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召唤出新『英雄』了。」
提斯泰尔城内作为会议场所用的简朴房间内。
〈解放者〉《誓约者》蒂法莉西亚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陈述,〈神翼族〉、〈海精族〉、〈兽妖族〉的《誓约者》和《英雄》都抬起头来。
「是〈森灵族〉召唤的。」
得知这项毋庸置疑的冲击事实,表面上没有人变了脸色。
所有人都彷佛想观察其他种族的反应,不自然地消除表情。
宛如嘲笑那种水面下的互相刺探,〈海精族〉《英雄》——太公望甩著格外抢眼的粉红色头发轻轻地说:
「啊哈,蒂法法~那个情报人家早就听阿尔尔说了喔~?」
发生了紧急案件。四种族首脑必须立刻集合,开会思考今后的应对措施——
蒂法莉西亚以此名目要求各国首脑到提斯泰尔集合之际,不管哪国首脑都这么问——正确来说,是问〈解放者〉《誓约者》派来的使者。
那个紧急案件是什么?请在此描述概略。
——这是当然的。要召集种族领袖,就表示那段期间,最高权力者将不在国内,这种事不可能随便答应。
在没有充分理由就不能采取行动的状况下,蒂法莉西亚派遣的使者以蒂法莉西亚之名接著这么说:
「〈森灵族〉召唤了新《英雄》。」
详情和其今后动向将在提斯泰尔会谈——只要这么说,大部分种族都不得不回应,《誓约者》和《英雄》都得出席那场决策会议。
即使多少有些怨言——
「〈神翼族〉《誓约者》大人已经到场。」
拥有『已知未来』这种预知能力的〈神翼族〉《誓约者》阿耶珥•奥拉早就动身前往提斯泰尔——只要听到这项消息,出席会议就势在必行了。
所以半强迫地被召集至提斯泰尔的〈神翼族〉、〈海精族〉、〈兽妖族〉的《誓约者》想知道的是——
「〈森灵族〉召唤了新《英雄》。予等早就知道这件事。」
摆动九条尾巴的〈兽妖族〉《誓约者》泰利希涅淡淡地说。
「问题在于为什么情况会变成那样……对吧。」
〈海精族〉《誓约者》赛蕾•犹芙尼亚这么说完,瞥向蒂法莉西亚。
在蒂法莉西亚拥有所有情报——意即蒂法莉西亚握有主导权的情势之中。
「请等一下。」
一头鲜红色头发随之轻柔摇曳、看起来只像幼女的〈兽妖族〉《英雄》拿破仑波拿巴站起来说:
「说起来,我们尚未获得〈森灵族〉召唤《英雄》的确切证据呀。」
「什么——你竟敢怀疑那点……不、不对,您怀疑那点吗?」
唯一没坐在椅子上,像随从一样在房间角落待命的阿尔法这么插嘴,拿破仑一副就等她发出异议的模样,露出充满余裕的表情接话:
「对。目前我们拥有的情报等于零。在这个状况下要我们毫不怀疑地相信一切,这才强人所难吧?」
「做那种事有什意义——」
「有意义喔。」
太公望接口,挥舞著钓竿继续说:
「〈解放者〉独占情报,就能掌握这场会议的主导权。只要能掌握主导权——大家懂吧?」
「——」
缔结同盟的四国首脑都出席了这场会议。
在这场会议完全掌握主导权,就等于其他三种族都得服从。
这么一来,当然也可以选择独惠自国,叫其他种族不警戒才更强人所难。
但是——
「不过,因为人家现在讲出来了,效果就消失了吧♪」
「正确来说,是我先提出来的。」拿破仑反驳。
「咦咦~?是吗?赛蕾觉得是谁先说的?」
「小吕,这个情况,谁先不是问题。如果论指摘内容,我想小吕说的话是正确的。」
「哦哦,的确。」
「……依予之见,这是无聊的自相矛盾。」
「正论只会伤人呀,泰利希涅大人。」
《英雄》和《誓约者》就像这样对话,看都不看彼此,阿尔法握紧拳头,小声低语:
「……想掌握主导权的是你们这些混帐才对吧……!」
说起来,在上次四种族会议应该已经缔结【在这场会议之中无论是谁都不会说谎】的契约才对。
既然如此,可见蒂法莉西亚不会做出不实报告,叫所有人到提斯泰尔,也只是因为那是最佳手段——这种事应该马上就可以推测出来才对。
不,恐怕她们也明白这件事。
明知如此,仍然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抢分。
那想必是必要的事情吧。
但是正因为如此,看起来愚蠢至极——
「如果想搞无聊的内斗政治,请现在马上回去。」
不是大叫、也不是呼吁、也不是警告。
蒂法莉西亚淡淡地表述,〈兽妖族〉和〈海精族〉的人都闭上了嘴。
接著蒂法莉西亚看准她们正要再度开口的瞬间,接著说:
「我先宣言吧。这场会议的主导权如何,我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不管对《大誓约魔法》还是什么我都愿意发誓。我纯粹是为了获得打破这个局面的手段而和各位讨论,只是这样而已。」
宁静的声音,就像清凉润喉的水一样渗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情报的真假和深度。」
在绝妙时机插嘴的人,是至今保持沉默的〈神翼族〉《誓约者》。
拥有『已知未来』之眼,能够看透未来的她,极为沉稳地问道:
「关于这点,你掌握到什么程度了呢?」
我不听答案也没关系,因为我早就知道一切。
但是,在场的人并非如此——阿耶珥•奥拉俨然会接著这么说,蒂法莉西亚顿了一下,开口说道:
「……首先,不需要怀疑情报真假。我们从〈森灵族〉内部取得了情报。」
「……〈森灵族〉内部?」
见赛蕾皱眉,蒂法莉西亚告诉她:
「〈森灵族〉目前尚未改变对待〈隶人族〉的方式。」
蒂法莉西亚……更正确地说,是零次建立〈解放者〉之国,做出〈隶人族〉解放宣言以后,所有种族都重新检讨〈隶人族〉的任用制度,〈森灵族〉却当作没那回事,重新建立和以往相同的体制。
那项决策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也有〈隶人族〉希望延续原本的雇用形态。但是——
「就连王族都继续任用〈隶人族〉当仆人。」
宛如只听这句话就明白一切,太公望浮现耐人寻味的浅笑。
「……哦喔,原来如此。」
「拉拢王族重新任用的〈隶人族〉仆人……或是直接派出隶属〈解放者〉的〈隶人族〉卧底……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点子相当出色呀——拿破仑接著这么说,蒂法莉西亚没做出任何回应,看著所有人。
「再来是关于情报的深度……〈森灵族〉《英雄》具体上是怎么样的人物——」
「在、在那之前,请容我问一个问题。」
〈神翼族〉《英雄》贞德难得地插话,蒂法莉西亚看了她旁边的阿耶珥一眼之后,催促她说下去。
「……说起来,〈森灵族〉巫女不是你吗?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贞德这句话稍嫌照本宣科,蒂法莉西亚察觉是谁要她这么说,但也猜不透其真正用意而皱起眉头,她触摸著自己的项圈回答:
「从异世界召唤《英雄》的巫女,在各种族当代的确只有一人。既然〈森灵族〉召唤了《英雄》是事实,就有可能表示召唤者是我。但是如同各位所知,现在的我是〈解放者〉的《誓约者》。没有理由为〈森灵族〉召唤《英雄》,更没有理由像这样通知各位吧。」
项圈是〈解放者〉的『种族旗』。蒂法莉西亚也出示了刻印,太公望轻轻地笑著说:
「而且还有小零次在嘛,关于那部分,我们也没有怀疑喔。只不过——」
太公望说到这里便暂时打住,瞥向坐在旁边的自国《誓约者》。
同时也是《海精族》巫女的赛蕾接到她的视线,歪头接著说:
「奇怪了~照理说巫女不举行交接仪式,就无法换人才对哪。」
「当然,我并没有举行交接仪式。」
蒂法莉西亚立即回答,无人提出异议。因为就如同先前表述,蒂法莉西亚没理由那么做。
这么一来,就表示〈森灵族〉的巫女目前仍是蒂法莉西亚,〈森灵族〉并没有新巫女。
既然如此——
「依予之见,〈森灵族〉不可能有能力召唤《英雄》。」
泰利希涅这么作结,旁边的拿破仑,乃至于〈海精族〉两人的反应也状似肯定——
「…………」
蒂法莉西亚终于理解阿耶珥让贞德发问的意图。
看得见未来的她,刻意安排贞德提出的问题和其用意。
蒂法莉西亚几不可见地叹气,同时按照她的意图娓娓道来:
「〈解放者〉得到情报,〈森灵族〉即使没有能力仍进行了《英雄召唤》。这就表示,不可能的事在现实发生了。」
「哎呀,抱歉,关于后者的情报——」
仍然半信半疑——想必拿破仑正要接著这么说,但蒂法莉西亚无视她的发言。
「不可能的事在现实发生了,最近我们不是才刚有过类似经验吗?」
蒂法莉西亚在此时露出无畏的浅笑。
俨然一切都是为了在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所安排的伏笔——那充满自信的表情,让阿尔法惊讶地低语。
「啊——难、难道这表示〈幻魔族〉天杀的牵涉其中吗!」
〈幻魔族〉的《英雄》兼《誓约者》浮士德,和其《伟能》梅菲斯托费勒斯。
其能力是怎样的力量,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知晓。
「…………原来如此。是要归结到那边啊。」
太公望彷佛佩服似地低语,拿破仑见状,则眯起眼睛。
蒂法莉西亚确实观察她们的反应,并且淡淡地说:
「当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是基于现实思考,凭他拥有的能力……是她的话,就十分有可能实现,不是吗?」
不仅是对实际见过梅菲斯托费勒斯力量的《英雄》,蒂法莉西亚也对当时不在场的《誓约者》如此诉说,拿破仑在这时插嘴:
「哎呀哎呀。真是的,既不瞭解其巫女,也不瞭解其《英雄》,更无法提供我们《英雄》受到召唤的证据——尽管如此,却还是打算以〈幻魔族〉牵涉其中为前提讨论吗?」
「是的。」
「那是不是稍嫌——」
「说起来,四种族同盟是为何成立的呢?」
不仅再三打断他人发言,而且口气强硬。
面对蒂法莉西亚这种令人皱眉的态度,太公望轻轻地耸耸肩回答:
「是为了对抗〈幻魔族〉——更正确地说,是对抗力量足以毁灭世界的那些人嘛——」
就算那只是名目,实际是为了在没加入同盟的三种族面前确立绝对优势——
「既然有该遵守的事项,是不是应该遵守呢?」
蒂法莉西亚强硬地搬出冠冕堂皇的正论,拿破仑脸上浮现冷然的表情,看著〈海精族〉的《英雄》。
「……现在不该争吵,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嗯——?你在说什么呢——♪」
看太公望装傻,拿破仑露出苦笑耸耸肩。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插嘴了。」
拿破仑应答如流地说完的瞬间——
「那么既然确定了会议的主题——就可以进一步讨论更加具体的事项了吧。」
彷佛一开始就预见事情会变成这样,〈神翼族〉《誓约者》阿耶珥•奥拉在绝妙时机掌控起会议的节奏——
◆◇◆◇◆
「那么关于〈森灵族〉,最后决议各种族都如此应对——」
阿耶珥这句话宣告『四种族同盟会议』落幕,各种族陆续告辞。
「……你打算帮忙吗?」
留到最后的她,似乎早就知道蒂法莉西亚会这样突然问话,要自国《英雄》先走以后,她带著游刃有余的微笑回答:
「因为我预见那样会进行得比较顺利。」
既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掩饰,能够看穿未来的『世界的管理者』反而乐见两人独处。
「我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下看到争夺主导权这种无聊的政治内斗,只是和你的想法一致而已。」
看到阿耶珥虚有其表的笑脸,听到她客套的说词——
蒂法莉西亚知道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咬牙看著前方说:
「〈森灵族〉的巫女是谁、召唤出的《英雄》是何方神圣——当然只有你可能已知吧。」
「是这样吗?那就难说了。我所见而确定的未来,并不是命运论定义的停止的未来——这是你的《英雄》指出的事实喔。」
零次识破了『已知未来』这项能力的条件,使得看见未来的能力失效了一半。
然而,那是他本人在场才办得到的事。
「——虽然不是绝对,但应该是几乎确定的未来。尽管如此,你并不打算说出来对吧。」
蒂法莉西亚执著地追问到底,阿耶珥以毫无动摇的微笑立刻回答:
「对。因为没有必要。」
对方是未来预知者,因此总是有被对方掌握对话节奏的感觉。
然而那股压迫感,正让一切和预想一样。
「因为那也全都是和克蕾雅莉西亚母亲大人的约定吗?」
这句话实在唐突至极。
蒂法莉西亚自己认为听到她这样回应不可能不讶异,正要开口的阿耶珥一下就闭上嘴巴。
能够看见未来的她瞠大眼睛,这样的反应,这让蒂法莉西亚觉得正中下怀。
但蒂法莉西亚脸上的表情依然带刺,不满地继续说:
「刚才那只是我直觉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无意义问题。但是——」
蒂法莉西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接下来的语气流露出确信。
「能够得到不是没意义的回答真是太好了。」
表情和声音截然不同。
那正是以前某《英雄》让阿耶珥经验过的事情。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阿耶珥突然捧著肚子弯腰,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蒂法莉西亚内心尽管惊讶,表情却没变。
阿耶珥放声大笑,蒂法莉西亚则在她面前表情不悦地杵著不动。
这种状况令人不由得疑惑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阿耶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哈哈、哈…………啊——……笑得真过瘾……这是不是在她预见之内呢?如果真是那样,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已知未来』了吧。」
「……!『她』是指——」
蒂法莉西亚问到一半,深呼吸一口气克制自己。
「你对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说了什么?」
要问得比具体想知道的事更进一步。
并且隐藏表情以免被她看见(被她预测)——
这个手法是她直接模仿零次之前对抗『已知未来』的计策。
「嗯——那个问题很遗憾,在范围内。」
眼眸染成金色的她直接这么告知。
「不过,因为很有趣,所以你特地召集四种族首脑到提斯泰尔而想知道的事,我就告诉你其中一项好了。」
被她发觉了(被她预知了)——
蒂法莉西亚还来不及这么想,阿耶珥•奥拉已经伸出食指抵著嘴角,露出耐人寻味地微笑说:
「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和《大誓约魔法》的成立有很深的关系。」
《大誓约魔法》——?
完全意想不到的词汇,更重要的是如果那是真的,在这时候说出那件事的意义为何,这让蒂法莉西亚再也无法掩饰困惑。
「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大人为何——」
蒂法莉西亚顺从爆发的感情,正想接近阿耶珥——
「〈解放者〉《誓约者》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阿耶珥伸出右手先发制人,静静地说:
「关于〈森灵族〉一事——就麻烦你了。」
方才所说的一切都不存在——她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客套地鞫躬行礼,拍动白色巨大羽翼。蒂法莉西亚看著她,说不出任何话——
◆◇◆◇◆
「……果然光有那个资讯也没用。」
晚上在办公室加班的蒂法莉西亚叹了口气,同时对阿耶珥•奥拉提供的线索如此作结,起身离开办公室。
城内很暗,只点了最低限度的灯。
因为从外部不会输入多余资讯,自然会专注投入内在。
蒂法莉西亚一回过神,发现自己又在思考母亲的事情。
——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蒂法莉西亚最深爱、发自内心效法的前提斯泰尔城主。
平常明明性情柔弱得连女儿蒂法莉西亚都会担心,但一谈到政事,她就会摇身变为优秀的领主,敏锐准确地下达指示。
明明是母亲,却像姊姊或朋友一样和蒂法莉西亚相处,喜欢洗澡,甚至半开玩笑地说是因为有温泉,她才会建立提斯泰尔城,还曾经邀请理应敌对的〈兽妖族〉有力氏族一起入浴,她就是这样既淘气、幽默又不可思议的人。
因为母亲是这样的人,不仅是仆人,众人都非常喜爱她、仰慕她——
她是蒂法莉西亚发自内心向往的理想城主。
当然和对尼特族《英雄》的想法不一样——
「不对,为什么这时候会冒出零次呢!」
自己的思考惹得自己出声吐槽,因为自我吐槽实在很古怪,蒂法莉西亚不自觉摀住嘴巴,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确认阴暗的城内没有人影,她安心地松了口气,又觉得害羞而甩了甩头。
为什么明明是思考克蕾雅莉西亚的事,脑中却会出现零次呢?
想到这里,蒂法莉西亚发觉自己已经得到答案,因此吓了一跳。
简单说,就是母亲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像零次……)
克蕾雅莉西亚自然和那个尼特族不一样,她总是认真工作而且很有责任感、也很会照顾人、还很温柔、古……是有点古怪没错。
总之两人不一样。大部分特质都显然不一样。
但是——
(母亲大人好像也是……在开始之前就知道一切的结果了。)
简直就像阿耶珥使用的『已知未来』。
蒂法莉西亚当然不认为母亲拥有那种力量。
既然如此,就是拥有恍若预知的观察力和思考力,能够正确预测未来的事情吧。
没错,和那个尼特族同样——
「不不不,拿母亲大人和零次比果然实在太失礼——」
蒂法莉西亚不小心再度出声自我吐槽,她手扶墙壁,头也抵在墙上自省。
……看样子自己似乎比想像中还累。
一下为了确认〈森灵族〉一事到处奔走,一下召集四种族的《誓约者》和《英雄》,不眠不休地连曰工作,或许稍微超出负荷了。
没错。肯定就是这样。
今天就赶快洗完澡上床睡觉吧——蒂法莉西亚一边这么心想,一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哎呀~你好慢呢~」
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彷佛理所当然般站在房间里面。
蒂法莉西亚瞠大了眼睛——
▼▽▼▽▼
——二十六年前。
「——克蕾雅莉西亚姊姊没有〈森灵族〉王族的尊严吗!」
在古兰雷姆王城其中一室。
那天,克蕾雅莉西亚年满十二岁,即将举行成年仪式。小一岁的妹妹一如往常对她瞋目而视、提高嗓门:
「姊姊大人知道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吧!?」
「……唔嗯~我基本上还算知道喔,瑟蕾西亚。」
「姊姊大人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接受『圣名』呢!」
〈森灵族〉王族——而且是贵为下任女王的《誓约者》继承人,必须在十二岁生日举行成年仪式,舍弃以往的名字,接受新的『圣名』。
那是代代〈森灵族〉王族履行至今的义务,亦是必须遵守的传统。
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我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
克蕾雅莉西亚伤脑筋地微笑,她已经决定拒绝『圣名』。
这当然是前所未闻的大事件,尽管如此,眼前的姊姊却浮现一如往常的微笑——不由得扰乱了瑟蕾西亚的心。
「什么喜欢、讨厌……那和这种事没关系吧!」
「嗯~可是,露菲西亚母亲大人和仪式院的高官都已经同意了喔~」
没错。已卧病在床的露菲西亚、一直反对到最后的高官,都已经同意克蕾雅莉西亚拒绝『圣名』一事。
瑟蕾西亚不知道克蕾雅莉西亚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只知道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表示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年纪还小的瑟蕾西亚不管再怎么请求撤销决议,都绝对不会获得采纳。
直到仪式前夕才得知这件事的瑟蕾西亚采取最终手段,于当天劝克蕾雅莉西亚改变心意。
瑟蕾西亚扯著克蕾雅莉西亚的袖子,抓著克蕾雅莉西亚摇晃,她并不是生气——而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姊姊大人拥有……比母亲大人、比历代任何一位『誓约者』——更匹配《誓约者》的能力……!瑟蕾西亚比任何人都确信这点!」
「啊哈,真是谢谢你~瑟蕾西亚。虽然我想并没有这回事~」
「只要姊姊大人成为《誓约者》,〈森灵族〉的夙愿,称霸《万象乐园(水陆生态缸)》也将触手可及……!可是你却——」
为什么要亲自毁掉那个可能性呢?
妹妹这么拚命诉说,克蕾雅莉西亚只能苦笑。
「其实不接受『圣名』好像也能获得《誓约者》资格……但是反过来思考,只要瑟蕾西亚加把劲,或许就能够成为《誓约者》喔~?明年将换你举行仪式吧?」
克蕾雅莉西亚坚持转移话题、敷衍了事,瑟蕾西亚紧抿嘴唇,接著大叫:
「——!姊姊大人要拋弃人民吗!!」
是了。就是那句话,让克蕾雅莉西亚的笑容出现些微裂痕。
瑟蕾西亚趁机继续说:
「只要贤明的姊姊大人成为《誓约者》,〈森灵族〉想必将扩展领土吧!人民当然也将过得更富庶!相反地,姊姊大人不当《誓约者》,人民就会失去那些机会!姊姊大人对于这点不会感到心痛吗!?」
如何?——瑟蕾西亚抬起头,克蕾雅莉西亚果真浮现有些痛苦的笑脸。
「——你所谓的人民,只有〈森灵族〉对吧?」
克蕾雅莉西亚静静地这么反问,瑟蕾西亚宛如有些惊慌失措地退缩。
「……?这是什么意思?」
瑟蕾西亚连问题的意义都无法理解。
克蕾雅莉西亚确认这点,闭上眼睛——温柔地笑了。
「对不起喔~瑟蕾西亚。这件事已经决定好了~」
「——!克蕾雅莉西亚姊姊!」
「虽然我并不是绝对不当《誓约者》——但如果瑟蕾西亚当上《誓约者》,到时候〈森灵族〉就拜托你啰~?」
克蕾雅莉西亚故意说出那句话。
那种把位子交付于她的态度,让瑟蕾西亚瞠大眼睛。
她摇摇晃晃、慢慢地将视线自克蕾雅莉西亚身上移开,低著头、使劲用力握紧拳头,然后沉默半晌,一度看似哽咽。
「————」
看妹妹默默地跑走,克蕾雅莉西亚按住胸口。
和妹妹这场堪称诀别的离别,让克蕾雅莉西亚不禁仰望天花板。
「——咕嘻嘻,居然真的按照妾身的话做哪~」
只惹人嫌恶的『她』这么搭话,克蕾雅莉西亚没有看著『她』,直接说: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感谢你的建议~如果只有我,或许会为了留住瑟蕾西亚的心,说出一些半吊子的话。」
「居然感谢起我来了……这还真是《英雄》的福气哪~」
用反讽回应反讽,充满恶意的话语。
克蕾雅莉西亚不让那些话语影响情绪,低声说:
「这样一来,那孩子就不会顾忌我,能全心全力立志成为《誓约者》……」
是的,克蕾雅莉西亚不接受『圣名』,并不是为了名字。
而是为了实现克蕾雅莉西亚自己的梦想。
那本来只是妄想,然而自从她在王城书库看到一本文献——得到其中记载的某个《魔神器》的情报后,妄想变成了具体的梦想。
为了实现那个具体的梦想——
「咕嘻、咕嘻嘻嘻嘻!立志成为《誓约者》~?是你让她立志才对吧~!?」
咕嘻咕嘻、咕嘻嘻嘻——《英雄》发出悦耳动听到恶心的声音笑著,克蕾雅莉西亚强忍著想瞪向她的强烈冲动,淡淡地说:
「……是呀~没错。就是强迫她接收~」
强迫接收。强迫瑟蕾西亚接收《誓约者》宝座、接收〈森灵族〉——
克蕾雅莉西亚宛如自我诅咒般这么低语,身为《英雄》的『她』低声笑著说:
「咕嘻、咕嘻嘻,你这个人真是——恶心哪~」
「……会吗~?我想比不上你喔~」
「彼此彼此哪~——自以为全能。」
这时克蕾雅莉西亚首次转头看向对方,脸上无一丝笑意。
「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和你不喔,并不是以操控他人为乐。」
克蕾雅莉西亚强调著「和你不一样」,直直瞪著『她』,『她』只是笑得更灿烂。
「那个梦想受挫而落空的瞬间——真是令人期待得不得了呀——」
宛如诅咒的话语,始终在克蕾雅莉西亚的耳边萦绕不去——
▲△▲△▲
——十八年前。
自己大概很奇怪吧。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思考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懂事。
每当她向周围的人表明自己的想法,往往会换来苦笑,或是与自己所想截然不同的解释。
起初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是小孩子,但这个倾向在成长后也没有改变,和同样是小孩、小自己一岁的妹妹瑟蕾西亚——奥菲莉亚相比也很显著。
看样子克蕾雅莉西亚身为王族、身为〈森灵族〉、身为一个人——思考方式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尽管她产生自觉,依然完全不想改变,这恐怕也是别人说她『奇怪』的原因吧。
在苦笑变成露骨的嫌恶,并发展成排斥异己以前,克蕾雅莉西亚学会包装重点,最后还懂得巧妙操控周围的人。
观察局势,预测接下来发生的事,事先采取行动,或是促使他人行动。
在这自由获得自己所求的过程之中——她发觉自己记忆中,几乎没遇过完全不按照她心意行动的人。
「——咕嘻,那就算是事实,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哪~」
母亲召唤的〈森灵族〉《英雄》——『她』不仅是克蕾雅莉西亚唯一无法随心所欲操控的人,甚至根本不想与她扯上关系——曾经这么说过。
(的确~)
虽然克蕾雅莉西亚排斥这个《英雄》,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或许只是克蕾雅莉西亚本人没发觉,想必至今也有很多那样的人。
只是不记得。只是没发觉。
但是,至少在克蕾雅莉西亚的记忆中,真的几乎没有人不受自己操控——
因此,他让克蕾雅莉西亚吃惊。
吃惊、无措、开心。
所以——
「早~」
克蕾雅莉西亚一这么打招呼,雷斯特顿时露骨地摆出臭脸,接著大声打了个呵欠:
「…………怎样?」
雷斯特毫不掩饰嫌克蕾雅莉西亚碍事的心情,克蕾雅莉西亚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容回答:
「没事~我只是按照宣言缠著你而已~」
「啊……?按照宣言……你做过那种宣言吗?」
「做过喔~我说了我会擅自利用你~」
「…………哦喔,那个全裸宣言啊。」
克蕾雅莉西亚闻言,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但她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著说:
「我说会擅自利用你,就表示我会随时随地缠著你~」
「………………喔,是吗。」
雷斯特似乎连想方法甩掉自己都嫌麻烦而爽快放弃,慢吞吞地继续走,克蕾雅莉西亚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好险。
昨天的事……更正确地说是昨天克蕾雅莉西亚沐浴的事,她希望雷斯特早一刻忘记。
虽然自己早就多少预测他会在对话之中提起那件事,明明打算忍耐,不料只是听到裸这个字,就差点表现出动摇。
看样子,昨天那件事该说是打击大到超乎自己预想呢,还是到现在都觉得丢脸呢……似乎会勾起异样的感情。
有可能成为弱点的资讯要极力隐瞒。这点当然不能让想利用的对象掌握。
(得尽可能避免他提起那件事才行~)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想的同时,表面上装得随便,但其实正慎重地观察雷斯特。
一不留神就会把他当成少女,讲好听是中性的美男子,讲难听就是娃娃脸的雷斯特,其外貌只要经过琢磨,就会确实显露光芒。
然而他走路的姿势显然很懒散,偶尔错身而过的人看著他的眼神中也没什么好感。
如果本人不在意,旁人其实也无话可说,但克蕾雅莉西亚不禁觉得可惜。
基本上,受人喜爱从来不会是坏事。
因为对方对自己有好感,就表示自己握有主导权。
如果被某个人喜爱很麻烦、很缠人、很讨厌,只要甩掉对方就好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坏处。
至于好处则说也说不完,正因为如此,一般会认为博得他人好感是好事。
所以克蕾雅莉西亚即使身在反〈森灵族〉的〈隶人族〉反抗组织秘密村落,也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早~」
「……!?」
「早~今天天气真好~」
「…………」
「早~这孩子真可爱~」
「…………谢、谢谢。」
即使大半的人都猜疑、怪讶、无视,克蕾雅莉西亚依然不断出声问候。
打招呼是沟通的基本,无论对方身分,都是能够打开门户的万能手段。
「早~你家好气派~想必里面也美仑美奂~」
「…………」
「早~哇,面包看起来好好吃~」
「…………啊——要不要来一块?」
「咦,可以吗~?」
「等、等一下!你是笨蛋吗!你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可、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我改天有机会再品尝~」
克蕾雅莉西亚走在雷斯特身旁,一路问候路上的〈隶人族〉行人,或是从家中好奇观望的〈隶人族〉村民。
对于像这样积极交流的克蕾雅莉西亚——旁边的观察目标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无动于衷到惊人的地步。
克蕾雅莉西亚和别人打招呼、问候、交谈的同时,一直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雷斯特身上,但雷斯特简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只顾著揉惺忪睡眼,强忍呵欠,慢吞吞地漫步。
……虽然并不是希望他惊讶或佩服。
(但稍微有一点反应也好吧~)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思考,同时继续分析雷斯特。
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不过话说回来,将对方掌握于股掌之间的手法明明不仅限于〈森灵族〉,跨越种族皆通用,为什么唯独对他完全无效呢?
当然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对雷斯特感兴趣,而且强烈地认为自己需要他,但是——
「唔嗯~果然还是要得到一些回应才会有干劲喔——对吧~艾莉莎小姐。」
克蕾雅莉西亚突然转过头,一名乍看像刚打水回来的〈隶人族〉露出不自然的反应。
那名男子彷佛没发觉克蕾雅莉西亚的存在般,埋头看著手上的桶子,克蕾雅莉西亚靠过去,并蹲下来从下方凑近看他的脸。
「如果是空水桶,跟装水的水桶提法不一样,而且既然要变装成男性,也得注意走路方式及动作——不然马上就会穿帮喔~?」
克蕾雅莉西亚和气地微笑。
停住不动的他——她将水桶放在路上,当场摘掉帽子,远离克蕾雅莉西亚一步,笔直指著她说:
「……监、监视〈森灵族〉,是〈隶人族〉反抗组织『残红之誓』首领本来就该做的事……!」
音量固然克制住了,但语气清楚听得出动摇。
「嗯~?我并没有责怪你喔~?」
克蕾雅莉西亚稍微坏心地贼笑,艾莉莎明显红了脸,咬牙道:
「你……就算没说出口……但都写在脸上了。」
「咦~真的吗~?」
看雷斯特似乎是因为听到艾莉莎一词而停下脚步,克蕾雅莉西亚问雷斯特:
「吶~雷斯特,你觉得呢~?」
「…………你不适合男装啊,艾莉莎。」
「…………什么……」
艾莉莎听到那句话,不知为何大受打击,克蕾雅莉西亚感觉这正是时机,趁机提议:
「既然雷斯特也这么说,而且已经露出马脚~总之你就别变装和监视了吧~?反正效率也很差~」
「我可不想听你指手画脚……!」艾莉莎反驳。
「不,应该说你…………」
自己不也缠著我吗——雷斯特差点这么吐槽,克蕾雅莉西亚对雷斯特微笑。
「所以——何不边吃早餐边问,讲求效率地直接问呢~?」
她如此说道,并指著刚才经过的面包店。
◆◇◆◇◆
「呵呵呵~其实我非常想吃这个面包~」
在看似开辟森林建造的广场。
克蕾雅莉西亚坐在利用树墩制作的长椅上,将刚才一度放弃的面包撕成一口大小。
「——!嗯~!好松软~!好好吃~!」
「…………」
明明坐在长椅上,别说是桌子,连餐巾也没有,还不用刀叉直接用手抓,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每一个动作却皆极其端庄,显得出奇优雅。
这个〈森灵族〉王族实在令人费解,坐在另一边的艾莉莎——两人中间夹著雷斯特——低声说:
「平常明明都吃更好的东西……」
「嗯~?没这回事喔~?虽然就价格这层意义而言,我平常吃的东西或许的确是『好东西』,但食物美味与否,并不是由价格决定的吧~?」
「……价格足以构成美味的要素之一喔。」
「可是就算是同样的东西,是一个人吃,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味道完全不一样吧~」
这时克蕾雅莉西亚稍微移动视线,艾莉莎随之看向雷斯特。
「——」
确认艾莉莎微微屏息的同时,克蕾雅莉西亚委婉地说:
「——是不是~?食物本身只是美味的要素之一,就美味的意义而言,这绝对才是『好东西』喔~」
她很自然地温婉微笑,艾莉莎无法回话,只能别过脸去。
艾莉莎的反应实在过于明显,克蕾雅莉西亚浮现调皮的微笑,撕下一块面包。
「来,雷斯特,张开嘴巴啊~」
「啊!?」
大叫的人是艾莉莎。
「——嗯唔。」
坐在旁边发呆的雷斯特宛如从母鸟口中获得饵食的雏鸟,咀嚼著放进嘴里的面包说:
「…………嗯,好吃。」
「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咦~?只是因为觉得好吃,所以喂他吃而已喔~?」
「居、居然说『只是』……喂、喂他吃而已!」
「奇怪~?艾莉莎小姐和雷斯特住在一起对吧~?你没像这样喂过他吗~?」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说的同时又喂一口。
看雷斯特顺从地任人喂食,艾莉莎盯著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本人却一点都不在意。
只不过似乎因为一直吃乾面包,他显得有些难以吞咽。
「啊~要喝水吗~?那么——」
「雷——雷斯特!」
艾莉莎抢在克蕾雅莉西亚之前拿起水壶,稍微迟疑一下后,便往雷斯特嘴里猛灌水。
「等——呜、呣……唔——噗哈!咳、咳!」
「啊~啊~也许灌太快了~」
「啊……对、对不起……」
然后艾莉莎迥然一变,显得十分沮丧。
「——呵呵。」
克蕾雅莉西亚似乎再也忍不住般笑出来。
「啊哈哈哈,艾莉莎好可爱~」
「呜……唔……什、什么可爱……比起那个,你直呼我的名字……!」
「咦~?不行吗~?艾•莉•莎。」
「别这样!」
艾莉莎的音量稍微大了些。
明明是认真警告对方,却因为脸红导致听起来像虚张声势,艾莉莎发觉这点,咬了咬牙。
实际上,称呼根本无所谓。
虽然无所谓——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克蕾雅莉西亚越过雷斯特,看向艾莉莎,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
「艾莉莎很不擅长这种事对吧~?」
「————」
——你真的很不懂得体察人心哩。
过去自己师事的人也曾经说过这种话。
自己明明是反抗组织的首领,却过度回避和他人打交道——
这是艾莉莎有所自觉的缺点,更是不想承认的事实,却偏偏被克蕾雅莉西亚看穿,让艾莉莎差点不加思索地发出乾哑的声音。
「哎呀~上面的人不好当对吧。其他人往往以为无所不能~」
克蕾雅莉西亚露出伤脑筋的笑容,而且语气亲昵,讲得好似自己也有经验。
「既然要求这么多,就自己做做看~你不会这样想吗~?我就常常这么想~当别人说——既然身为王族,就要为〈森灵族〉著想的时候~」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咦~……没有关系吧~?就算是王族~」
「有关系……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有被赋予的角色。」
「……但我并不想在出生的瞬间就被决定自己的角色~」
「这……」
艾莉莎也这么想。
只是因为生为〈隶人族〉,就被决定往后的人生——这种事,她绝对无法容许。
「我觉得大家考虑太多了~不管是出身背景或是身分立场。明明活得轻松点不是更好~」
克蕾雅莉西亚如此低语,随即有如发觉什么般眨了眨眼睛。
「啊,虽然说轻松,但并不是像雷斯特那样喔~?」
「………………咦咦……?为什么要牵连到我……?」
「什么牵连,既然你坐旁边,就要加入对话吧~说到底,是雷斯特太奇怪了。对吧~艾莉莎也这么觉得吧~?」
「……嗯。」
「咦……!喂,艾莉莎,你身为〈隶人族〉的尊严到哪去了……?」
「……那和这是两回事。说到底,是雷斯特的生活方式错了。」
艾莉莎用力点头,彷佛唯独这点不得不同意,克蕾雅莉西亚也同样点点头:
「看吧~果然大家都这么想喔~?你不打算悔改吗~?不觉得对不起世界吗~?」
「对世界是怎样啦……!应该说,明明只有三个人却说大家,也太夸张了……你们就是世界吗?」
「嗯。」
「嗯个头啦!」
一本正经点头的克蕾雅莉西亚和尽管厌烦仍犀利吐槽的雷斯特,逗得艾莉莎差点噗哧一笑。
艾莉莎随即发觉。
无意之间发觉。
对方是〈森灵族〉,而且是王族。
她毫不犹豫地对雷斯特做了艾莉莎不曾做过的事,不管怎么想,她应该都是与自己合不来的人——
但只是稍微交谈、聊过雷斯特的事而已,自己就不知何时开始接纳她了。
(不对不对不对!)
对方是如今也鄙视、奴役〈隶人族〉的可恨〈森灵族〉王族。
目前只是因为一部分目的一致才共同行动,交心不仅没必要、更是大忌。
绝对不能和她亲近起来,甚至非警戒不可。
所以——
「和雷斯特不一样,我们似乎能成为朋友耶~」
看著克蕾雅莉西亚那张讨人喜欢的笑容——
艾莉莎直截了当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
对,不可能。
只要克蕾雅莉西亚还是〈森灵族〉王族,艾莉莎还是〈隶人族〉反抗组织首领——
「咦咦~……」
克蕾雅莉西亚显得很伤心,艾莉莎一句话也不回。
——我就承认吧。
艾莉莎不擅长体察人心,即使是同伴也一直不亲密。
克蕾雅莉西亚则相反。
只要和她交谈,就有可能受她吸引。她拥有这种魅力。
正因为如此,除非必要,艾莉莎和她不会交谈、不会接触、不会沟通——
艾莉莎坚定地下定决心,自顾自烦恼地陷入沉思的克蕾雅莉西亚则竖起食指说:
「嗯~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朋友——就来【打赌】吧~」
「…………啊?」
莫名其妙。
艾莉莎直率地这么想,甚至还直接说出口,克蕾雅莉西亚摇了摇食指,接著说:
「欸~我觉得我可以、也想和艾莉莎成为朋友,可是艾莉莎因为立场问题,觉得不可能对吧~?」
「——」
艾莉莎明明不记得自己说过半句类似「立场问题」的话。
为何——?
艾莉莎这么心想的同时,克蕾雅莉西亚继续说:
「我们还无法彼此信赖……虽然伤心,但既然目前是这种情况,我想还是有这种情况可行的对话方式吧~」
「……那为什么会扯到【打赌】?」
「嗯、嗯,会这么想对吧~可是这个方法相当棒喔~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玩简单的游戏【打赌】,赢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当然,要先规定回答时不能说谎~」
既然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缔结契约,当然对方就无法说谎。
尚未建立信赖关系……却又想问出情报,在和这种对象交流的情况下,感觉的确是好方法,但是——
「免谈。」
艾莉莎断然否决,瞪著克蕾雅莉西亚。
「身为〈森灵族〉的你和〈隶人族〉的我之间不可能成立公平交易。这件事已经获得证明了吧?」
克蕾雅莉西亚入侵反抗组织根据地时。
在与如今相似的对话之中,已经证明【打赌】不可能成立。
证明这点的人就是——
「但也不尽然喔~对吧~雷斯特?」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一问,始终置身事外……应该说,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在听两人讲话的雷斯特承受著艾莉莎的瞪视,听她大致说明经过后,不得已似地开口:
「……缔结契约的两人以外的第三方,要求克蕾雅莉西亚向《大誓约魔法》发誓【从现在起在指定期间内只能使用和〈隶人族〉同等能力】……在这个前提下就会成立了吧。」
雷斯特很乾脆地支持克蕾雅莉西亚的说法。
虽然我没实际没试过就是了——雷斯特极其不认真地补上这句话,艾莉莎瞠大眼睛。
「咦……啊……?这、这么说,你当时说过的话是——?」
在反抗组织根据地,雷斯特明明说过,「如果没有识破认知魔法的手段,和〈森灵族〉所有交涉都不可能成立」才对。
「啊、啊——……那个啊……呃……那个是……就是……」
「雷斯特只是想赶快回去,所以随口讲讲而已~」
克蕾雅莉西亚直接说出事实,令艾莉莎瞪大眼睛。
「也罢~也罢~其实那时候【打赌】也没意义,雷斯特只是想省得多此一举~」
「对、对对对,就是那样没错……!」
艾莉莎觉得更加烦躁了,不是因为雷斯特改变意见,而是因为他同意克蕾雅莉西亚的话。
「——雷斯特。回去以后,我有话跟你说。」
「呜……」
艾莉莎低声说完,雷斯特整个人缩得更小,克蕾雅莉西亚不关心两人的互动,爽朗地说:
「总之,如果现在用雷斯特说的方法,和我【打赌】就会成立喔~所以——」
「为什么你这么坚持?」
艾莉莎彷佛要从正面斩断般,毫不闪躲地拋出话语。
克蕾雅莉西亚眨了眨眼睛,浮现完美的微笑。
「因为我想获得艾莉莎的信赖。」
一瞬间夺走目光的微笑,立刻变成柔和的淘气表情。
「【打赌】就是争取信赖的手段~喏,瞭解对方是成为朋友的第一步吧~?如果能够问个彻底、瞭解艾莉莎,感觉很快就能打成一片了~这是我的想法。」
呵呵呵~——克蕾雅莉西亚露出王族不该有的窃喜表情,艾莉莎尽管失去锐气,仍反唇相讥:
「……那种事要等到你赢了【打赌】再说吧。少得意忘形了。」
「嗯~嗯~这可难说了~?得意忘形的人或许是艾莉莎喔~?」
「开玩笑要先经过脑袋。」
「好~我会先经过脑袋的~」
「……唔,不跟你说了……!」
「咦~~不说了吗?那么——」
克蕾雅莉西亚表现出非常扼腕的样子,抓住正要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的雷斯特的衣服下襬。
「麻烦你担任第三方啰~」
◆◇◆◇◆
——假借用餐名义交流,进而遂其所愿促成【打赌】,企图获取进一步情报。
原来如此,真有一套——雷斯特宛如事不关己地心想,同时强忍著呵欠,见证契约禁止克蕾雅莉西亚的能力——改变认知魔法。
由于第三方介入,不仅能避免「克蕾雅莉西亚在事前使用魔法」这种情况发生,而且接下来的【打赌】也不会出现魔法层面的违规行为。
在这个前提下,克蕾雅莉西亚采取的是——
「雷斯特~可以帮忙决定【打赌】的方法吗?」
看吧,我就知道,真麻烦……雷斯特俨然想要这么说般板著脸,但〈森灵族〉王族不以为意,显得非常无奈地说:
「有什么办法嘛~?谁叫艾莉莎说不要我决定的方法~」
她这么说著,并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抬眼娇滴滴地看著雷斯特,极其美丽可爱。
据说在俊男美女云集的〈森灵族〉之中,王族的长相尤其明艳动人,看样子这个说法似乎是真的。
因为至今都待在阴暗的地方才看不清楚,在早晨的太阳下,她的美貌甚至散发光彩——
「你有在听吗~?」
克蕾雅莉西亚突然凑近看雷斯特的脸,表面上毫无反应的雷斯特立刻回答:
「没在听。」
「就说了~艾莉莎不要我决定的【打赌】方法~」
「那是当然的吧……!?要是由你决定【打赌】方法,你当然会设法让自己得利!」
「咦~那只要在我决定【打赌】方法之后,由艾莉莎先下注就解决了吧~」
「无法信任。」
「……你看~?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所以雷斯特决定吧~」
只要像这样往前倾身,就算雷斯特不想看,也会看到克蕾雅莉西亚丰满的胸部。
「…………唉——……」
雷斯特深深地叹气,极为懒散地抬起头,来回看了看克蕾雅莉西亚和艾莉莎。
他搔了两下头,笔直地指著正面的大树。
「……不然,『接下来从那棵树后面出现的是什么动物』,猜对的人赢——这样可以吧?」
雷斯特的语气非常随便,就像刚刚临时起意,艾莉莎闻言,睁大眼睛。
她同时反射性地看向雷斯特——随即宛如发觉了什么,忽然移开视线。
然后艾莉莎小心翼翼地观察克蕾雅莉西亚的反应——
「……嗯~?那算打赌吗……算了,也罢~动物是吗~……那边的森林里面没有动物……啊,可是途中看到不少~有鹿、有鸟……」
克蕾雅莉西亚虽然有些疑惑,但似乎已经接受『题目』,完全没发觉雷斯特的真正用意。
雷斯特的真正用意。在场能够发觉那种事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艾莉莎。
正因为如此,艾莉莎难掩惊讶。
没想到。
(没想到——雷斯特居然会出老千……)
说到在这个时期、这个地点,会从那棵大树后面跑出来的动物,恐怕凡是住在这座聚落的人都知道。
唯一确定不知道的人——艾莉莎才冒出这个念头,就赶紧说出答案。
「——少女。我的答案是『少女』喔。」
从大树后面出现的是少女。艾莉莎这么说完,克蕾雅莉西亚立刻合起双掌,发出啪的一声,宛如十分佩服地点头。
「原来如此~既然题目是『动物』,这个答案的确也可以~……唔嗯~那我就猜『鹿』好了~?」
克蕾雅莉西亚很乾脆地这么说,宣告【打赌】成立的魔法阵出现。
然后到了最后,从大树后面探出头看向这边的是——
「……?……早,艾莉莎姊姊、雷斯特哥哥……呃,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少女这么说完,纳闷地歪起头,听到雷斯特说「没什么,没事没事」,就用好奇的眼神看了克蕾雅莉西亚一眼,朝广场的另一头跑掉了。
等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时——
艾莉莎冷静至极地重新面向克蕾雅莉西亚。
「真遗憾——」
「——啊~『是为了故人每天早上来摘花的少女』啊~」
在艾莉莎展现胜利的笑容以前,克蕾雅莉西亚正确说中少女的来历,吓得艾莉莎不慎显露惊愕。
「什么——」
她是从哪里知道那件事的?
「啊,猜中了~?」
克蕾雅莉西亚开心地微笑,察觉自己被她套话的艾莉莎,转而看向雷斯特。
无言的压力迫使雷斯特勉为其难开口:
「……是消去法吧。手中的工具、服装、表情、动作、风俗、时间、环境……还有——」
「出老千。」
克蕾雅莉西亚始终面带笑容。
听到她一语道破,雷斯特依然故我地耸耸肩。
「——我方早就知道少女会在固定时间经过,只要这个前提下推测,就会得到那个答案。明明题目是『接下来从那棵树后面出现的动物是什么』,你的答案却不是『人类』而是『少女』,连性别年龄能够断定,实在太过具体了。任谁都会觉得你本来就知道吧。」
雷斯特对艾莉莎这么说明,克蕾雅莉西亚非常不满地说:
「呣~好诈~这样对艾莉莎绝对有利~」
「又没有规定第三方必须公平。」
「…………是没错~」
然后克蕾雅莉西亚无奈地噘嘴,叹一口气。
「算了~输了就是输了~那么艾莉莎请发问~我会依照契约绝对不说谎喔~」
克蕾雅莉西亚爽快地露出笑容。
艾莉莎面对克蕾雅莉西亚伸出的纤纤玉手,尽管因为耍诈理亏而稍微退缩,但随即转念。
〈森灵族〉王族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绝对不能说谎的情况,是〈隶人族〉绝对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身为反抗组织首领该问的问题……)
克蕾雅莉西亚的事、奥菲莉亚的事、目前〈森灵族〉王城内的详细资讯——这些想法逐一浮现,她在脑中加以整理,以便井井有条地发问。
然后艾莉莎慎重地开口——
「……你对雷斯特有什么看法?」
冒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问题。
「啊——问、问错了!刚才的不算数!!」
艾莉莎猛烈摇手要求取消提问,瞠圆眼睛的克蕾雅莉西亚一回过神,就笑了起来。
「啊、啊哈哈哈哈哈!这、这个问题太出乎预料了~」
「呜咕……」
满脸通红的艾莉莎侧眼瞥向雷斯特,看见他也同样错愕地眨了眨眼,立刻接著说:
「克、克蕾雅莉西亚!『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就是我的问题!」
「咦~……不问雷斯特的事没关系吗~?」
笑到流眼泪的克蕾雅莉西亚一边擦眼泪,一边顽皮地捉弄艾莉莎,接著发觉契约魔法阵展开,小声说了一句:
「……不是来反抗组织根据地,而是来这里的理由吗~」
原来如此,这个问题确实经过思考。
之前克蕾雅莉西亚向《大誓约魔法》宣誓时,说过她进入反抗组织根据地的理由。
那次虽然糊里糊涂地结束了,但她来这里——〈森灵族〉第七领地提斯泰尔地区的理由,又是另外一件事。
一度闭上眼睛玩味问题的克蕾雅莉西亚再度睁开眼睛,正眼看著艾莉莎。
「『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建造以温泉为主要目的的设施』喔~」
克蕾雅莉西亚笑容和煦。
…………不是谎话。
既然契约成立,克蕾雅莉西亚就无法说谎。
明知道如此,艾莉莎还是不由得说出那句话。
「骗人的吧……?」
「那你可以问《大誓约魔法》~」
克蕾雅莉西亚半开玩笑地回应,接著说:
「不过这件事我跟雷斯特说过就是了——我最喜欢洗澡了喔!?」
克蕾雅莉西亚的脸突然凑近艾莉莎,眼神炯炯发亮,连珠炮似地说:
「我从懂事起就一直怀抱野心,想要自己从头打造温泉地,在王城第三书库研读〈森灵族〉领地质调查书的结果,查出第七领地提斯泰尔——也就是这一带的地质最合适,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项事实,好几次要来,但因为身为王族,碍于政务或情势等事缠身,以致迟迟无法成行,然后我终于趁著《誓约者》继承问题的混乱之际溜出来了!我昨天调查过附近泉水的水质,感觉计画八成可行,就赶快在这一带——」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克蕾雅莉西亚宛如机关枪般滔滔不绝,艾莉莎往前伸出双手,设法与她拉开距离。
克蕾雅莉西亚彷佛不明白艾莉莎为何退避三舍般眨了好几下眼睛,缓缓地偏著头说:
「是吗~?」
她现在的温和态度,和前一刻的热情落差很大,艾莉莎皱著眉,轻轻地乾咳一声:
「……老实说,我本来觉得温泉地这种话根本是在胡说八道……但我充分感受到你没说谎了……真的是……偶然吧。」
闯入反抗组织根据地时,克蕾雅莉西亚说自己是凑巧发现这个地方,但既然她有这种目的,的确就能说得通了。
……虽然专程来到这里就只为了挖温泉实在太愚蠢。
「顺便一提,因为外界完全以为这里是未开化之地,一开始找到时,我吓了一大跳喔~」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补充,艾莉莎静静地说:
「…………因为人员出入都极其小心,这是当然的吧。」
被〈森灵族〉称为提斯泰尔的此地,就如克蕾雅莉西亚所言,本来只是普通的森林地带。
或许是此处有一部分残留了〔七灭战〕的痕迹之故吧,明明从外面看起来和普通森林没两样,却有很多一旦踏进去,将再也出不来的危险场所。
明明是领地,在〈森灵族〉的认知,甚至没把此地视为所有物——这对一部分无处可去的〈隶人族〉而言是大好良机。
因为根据某个好吃懒做的参谋的建言,这种地方只要自行开垦,就可以半据为己有。
就像是魔法一样,一旦原本的所有者重新认知这块地的存在,魔法就会解除。
正因他如此提醒过,居民都小心谨慎地行动。
只有一部分的人在秘密村落定居,大部分的人平常都在〈森灵族〉的城镇工作、生活。
所需的食物和物资都尽力原地调度,严格限制人员出入。
……本来都按照计画顺利进行。
直到克蕾雅莉西亚这样的怪人造访为止。
那个怪人看著刚才少女跑走的方向说:
「……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孩童也很多~表示这里是当作那种场所使用对吧~?」
「…………」
艾莉莎无意继续回答。
她的沉默表达这个意思,克蕾雅莉西亚随即发出「喔」的一声,表现出领会的样子说:
「总之,针对艾莉莎的问题,我回答到这里就可以了吗~?还是——我也一并回答最一开始的问题比较好呢~?」
克蕾雅莉西亚调皮地这么问,引诱艾莉莎说出那句话。
「到、到这里就可以了!」
「OK~」
克蕾雅莉西亚合起双掌,发出啪的一声。
「那么~来进行下一场【打赌】吧~」
她理所当然地面向雷斯特。
「——啊?」
「唉——……真麻烦。」
雷斯特尽管嘴上这么说,仍著手准备下一道题目,于是艾莉莎慌忙制止了他。
「等——等一下!还有?」
那是什么?我可没听说——彷佛早就料到艾莉莎会接著这么说,克蕾雅莉西亚竖起一根手指。
「咦~?我可是一次都没说【打赌】只有一回合就结束了喔~?」
「————」
糟了——艾莉莎露出这种表情,克蕾雅莉西亚没遗漏这个反应,装模作样地朝雷斯特递眼色。
「…………那么下一个——」
就这样,截至第四次【打赌】的结果。
由于雷斯特引导,形成艾莉莎三胜,克蕾雅莉西亚一胜的局面。
艾莉莎获胜时的问题——不外乎『森灵族目前的混乱程度如何?』或是『反《誓约者》派目前统合到哪个程度?』。
克蕾雅莉西亚回以『克蕾雅莉西亚对温泉的热爱甚至连〈兽妖族〉都知道』或『〈森灵族〉之中对克蕾雅莉西亚抱持好感的人,无一例外都喜欢洗澡』这种荒唐的答覆摆平这些问题。
没想到,克蕾雅莉西亚在唯一一胜时提出的问题是『在〈森灵族〉秘密村落有没有听说过温泉出现?』艾莉莎也只能回答:『没听过温泉,倒是有一处地盘松动,导致地底崩塌的地方。』
简单来说——克蕾雅莉西亚对温泉的热爱近乎病态,结果只有这种对双方而言都太过无关痛痒的资讯愈来愈丰富。
「来~下一个~」
如今艾莉莎也不再吐槽,握紧拳头表现出下次一定要赢的模样,雷斯特确认这点后,搔了搔头,一度往前弯身,使力从长椅站起来。
「不,已经够了吧?」
雷斯特看似无奈的眼神,最终看向身为〈森灵族〉王族的她。
「……够了的意思是~?」
克蕾雅莉西亚确实扬起笑脸后这么反问,雷斯特懒洋洋地接著说:
「现在已经完全达成【打赌】的主旨了吧?」
「【打赌】的……主旨?」
看艾莉莎讶异疑惑,雷斯特稍微沉默了一下,最后没办法似地说明:
「你还记得最初这家伙说了什么吗?」
「……她说想获得我的信赖。」
瞭解对方是成为朋友的第一步。所以克蕾雅莉西亚想靠【打赌】取胜,瞭解艾莉莎——
「那已经达成啰。」
「……咦?」
「瞭解对方并不限单方面。让艾莉莎透过发问瞭解克蕾雅莉西亚也是目的之一,所以从一开始,【打赌】是输是赢都无所谓。」
雷斯特不理会瞠大眼睛的艾莉莎,对克蕾雅莉西亚说:
「不如说,你是故意输的对吧。虽然那样比较轻松就是了。」
「那是因为雷斯特尽是提议对艾莉莎有利的方法吧~!反正雷斯特八成认为『依艾莉莎的个性绝对会赌到赢为止,为了尽早结束,就让艾莉莎赢多一点』对吧~?是为了自己轻松!」
「……啊?你要找碴也——」
「看,眼皮动了~!雷斯特试图掩饰的时候,右眼皮就会跳对吧~」
「——你不要用本人无法确认的特徵套话,诱导对方认同自己的主张好吗?太明显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面对面不断争论,艾莉莎只是愣在原地。
……为什么?
为什么克蕾雅莉西亚和雷斯特会如此心有灵犀?
明明连一起生活了五年以上的艾莉莎都不知道这些。
光是这么思考,内心就冒出浊黑的感情——
「——姊姊、姊姊,艾莉莎姊姊。」
突然有人从背后拉扯自己的衣服,艾莉莎松开握紧的拳头,转过头去。
站在那里的是十几个小孩子。
向艾莉莎说话的是刚才来摘花的少女,她一看到艾莉莎的脸庞,就浮现害怕的表情。
「啊——对、对不起……」
少女正要转而逃走时——
「啊——差不多到上学时间了吗——」
因为雷斯特稍微提高音量这么说,少女才停下脚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转头看向他。
雷斯特站到艾莉莎旁边,不著痕迹地轻声说:
「……表情。小孩子害怕了。」
经雷斯特提醒,艾莉莎才发觉自己散发出孩子们不敢靠近的氛围,她小声地谢罪,并咬了咬牙。
你以为是谁害的——
让她生气的原因之一微微歪头问道:
「上学~?」
不想回答。艾莉莎这么心想,但又想到自己不回答就没人回应了,只好开口:
「……这里不是普通的秘密村落。还收留了因为某些原因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孩子,由聚落所有人一起抚养。」
所谓的抚养不等于只满足食衣住的需求。
还包含了完善的教育。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小孩子吧~」
克蕾雅莉西亚点头表示理解,但随即感到不可思议地歪头。
「这些孩子是来自〈森灵族〉领对吧?这就表示父母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和〈森灵族〉缔结雇用契约……只要契约存在,〈森灵族〉雇主就应该有义务照顾其雇用的〈隶人族〉的孩子——即使当事人亡故——才对啊~」
此指的义务并不是出于书面或口头约定的效力,而是具有魔法强制力。
〈森灵族〉《誓约者》施行的这项制度,透过契约强制种族全体遵守。
因此,〈森灵族〉雇主也无法以个人情事为由拒绝履行。
「不是我自卖自夸,〈森灵族〉在那部分的措施十分完善吧~?」
克蕾雅莉西亚这句话是和其他种族比较而来的吧。
和其他种族相比,〈森灵族〉很重视雇用的〈隶人族〉。即使父母不在了也会妥善照顾孩子——
那是确切事实。
「……正因为如此吧。」
那也是艾莉莎他们的聚落收养小孩,无可取代的强烈动机。
「还是说——你要我们永远都当〈森灵族〉的奴隶?」
艾莉莎嗤之以鼻,克蕾雅莉西亚略显困扰地皱眉,开口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反正都要接受教育,不如接受〈森灵族〉的完善教育比较好?是呀,只要接受〈森灵族〉高贵伟大的贵族教育,的确,或许至少能栽培出〈隶人族〉反抗组织首领这样的人。」
手按胸膛的艾莉莎,确实看到克蕾雅莉西亚瞠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在城堡内看过克蕾雅莉西亚大小姐好几次呢。」
听到艾莉莎语带讽刺的话,克蕾雅莉西亚直接说出内心的疑问:
「你是在〈森灵族〉的……贵族家长大的?」
能够在城堡内看到、甚至认得克蕾雅莉西亚的人十分有限。当然更遑论〈隶人族〉了。
「代代都是呢。有仆人之父必出仆人之子,真是美妙的制度。」
〈森灵族〉贵族雇用的〈隶人族〉仆人一家。
因为全家皆侍奉贵族,小孩也会受到相同的优厚待遇。
克蕾雅莉西亚没有说话,艾莉莎继续口吐话语:
「就像你说的,〈森灵族〉对〈隶人族〉的待遇非常优渥。主人很温柔,和父亲一样……不,或许比父亲还疼我。」
在〈森灵族〉主人家中生活,食衣住无一匮乏。
尤其是小时候的艾莉莎,也受到〈森灵族〉客人疼爱。
她还曾经收到零食或玩具。每一样东西都让艾莉莎很开心,她开心的模样也令众人流露笑容。
艾莉莎的父亲每次都向主人表达由衷感谢,鞠躬致意。
他们对父亲这么说:
『这孩子非常率直可爱。一定能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仆人吧——』
「你能理解吗?从出生就注定成为仆人、注定活得矮人一截。绝对不会被以对等立场看待。他们疼爱我和疼爱宠物是一样的。我发觉那个事实时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冷冷回荡的话语、甚至毫不激动的语气,正是表示那样的念想已在艾莉莎的心中凝固僵化,再也无法化解了。
「……那就是,艾莉莎的原点?」
原点。她身为〈隶人族〉反抗组织『残红之誓』首领的原点。
「……我不曾意识什么是自己的原点。」
艾莉莎缓缓地摇头,将其中一个孩子往自己的方向搂抱,接著说:
「我只是不想让这些孩子尝到那种滋味。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我只是内心深处怀抱这种信念而已。」
艾莉莎如此说出坚定决心,笔直瞪著克蕾雅莉西亚。
「那也只是强迫推销就是了——」
雷斯特这么说道,并没有带著什么特别的感触。
「那只是大人一厢情愿这么想,并不是小孩子们实际的判断。」
「……!那种事——」
「当你判断『小孩子不懂』时,和〈森灵族〉把你当成宠物有什么差别?」
强硬的话语。不带感情、纯粹的指摘。
正因为那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那番话强烈动摇了艾莉莎的心。
「雷斯特……你想否定我吗?」
听见艾莉莎沙哑的声音、感受她彷佛想寻找依靠的心情,雷斯特和以往一样,轻轻挥著单手说:
「并没有啊~?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雷斯特显然意兴阑珊,完全不安慰陷入沉默的艾莉莎。
在就这变得难堪的气氛之中——克蕾雅莉西亚对孩子们说:
「啊……啊~对了对了,你们等著上课对吧~?」
克蕾雅莉西亚将话题转向没事做的孩子们,几个孩子尽管不知所措,仍点头回应。
「我们在等雷斯特老师和艾莉莎老师上课喔。」「今天老师要教我数数的方法……」「还要讲历史给我们听!」
比较年幼的孩子恐怕没听懂艾莉莎说的话,朝气十足地举手发言。
「这样呀~」
克蕾雅莉西亚摸摸那孩子的头,瞥向本来应该负责当老师的两人,若无其事地浮现微笑。
「今天大姊姊也和你们一起上课好了~」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擅自宣言,在艾莉莎他们说话以前,孩子们便发出欢呼。
「首先——来玩鬼抓人~」
听到克蕾雅莉西亚这句话,本来仍感到不知所措的孩子们无不眼神发亮。
「大姊姊当鬼~来,要抓你们了~!」
这么宣告的同时,孩子们兴奋地尖叫逃走,克蕾雅莉西亚则拔腿开始追赶。
「——」
明明服装显然不易伸展手脚,并不适合运动,克蕾雅莉西亚却使出全力努力追赶,艾莉莎看得瞪大眼睛。
艾莉莎所知的〈森灵族〉贵族就广义而言十分爱慕虚荣,总是装模作样。
他们是最重视知识、最喜欢在言谈之中贬抑其他种族的傲慢种族。
那不仅是艾莉莎,更是一般人对〈森灵族〉的见解,正因如此,眼前的光景才难以置信。
那是……〈森灵族〉的王族?
在城堡中看到的克蕾雅莉西亚,明明应该更楚楚可怜才对——
「姊姊、姊姊、艾莉莎姊姊。」
艾莉莎惊愕之际,一名小男生拉著她的衣服下襬找她说话。
「艾莉莎姊姊也一起玩吧。」
艾莉莎无法拒绝他直率的请求,含糊地点头之后,小男生就咧嘴一笑——
「抓到了!艾莉莎姊姊当鬼!」
然后他一溜烟地直奔克蕾雅莉西亚身边。
「成功了!就跟克蕾雅莉西亚姊姊说的一样喔!」
小男生开心地这么说,克蕾雅莉西亚摸摸那孩子的头,并朝艾莉莎投以坏心眼的浅笑——在艾莉莎看起来是这样。
「………………唔。」
好极了。
艾莉莎朝著克蕾雅莉西亚使出全力冲去,孩子们以为艾莉莎要抓自己,当场一哄而散。
那巧妙地成为阻碍,艾莉莎设法避开孩子们伸手碰克蕾雅莉西亚——就在这时……
克蕾雅莉西亚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并消失了。
「——改变认知魔法!?」
为了玩鬼抓人使用能力!?
应该说——
「你不是发过誓,只会和〈隶人族〉使用相同力量吗!?」
「那只限于打赌的时候喔~」
「……唔、卑鄙小人!」
「只是玩鬼抓人却使出全力的艾莉莎没资格说我~你知道我的运动神经不太好吧~?」
「多说无益!」
「哇~我好怕——大家快救我~!」
那句话让孩子们忘了竞赛,纷纷掩护克蕾雅莉西亚。
「什么——」
「保护波霸姊姊——!」
「哇——!波霸!」
「——唔……唔嗯~别这样叫我好吗……」
「波霸姊姊!」
「……说来说去,其实很乐嘛。」
看克蕾雅莉西亚他们又像嬉闹又像玩鬼抓人,雷斯特这么低声说了一句,正要不动声色地离开现场时——一大片木头飞了过来,吓得他反射性地蹲下闪避。
「好险……!」
雷斯特难以置信地看著重重地掉下来的木头,一转头,就发现了柳眉倒竖的投掷者。
「不许回去!」
「大家听著~抓到雷斯特哥哥的人就赢了喔~」
克蕾雅莉西亚和艾莉莎只有这种时候合作无间,雷斯特的脸颊微微抽搐。
◆◇◆◇◆
之后克蕾雅莉西亚也迟迟不开始上课,让孩子们一起帮忙打水,或做劈柴等等日常工作,还一起画画、用木片玩积木游戏之后——
「那么~差不多该来上课了~」
在一棵特别巨大的树下。
克蕾雅莉西亚向坐在简朴椅子上的孩子们投以微笑。
「首先,大家有没有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呢~?」
「不可思议的事?」
「对~让你们觉得『为什么呢~』的事。什么都好,尽管告诉大姊姊~」
「我~!」
坐在最前面的年幼孩子奋力举手,在克蕾雅莉西亚点名之前就抢著说:
「波霸姊姊为什么耳朵很长呢?」
直率的疑问。年长者察觉那个意义,内心七上八下,克蕾雅莉西亚则和善地微笑,歪著头说:
「是为什么呢~?那么今天就来学『那件事』吧~」
克蕾雅莉西亚边说边缓缓地在半空中移动食指,写下发光文字。
写的是——『七个种族』这个词。
「好厉害!」「那是怎么做到的!?」「我也可以吗!?」
「这个呢~叫作魔法,是大姊姊我们特别拥有的能力~」
然后克蕾雅莉西亚生动地为孩子们讲述自己使用的改变认知魔法,以及这个世界存在的所有种族、具有什么特徵、会使用什么魔法。
她讲话慢条斯理,用词平易近人、还不时和孩子们互动,孩子们都毫无顾忌地说出内心的疑问。
即使孩子们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脱离话题主轴,克蕾雅莉西亚也会深入探讨,不仅谈到种族,还谈到《万象乐园(水陆生态缸)》、《誓约者》和巫女,甚至是《大誓约魔法》和《英雄》。
最后,一个孩子说了一句:
「……那么,只有我们不会用魔法,也没有王吗?」
〈隶人族〉既不会魔法,也没有王(《誓约者》)。
周围其他孩子也陆续附和。
「什么嘛,原来我们不能用像大姊姊那样的魔法吗?」「为什么会没有王呢?」「艾莉莎姊姊不是吗?」
「我、我……」
艾莉莎没想到会接到这种问题,当场语塞,年纪比较大的少年见状,大口叹气。
「〈隶人族〉果然什么也没有……」
「——」
明明希望大家拥有〈隶人族〉的尊严。
但是和其他种族拥有的魔法或《誓约者》一比之下,根本无话可说——
艾莉莎不禁这么想,相反地——
「真的是这样吗~?」
克蕾雅莉西亚静静地说:
「例如你跑得很快对吧~?你刚才抓到雷斯特哥哥,真的很帅喔~」
克蕾雅莉西亚对著最后发言的少年微笑,紧接著看著少年后面的男生说:
「你很会劈柴对吧~一定帮到了大人很多忙喔~」
对旁边的女生则说:
「你画图画得很棒~把花画得那么好看,花一定也很高兴~」
然后克蕾雅莉西亚一个一个、毫无遗漏地举出孩子的优点、长处,孩子们有的害羞、有的得意。
克蕾雅莉西亚环视他们表情的同时,伸出手指抵著嘴角,彷佛分享秘密般神秘兮兮地接著说:
「其实呀~魔法和那些一样~大姊姊虽然会刚才那样的魔法~但跑得不快,画画不好看,劈柴劈不好……并没有『魔法比较特别』这回事,就只是专长之一而已喔~」
跑步快、会画画、擅长收集核果、会编漂亮花冠——魔法和这些事没有任何差别。就只是一种专长(所能)而已。
「所以,大家不要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要思考自己利用专长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并且实际尝试,这才重要。」
对著孩子们阐述的克蕾雅莉西亚,不知何时将视线转向艾莉莎和雷斯特。
克蕾雅莉西亚将视线再度转回孩子们身上,对听得入迷的他们淘气地微笑。
「像大姊姊也是因为很会享受泡澡,才来找温泉,也因此能像这样遇见大家~什么东西会如何派上用场,是很难说的喔~」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开玩笑,孩子们笑的笑、点头的点头,纷纷接著说:
「我知道了!我要跑得更快,照顾其他小朋友!」「我要画很多图给大家看。」「只要劈很多柴,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冷了呢?」
「……对了,既然没有王,只要有某人当王就行了……」
忽然,某个孩子说出的那句话,让艾莉莎也瞠大眼睛。
「啊,那个好!我要当!」「人家也要、人家也要!」「你们好诈,是我先想到的喔!」「话说王可以不只一个吧?」
孩子们吱吱喳喳、和乐融融地互相发表意见讨论。
克蕾雅莉西亚慈祥地守在一旁看著他们,相反地——
「…………不对。」
低著头的艾莉莎陡然提高嗓门。
「那样不对!」
听到大人——反抗组织首领反常的大喊。
孩子们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艾莉莎不顾孩子们,看著克蕾雅莉西亚说:
「『发挥自己所能』这种柔软思考的确很重要……但是,因此当作种族差距不存在就不合理了……!『〈隶人族〉不会魔法也没关系』,这种话——是有力者才说得出的漂亮话啊!」
语气宛如声嘶力竭地倾诉。
艾莉莎的模样让克蕾雅莉西亚觉得她看起来也像个孩子,她先闭上眼睛,而后静静地说:
「……艾莉莎是这么想的?」
「当然这么想!」
艾莉莎不假思索地回答,手按胸口,往前探出上半身。
「不管怎么说,〈隶人族〉的力量就是不如人……!正因为不如人,至今都被迫附庸其他种族。这个事实绝对无法抹灭,而且正因为有这个事实,〈隶人族(我们)〉才会为了维护〈隶人族(我们)〉的尊严而战!!」
艾莉莎的信念比言语更加强烈,克蕾雅莉西亚彷佛觉得耀眼般眯起眼睛,最后低声说:
「……在这里也面对著种族的尊严(那个)吗?结果症结点就在此啊。」
克蕾雅莉西亚发觉孩子们表现出不安,露出笑容说「不要紧~」,并对艾莉莎静静地陈述:
「尊严的确也很重要呢~——但有重要到需要不惜强迫大家吗?」
克蕾雅莉西亚很难得地从正面提出宛如反驳的意见,艾莉莎挺起胸膛和她正面相对。
「说我强迫大家是你的主观意见吧?你这个〈森灵族〉懂我们什么了?」
「……我认为没有『种族不同就绝对合不来』这种事~至少这并不是由艾莉莎决定的吧?」
「我并没有说我们所有方面都合不来。只是你不明白这点而已。」
「哪有这么刚好——」
喀哒喀哒——这阵声响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雷斯特哥哥?」
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差点从椅子摔下来的雷斯特一恢复原本的坐姿,就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乾咳一声。
接著他面向一直盯著这边看的两人,不知为何略显得意地说:
「我没睡著喔。」
「「明明就睡著了吧。」」
两人的说话声刚好叠在一起,她们互看一眼,艾莉莎随即先转开脸。
雷斯特看克蕾雅莉西亚被艾莉莎惹得苦笑,十分懒洋洋地说:
「虽然没睡著——但是我困了,可以回去吗……?」
「……当然不行啊。」
「不行吧~?」
虽然时机错开,但两人又说了同样的话,孩子们之中有人传出笑声。
「雷斯特哥哥太爱偷懒了。」「明明长得那么帅,却完全不打扮。」「之前看到雷斯特哥哥睡在路上。」「大人找雷斯特哥哥的时候,雷斯特哥哥通常都躲在某个地方偷懒。」
「等等,你们……嘘——!」
「啊,待会告诉姊姊那个地方在哪里~」
「好~」
「喂!」
慌张的雷斯特让现场气氛变得和缓,艾莉莎不知为何显得不甘心地插嘴:
「你对刚才的话有什么看法?」
强行转回正题。
克蕾雅莉西亚看艾莉莎还想继续那个话题而眯起眼睛,另一方面,艾莉莎则是强硬主张:
「小孩子也有判断力,刚才雷斯特这么说过对吧?既然如此——」
「不管哪方都好吧?」
雷斯特耸耸肩,打断艾莉莎的话,像是打从心底觉得不管哪方都好。
艾莉莎对他投以宛如责备的眼神,雷斯特则轻描淡写地对她说:
「机会有可能平等,结果却不存在平等。给他们选项,要选哪个都是他们的自由,就只是这样,强制信念根本无关紧要。」
克蕾雅莉西亚和艾莉莎各有正确之处。
所以双方的意见可以并存——不该限制任何一方的意见。
「总之,如果要说有问题——就是剥夺选项的行为(损害机会平等),不是吗?」
就像艾莉莎现在的行为。
彷佛要表达这样的言下之意,雷斯特由下往上伸出手指,艾莉莎懊恼地抿唇。
……连雷斯特也……
不,既然雷斯特说那种话——
「——够了。」
艾莉莎撇下这句话。
「由我自己证明我是正确的。」
艾莉莎如此宣言后,转身快步走掉。
雷斯特尽管瞬间呆住了,不过他随即趁机举手说:
「啊,你如果要回去,那我也——」
「来~雷斯特哥哥要帮忙上课留到最后喔~」
「——喂!别拉我衣服!」
想跟著回去的雷斯特遭到克蕾雅莉西亚阻止,孩子们哄堂大笑。
「那么~继续上课吧~」
克蕾雅莉西亚若无其事地笑著,无声自语:
「我是真的……很想跟你成为朋友啊——」
◆◇◆◇◆
想和某人真正亲近,就要理解对方的根本思维,产生共鸣。
比较艰涩的说法,就是必须让对方感受到彼此核心部分的价值观是共通的。
然后正因这点不可或缺,一旦失败,情况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如今克蕾雅莉西亚痛切体会到这点。
「……伤脑筋啊~」
克蕾雅莉西亚跟在雷斯特后面低语,他们正漫无目的地在聚落走著,正好出门的孩子们向她打招呼。
「啊,是波霸姊姊!」「早!」「吶吶,姊姊今天要做什么?」「今天也要追雷斯特哥哥?」
「早~对啊~」
「……不是吧,什么『对啊』……」
「雷斯特哥哥老是偷懒,这样正好!」「嗯、嗯,这样正好!」
「你们几个……」
「加油喔,波霸姊姊!」
就像这样,自那天的露天教室以后,孩子们变得十分亲近克蕾雅莉西亚,每次走在路上都会过来打招呼。
不仅如此。
「——喔,〈森灵族〉小姐,今天也吃块面包再走吧?」
「咦,可以吗~?太好了~!」
「嘿嘿,看小姐吃得津津有味,就忍不住想分你。」
「叔叔的面包很好吃,我很喜欢~——来,雷斯特也尝尝~」
看克蕾雅莉西亚强迫雷斯特停下脚步,面包店男子大笑起来:
「小姐还是一样有趣。很会应付那个爱偷懒的小子。」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你很能干呢。」另一名女子说。
「是吗~?谢谢~」
聚落的大人也渐渐接纳克蕾雅莉西亚,克蕾雅莉西亚感觉自己确实收到了成效,但是——
「喔,首领!来得正好。你喜欢的面包出炉了喔。」
面包店男子叫住正好路过的艾莉莎。
「不用了。雷斯特,召开干部会议。」
「…………咦——……」
「你敢跷掉就无限期没饭吃。」
「真的假的……」
「哦~干部会议~?艾莉莎,我也——」
「走了。」
艾莉莎唯独彻底无视克蕾雅莉西亚的话,潇洒地离去,雷斯特不甘不愿地跟在艾莉莎身后,克蕾雅莉西亚见状,深深叹气。
……又来了啊。
自从那件事以后,艾莉莎一直把克蕾雅莉西亚当成完全不存在的人。
即使克蕾雅莉西亚对于大部分事情都能够一笑置之,如果有需要,还能够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表示「一切都在计算之中」,然而对方做得如此明显,她还是有些伤心。
(就算我有些说过了头……这样果然不理想啊~)
对,不理想。
所以——
「小姐……你不去没关系吗?」
大叔这句话形同视自己已经加入反抗组织,克蕾雅莉西亚噗哧一笑。
「我还有比那更重要的准备工作~」
克蕾雅莉西亚给了他这样耐人寻味的答案。
◆◇◆◇◆
「唉——……终于结束了……」
雷斯特从干部会议中解脱,走在已经天黑的路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他。
「雷斯特哥哥。」
「工作辛苦了~」「好难得工作了呢——」
转头一看,是好几个小孩子。
转眼间就被包围的雷斯特皱眉说:
「……吵死了。倒是你们,这么晚了别待在外面。」
「就在家门口而已,没问题啦。」「倒是雷斯特哥哥,你累不累?」「累了对吧!?」
「……?就像你们看到的,累得要命。」
「我想也是!」「那就来我家『泡澡』再走吧——!」
「——啊?泡澡?」
「来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唔、喂……你们晓得什么是泡——」
「好的好的,客人一位光临——!」
孩子们格外亢奋地说出这些话,将雷斯特强行拉进屋子里,就这么把他推进最里面——本来应该是院子的场所。
「请慢用——」「……吶,会变得怎样呢?」「嘘!我们走了——!」
雷斯特疑惑地看著关上门就赶紧跑走的孩子们,走进隔板的另一边————看到先一步来到的那个人,就瞭解了一切。
「晚上好~♡雷斯特。」
只见克蕾雅莉西亚胸部以下泡在木头和石头制成的加热浴缸里,轻轻地对雷斯特挥手,雷斯特只受不了地叹了口气,背靠著隔板坐下来。
「……你啊……」
「咦~?看著少女衣衫不整的模样叹气吗……?」
「利用小孩子太卑郑了吧……」
「你指哪件事呢~?」
克蕾雅莉西亚一边装傻,一边浮现得意浅笑,稍微歪头。
她若无其事地将双手伸出浴缸,靠上浴缸边缘,露出丰满胸部的沟壑——接著就捕捉到雷斯特不动声色地转开眼睛。
——果然。
虽然雷斯特超级懒惰,什么都不想做,他却拗不过小孩子的请求。而且——
「欸,雷斯特,我有事要拜托你~」
「帮你和艾莉莎仲裁是不可能的。」
即使雷斯特直接切入核心断然地拒绝,克蕾雅莉西亚依然毫不退缩。
她撑起身体,几乎露出整个胸部,只用手遮住重点部位。
「要不要一起泡澡~?」
「——噗!」
这不是演戏,雷斯特是真的忍不住发出惊呼,克蕾雅莉西亚笑嘻嘻地探出上半身说:
「奇怪~?怎么了吗~?脸好~红。」
「你…………你真的是痴女喔……」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泡澡也没关系而已啊~?」
骗人的。没那回事。
被男人看见裸体。克蕾雅莉西亚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就害羞到脸快要喷火。
但是——如果这样就能够打动他,再多话她都愿意讲。
「不然如果不一起泡澡——该怎么威胁你才愿意协助我呢~?」
克蕾雅莉西亚刻意用威胁这个字眼,雷斯特警悟地瞠大眼睛。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啊。」
雷斯特小声低语,佩服的成分更甚傻眼。
——看反应,有希望。
克蕾雅莉西亚握拳比出今天第二次的胜利姿势,加深笑意。
「喏,泡过热水之后就会想冲冷水吧~?所以我想进攻也是软硬兼施比较好吧~」
看似让步,其实是攻击弱点。
看似攻击弱点,却毫不隐瞒这点,故意露出破绽。
明明应该很纤细却让人跌破眼镜。看似谦卑随和却旁若无人。
「……就算你用洗澡比喻也说服不了我。」
「因为我最喜欢洗澡了~」
「喜欢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造这种东西,是吗?」
「喜欢到来找温泉,却发现反抗组织根据地,才对吧~?」
「那是骗人的吧。」
气氛骤然改变。
雷斯特依然坐在地上不动,浮现浅笑,克蕾雅莉西亚陷入一种错觉,彷佛浸泡的洗澡水突然变冷了。
「………………咦?」
「我的意思是,你并不是来找温泉才发现反抗组织根据地的吧。」
锐利的眼神,无所畏惧的微笑。
克蕾雅莉西亚从没看过雷斯特这种反应,只是假装平静就已经用尽全力。
「——你在说什么?」
「看,就是那个反应,不是不知所措,而是焦躁所以停顿。」
雷斯特指著克蕾雅莉西亚,模仿克蕾雅莉西亚会说的话。
他令人发噱的行动,让克蕾雅莉西亚稍微恢复余裕。
「别……别学我~应该说,我发现反抗组织根据地真的是偶然喔~?既然你那么坚持,我就向《大誓约魔法》——」
「发现根据地是偶然吧。」
雷斯特再度强硬打断克蕾雅莉西亚的话。
「不符事实的是来找温泉的部分。」
雷斯特亲眼确认克蕾雅莉西亚睁大眼睛,接著说:
「你说你在城堡书库得知这里——提斯泰尔地区的地质容易出现温泉。这里的确离山很近,或许就地质而言很容易发现泉脉。但话说回来,只有这里符合那个条件吗?」
明明应该是问话。
雷斯特却已经没看著克蕾雅莉西亚,而是对著天空,宛如自言自语:
「具有相同地理条件的地方多的是——这样说太夸大其辞,但总之有好几个。你没有说你从那之中刻意选择提斯泰尔的理由。为什么?说起来,你读的真的是关于地质的文献吗?如果不是关于地质的文献——其他地方没有、只有这里才有的特徵,以及你真正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雷斯特边说边笔直伸出食指。
在指尖前方的是——
「……『不入之森』。」
克蕾雅莉西亚和雷斯特偶然相遇的地方。
克蕾雅莉西亚半无意识地低语,雷斯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彷佛理所当然般接著说:
「残留浓厚太古〔七灭战〕痕迹的森林。遗留魔力磁场、所有种族都必受影响之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就……就说了,我是为了洗澡——」
「如果目的只是沐浴,其他地方也可以洗吧?像这样制作简易浴室也行。没有理由故意选择自己也会受影响、魔力磁场强烈的地方。你在客观来说不该刻意选择的地方出现的理由。正是因为有非此地不可的合理理由。问题来了,那个理由是什么?答案你亲口说过了。」
「……咦?」
只有这点。
彷佛只有这点真的完全出乎预想,克蕾雅莉西亚不自觉发出声音,雷斯特淡淡地陈述:
「异想天开的妄想。你说你有实现那个妄想的具体手段。如果那个手段是在城堡书库发现的呢?如果你读的文献不是地质学,而是考古学呢——?这么假设时,我就有可能断言,你冲著这里有其他温泉地都没有的〔七灭战〕痕迹,在这里想要找寻的东西是什么。」
没错,那就是——
「相传在〔七灭战〕以前就存在的太古〈隶人族〉遗迹群。你认为据说沉睡在那片遗迹之中的《魔神器》有可能使你的妄想成为现实。」
「————」
这次,克蕾雅莉西亚不由得显露惊愕。
因为她实在太惊讶,甚至不管雷斯特在场,就不小心从浴缸站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
克蕾雅莉西亚不顾羞耻和面子、拋开交涉和谈判,直接坦白地问,雷斯特睁圆了脸,看著她的美丽裸体。
然后随即别过脸去,轻轻地乾咳一声。
「……我说过,是你自己讲出来的吧,痴女。」
克蕾雅莉西亚从痴女这句话发觉自己的状态,再度慌张地坐回浴缸,没来由地同样别过脸说:
「我……我自认自己没打算说出口~」
「当然是没打算讲啊。八成是不小心的吧。」
「所以是——」
「和艾莉莎【打赌】。你唯一一次胜利时产生的质疑。」
雷斯特显得非常不得已——
「你问〈森灵族〉的秘密村落有没有出现温泉,结果确认有发生地底崩塌的地点——那次【打赌】,你问出那件事就满足了对吧?」
极其直截了当地——论述。
「打赌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件事。是用来化解与艾莉莎的隔阂的手段。但是,你利用不能说読的问答,顺便有效率地收集资讯。正因为那是称为目的都嫌愚蠢的生存理由,你就不小心那么做了。既然你会做类似的事,我想你也能够理解,完全不让行动表露真正的感情、不让人发觉自己不会表露真正的感情,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应该说,平常控制得完美无缺的人一旦突然露出马脚,就会超容易看出那才是真心话。」
克蕾雅莉西亚在【打赌】赢过艾莉莎,假装问起温泉——其实是问疑似古代遗迹所在的地点。
雷斯特从当时具体的问答,识破了克蕾雅莉西亚的真正目的。
「说起来,你会那么执著于艾莉莎也是因为那点吧?反抗组织的首领能够毫无遗漏地网罗邻近情报,自然也会最先得到你找寻的遗迹情报。如果是〔七灭战〕以前的遗迹,就有可能沉睡著相传是〈隶人族〉穿越世界手段的『佚失《魔神器》』。」
「……你说那件事……和我的梦想有关系,是指……?」
「我想反问你,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的理由吗?」彷佛理所当然。
雷斯特毫不怀疑地这么断言,克蕾雅莉西亚为之语塞。
——理由这种东西,要多少都想得出来吧。
克蕾雅莉西亚的供述,大半都向《大誓约魔法》发誓为证。
关于她的梦想及实现梦想的具体手段,以及称为目的都嫌愚蠢的生命,这些事她当然也和雷斯特说过——
但有多少人能够将那件事,和沉睡在提斯泰尔地区的遗迹联想在一起呢?
「在你说你有具体手段实现『世界恒久和平』这种妄想的瞬间,我第一个就想到你有可能是指望『穿越世界的《魔神器》』。」
雷斯特叹气的同时说得好像理所当然,克蕾雅莉西亚坚持争辩到底:
「讲得出那种话……纯粹是雷斯特很特别而已~居然连《魔神器》……都发觉了。」
「那是因为如果要实现妄想,就要仰赖妄想啊。理应不会魔法的〈隶人族〉是怎么迁移到《万象乐园(水陆生态缸)》的?是因为用了『穿越世界的《魔神器》』——知道这个说法的人在〈隶人族〉之中也是极少数——」
那句话,是——
「——等一下。」
至今被压著打的克蕾雅莉西亚睁大眼睛,翠玉眼眸燃起了反击之火。
「你刚才说在〈隶人族〉之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极少数对吧?——为什么雷斯特会知道这件事?」
『穿越世界的《魔神器》』的轶事。
解开不会魔法的〈隶人族〉如何来到《万象乐园(水陆生态缸)》之谜的一项假设。
「……你问我为什么,那种事活著自然就会——」
「你说谎。『〈隶人族〉穿越世界时用了《魔神器》』这种假设,现在的〈隶人族〉根本不知道。」
该怎么做,才能消除种族差距?首先需要明确知道各种族的能力差距,以及种族本身的差异——克蕾雅莉西亚这么思考,她在〈森灵族〉王城书库大量阅读的是〈森灵族〉学者撰写的各种族历史书。
在尤其详细地调查明显不如其他种族的〈隶人族〉的过程中,克蕾雅莉西亚得知了那项假设。
古老到放眼〈森灵族〉,恐怕只有克蕾雅莉西亚看过的书中,写著相传不会魔法的〈隶人族〉在穿越世界之际使用的《魔神器》。
穿越世界这项行为需要光是想像都觉得可怕的庞大魔法力,假使〈隶人族〉拥有足以穿越世界的《魔神器》——就有可能修正目前种族之间战力不均的状况吧?
克蕾雅莉西亚相信那正是实现自己梦想的手段,竭尽心思收集『穿越世界的《魔神器》』的资讯。
然后她在过程中发觉某件事。
她发觉现在的〈隶人族〉,没有人知道那件事。
至少在克蕾雅莉西亚直接询问〈隶人族〉、收集资讯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听过《魔神器》的轶事。
然而眼前的他却甚至知道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轶事。
他拥有更进阶的资讯的理由。那就是——
「雷斯特也调查过『穿越世界的《魔神器》』对吧?」
有人知道『穿越世界的《魔神器》』这则轶事的可能性十分高。
这不过是克蕾雅莉西亚自己从文献确认的资讯。
但是,要更进一步——获得『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则轶事』这项资讯,就必须采取更深入的行动。
也就是说——
「你是在哪里获得那项资讯的?」
「等等——」
「难道——你曾见过实物吗!?」
「——我看见的只有你的裸体!痴女!!」
雷斯特涨红脸这么大叫。
克蕾雅莉西亚终于发觉自己光著身子直接靠近雷斯特……不仅如此,还用丰满的胸部抵著他逼问。
「————咿、呀!」
克蕾雅莉西亚发出惨叫,当场抱住自己作势蹲下。
「!」
她却踩到某样东西,整个人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往后倒——
「啧——!」
在千钧一发之际,雷斯特伸手拉住了克蕾雅莉西亚,然而他也就这样跟她一起倒下。
「————」
雷斯特可能是怕克蕾雅莉西亚撞到后脑勺,情急之下把手垫在她的头后方,结果自然形成如同压倒克蕾雅莉西亚的姿势。
克蕾雅莉西亚被近在咫尺的俊俏脸蛋勾起有别于害羞的沸腾情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雷斯特爬了起来。
「…………你这家伙真的很会给人添麻烦。」
他宛如咒骂般撂下这句话后,很绅士地背对克蕾雅莉西亚。
「…………谢……谢谢你……」
「那才是我要说的话,能够这样裸体看到饱实在太难能可贵,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克蕾雅莉西亚低著头,雷斯特宛如豁出去的话语逗得她不知道该害羞还是该笑,实在无法开口再问一次《魔神器》的事情了。
雷斯特彷佛察觉到这件事,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
「就算你的推测正确,我也不可能协助你。」
和先前都不同,语气之中蕴藏著不可解的拒绝。
「因为我无意积极做任何事。」
感受得到坚定意志的话语,显露出不像平时的雷斯特的感情。
「…………无意积极做任何事?」
这句话感觉非常矛盾。
但是,总觉得这句话也的确简单明瞭地表现出雷斯特这个人——克蕾雅莉西亚将『为什么』这句话硬生生地吞回去,勉强露出笑容。
「…………没关系喔~不管雷斯特怎么说,我也只是要努力问出来而已~」
没错。只要努力。
她至今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也会这么做。
幸好时间还很足够——
于是克蕾雅莉西亚开始思考下一个作战计画,雷斯特背对著她说:
「不过很遗憾,已经太迟了。」
「——咦?」
雷斯特并没有回答克蕾雅莉西亚的疑问,而是就此迈步离去。
◆◇◆◇◆
不好的预感注定会实现。
在克蕾雅莉西亚诸多经验法则之中,这项法则特别值得信赖,而且这回也没有落空。
「——我们将在三天后的《誓约者》就任典礼实行。」
在反抗组织根据地,艾莉莎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宣告,聚集的成员发出宛如爆炸的欢呼。
没有一个人问「实行什么」。
因为他们的目的——夺取〈森灵族〉『种族旗』、取回〈隶人族〉尊严的革命——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如此殷切期盼的宿愿。
克蕾雅莉西亚对于在眼前不断呼喊、鼓舞士气的成员感到不知所措,并正眼凝视著艾莉莎。
——你在想什么~?
克蕾雅莉西亚想这么质问。不能不这么质问。
艾莉莎并没有向克蕾雅莉西亚询问任何〈森灵族〉的情报。
也就是说,反抗组织并未获得反《誓约者》派——虽然实际上克蕾雅莉西亚并不是反《誓约者》——意即通晓〈森灵族〉内部的人协助。
在这种状况下实行作战,成功率极低。跟毫无计画没两样。
至少要取得最低限度的合作才行——
克蕾雅莉西亚怀著这种心思的视线一度和艾莉莎对上眼,但艾莉莎立刻撇开视线。
「好,举行前夜祭了!」「今天不醉不归!」「给〈森灵族〉一点颜色瞧瞧!」
分不清是谁先发起的意见在转眼间传遍全聚落,众人开始举行宴会。
最后几杯黄汤下肚,喧闹不已、好不快活。
克蕾雅莉西亚越过那些人,好不容易发现独处的他。
「——雷斯特。」
『不入之森』。
通常不会有人进出的森林,里面有座小泉水。
他就在那里。
「……」
雷斯特很难得既没有排斥,也没有露出受不了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克蕾雅莉西亚,她同样没耍嘴皮子,直率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千万别让口气变得像责备——
克蕾雅莉西亚明明留意著这点,声音却一点都不受控制。
「无意积极做任何事——你应该这么说过对吧?」
不过才是昨天的事。
不,从他的语气听起来,肯定至今一直都是这样。
现在却——
「……所以我就说太迟了吧。」
雷斯特小声回了一句,伸手按著自己坐的岩石,没看克蕾雅莉西亚,而是凝视著泉水。
「因为无意积极做任何事,所以有时会随波逐流地做出某些事。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口气听起来像自暴自弃。
「毕竟我好歹是反抗组织的参谋?在这里不工作就不给饭吃、不准进家门、甚至赶出聚落——被说这种话就不得不从了吧?」
「那种事我可以——」
「现在并不是在谈『谁养我』的事情。我说的是『我无意积极做任何事』。」
将寄宿者换成克蕾雅莉西亚,正是积极做某件事的行为。
「还有,我好歹还是〈隶人族〉喔?」
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
但是,那句话明确地拒绝了克蕾雅莉西亚。
那声拒绝意外地刺痛她的心扉,但克蕾雅莉西亚假装没发觉,开口:
「……为什么你要毫无干劲到这种地步?」
她拋出关键的话语。
「我想知道——是什么事情造就你积极保持毫无干劲这样的信念。」
克蕾雅莉西亚一直心想。
雷斯特•恩戴瓦这个人很特异。
如果只是单纯懒散、如果只是头脑异常灵光,克蕾雅莉西亚不会感兴趣。
他有「不得不毫无干劲」的信念。
对,那是信念。
既不是单纯毫无干劲,也不是没理由地贪图轻松。
而是明确秉持信念而不肯做事。
雷斯特•恩戴瓦的信念,既扭曲又不可解,正因如此,显得很有魅力。
那正是雷斯特的骨干,正因如此,克蕾雅莉西亚至今都避免直接探问,但是——
已经没办法了。
或许一旦知道这件事,就再也无法和他保持适度距离感了。
正因为如此确信,她至今都没说出口的疑问。
面对克蕾雅莉西亚这样破釜沉舟的疑问,雷斯特盯著她,就此陷入沉默,最后他彷佛放弃一切般吐出气息。
「……我不想强取豪夺。」
他静静地娓娓道来——
「很久以前。有个家伙说想拯救自己能力所及范围的一切。那家伙比谁都愿意为了他人鞠躬尽瘁,所有人都拥戴那家伙。因为那家伙有人望、有正义感、有全面的力量,依照宣言拯救了力所能及的一切。那家伙当然受到感谢。所有人都赞扬那家伙……但是,最终那家伙毁灭了世界。为什么?事情很简单。因为那家伙只拯救了『那家伙心目中的世界』。那些因为自己救了什么以致没能拯救的、本来有可能获救的,那家伙都割舍掉了。当然,本人没有那种意识。所有人都不谈那些事,也不责备那家伙。最后有人提议,既然世界毁灭了,只要迁移到别的世界就好,于是他们就按照提议实行了……完全没思考过移居过去的那个世界会变成怎样。」
「那个,故事……」
该不会。
是〈隶人族〉原本世界的——
「大部分的人到现在都认为,就算没有那家伙,世界依然会毁灭。但事实并非如此。是那家伙比谁都更积极行动,夺走了所有可能性才导致世界毁灭。一切行动、所有选项,都是在选取的瞬间积极夺走其他可能性的行为。这个世界也是这种构造。」
雷斯特这么总结某人的故事,浮现带著讽刺之意的浅笑。
「所以我不想要主动做什么事,也不会那么做。积极地毫无干劲。我认为这就是——对种族全体的赎罪。」
在前面的故事之中,雷斯特并没有讲明自己和『那家伙』有什么关联。
虽然没讲明,但令人不得不察觉,那件事根植在他内心——迫使他认清事实:明明他自己曾经那么想过,却是错误的事实。
因为察觉到这点——
「…………为什么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雷斯特忽然要克蕾雅莉西亚接话,连她都在这时才发觉自己热泪盈眶,于是慌忙擦了擦眼角。
「既……既然有那种信念——就无法协助我的梦想吧~」
几近发抖的说话声,确实恢复正常了——
看克蕾雅莉西亚重新驾驭感情,雷斯特露出苦笑。
「这和你的妄想……世界恒久和平跟『那家伙』做过的事雷同并没有关系喔?单纯是信念并存的问题。信念不是想要就会有,而是一回过神就已经有的东西。当那种东西正面冲突、无法相容——」
「就无可奈何了?」
声音小得快要消失。
克蕾雅莉西亚彷佛无法接受无奈的命运般低语,雷斯特只是对她耸耸肩——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种程度就没问题~」
唐突地。
表现得像至今的反应全部都是演技般。
克蕾雅莉西亚翻转至今的气氛,傲然微笑。
「既然信念冲突无法相容就无可奈何?——那算什么?你以为我的心愿会因为那种程度的天真认知就放弃吗?」
一步两步三步……
克蕾雅莉西亚大步走近瞠大眼睛的雷斯特,仅仅对他展现笑容。
「我的梦想是全面的恒久和平。并不是目光所及、能力所及、我能够拯救的某人这种程度的事情。而是所有人,打从心底心服口服……的和平。别把我和你的老祖先那种货色相提并论。」
不知何时,她的脸凑近到感受得到吐气的距离。
她站立著,从正面狠瞪雷斯特。
「……不,你——」
「『消极不好,给我积极行动』,『老祖先是老祖先,和你没有关系』——我没打算讲这种话。」
克蕾雅莉西亚在雷斯特开口的同时,盖过雷斯特的话。
「不是希冀也不是请求,不是强制也不是漠视人权。只是因为你有能力、我需要你,所以我纯粹为了需求想利用你。我要利用你。就只是这样。」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
克蕾雅莉西亚的话语看似理智,却彻头彻尾无视道理、凭感情论事,雷斯特对她说:
「…………重点是,就算找到『穿越世界的《魔神器》』,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只是消除战力不均衡,并无法解决问题。
因为克蕾雅莉西亚的目的是全面的恒久和平。
雷斯特提出这样合理的疑问,克蕾雅莉西亚轻轻吸了口气说:
「没有想过。」
「啊?」
「我们一起想。」
「————」
雷斯特极其直率地睁圆眼睛,认识雷斯特的人要是目睹这个反应,恐怕都会担心天地异变吧,克蕾雅莉西亚却完全面不改色。
「不管怎么努力,我一个人都想不出来。所以希望你和我一起想。帮我想。」
这么说完,她对他投以极为严肃的眼神。
「——噗!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雷斯特像某人一样笑出来,他就这么尽情让笑声响彻夜空。
就这样笑啊笑啊笑啊。
……笑到克蕾雅莉西亚担心他是不是笑过头了。
「……我觉得你有点笑得太过火了喔~」
听到克蕾雅莉西亚这么低语,雷斯特总算克制住汹涌笑意,残留著余韵说:
「你、你啊……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脑袋太奇怪了吧……」
「…………我常常被别人说很怪~」
「不——说你怪都还太恭维了…………」
雷斯特深深吐了一口长长的气,身体转向侧面。
「原来如此——……重新思考的确可以理解。」
他无视克蕾雅莉西亚,自顾自用食指敲著自己的头说:
「一个人思考有其极限……应该说凡事都是这样。笨蛋会因为面子、尊严、常识这些无聊的东西蒙蔽双眼,没发觉这个道理才会碰壁,其实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让别人想就行了——无视那家伙自己的苦衷。」
最后那句话让克蕾雅莉西亚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克蕾雅莉西亚表面上假装平静——并没有,她垂下肩膀,显得很无奈地点头说:
「……因为不这么做就行不通嘛。」
「——哼哼,居然承认吗?」
不过,这是正确的——雷斯特这么低语,最后神清气爽地伸起懒腰、仰望夜空。
「啊——啊,好久没大笑了……因为笑得太过头,忘了很多事。」
「……意思是……」
「不管怎样,对方的苦衷都和你没关系吧——」
转头面向克蕾雅莉西亚的雷斯特,在月光下眯起眼睛,极其纯真无邪地笑著说:
「就给你的傻瓜梦想利用吧。」
◆◇◆◇◆
〈森灵族〉王国首都古兰雷姆。
在首都街上最显眼的是彷佛要覆盖天空的枝叶,以及其中心几近参天的大树。
倚靠大树而建的石造城堡——利古尔亚诺城雄伟壮丽,宛如守望著〈森灵族〉全民。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身穿著不起眼服装的艾莉莎小声低语:
「……『充满倨傲的大地之城』。」
古兰雷姆的中心,利古尔亚诺城因为其外观彷佛和大树融为一体,有『法与秩序与自然守护的大地之城』之称。
在那座城堡内部,贵族和王族上演著什么样的对话——曾经以仆人身分同行,直接耳闻目睹的艾莉莎,对于『法与秩序守护』这种修饰词嗤之以鼻。
「喔,〈隶人族(同类)〉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在和人声嘈杂的首都大街隔一条街的巷子,平常不会看到的〈隶人族〉摊贩这么叫住艾莉莎,艾莉莎面带笑容望著陈列的商品。
「……味道好香。大叔卖的东西相当不错呢。」
「哦,看得出来吗,小姐!很识货喔。」
「如何,生意好吗?」
「托客人的福,相当不错喔!虽然很难指望卖给〈森灵族〉贵客,但是也有很多同胞会来看。真的要赞叹《誓约者》就任典礼!」
「是吗……如果能在大街摆摊就更好了吧。」
「大街?不可能啦!」
老板夸张地使劲摇手,望著就在隔壁——和这条巷子完全不能比较的热闹大街,似乎觉得耀眼般眯起眼睛。
「小姐也知道吧?今天有〈森灵族〉新《誓约者》——奥菲莉亚•林德雷古大人的就任游行喔?虽然说因为是普天同庆,不拘礼节,但我们〈隶人族〉露脸的话可是会人人喊打的。」
「…………是吗?」
「不过在那之前,在跑去那边的瞬间,就会立刻遭到驱赶。毕竟我为了获准开店,向《大誓约魔法》签订了契约。说到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是特别的庆典,和平常不一样,契约内容很长……我没仔细看完就是了。」
这么说完,男子露出手,出示手上的誓约证明,艾莉莎看到那个也像枷锁的记号,不禁皱眉。
只有〈森灵族〉可以在大街开店。
这类节庆即使号称不拘礼节,那点也不会改变。
「……这算什么法和秩序。」
法和秩序不是用来保护弱者、管束旁若无人的强者的吗——
「艾莉莎。」
在艾莉莎身后背对她的男子突地如此小声呢喃,艾莉莎依然面向正面,用事先决定的手势催促男子继续说下去。
「一切都没问题,到达预定位置。」
确认男子简短说完并离去后,艾莉莎拿起商品之一的小首饰。
「——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艾莉莎付了钱,留下这句话,就潇洒地转身走向形成人墙的大街。
随著喧嚣逐渐靠近,打扮成不同模样的数名〈隶人族〉若无其事地跟在艾莉莎旁边。
他们最后来到的地方,洋溢著和暗巷无法相比的明亮气氛,许多〈森灵族〉高声欢呼。
和平时不同,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石版路大道上,是身穿军礼服的士兵。
他们穿著和〔七灭战〕时相同的传统服装,整齐划一地行进,跟在他们后面的是马队和禁卫队,以及——
「噢噢噢,奥菲莉亚大人!」「奥菲莉亚大人万岁!」「新《誓约者》万岁!」
伴随著一阵特别热烈的欢呼声,一辆由许多禁卫兵拉曳的马车出现了。
马车正面刻的是——《盛放的六花(〈森灵族〉)》刻印。
「……奥菲莉亚。」
艾莉莎自言自语,她的嘴角浮现明显的笑意。
「在地上爬吧,臭〈森灵族〉。」
她低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眼前的石板地伴随著巨响突然陷没,形成一道不浅的大洞,马车和士兵瞬间都卡在洞里。
喧嚣变成惨叫,周围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集中到事故现场的瞬间。
「——压制他们!」
伴随著高亢呼喊,艾莉莎和其周围在大街附近待命的〈隶人族〉都同时冲出来,不理会士兵,直接包围马车。
当著惊愕的〈森灵族〉面前,艾莉莎等人脱掉身上的布,露出相同的反抗组织制服。
「——我们是〈隶人族〉反抗组织『残红之誓』!〈森灵族〉听著,你们的新《誓约者》奥菲莉亚•林德雷古以及『种族旗』现在落入我们手中了!」
嘹亮的声音,吸引住了来观赏游行的〈森灵族〉一般民众的目光。
「……咦?奥菲莉亚大人……?」「那些家伙……是〈隶人族〉?」「区区『没耳朵的』在干什么?」「不,可是对方说压制了『种族旗』和奥菲莉亚大人……」「不要紧吗——?」
艾莉莎仔细聆听议论,扬起斗篷,提高嗓门说:
「再说一次!我们是〈隶人族〉反抗组织『残红之誓』!你们的《誓约者(首领)》和『种族旗(灵魂)』在我们手中!」
第二次宣誓确实迫使他们理解。
「……不,不妙啊。」「糟糕!」
某处发出这种蓄意的话声,促使民众陷入轻微恐慌状态。
区区〈隶人族〉——让民众放弃这种念头的力量。
那就是恐惧。
艾莉莎充分体会其效果的同时,一边想起像刚才摊贩老板那样的〈隶人族〉平民,一边说:
「看啊,〈隶人族〉同志!无力者也能够制伏有力者!因为我们有其他种族没有的——团结精神!既然如此,〈隶人族〉同志啊,抬起头!站起来!亲手取回尊严——!」
「——身为隶属者的尊严?」
宛如浇下一盆冷水的话声。
那道说话声从头上传来,就在艾莉莎抬头的瞬间。
「——艾莉莎!!」
旁边的反抗组织成员突然推开艾莉莎,艾莉莎踉跄几步——及时躲开了挥下的钝器。
「什么——」
那是看似铁制的棍棒。
挥下棍棒的是——
「大叔……!?」
先前有说有笑的摊贩老板,朝著艾莉莎再度扬起钝器——
「啧——呜啊!?」
反抗组织成员正要给摊贩老板一拳,却被《大誓约魔法》的绝对防御魔法弹开。
「为——为什么只有他们……!——呃啊。」
反抗组织成员惊愕之时,从意外方向出现的其他〈隶人族〉便将他打昏了。
以此为开端,从暗巷拨开人群闯进来的是〈隶人族〉的一般民众。
〈隶人族〉攻击〈隶人族〉反抗组织。
而且只有〈隶人族〉反抗组织的攻击遭到绝对防御魔法抵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态、不合理的情况,导致〈隶人族〉反抗组织陷入莫大混乱。
艾莉莎对著执意瞄准自己下手的摊贩老板大喊:
「你、你为什么要攻击我!?」
「……不、不晓得……」
「啊啊?」
摊贩老板明明莫名地面无表情,但染成琥珀色的眼眸一直露出既像困惑、也像快哭出来的神情。
「身、身体擅自——擅自动起来……为了〈森灵族〉《英雄》大人动起来啊啊啊啊!」
男人这么说的同时,钝器直接击中艾莉莎的手。
「痛……唔。」
那股不寻常的腕力。匪夷所思的言行。
最重要的是——
「大叔……你的手……」
老板手上刻著摆摊许可契约的记号。
艾莉莎亲眼目睹那个契约记号正在发光。
——说到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是特别的庆典,和平常不一样,契约内容很长。
「…………可恶!」
——中计了。
〈隶人族〉的摊贩,以及住在都城的所有人,恐怕都缔结了相同契约。
例如缔结了【一旦〈隶人族〉入侵者出现就会自动迎击】这种契约。
或是在正常契约加上【一旦入侵者出现就必须保护〈森灵族〉《英雄》】这类条件——这样就十分足以说明现状。
如此一来,也能解开《大誓约魔法》的绝对防御魔法保护对方,却不保护我方的理由。
他们并没有「出于自己的意志攻击」的自觉。
就像风从树上吹落的果实不会触动防御魔法一样,如果攻击者没有危害他人的自发意志,《大誓约魔法》就不会视为攻击,当然也不会发动防御魔法。
当然,只靠契约无法加入这么强制的束缚。
显然是用了某种魔法——或者是能力。
只不过不管怎样,这个作战计画……
「……对方早就料到了……」
「——喔,终于发觉那点了吗?」
再一次地。
和先前相同,气定神闲的说话声从背后响起。
这次艾莉莎确实面向声音的方向,接著便目睹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沿著大道行进而来的〈森灵族〉士兵。
身穿同款礼服的他们——和先前看到的是同一批人。
艾莉莎发觉反抗组织成员包围的马车不知何时变得残破不堪,形同木屑。
现状顷刻间改变。
也就是说——
「……改变认知魔法……」
〈森灵族〉的固有魔法。
艾莉莎等人完全受骗,还遭到《隶人族》同胞镇压。
「『实行(Anfang)』。」
低语声响起的同时,设置型魔法阵在各处展开,出现树木牢笼,将艾莉莎这些反抗组织成员和〈隶人族〉一般人民全部关了起来。
「「喔喔……」」
周围的观众发出感叹声,牢笼像是从一开始就预定如此配置的装置物——就在这时,『她』翩翩降临于中心。
美丽的金发长及肩头。身材娇小,但四肢修长,且站姿英挺。大大的紫水晶眼眸看得出其坚定意志,身穿〈森灵族〉王族的颜色——白色配浅绿色的服装,从近侍手中接过〈森灵族〉的『种族旗』『智慧者之杖』,她就是——
「奥菲莉亚•林德雷古……!」
奥菲莉亚朝瞪著自己的艾莉莎回以轻蔑的眼神,面向紧张地吞咽口水、关注事态的民众说:
「子民啊。在混乱的现代,就连无力愚蠢的隶属种族都有可能发动这种反叛……可说现在这世间正值战乱时代吧。」
给人神经质印象的奥菲莉亚,充满感情地用表情、用肢体动作诉说:
「但是——有些创举正是在这种时代才得以达成。」
她适时加入抑扬顿挫,搭配强而有力的手势高喊:
「〈森灵族〉《誓约者》奥菲莉亚•林德雷古在此宣言!我必定会平定战乱时代,证明我们〈森灵族〉才是最有资格支配《万象乐园(水陆生态缸)》之人!」
威风凛凛的说话声,高亢地响彻整条大道。
奥菲莉亚再度接过『种族旗』『智慧者之杖』,敲了一下石版地的瞬间。
「唔……噢噢噢噢噢噢!」「奥菲莉亚万岁!!」「〈森灵族〉万岁!!」
「奥菲莉亚!奥菲莉亚!奥菲莉亚!!」
民众爆出欢声。
和先前不一样,其中还混杂著出于极度兴奋的粗野声音,奥菲莉亚高举著手杖回应民众,彷佛〈隶人族〉的叛乱根本没发生过般,连看都不看树木牢笼一眼。
最棒的表演。
精心计算的典礼。
然后,始终保持笑脸迎人的她,无声地在嘴里低语:
「…………没有来。」
◆◇◆◇◆
《誓约者》就任典礼顺利结束后。
在利古尔亚诺城的《誓约者》办公室,正式就任《誓约者》的奥菲莉亚•林德雷古俯瞰著因国庆特别许可而化为不夜城的街道,同时低声说:
「不过就是这样吗……」
疑似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却获得了回应。
「——咕嘻,大成功哪~」
突然冒出来并站到奥菲莉亚旁边的她,从过近的距离凑近看著奥菲莉亚的脸呢喃:
「就和妾身说的一样吧~?」
其嗓音洋溢著彷佛会麻痹脑袋的中毒性,香味极其魅惑。
浅紫色的头发搭配黑色挑染,剪成左右长度不同的不对称发型;极其深邃的琥珀色眼眸带著蛊惑的感情,身上聊胜于无地穿著宛如偏僻酒馆舞女的暴露服装,大方展现褐色肌肤;和娇小年幼的外表、看似天真无邪的表情相反,她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性感气息。
如果自己是男性——奥菲莉亚预设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退后一步,摀住对方呢喃的那一边耳朵,板起脸说:
「……靠太近了,克丽奥佩特拉。」
来自异世界的※稀人,克丽奥佩特拉。(译注:日本民俗学用语,指来自异界的客人,是一种信仰对象。)
她正是从母亲露菲西亚那代便一直担任〈森灵族〉《英雄》的少女——但是。
「瑟•蕾•苏•乌。」
克丽奥佩特拉缓缓地摇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断开似地缓缓说话,露出宛如揶揄的笑脸稍微歪著头。
「不管说几次都不肯这样叫妾身哪……是因为和你的幼名很像吗~?瑟•蕾•西•亚。」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奥菲莉亚皱眉,当场强烈警告,〈森灵族〉《英雄》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状似愉悦地面露喜色。
「咕嘻嘻,不接纳他人的主张,却要求达成自己的愿望……这种高傲性格。真的是继承了母亲哪~」
「…………母亲大人并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你的观点吧~你和妾身,你以为是谁比较靠近她哪?」
「……至少我有自信比你更受母亲喜爱。」
「咕嘻、咕嘻嘻嘻。这个好~直率显露感情。那是你明确超越姊姊的要素之一哪~瑟蕾西亚。」
「——!」
奥菲莉亚狠狠地瞪过去,甚至彷佛发出声音,克丽奥佩特拉——瑟蕾苏乌在她眼前耸耸肩。
「喔,抱歉哪,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并不是对名字产生反应。
她明知道这点却故意那么说,奥菲莉亚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咕嘻、咕嘻嘻,所谓的一拍即响正是指这个情况哪~」
「喜欢言语攻击他人的女王……你的子民想必非常困惑吧。」
「并不限于他人啦。」
对于奥菲莉亚的讽刺,她依然故我地大放厥词,伸手拿起房间的摆设——高级水瓶,就这么躺卧在奢华的床上。
「妾身只是忠于妾身的欲望罢了——和你一样。」
「——唔,我!」
奥菲莉亚正要粗声粗气地反驳,发觉这只会让嗜好恶劣的《英雄》高兴,于是强忍住冲动,深深地叹一口气,甩开令人厌恶的气氛说:
「先不说那个……真正目标没来。」
真正目标。
奥菲莉亚等『正统派』早就预测,《誓约者》就任典礼必定会发生冲突。
这是当然的。
他们现在固然自称『正统派』,但本来奥菲莉亚才是异端。
有此自觉的奥菲莉亚,从前《誓约者》——也就是母亲露菲莉亚卧病在床时,就已经为了这时进行准备,和《英雄》克丽奥佩特拉以及出席评议会的有力贵族事先缜密协调。
因为不管怎样,身为『妹妹』的奥菲莉亚想要坐上那个位子,都势必会形成强行夺取的局面。
……那不是重点。
奥菲莉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而且那般传统本来就莫可奈何。
所以,该思考的是之后的事。
原先的正统继承人——被夺走《誓约者》宝座的姊姊,必定会率领我方未能笼络的势力,企图反叛。
奥菲莉亚如此预测,极其谨慎地准备防范。
关于反叛的时机,他们当初列有好几个候补,其中就任典礼的游行可能性最高。
克蕾雅莉西亚形同被篡夺《誓约者》宝座,目的自然是要仰仗民众审判,当众否决现任《誓约者》奥菲莉亚。
无论如何,民众聚集的游行都是最佳时机——不必等克丽奥佩特拉预测,到这里为止也完全在奥菲莉亚自己的预料之内,然而——
「哎呀~没想到会是〈隶人族〉反抗组织上钩哪~要不是有妾身的《伟能》,情况就危险了吧?」
她发出咕嘻嘻的笑声,奥菲莉亚不晓得她是否真的没料到这种状况。
奥菲莉亚能够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明明自己不惜使用克丽奥佩特拉的《伟能》——『王的支配』,以万全准备迎击,结果却在关键部分扑空,钓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猎物。
「和当初说的不一样……那个人没来就没意义!」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那样也充分达到演出效果了吧~?民众对你这位《誓约者》的好感度可是扶摇直上哪。」
「那种东西之后怎样都有办法处理……」
加强人民对奥菲莉亚这位《誓约者》的认知当然也很重要。
因为在重视传统的〈森灵族〉《誓约者》之中,奥菲莉亚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奥菲莉亚连那种难事都可以说成无关紧要,完全排除克蕾雅莉西亚才是当务之急。
《誓约者》就任典礼不仅对克蕾雅莉西亚这个反叛者而言是机会,对奥菲莉亚也是绝佳机会。
趁机在民众心中制造「克蕾雅莉西亚才是反叛者、危害〈森灵族〉之人」的印象。
「咕嘻嘻,《誓约者》咬指甲好像不太好吧~瑟蕾西亚。」
「……唔。」
这是她从小就改不掉的坏习惯,平常不会这么做,但是像这样四下无人、心浮气躁的时候,就会不小心做出这样的举动。
奥菲莉亚为了分散内心的烦躁,用力握紧单手拿著的『智慧者之杖』,克丽奥佩特拉看了,冷不防浮现冷酷的浅笑。
「——噗呵,就是这种地方不行呀~♪」
「…………啊?」
……是错觉吗?
总觉得刚才一瞬间,好像有道完全不同的声音在说话——
「嗯?怎么了哪?」
就在奥菲莉亚看向克丽奥佩特拉之际,又换来宛如揶揄的浅笑,奥菲莉亚别过脸去。
错觉……要称为错觉,频率好像高了点,但不管再怎么质问本人,本人都会装蒜到底——至今已经有过好几次这种经验。
奥菲莉亚决定早早忘掉这件事,低声说:
「……总之得尽快拟定下一个计画……」
克蕾雅莉西亚•林德雷古。
必须早一刻除掉那天才般的知性。
优秀的姊姊如今已只是祸害。
「接下来必须由我方设下陷阱,逼她现身——」
「依妾身之见,没那个必要吧~」
克丽奥佩特拉流利地低语,语调不知为何,充满了无上愉悦。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奥菲莉亚这么问道,回答她的并不是克丽奥佩特拉。
「因为她已经在这个房间了——之类的~」
——不可能。
只有那个声音。
只有那个太过熟悉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奥菲莉亚这么心想,同时缓缓地转头。
「哈啰哈啰~一个月不见了吧——瑟蕾西亚。」
浮现柔和微笑,轻轻挥手的姊姊——克蕾雅莉西亚•林德雷古的身影,让奥菲莉亚瞪大眼睛。
◆◇◆◇◆
「为、何——」
你现在会在这里?
奥菲莉亚实在过于惊讶,以致没办法把话说完,克蕾雅莉西亚伸出手指扶著下巴,偏著头说:
「咦~这好歹是自己的城堡(老家)喔~?我不可以回来吗~?」
看她说得悠哉悠哉,好像毫无心机、真的感到百思不解,奥菲莉亚怀抱的惊愕渐渐转变为熟悉的浊黑感情。
「就是那种……装傻的态度……!」
奥菲莉亚含在嘴里的低语似乎没传到克蕾雅莉西亚耳中,她的表情一点都没变。
同样地,这样的态度勾起奥菲莉亚的不快情绪,但克蕾雅莉西亚似乎不以为意,看向依然躺在旁边床上的《英雄》。
视线对上的同时,褐色的《英雄》歪扭嘴角。
「欢迎回来,克蕾雅莉西亚。」
「……我回来了~瑟蕾苏乌。」
「咕嘻嘻,被你叫瑟蕾苏乌,真的很令人作呕哪~虽然就某种意义而言,也令人通体舒畅就是了。」
「是吗~既然通体舒畅不就好了吗~?」
「……用※打空气这句话形容你真是贴切哪~真的是——无聊透顶。」(译注:beat the air,即对牛弹琴、白费力气之意。)
「我也不怎么愉快,我们真是合得来~」
「就是说哪~」
两人保持不变的语调上演这种对话,奥菲莉亚俨然忍无可忍地问:
「你来做什么?」
语气冷硬。
看妹妹无意识地作势将《誓约者》的证明,将『智慧者之杖』藏起来,克蕾雅莉西亚有些悲伤地笑了。
「希望你不要那么充满敌意~我说过好几次——我对《誓约者》一点兴趣也没有喔~?」
「你骗人!」
奥菲莉亚立刻否定并警戒,克蕾雅莉西亚垂下视线,语气变得消沉:
「明明是真的……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它让给瑟蕾西亚——」
「信口开河是你擅长的绝活对吧?智多星克蕾雅莉西亚姊姊。」
母亲露菲西亚评价克蕾雅莉西亚时,经常使用智多星这个词。
每当母亲这么说著,都会露出喜悦的表情——奥菲莉亚最讨厌这一点。
反正、反正奥菲莉亚就是不如克蕾雅莉西亚——
「……听我说~我和瑟蕾西亚说过,我有梦想~为了实现那个梦想,〈森灵族〉《誓约者》的身分很有可能成为枷锁……」
全世界恒久和平。
姊姊特别只对奥菲莉亚吐露的重大秘密。
说了想必也不会有人相信,异想天开的梦想。
「……那就是信口开河吧。」
「嗯~?」
「克蕾雅莉西亚,为了实现你的妄想,应该绝对会需要《誓约者》的身分才对!」
消除种族差距。
特别是目前处于压倒性不利立场的〈隶人族〉,不拯救他们就切免谈——克蕾雅莉西亚曾经单独对瑟蕾西亚这么说过。
当时她也说过,《誓约者》的身分有可能会成为伽锁,自己或许不需要。
但是——那是瑟蕾西亚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现在的确或许不需要……但那只是『现在不需要』而已。你为了达成目的,会轻易将我这样的人踹开!」
「…………这个嘛~我无法否定这点~」
「你看!」
「但是我想那个可能性趋近无限低喔~而且我个人讨厌《誓约者》~」
「你在讽刺我吗……?」
「不是不是~是个人喜好问题喔~顺便一提,我喜欢当上《誓约者》的瑟蕾西亚喔?今天的演讲非常帅气。」
「——唔,我讨厌……我最讨厌姊姊大人了!」
奥菲莉亚讨厌克蕾雅莉西亚。
打从心底讨厌。讨厌得不得了。
温和善良、愉快风趣、聪明优秀,追求极致理想,其他人即使想到也不会认为可行、不会想要实行,她为了那个理想,却愿意舍弃其他一切……传统、亲情、甚至〈森灵族〉,能够舍弃一切,令人尊敬、甚至崇拜的姊姊。
母亲对她寄予莫大期待,旁人尽管看不惯她,却仍喜爱亲近,结果所有人都接受了——奥菲莉亚自己也最喜欢的克蕾雅莉西亚。
「不要咬指甲喔~」
克蕾雅莉西亚温柔地提醒,让奥菲莉亚使劲用力咬牙。
……讨厌。讨厌。最讨厌了——
若是不这么想,奥菲莉亚将不再是奥菲莉亚——
「——我觉得那种笑法不是很好喔~瑟蕾苏乌。」
克蕾雅莉西亚冷不防这么说。
「哎呀,抱歉哪~」
克丽奥佩特拉睁眼说瞎话地耸耸肩。
「因为瑟蕾西亚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我情不自禁哪~」
「…………你的嗜好还是一样差劲透顶~」
「在妾身看来,你也差不多。」
笑嘻嘻的《英雄》惹得克蕾雅莉西亚叹一口气。
克蕾雅莉西亚重新面向奥菲莉亚。
「事到如今,我不求你接受那件事,而且我想我大概也无法让你接受~」
「……说这些理所当然的话做什么?」
「没错,理所当然对吧~所以我今天来是有简单的请求~」
明明很牵强,却不让人觉得前言不接后语。
克蕾雅莉西亚都这么说了,奥菲莉亚只能接一句话:
「……是什么?」
那个请求为何——
奥菲莉亚直截了当地这么问,克蕾雅莉西亚竖起食指。
「能不能放了反抗组织的人呢~?」
即使克蕾雅莉西亚可爱地歪著头,也完全无法改变那是个突兀发言的事实。
「你在说什么……?」
应该说,为什么要求那种事?
克蕾雅莉西亚和〈隶人族〉反抗组织应该没有任何关联——
……难道。
「你和他们联手吗……?和那些隶属种。」
「嗯~并不是那样啦~」
克蕾雅莉西亚应答如流,接著说:
「只不过——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胡闹的理由。胡闹的态度。
彻头彻尾、一如往常的克蕾雅莉西亚•林德雷古——
「别胡闹了!!」
惹得奥菲莉亚大叫。
就算奥菲莉亚自己有意释放反抗组织成员,眼下也会拒绝——因为那是克蕾雅莉西亚的请求。
奥菲莉亚表现出那种态度,强硬地坚决地拒绝。
「我想也是~」
克蕾雅莉西亚爽快地这么说,表现出接下来才是她真正的来意的模样,拍了一下手。
「那么就用【打赌】的结果来决定如何~?」
【打赌】。
奥菲莉亚只听到这句话,就明白克蕾雅莉西亚的真正意图。
因为克蕾雅莉西亚•林德雷古提议的【打赌】,是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具有魔法强制力的游戏,她从小就玩过好几次。
这是在双方意见对立、判断双方无法用协商达成共识时使用的交涉方法之一。
尽管如此,克蕾雅莉西亚的目的似乎在于享受【打赌】的乐趣,往往倾向选择几乎只靠运气的较量方法作为【打赌】方式。
因此,至今克蕾雅莉西亚和奥菲莉亚上百次的【打赌】对战成绩是平手。
也就是说——奥菲莉亚也可以凭本事让克蕾雅莉西亚答应奥菲莉亚的由衷愿望。
从正面和克蕾雅莉西亚交涉绝对赢不了。
但如果是【打赌】——
「……具体内容是?」
奥菲莉亚慎重地这么发问,克蕾雅莉西亚说:「你答应吗?谢谢~」接著提出条件。
「刚才也说过,【如果我赢了,希望你开放一次《誓约者》的命令权,用以释放反抗组织所有人】,相对地——【如果瑟蕾西亚赢了,我将离开〈森灵族〉领【这个国家】,再也不会出现在瑟蕾西亚面前】——这样如何?」
那是——
那句话正是瑟蕾西亚最想提出的条件。
「……咕嘻嘻,原来如此哪~那样即使克蕾雅莉西亚输了【打赌】,也足以证明『克蕾雅莉西亚真的无意当〈森灵族〉的【誓约者】』哪。」
克丽奥佩特拉插嘴干涉,克蕾雅莉西亚没有因此心虚,而是面带笑容。
「啊,你看出来了~?不管怎样都对我没有损失对吧~」
……骗人。
铁定是骗人。
但,就算是骗人的——
「……我有两个……条件。」
奥菲莉亚竖起两根手指,克蕾雅莉西亚不发一语地催促她说下去。
「一是将最后那句的瑟蕾西亚改成奥菲莉亚,再发誓一次。」
「……啊~如果是瑟蕾西亚,的确有可能不成立~」
另一个呢?——克蕾雅莉西亚以暗示方式这么问道,奥菲莉亚冷酷地眯起眼睛。
「作为【打赌】的较量方法,由克丽奥佩特拉决定。」
那句话似乎连克蕾雅莉西亚也觉得意外。
只见她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不说,被指名的克丽奥佩特拉代替她说:
「咕嘻,这也是当然的哪。让妾身这个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方介入,就能够保持公平哪~」
「……对。她是〈森灵族〉这个种族的《英雄》,我们姊妹则是〈森灵族〉王族,很难想像她会偏袒我们姊妹其中一方。我想这会比我们两个人决定更平等。」
——骗人。
何止骗人,是天大的谎话。
这当然是对奥菲莉亚极为有利的条件。
首先,绝不考虑由克蕾雅莉西亚决定较量方法。
就算她至今【打赌】都是专注于享受游戏的乐趣,这次也不见得一样。让对战对手决定较量方法是自杀行为。
同样地,也不可能由奥菲莉亚决定较量方法。
即使用奥菲莉亚决定的较量方法获胜,万一这件事传出去,奥菲莉亚的自尊将受其所伤。
尤有甚者,或许将失去臣民对她这位《誓约者》的支持,导致目前依然稳固的克蕾雅莉西亚派阀气焰高涨。
而且克蕾雅莉西亚绝顶聪明,就奥菲莉亚所知,没有第二个像她一样的人。
奥菲莉亚自主决定的较量方法,也有可能在自己浑然不觉间受到诱导,达成克蕾雅莉西亚希望的结果。
最重要的是,奥菲莉亚想不出能够赢过克蕾雅莉西亚的较量方法。
所以站在奥菲莉亚的角度,由克丽奥佩特拉决定是最佳办法。
克蕾雅莉西亚也万万没料到奥菲莉亚会把克丽奥佩特拉牵扯进来吧。
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克丽奥佩特拉明确厌恶著克蕾雅莉西亚。
从一开始向奥菲莉亚进言「逼退克蕾雅莉西亚成为《誓约者》」的人,就是克丽奥佩特拉。
奥菲莉亚本来只希望克蕾雅莉西亚离得远远就好,但她否定奥菲莉亚的想法,甚至明言「应该铲除克蕾雅莉西亚」。
如此异样讨厌克蕾雅莉西亚的她,不可能会在这种条件下坚守中立态度。
不,她将会纯粹在台面上装中立,实际想出只有奥菲莉亚能够获胜的方法——
「…………原来如此~」
克蕾雅莉西亚对此果然也有什么想法,表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个条件……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克蕾雅莉西亚也发觉了克丽奥佩特拉的态度。
正因为如此,她十分有可能和奥菲莉亚产生相同想法。
但是就算那样也无妨。
因为说穿了,最后就只是看谁有正当性。
所以——
「……我知道了。好啊~」
最后如此回答的克蕾雅莉西亚,笑容在奥菲莉亚眼中看来有点僵硬。
◆◇◆◇◆
「那么——首先将反抗组织的人带来这里好吗~」
克丽奥佩特拉依然躺在床上——
说出这种话。
「……啊?」
奥菲莉亚皱起眉,稍微迟疑一下以后,吩咐外面的仆人将关在地牢的反抗组织成员带来。
十几名反抗组织成员在不久之后现身,挤满了房间,奥菲莉亚露骨地板著脸。
情势已经出乎预想。
奥菲莉亚决定将之当成那是值得高兴的事,瞪著那些镣铐加身、失去自由的犯人。
「……我不需要这么多仆人。」
奥菲莉亚言行一致地向其投以轻蔑的眼神,几名反抗组织成员情绪变得激动。
「呜!」「呃啊啊啊!」「喀!」
也只有那些群情激愤的人,因为发光的枷锁魔法阵而痛苦呻吟。
克蕾雅莉西亚表现得没什么大不了似地,故意看著那幅景象说:
「哦~光是抱持敌意就会施以痛苦折磨的契约~……这就表示现在正控制著情绪吗~?」
不知道是否因为看到稍微歪头的克蕾雅莉西亚,某个反抗组织女成员——摇了摇茶色鲍伯头,依偎著瘫跪于地、痛苦呻吟的成员说:
「……保持内心平静……思考别的事。」
「呜呜……」
然后当著渐渐稳定下来的同伴面前,她——艾莉莎斜眼瞪著克蕾雅莉西亚。
克蕾雅莉西亚仅只一瞬间回以悲伤的眼神——
「那么,既然棋子都到齐了,就开始了哪~」
克丽奥佩特拉发出的声音,使得所有人都面向她。
反抗组织成员恐怕没有接获任何说明吧。
他们都显得非常狐疑,大半女成员则浮现不安的表情,看著〈森灵族〉的《英雄》。
克丽奥佩特拉彷佛将众多投射于身上的视线当成舒畅享受,抱紧了自己的褐色肌肤,带著扭曲的笑容说:
「【打赌】的方式很单纯明快——【这些人之中是否有能够逃过妾身《伟能》的男人。请回答『有』或是『没有』。】」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在场大半的人都疑惑地皱眉。
首先,大半反抗组织成员根本无法理解【打赌】本身是怎么回事吧。
克蕾雅莉西亚也不由得眯起眼睛。
她心想:为什么克丽奥佩特拉要采取这种较量方法?
唯独奥菲莉亚瞠大眼睛——不由得在心中低语。
她心想:真不愧是克丽奥佩特拉。
由克丽奥佩特拉决定较量方法,这么做会产生一个问题。
讲得夸张一点,克蕾雅莉西亚是克丽奥佩特拉不共戴天的敌人,克丽奥佩特拉肯定会偏袒奥菲莉亚,而非克蕾雅莉西亚。
克蕾雅莉西亚知道这件事,仍基于公平考量,不得不接受她设定的较量。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
问题在之后。
那就是,克丽奥佩特拉会想出只有奥菲莉亚能赢的较量方法吗?
首先,既然采取【打赌】形式,难免会变成「针对问题回答〇✕」这种简单的二选一问题。
虽然也可以出复选题,但那种形式的问题因为答案不单纯,若是露骨偏袒奥菲莉亚一事曝光,克蕾雅莉西亚有可能会发出抗议。
克丽奥佩特拉刻意让仆人及反抗组织成员这些犯人也在场,明确让第三者同意,两人的较量结果是奥菲莉亚比克蕾雅莉西亚技高一筹,比单纯赢得【打赌】更重要。
乍看公平,而且克蕾雅莉西亚自己也同意公平,最后由奥菲莉亚一举推翻。
那才是理想的较量结果。
因此克丽奥佩特拉需要想出不会事前受到抗议——也就是确保公平,而且奥菲莉亚必定会赌对答案,克蕾雅莉西亚必定会赌错答案的问题。
那种问题真有可能存在吗——奥菲莉亚本来当真毫无头绪,但是——
(——真的有。)
奥菲莉亚在内心欢喜地高举双手拍手喝采,表面上及其冷静地观察克蕾雅莉西亚,确认若有所思的她并没有提出『异议』。
「……那么为求公平,我们同时说出答案吧。」
「——OK~」
克蕾雅莉西亚的表情没变。
奥菲莉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但那种事没有关系。
「咕嘻,那么——」
克丽奥佩特拉手中拿著水瓶。
她将那个水瓶扔到空中——掉到床上的同时,两人开口:
「没有。」
「有~」
两人的答案截然不同,场面一阵哗然。
然后确认契约魔法阵在两人面前发光,【打赌】成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奥菲莉亚笑了出来。
正经耿直但神经质,她会浮现笑容,就只有在种族要求的时候——在成为《誓约者》之前,奥菲莉亚•林德雷古一直被人这样揶揄。
她现在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熟知她的人都惊讶于这项事实。
「……哪里好笑了~?」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问,使得奥菲莉亚的笑容更加灿烂至极。
「真是遗憾,姊姊大人——是你输了。」
堂而皇之的胜利宣言。
克蕾雅莉西亚似乎不明白其意,稍微歪头表示疑惑。
「咦~?为什么?」
愚笨。
再愚笨也该有个限度的问题。
但是,那在这个场面将成为妆点奥菲莉亚这名胜利者的最佳佐料。
「关于克丽奥佩特拉的《伟能》——『王的支配』,克蕾雅莉西亚姊姊也很清楚对吧?」
同样是〈森灵族〉王族。
更何况克蕾雅莉西亚是现任〈森灵族〉巫女,还曾经差点就任《誓约者》,不可能不知道。
只见克蕾雅莉西亚瞥了反抗组织成员以后说:
「那当然~【无条件地魅惑处于某条件下的人】对吧~今天的游行也用过~」
「什么——」
发出惊呼的是反抗组织——其首领艾莉莎。
奥菲莉亚完全不在意艾莉莎,接著说:
「……那么那个『处于某条件下的人』是指?」
宛如对待已经服下致死毒物的劲敌。
奥菲莉亚显得莫名和善,克蕾雅莉西亚同样平静地回应:
「『曾经对克丽奥佩特拉抱持好感的异性』~」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说的瞬间——
「你这么以为对吧?」
藏在怀里的杀手锏。
奥菲莉亚张开双臂的同时,展现了致命的一击。
「不对。不对喔,克蕾雅莉西亚姊姊!克丽奥佩特拉的《伟能》可不会只局限于那种程度的软弱条件。姊姊大人好像误会了,但我知道这件事!」
没错。
克丽奥佩特拉的强大《伟能》『王的支配』,对处于一定条件下的异性能够发挥强大效力——事实上并非如此。
虽然克丽奥佩特拉本人一直以来都那样说明,但她只对刚当上《誓约者》的奥菲莉亚坦承那是谎言。
「咕嘻嘻嘻嘻!咕嘻嘻嘻嘻嘻!」
那妖艳性感的动作,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邪恶笑容。
花招百出地笼络众多男性君王的稀世女王高声宣告。
「很遗憾——奥菲莉亚说的话是正确的哪~」
她起身,朝克蕾雅莉西亚伸出右手朗朗高谈。
「克蕾雅莉西亚似乎也记得妾身的《伟能》条件,但似乎忽略了一件事:妾身就算认定对方为同志,也不见得就会透露全部哪~」
然后这次朝奥菲莉亚伸出左手。
「相反地——只能说奥菲莉亚太精彩了。亏你能够识破。」
克丽奥佩特拉这么说的同时,假惺惺地朝奥菲莉亚伸出双手表达赞扬,奥菲莉亚得意地点头。
猴戏。
极其无聊、愚蠢、却有意义——
不愧是在异世界擅长欺骗男人的女王。
她的演技只能用精湛形容。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被她装模作样的举止所震慑——
「…………真的吗?」
克蕾雅莉西亚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空洞的表情甚至令人看了便会心痛。
克丽奥佩特拉以最残虐的笑容迎接那个表情,将伸出的双手合起。
「那么——迎接审判的时刻了。」
她这么宣告。
「【汝为支配一切之人——汝受吾支配】。」
『支配者受吾支配』
重叠的双手出现发光的『盛放的六花』刻印,『王的支配』(「支配者受吾支配」)引发了符合文字叙述的现象。
只见克丽奥佩特拉的眼眸诡谲发光,受到那双眼眸吸引的反抗组织成员也同样变成琥珀色眼眸——慢慢地、缓缓地走到克丽奥佩特拉跟前,跪下磕头。
剩下的——只有女人。
所有男人都毫无招架之力地接受克丽奥佩特拉的支配。
确认这项事实的同时——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
奥菲莉亚高声大笑。笑啊笑。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终于。
终于——超越克蕾雅莉西亚•林德雷古了。
她的身体自然地颤抖起来。
此生之中,她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即使是取代克蕾雅莉西亚就任《誓约者》、排除克蕾雅莉西亚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这种喜悦。
——啊啊,没错。
如今她理解了。
原来自己一直——一直想这么做。
想获得打倒克蕾雅莉西亚、超越克蕾雅莉西亚的实感。
和这件事相较之下,从克蕾雅莉西亚手中夺走《誓约者》宝座、或是让第三者认同自己更胜克蕾雅莉西亚,这些事都无关紧要。
奥菲莉亚甚至到达这种宛如看开一切的境界之时——
「笑声。」
克蕾雅莉西亚面无表情地说。
「果然很像呢~」
「……………………啊?」
无法理解。
突然说什么鬼话——不等奥菲莉亚这么思考,克蕾雅莉西亚脸上已经缓缓地浮现原本的平静微笑。
「因为我们是姊妹。一直一起长大……我想会有很多部分变得一样。」
「……你在说什么?」
「我说因为一样,所以我懂~」
听到那句话、看到那个表情的瞬间。
奥菲莉亚的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但彷佛那种事根本与自己无关,克蕾雅莉西亚流利地宣告:
「奥菲莉亚会让克丽奥佩特拉决定【打赌】的具体方法,以及那个方法是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唷~」
……她在说什么?
无法理解。
明明无法理解,却理解之后的情势发展。
她不由自主地能够预想,接下来将会变得如何。
因为一样。和每次克蕾雅莉西亚胜利时的气氛一样——
「你在说什么哪?」
语气非常瞧不起人。
正是克丽奥佩特拉说出那句话,克蕾雅莉西亚直言不讳:
「就说了,我早就知道了喔~克丽奥佩特拉的《伟能》,只要对方是异性就一律有效。」
鲜明的笑容。
克丽奥佩特拉看到那个表情,脸上失去笑意。
「…………你在说什么?」
明明话语完全相同,蕴含的感情却不一样。
不安宁的气氛。流露厌恶之情的话语。
《誓约者》的姊姊竖起食指化解这一切,脸上不改笑容。
「就一个一个揭晓吧~虽然其实已经等于全部说出来就是了~首先——挑起【打赌】的人是我,你忘了这点对吧?」
克蕾雅莉西亚这么说完看向奥菲莉亚,奥菲莉亚粗声回应:
「你说谁忘了——」
「主导权。你不觉得在这个阶段,就已经被我掌握主导权了吗~?」
克蕾雅莉西亚故意打断她说话,朝瞠大眼睛的妹妹投以隐约同情的眼神。
「虽然觉得抱歉……但我利用了瑟蕾西亚对我抱持的自卑感。」
克蕾雅莉西亚早就知道奥菲莉亚会答应【打赌】。
她是知道这点才挑起【打赌】的。
「那又怎样……!」
这种事,奥菲莉亚也思考过。
思考过才挑起必胜的较量,像这样获胜。
明明该是如此——
「我问你,瑟蕾西亚。你为什么会在《誓约者》就任典礼设下陷阱?想要将反抗组织成员一网打尽,不事先准备是办不到的对吧~?」
「那种事,只要早就知道对方会攻击——」
「没错,只要早就知道,就有办法制造对自己有利的状况。」
「————」
「我也一样~早就知道《誓约者》就任典礼的陷阱~我早就知道,却没阻止。」
克蕾雅莉西亚说这句话的同时看向艾莉莎,从用力咬紧嘴唇的她身上静静地转开目光。
「那是因为我连那之后会发生的事都预料到了。因为我早就知道那样会发生对我更有益的事情。」
这个嘛~要归功于协助我的人就是了——克蕾雅莉西亚小声补上这句话,不知为何,她在这时瞥向反抗组织成员——只剩下女性的那边。
奥菲莉亚看到克蕾雅莉西亚的模样,俨然忍无可忍般跺了一下脚。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奥菲莉亚使劲用力地握紧拳头——说:
「不管你!怎么说!我赢了克蕾雅莉西亚姊姊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你为什么不肯面对这个无可动摇的事实呢!?」
认输吧。承认吧。快承认——看著我。
奥菲莉亚痛切的倾诉,换来克蕾雅莉西亚冷冷的宣告:
「【打赌】的结果。是奥菲莉亚赢吗?」
在克蕾雅莉西亚指著的前方。
在半空中写著在《大誓约魔法》保障下,互相发誓的【打赌】内容和胜败。
甚至不需要确认那种东西。
因为,设定【打赌】的克丽奥佩特拉已亲自宣言奥菲莉亚获胜——
「啊…………?」
目睹那项事实的瞬间,奥菲莉亚脱口而出的是这样呆若木鸡的惊呼。
奥菲莉亚和克蕾雅莉西亚的【打赌】胜败。
胜者的名字不是写著奥菲莉亚。
而是克蕾雅莉西亚。
奥菲莉亚率先怀疑这是改变认知魔法,但立刻想到那在〈森灵族〉之间的较量不可能成立,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接受,针对那个可能性思考半晌以后——看向克丽奥佩特拉。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理应是同志、共谋者的《英雄》——浮现了似乎表示难以置信的浅笑。
「咕嘻……咕嘻嘻嘻、咕嘻嘻嘻嘻——可恶的克蕾雅莉西亚,你早就发觉了对吧?」
她同意了克蕾雅莉西亚的话。
克蕾雅莉西亚确认这点,看向剩下的反抗组织成员——看著理当只有女性的那边,呼唤他的名字。
「——雷斯特。」
「………………咦?」
雷斯特——?
这么低语的人,是反抗组织成员之中比谁都熟悉他的艾莉莎。
「——啊~啊……你真的要给我负起责任喔,克蕾雅莉西亚。」
这么说的同时站起来的是一名女性。
一名自称自己明明是一般人,却被误认为反抗组织成员而遭到逮捕的女性,缓缓地揭下披肩、脱掉裙子,将美丽金发——假发扔在地上。
「————雷斯……特……?」
面对艾莉莎惊愕的眼神,反抗组织成员,雷斯特•恩戴瓦显得难堪地露出歪扭的表情,搔了搔头。
然后叹一口气,转换心情看向克丽奥佩特拉及奥菲莉亚。
「…………男的……?」
奥菲莉亚这么低语,雷斯特刻意表现出无畏的样子点头。
「对,男的。抱歉喔。」
听到雷斯特接著这么说,奥菲莉亚俨然不愿相信般摇头。
「为……为什么……既然是男人,克丽奥佩特拉的《伟能》——」
「关于那个《伟能》啊,所谓的男人,是以谁为基准?」
那件事早就讨论透彻了——雷斯特似乎想表达这个意思,散漫地反问奥菲莉亚。
「…………基准?」
「对。例如无论是谁都不得危害他人,要是有意危害就会强行弹开——这个《大誓约魔法》的基准是由《大誓约魔法》决定的。那么,那家伙《伟能》的基准呢?」
「这……」
「——是妾身的主观哪。」
克丽奥佩特拉接手回话,雷斯特没特别点头回应,继续说:
「既然基准是主观,只要别被当成男人就好。然后【打赌】则是由《大誓约魔法》判定。而《大誓约魔法》知道我只是扮成女装的男人。」
正是这之间的出入,导致这种看似矛盾的结果——
「咕、咕嘻嘻嘻嘻嘻!原、原来如此哪~!被摆了一道啊!」
克丽奥佩特拉不掩饰扭曲表情,放声大笑,奥菲莉亚双膝跪地。
突然从天上被人推落。
这句话都还不足以形容现在的状况,奥菲莉亚完全无法思考——
「你怎么气力尽失了?奥菲莉亚。」
《英雄》在耳边呢喃。
「劣等种反抗组织的那些人已经没有用处了吧~?」
「…………?作为打赌的对象,克蕾雅莉西亚姊姊将——」
「在那之前,既然你和那些人缔结了剥夺自由的契约,你还有能做的事啊。」
「……能做的事……」
「剥夺他们所有人的意志。」
简单明瞭的话语。
奥菲莉亚思考那句话的意义之前,美女发出了宛如毒蛇的滑溜声音:
「那么一来,即使释放〈隶人族〉也没意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泄漏出去。」
「但是……」
「你不会说出手下留情这种温吞话吧~?」
就是因为你连这种事都办不到,才无法超越姊姊——
奥菲莉亚听出这种言外之意,半无意识地开口:
「……以〈森灵族〉《誓约者》之名命令……收押的〈隶人族〉一干人等——」
「——我不会让你得逞喔~」
那个声音听起来可靠得不得了。
「基于契约,我以〈森灵族〉《誓约者》代理之名宣言。危害主上种族的《英雄》克丽奥佩特拉,我向你发出警告。」
因为【打赌】的结果,克蕾雅莉西亚获得一次〈森灵族〉《誓约者》的权限,她运用那个身分建立从属关系,昭告《英雄》:
「只追求自身的快乐,将自身的愿望强加于《誓约者》的恶劣《英雄》。在此禁止汝所有出于利己目的的巧言和行动。」
在《大誓约魔法》下——立誓。
克蕾雅莉西亚接著这么说,克丽奥佩特拉浮现扭曲的笑容。
「……咕嘻,那种东西——」
「我不听~那么——我现在就以巫女身分将你送回原本的世界。」
克蕾雅莉西亚的掌心泛起淡淡魔力。
看到那个光芒,即便是克丽奥佩特拉也不得不瞠大眼睛,但她仍保持笑容说道:
「…………了不起,真会虚张声势哪。」
「既然你这么想——你就抱著这个想法回去如何?」
然后光芒愈来愈强,最后包住克丽奥佩特拉——
「————!知道了,妾身发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契约魔法阵展开——包住克丽奥佩特拉的光芒像假的一样消失无纵。
简直有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改变认知魔法吗?」
这句话出自反抗组织首领口中。
「啊啊,太好了~」
然后克蕾雅莉西亚拍了一下手,面带笑容接著说:
「目的确实达成了。」
目的。
没错——这正是克蕾雅莉西亚的目的。
「咕嘻……真是令人火大的家伙哪~区区〈森灵族〉,早该把你们消灭掉的。」
听到克丽奥佩特拉这句话,奥菲莉亚瞠大眼睛。
「消灭〈森灵族〉……?」
褐色美女不回答这个问题,不断发出咕嘻咕嘻的笑声。
「到途中都很顺利的哪~」
「克丽奥佩特拉,你稍微太露骨了。」
只有克蕾雅莉西亚冷静地这么警告她。
「让露菲西亚的死期提前这件事也早就被发觉了吗?」
听到克丽奥佩特拉这句话,奥菲莉亚不假思索地大叫:
「克丽奥佩特拉!!」
「就叫你称呼妾身瑟蕾苏乌了吧?」
她边说边整个人浮上空中,所有人都瞠大眼睛。
「什么——」
「对喔,你们不知道哪~……《魔神器》的使用方法到现在都还是〈幻魔族〉的专利喔~」
说话声冷不防变了。
这股异样感觉,导致所有人都宛如时间停止般不知所措之际——
「咕嘻……咕嘻嘻嘻——噗呵!」
『她』改变笑声的特质,趁机飘浮到更上空——
「克丽奥……佩特拉?」
『她』毫不理会奥菲莉亚的话,以奇妙地无色、无机质眼眸看著克蕾雅莉西亚,以及——她搭档的〈隶人族〉男子笑著。
「没错没错,果然就是要这样才行~♪」
然后『她』发出和表情并不一致,开朗得不可思议的笑声。
「那么那么就这样了,有可能改变世界的两位呀,我们在世界的末日再会——」
『她』殷勤地行了一礼,接著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