主的连队也能像是纸屑般彻底蹂躏。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必然的。
「快住手吧。」
苍士郎摇摇头。
「这种小技俩,也就是纯粹硬碰硬的招式已经不管用。你自己也已经如此承认了吧。」
「请你闭嘴!」
冰枪被一起释放出来。
可是这些长枪,全都在阿修罗的身体表面蒸发掉。
就像七貌七剑这样,苍士郎的创神也有另外一个创神形质存在。在那场「战争」里也持续隐藏真实面貌──只让人看见操控沙尘的万象黑尘,都是为了隐藏另外这一项创神形质的策略。
受到拘束时的阿修罗会命名为雷夫堤有其理由存在。
这是代表三头六臂的阿修罗,其左侧面的含意。身为斗神的阿修罗那三张脸的含意,有时是象征直到悟道为止的成长,有时也被认为是代表遍观天地万物的意义。原本在阿修罗众多的型态之中,也有不是三头六臂的模样存在。
再加上苍士郎将那还留有稚气的左侧脸庞,视为有着创造的一面存在。因此万象黑尘作为在修罗道上呼啸而过的黑沙,就成为能变化成各种型态的高应用性创神形质。
那么。
成为青年后的阿修罗右侧面,又拥有什么样的创神形质呢?
「绝对防御.光骸柩。」
光芒变得更加强烈,在已经整个结冰的教堂里不规则反射着。
阿特曼制造出来的各种寒冰,都在这道光芒面前消灭。攻击无法碰触到以阿修罗为屏障的苍士郎,让悠只能愕然发出呻吟。
「你这是……为什么……」
「你啊,刚才说过我们的创神与精神都已经衰老对吧。啊,我想这句话是没有说错。跟你们这些新世代比起来,我们是逐渐走向灭亡的旧世代吧。」
姬彩应该跟我不一样就是,苍士郎附加上这句话。
「……可是啊。不管在你眼中看起来有多么凄惨,我依旧还是活着。」
他充满感慨地述说。
对能力衰退的苍士郎而言,操控创神就像每秒都在燃烧灵魂。五感全部开始产生排斥反应,神经有如被刺穿一样。早已失去单边手臂的现在,痛苦更是加倍剧烈。
你已经不是这里的居民。
能待在幻想世界〈Neverland〉的时间已经结束。
(……这我知道啦。)
苍士郎的嘴唇有如鲨鱼般歪曲着。
自己的感性、精神与思想,早在很久以前就磨耗殆尽。创神这种幻想,无法打破已经熟悉过头的现实。
只不过,这还没有结束。
不管是苍士郎的人生,还是跟创神一同走来的道路,都绝对不是已经结束。
「停……下来……不要靠近我……不要过来这边……」
接触到光芒后,一切都因此消灭。
阿修罗──阿修罗族的国王被称为毗卢舍那,也被认为是跟阿胡拉.马兹达(注:琐罗亚斯德教的光明神)系出同源的太阳神。循其系谱,也被视为跟毗卢遮那佛或大光明遍照相同的存在,几乎算是最高位的神格。
被这清澈光芒所照耀之处,创神与权能都接二连三地湮灭。
那便是这个创神形质。
绝非无敌,也不是最强。可是,这就是苍士郎抵达的「绝对」境界。
(……不过,老实说这真的很难用。)
毕竟这不是消灭,也不是无效化。
而是湮灭。正因为是存在规模巨大的亚神态,才算是有使用价值。说极端点,这就只是个跟对手同归于尽的权能。在那场生存下来才是首要目标的「战争」里,这算是几乎派不上用场的「力量」。
实际上跟光芒的强度呈反比,阿修罗的身体开始变得稀薄。
苍士郎内侧也感受到又有一根肋骨消灭掉。
(真糟糕,这样子撑得过一分钟吗?)
他苦笑一下后把手伸出去。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虽然真的只是突然灵机一动,但是苍士郎回想起来,这一连串的事件里只有一个让人搞不懂的症状。
那就是托特看起来有遭受到创神吞噬。
这说不定是托特想要保护悠香?
所谓的创神,是由神话结晶赋予的神之铸模还有操控者的精神状态所定义而成的现象。既然这样,托特是不是想要抵抗跟悠香位于相同身体中──四王之子这个精神,结果才会陷入看起来跟创神吞噬相同的状态呢?
「可恶──!」
悠打算逃跑,可是她看到周围后就僵住不动。
从阿修罗手中伸出的光芒丝线化为牢笼,将苍士郎、悠还有双方的创神都封闭起来。
「抱歉啦,要请你安分一点。看来这会需要很细腻的操作。」
「──谁管你啊!」
阿特曼挥出没有缠绕任何权能的剑。
想必这就是四王之子的王牌。她闯入自己跟迦梨的战斗时让人稍微窥探到,可以强制让敌人的创神停止行动的创神形质。
「绝对攻击.光骸狂骨。」
那把刀刃也在阿修罗集中光芒的手刀前消灭掉。
把湮灭的光芒压缩起来的结果,使得表皮与肌肉几乎都消失,让阿修罗的手化为只剩骨头的状态。
四王之子只能愕然看着缓缓潜入阿特曼胸口的手骨。
啊,虽然只是突然想到,而且根本无法确认的想法。
──『毕竟这是为了复制四王的创神才被制造出来的东西,根本不适合当成普通神祇的铸模。』
既然如此,那么托特是不是还沉眠于这个阿特曼的内侧呢?
他或许还在守护身为自己主人的那个少女。这种荒唐无稽的想法,再怎么说也是由「解放者」的老将破城苍士郎想出来的。
「快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快点住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我什么都还没有做,我还没有开启属于我自己的『战争』啊!」
当四王之子大喊时,苍士郎只是深深吸口气。
然后灌注浑身的力量,放声呼喊:
「醒过来吧!托特!」
*
感觉好像有谁在呼唤自己。
她位于白皙又朦胧的黑暗里。悠香在这个没有上下左右的空间里,抱着膝盖飘浮着。
像这样飘浮着,感觉真的很舒服。
(……啊。)
虽然自己大概也知道。
自己好像哪边怪怪的,总觉得有哪边不足。
虽然被设定成不去思考这件事,即使如此还是隐约能感受到……不过,跟那位古怪的教师在一起的时间,悠香确实很幸福。
(……所以,已经够了。)
她这么想着。
真的打从心底如此想着。
可是。
那只鹦鹉却在不知不觉间振翅飞舞。
仿佛是要说,现在还不是沉睡的时候。
「托特……?」
*
「……啊,我可不会道歉。」
苍士郎非常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无论用多么美丽的词藻去修饰,这都是将某人舍弃的行为。将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才诞生的生命,进行挑选分类的作业。帮助其中一边,同时也是扼杀另外一方这种已经做过无数次的选择。
即使如此,破城苍士郎也已经决定好该偏袒的对象是那一边。
「把她……还给我吧……!」
阿修罗把手从阿特曼胸口拔出。
刹那间,异变发生。
四王之子的面具发出生硬的声响。
那声音化为一道裂缝,接着有如蜘蛛网般向外扩散──不久后,某一点开始碎裂。
「老……师……」
流着泪水的少女,从面具内侧出现。
那是苍士郎熟悉的,七星悠香的脸庞。
「……啊。」
突然间,他感觉到身体变得像铅块般沉重。
身体各处所有肌肉都失去力量。不只是肌肉,这是神经、血管、骨骼还有其他一切都被剥下来,然后被洒到四处去的感觉。就算这样,心情却很不可思议地相当不错。这次有把自己必须做到的事情完美达成,只有这件事他很有把握。
「老……师……?」
「……欢迎回来,悠香。」
伴随着这句话。
逐渐消失的阿修罗手中,有一只鹦鹉飞了出来。
被操控的规格神还有创神使一齐倒下。不久后,就听见失去对手的姬彩跑过来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