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闲啊……」
在都内某处某大楼的其中一室。只有复数萤幕发光的阴暗室内,少年坐在特别订作的摇椅上,啃著垃圾食物懒洋洋地重复道:
「……好闲……闲到要死了…………」
人生就是至死方休地消磨闲暇。
也就是说,很闲正是活著的证明,即便如此,还是很烂。
「──我倒想反过来问你。」
一副嫌少年实在太吵的样子,房间的另一名居民──娇小的少女不带感情地说:
「你有不闲的时候吗?」
「喂喂喂,你讲话还真过分啊。当然有吧。」
「例如?」
「你……啊──……发现做起来最有成就感的事情的时候?」
「比这个更有成就感的事情,是吗?」
少女一边这么说,一边凝视著中央的大萤幕。
某公共电视台播报新闻快报的女主播难掩动摇的身影。
『插播最新消息。中东○○○国总统宣布与邻国○○○○○的战争终结。○○○○○也发表同样声明。两国从上世纪持续至今的紧张状态因此缓和──』
像故障的机器一样重复同样内容的女主播,总觉得看起来也很可悲。
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只见他点击一下关掉画面,毫无感慨地说:
「嗯──因为实际情况不如看起来的那么有成就感。结果只要根源于人的感情,做的事就千篇一律。就连在学校(实验)试过的事情都没应用到,这可不是只有失望而已。」
毫无疑问会列入历史课本的事件,他堂而皇之地说做起来没有成就感。
「……掌握国内所有公共机关内部系统的时候也是,从内部瓦解足以匹敌国家权力的一大犯罪组织的时候也是,你都说了同样的话呢。」
不只那样。暴露各国首长个人隐私、妨害配合国际大会的恐怖行动,或是实行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只是因为或许做起来会有成就感,然而他的游戏,总是撼动了世界。
──对,这些全部都是他一个人所为。
名垂青史的伟人花费一生达成的事迹,他在仅仅十几年的人生之中便实行了好几次。
只为了消磨闲暇。
「喂。」
他突然露出严肃表情恫吓,少女吓得整个人颤抖。
只要做起来有成就感,即使毁灭世界都在所不惜的他,不可能有人被他瞪了还能泰然自若。
虽然少女会颤抖是因为截然不同的理由──
「叫我『你』是怎样?我是你在世界上唯一活著的血亲吧。怀著敬意,叫我『世界最棒的哥哥大人』。」
「……………………唉。」
装模作样的叹气。
从看不下去到无话可说──少女装成那样,表现得十分冷淡地接著说:
「还是一样疯癫呢,世界最棒的社交骇客〔0/2(0ne second)〕※崩喰零二哥哥大人。」(译注:「零二」日文音同「零次」。之前原文都表记为片假名,这里首次公开汉字。)
「哎呀,真害羞啊,可以再多称赞一点喔,吾妹崩喰一过。」
哥哥大言不惭地搔搔头,用另一只手启动电玩游戏,少女──一过见状再度吐气。
「至少谦虚一下如何?」
「那样反而惹人厌吧?」
「那种发言就已经很惹人厌了。」
就算那么说,体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事实就是拥有那种能耐的零二,完全无动于衷。
「不过真的好无聊啊。总觉得此生足矣的Feel很强烈。这是人生终于破关的感觉?」
「旁人听起来只会觉得这个尼特族在胡说八道什么。」
「喂喂喂,我说过尼特族是种称赞吧?」
「天下之大也只有哥哥大人那样解释。」
「同为尼特族要引以为傲啊,妹妹!」
「我……又不是自愿当尼特族的。」
如果这具身体能更健康──
「所以……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尼特族是生命态度,不是立场。不是自不自愿当喔。」
「呃,是。」(译注:アッハイ,小说《NINJYA SLAYER忍者杀手》日文版独特用语,所谓的忍杀语之一。)
「看看我!生而为尼特族、活而为尼特族……是最理想的尼特族。虽然心血来潮会去现实社会实验场(学校),也会赚钱。但是,内心却常保尼特族精神!」
「…………我说过好几次,那就不是尼特族了。」
「最重要的是!世界追求著为了某人、为了某事而活!偏偏一旦真的插手,却发现世界无趣到每件事都会称心如意!……没错!可以说就是因为厌倦那种世界的一切,才有尼特族诞生也不为过!!」
「……不,就算讲得很像名言也一点都不帅。」
「你是怎样啦……再更感兴趣地全力附和啦。再更热情一点啦!」
哥哥拿著平板电脑装模作样地比手画脚,这么主张,一过只好奉陪。
「因为厌倦世界,最近甚至对神秘学出手了吗?」
「既然现存事物不行就换新事物。应该说你发觉了吗?很有一套嘛。」
「装蒜……明明之前就塞了垃圾给我。」
「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一过也很高兴吧?之前还很快乐地游移不决地勤奋努力,你现在也带著身上对吧~?」
「…………嗄?你是指哪件事──」
「反手藏在背后脏兮兮的书。不要直接触摸比较好吧?」
哥哥看也不看地指向这边,抵抗他还比较愚蠢。
「这的确有可能成为创作灵感,也有点子因而诞生,但就算没有它也没差,应该说没有它的话,就只是改做其他事而已,不过如果要论高兴或不高兴,就是『不是不高兴』这种程度。」
「不是吧,所以说……那就叫作高兴对吧?」
「并不高兴。」
「啊,是吗?」
哥哥这么说完就笑了笑,反正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吧。
他明白一过的话哪些是假话、哪些是真话。
所以……
「总之,既然状况很好,那就OK。」
「……你是因为知道状况很好,才待在这个房间,对吧?」
「或许吧。」
「……令人火大。」
「呵,心口不一的话,我马上就会晓得喔?」
「啊,我现在真的火大了。快要发飙了。」
「讨厌~怕怕~」
「好恶。」
「别害羞、别害羞。」
「……可以至少从平板电脑抬起头来再说吗?」
「不要,那办不到啦。」
天南地北、无上惬意的对话。
由零二设想、由零二调整、为了一过而打造的事物。
没错,无论何时都是这样。只因为是妹妹、因为是世界唯一的血亲,一过不断从零二那里获得。
从小时候就一直这样。
一过的世界本应只有病房而已,是零二不断拓展。
她不可能有怨言。
在所有世界上的人之中,没有人身处像一过如此幸福的环境吧。
一过知道。一过都知道,但是──
「……反正只是为了自己吧。」
自认没说出声的小小呢喃。
明明应该彻底理解,却不小心泄漏的真心话──
「那是当然的吧。」
获得了平淡、没什么大不了的回答。
「我说过好几次了吧?说穿了,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我从病房把你带出来,给你各种刺激,当然也是有意义的。」
悠哉的微笑转变为略显讽刺的表情,他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画面显示的是熟悉的文章。
「所以,新作麻烦请提供更多一点新刺激,作者小姐。」
应该只存在自己电脑中的『故事(game)』。
连句点都还没划下的『故事』,即便被读完,一过也没有怨言。
因为零二就是为此大力投资在一过身上。
「………………我尽力。」
「啊~啊……在新作完成以前,又要找新事物消磨闲暇了。因为看起来很无趣,所以之前都放置不管,不过要不要也试试对环境问题出手呢。可是每次都会变成『最快途径不就是让人类灭亡吗?』的局面吧……」
与地球规模的问题列为同等的一过的『故事』。
不对,地球规模的问题是一过的『故事』写完以前的消磨闲暇,所以其在零二心目中的地位或许更高。
并不是不高兴。
那也是一过自己活著的目的之一,但是……
「嗯……」
零二唐突地低语,一过藏起紧张问道:
「怎么了吗?」
「又──被正义的骇客〔flfth〕捕捉到了。最近每次都这样啊。」
「活该呢。」
一过嗤之以鼻的同时,观察零二的反应。
「……嗯──」
和平常不一样,微妙地觉得棘手的反应。
一过对那件事感到又惊又喜,但表面上平淡地继续说:
「骇客集团〔flfth〕与我们出身相同『设施』的可能性,果然很高吧?在那边学过技术的人……而且还是复数,与『光明世界』的人天差地别,就算是哥哥会招架不住也是当然的。真没办法,我来──」
帮忙也行──在一过接著这么说以前。
「不是那样。是太千篇一律,觉得吃力(厌烦)起来了。」
零二苦笑。背后的萤幕不断跑著操作纪录:从〔flfth〕传来的病毒逆向探测,即时破解本体。
哥哥不以为意地用拇指指著那个,笔直地看著妹妹说:
「事情就是这样,这边也请麻烦多加施力啰。」
──完全被看透了。
彷佛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
一过藏在手中的手机一定收到了来自〔flfth〕的惨叫。
……这次也失败了。
如果说这个事实没有击溃一过是骗人的。
但是,低头就绝对追不上。一过没有那种闲工夫与余裕。
「……总有一天会让你满足的。」
然后,让你觉得需要我。
觉得只有一过可靠、只有一过和自己对等、只有一过值得较劲。
这么一来,一定会──
「啊,这个好,我很期待喔。」
没有丝毫期待的话语。
平常听过就算了的那道声音,让一过莫名在意。
一回过神来,一过已经将『创作物们』拢在胸前,同时开口:
「被你选择的我办得到……绝对办得到。」
已经被希望认可的人发掘的事实,使她有无上的自信。
没错,一过受到零二的认可。
如果没受到认可,就应该不会变成这样──
对于这个近乎自相矛盾、平常应该不会当作根据的言论,只将头转了过来的绝对者──
「欸,要不要帮你施魔法?」
气定神闲地扬起嘴角。
「那是珍藏的魔法。从施展的瞬间,你就会获得自由。无论希望不希望,你会名副其实地摆脱一切。」
「一切──」
对一过而言,能称为一切的事物──除了眼前的他以外别无其他。
摆脱零二获得自由?无论希望不希望?
不可能有那种事。
虽然不可能有那种事──但他不可能有不可能办到的事。
所以一过想像著,摆脱零二后获得自由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那也就是没有零二、与零二绝缘、极其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无意义。
「──我不要这样!!」
她反射性地大叫。像是发作般的主张,惹得零二露出浅笑。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苦笑与讽刺。零二没有停手,彷佛没什么般继续说:
「我不是神。虽然无限接近神……不,算了,不讲那个了。总之就算能表现得像神,却终究不是神。就算能让自己看起来无所不能、让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实能做的事却有限。知道终究有限。」
「………………就像不能实质治好我的肉体一样,是吗?」
「我能让你认定自己是健康宝宝喔?」
要吗?这么打趣的零二眼神并没有笑。
「办不到的事就是办不到,就只是那样。别高估、别对虚有其表的东西追求内在、别对没有内在的东西执著、别对彻头彻尾完完全全自始至终都没有执著的家伙太过期待──这些话,我说过好几次了,对吧?」
他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重新面向前方,一过更加用力地抱紧胸前的平板电脑与古文书。
「那么……」
──不可以问。直觉强烈地如此主张。
唯独那件事,绝对不能问。
但是……
抱在胸前的古文书、让自己感到炽热的其他某种东西,驱使她动了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救我?」
她对他的答案没有期待,也不认为能够满足自己。
明明是那样、明明是那样。
明明是那样──
呼吸急促。心悸。头晕。
今天明明应该状况很好的才对。
不想被晓悟、不想被察觉。
一过拚命试图隐藏,零二只是投以话语声:
「……一直待在身边的你,不会不懂的,对吧?」
人生是消磨闲暇。
这世上所有事情。
那是,所以,也就是说……
「────唔。」
头痛欲裂。胸口唐突地揪紧。
他很卓越。
他不寻求。
既然无论如何都,绝对,无法得到──
眼前愈来愈红、愈来愈暗。
少女对著没有转过头来的他,强烈地──立下诅咒。
乾脆坏掉吧。
◆◇◆◇◆
《英雄战争》
〈幻魔族〉浮士德
VS
〈森灵族〉崩喰零次
主战场:〈森灵族〉领古兰雷姆
胜利条件:讨伐敌《英雄》
胜利报酬:委让〈幻魔族〉《誓约者》的权限
委让〈森灵族〉《誓约者》的权限
「胜利报酬是委让《誓约者》的权限……!?」
「予断言,实质是败北种族隶属于胜利种族。」
泰利希涅回应了贞德的低语,站在旁边的拿破仑流畅地接著说:
「就算输了,〈解放者(自己)〉也不会蒙受损害,能单方面享受胜利的好处──这招真高明呀。」
「啊哈!虽然看起来很像小零次的策略──」
同样凝视著零次的太公望如此附和,结果反倒是蒂法莉西亚开口说:
「不可能。《英雄战争》的开战资格在于《誓约者》。先不谈兼《誓约者》的〈幻魔族〉《英雄》,零次不可能直接缔结《英雄战争》。最重要的是零次他──」
「不不不,何必讲那些──嘿咻。」
讲到一半就爬起来的零次,不疾不徐地脱掉上衣,打起赤膊。
「你────」
「这样就一目瞭然了吧。」
「你你你你在做什么呀啊啊啊!?」
蒂法莉西亚瞠圆眼睛,用力别过脸去,零次笑得开怀。
「那部分都没变啊。」
「…………咦。」
没变。以前做了同样的事吗──?
在思考的同时得到的答案,被捶了一下掌心的太公望抢先说了出口。
「啊啊~刻印!」
《英雄》身体某处会浮现对应所属种族的刻印。
〈森灵族〉的刻印是『盛放的六花』,但零次胸口的刻印只有一个圆圈,明显是〈解放者〉的刻印。
「虽然只要个别缔结契约,就能获得其他刻印啦,所以也有可能是双重刻印。下面要不要也脱掉咧?」
「请不要那样!」
「噗!你脸太红了吧。」
「──男、男士突然脱起衣服,能不当一回事才奇怪吧……!」
「咦咦──很养眼喔?对吧,赛蕾?」
「就是呀。不尽然是坏事呀。」
「……你、你们这些人……!」
「不管怎样,崩喰零次并非〈森灵族〉的《英雄》,你问的是这个意思吗?」
本来差点离题又回归正题,从刚才就静静思索的拿破仑说:
「假如真是那样──上空浮现的文字,〈森灵族〉《英雄》崩喰零次该当何解呢?」
在《大誓约魔法》下进行的《英雄战争》不可能动手脚。
既然如此,就无法质疑上空提供的资讯真假。
崩喰零次是〈解放者〉的《英雄》,不是〈森灵族〉的《英雄》。
另一方面,崩喰零次是〈森灵族〉的《英雄》──
「不不不,这不需要烦恼吧?单纯是两边都是真的吧。」
〈解放者〉的《英雄》崩喰零次与〈森灵族〉的《英雄》崩喰零次。
两边都是真的──
「什──那么你这混帐果然──!」
亚瑟制止了正要破口大骂的雷利斯,阿尔法代替雷利斯说了下去:
「双重所属是你自己天杀地否定的事情吧?」
「是啊。毕竟就不是双重所属啊。」
「────嗄啊?」
让人更加不懂了。阿尔法板起脸,太公望苦笑著开口:
「小零次,如果你愿意解释得更浅显易懂一点,我们会很开心的喔?」
「就说了,正是字面上的意思。两边都是真的。」
「唔嗯──你那么讲,让人完全听不懂吧~」
「没那回事吧。懂的人就会懂。」
零次一边这么说,一边重新穿好衣服,一瞬间看向蒂法莉西亚。
如果假设那个「懂的人」是指蒂法莉西亚,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资讯掌控一切。
依照零次的信条,这个状况只有蒂法莉西亚独占的资讯是什么?
(……先思考,无法很快搞懂时就试著分析、联想。)
从蒂法莉西亚与在场的人有哪里不一样的观点,分析蒂法莉西亚自己。
〈解放者〉、〔劣血种〕、〈隶人族〉、〈森灵族〉──
……〈森灵族〉?
蒂法莉西亚思考的同时仰望天空,然后发觉到一件事。
「……〈森灵族〉的改变认知魔法。」
连蒂法莉西亚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低语,被夹杂著叹气的话语打断了。
「你该不会打算说,你是用改变认知魔法伪造了《英雄》之名吧?」
雷利斯提出质疑,其他人尽管没明确将之化为言语,看起来也颇为赞同。
只有一个人,只有零次笑而不语,映入蒂法莉西亚的眼帘──
「如果伪造的不是《英雄》之名呢?」
蒂法莉西亚发出嘹亮的声音,一边说一边继续思考。
「《英雄战争》在《大誓约魔法》下执行。《大誓约魔法》一般认为是集结各种族固有魔法所创造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固有魔法的『改变认知魔法』并无法舞弊。但是,观者就不在此限了。」
对于蒂法莉西亚的结论,泰利希涅很罕见地强烈表达出情绪:
「怎么可能。予主张不可能有那种事。」
「如果加上条件,我的《伟能》也不是办不到,尽管如此,仍然相当大费周章喔?」
拿破仑的《伟能》是【不可能不存在(Impossble n’est pas francais)】。那个能下达绝对服从命令的《伟能》,条件是『仅限于敬畏使用者的情况』。就连《命运力》过人的《英雄》的《伟能》都难以达成的事情,区区一个种族的固有魔法却达成了吗?
「而且,假设〈森灵族〉伪造《英雄》,上空的对立构造之谜就更深了吧……?」
亚瑟慎重地插嘴提问,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幻魔族〉VS〈森灵族〉。如果是目前在场的零次身兼〈森灵族〉《英雄》,毫无风险地挑起与〈幻魔族〉的《英雄战争》,也不难理解那个理由。
然而,如果〈森灵族〉《英雄》的零次不是这个零次,为什么会形成宛如与〈幻魔族〉对立的形势呢?
「这个状况的确与听到的情报有出入。」
拿破仑静静地点出症结,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再度集中在蒂法莉西亚身上。
在提斯泰尔一事──〈幻魔族〉与〈森灵族〉勾结,已经是在场所有人共有的情报,但当时实际在场的人只有蒂法莉西亚与阿尔法。
而在场所有人都确认〈幻魔族〉与〈森灵族〉的《英雄战争》即将开战。
从那些事实归结出来的是──
「啊──我看大家好像误会了,所以先说清楚,即使〈幻魔族〉与〈森灵族〉勾结,也有可能发生这次的《英雄战争》喔?」
打著呵欠坐回原本的底座……甚至躺了下来的零次顺口接著说:
「应该说,甚至可以说是正因为勾结,才会发生《英雄战争》。」
「…………嗄?你、你天杀的在说什么?」
虽然可以理解零次想包庇蒂法莉西亚,但不管再怎么说,那都很牵强──阿尔法这么思考到一半,再度改变了想法。
现在的零次有理由包庇蒂法莉西亚吗?
「那是什么意思?赌上彼此的《誓约者》权限,这种事不管怎么想都只觉得会引发全面战争……」
亚瑟似乎和阿尔法产生相同的疑问,零次轻轻伸出食指,回答亚瑟的发问:
「那大概就是答案了吧。既然要赌《誓约者》的权限,就只可能是全面战争。反过来思考,你们认为彼此的《誓约者》──〈森灵族〉《誓约者》奥菲利亚•林德雷古,会接受那种条件吗?」
「啊……」
《英雄战争》是基于双方合意而成立。无论挑战或应战,都必须充分考虑败北之际的坏处。
就像〈兽妖族〉的前任《誓约者》伊多拉斯,就因为太过勇猛果敢,导致敌方有机可乘,因此《誓约者》必须具备冷静的思考。就这点而言,〈森灵族〉《誓约者》奥菲利亚•林德雷古是公认的慎重。
她会在仅仅一次的《英雄战争》赌上种族的一切吗──?
「不可能赌吧──除非双方之间事先决定好结果。」
蒂法莉西亚半受到促使般低语,太公望眯起眼睛。
「有道理。除非在开战之前就决定〈森灵族〉胜利,不然奥菲奥菲不可能会接受这种条件的《英雄战争》。这就表示不管《英雄》是谁,这场《英雄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串通好的戏码,对吧?」
「而且《英雄战争》的胜利条件……是讨伐《英雄》,就算实际没战斗,只要其中一方的《英雄》投降,就会当场决定胜败。会指定明显不适合战斗的〈森灵族〉首都古兰雷姆,也是因为那个缘故。」
拿破仑这么补充,表示那个可能性有值得考量的余地。
「但是,就算承诺〈森灵族〉胜利,〈幻魔族〉会接受吗?」
若〈森灵族〉胜利,〈幻魔族〉的命运将交由奥菲利亚掌握。
就算〈幻魔族〉内部对立、不团结一心,应该也会坚决避免被其他种族掌握全权。
会赞同那种事,也未免太想自我破坏了──
(……自我、破坏?)
蒂法莉西亚脑中冷不防灵光一闪。
浮士德与梅菲斯托费勒斯正渴望著自我破坏。包含他们在内,出现在提斯泰尔的〈幻魔族〉与〈森灵族〉成员。
浮士德、梅菲斯托费勒斯、蕾优、奥菲利亚──雷斯特。
自称〈隶人族〉之王的父亲、看似实质主导奥菲利亚的他,说了他要做什么?
敏锐化的直觉带动思考,突显了事情古怪之处。
形成关键的事实。
「──请等一下。」
蒂法莉西亚提高音量、用引人注意的话语强行抓住话锋,笔直凝视著她。
她使出浑身解数提问,将问题拋向至今一言不发地旁观的当事人。
「你和雷斯特•恩戴瓦共谋了什么,阿耶珥•奥拉?」
〈神翼族〉的《誓约者》,自称世界的管理者,未来预知者。
同时也是艾尔提罗伊神殿主人的她,默默地凝视著蒂法莉西亚。
「雷斯特……恩戴瓦?」
这句话再唐突也该有个限度。任谁都不得不这么认为时……
「请天杀地等一下。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母……提到阿耶珥大人?」
「『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和《大誓约魔法》的成立有很深的关系』──你这么告诉过我。」
蒂法莉西亚无视从旁插嘴的阿尔法,加快语速继续说:
「《大誓约魔法》构成现在这个世界的根本。不必说也知道,那是在〔七灭战〕终结之后,是千年前创造的。那种东西为什么会与母亲有关系──我之前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通。但那是当然的。因为当时资讯不足,想懂也没办法懂。」
蒂法莉西亚之前认为未来预知者不可能特地讲没意义的事情,而不断思考。
但是,她错了。未来预知者不是不讲没意义的事情,只是不做没意义的事。
也就是说,是『讲出就算思考也没意义的事情』这个行为本身有意义。
「雷斯特•恩戴瓦……自称〈隶人族〉之王的他说,他只为了救母亲……只为了救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而行动……那么,母亲做了什么?你因为母亲,和他做了什么约定?请你告诉我。」
「就、就说了!请问你为什么会天杀地认为那个男人会和母亲大人有关系!」
「……你还没发觉吗?请回想一下,关于雷斯特•恩戴瓦,梅菲斯托费勒斯所说过的话。」
「……?小弟我已经天杀地知道他是大乳袋的父亲了。」
「正确而言,她不仅说了雷斯特•恩戴瓦是我的父亲,而且还表示『是不是也该像对蒂法莉西亚小姐(我)那样,对阿尔法小姐说明清楚比较好』。」
「……」
是那样吗?不对,就算说了那又怎样?阿尔法表现出那种表情。蒂法莉西亚明显感到踌躇,但她很快判断这样做是正确的,因此切入核心。
「阿尔法小姐,你对自己的父亲知道到什么程度?」
「…………嗄啊?」
阿尔法瞥了阿耶珥一眼,想起过去曾烦恼自己对父亲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无从知悉。
「一无所知……说起来,事到如今也不感兴趣了。突然天杀地讲这个要做什么?」
「如果并不突然呢?如果一切都──串连在一起呢。」
蒂法莉西亚的语气突然散发不稳的气息,阿尔法发觉这点而绷紧了脸。
自己还不太清楚。虽然不太清楚,但蒂法莉西亚是不是正要说出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阿尔法•史岱希丝的父亲……不对,阿耶珥•奥拉的伴侣是〈隶人族〉。只不过,对方是〈神翼族〉《誓约者》选上的〈隶人族〉,所以不是普通的〈隶人族〉。那么,不普通的〈隶人族〉是?」
「──王族。」
此时简短低语的人是亚瑟。
阿尔法想起自称〈隶人族〉之王的人物。
「阿耶珥•奥拉拥有名为已知未来的能力。会生出怎样的女儿、结果会引发怎样的事情,她全部都看得见──对,就连现在我会讲这件事,她也都能够看见。」
「你……在说什么……你说什么──天杀地打算说什么……!!」
阿尔法•史岱希丝乱了方寸,蒂法莉西亚以右手按住胸部,一度闭上眼控制感情,一口气说出那个事实:
「也就是说,你的父亲很有可能与我的父亲是同一个人,都是雷斯特•恩戴瓦。」
配合蒂法莉西亚最后那句话,阿尔法拍动了羽翼。
那可说是她这个〔劣血种〕的特徵,白与黑的羽翼。
宛如拒绝一切般,阿尔法用羽翼包住自己,同时挤出颤抖的声音。
「……开玩笑也请天杀的有个限度。太荒谬了……小弟我──」
居然和蒂法莉西亚是同父异母的姊妹。
「……」
蒂法莉西亚强忍住对那件事的所有情感,静静地陈述:
「追根究柢,为何会失去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不是死掉,她的存在为世界所囚。
「从雷斯特•恩戴瓦的发言中,可以确定原因是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原本的愿望。我也认为,就那层意义而言,她本人多多少少接受了。但是,请不要站在那方,试著从别的观点看那件事。」
「别的观点?」
「不是从克蕾雅莉西亚的主观意识,而是从客观立场来看──为什么她非那么做不可?为什么谁都无法阻止?」
「那种事……予推测,是因为谁都无从知道结果,所以爱莫能助。」
「没错,那正是藏起来的拼图缺片。既然无从知道结果就爱莫能助,那么能知道结果的人,正是创造出那个结果的人。」
「喔……原来是那么回事。」
拿破仑的低语与眼神,笔直投向这座宫殿的主人。
蒂法莉西亚确认到她的动作,发出嘹亮的声音:
「──再说一次。阿耶珥•奥拉拥有名为已知未来的能力。先不管细微末节,未来预知者会看见(知道)大局走势。换言之,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个世界所有状况全都出自她的安排。」
「这、这是谬论!我对这片面的定罪提出异议!」
提高嗓门的人是〈神翼族〉《英雄》贞德。
「……感觉有点牵强。因为阿耶珥没积极插手,就全部都怪罪于她。」
赛蕾同意贞德的说法,蒂法莉西亚也点点头。
「说得对。正因为如此,阿尔法小姐的存在才会成为关键。」
为何特地谈论阿尔法的父亲?
那不是为了阿尔法自己。
「如果阿尔法•史岱希丝是阿耶珥•奥拉与雷斯特•恩戴瓦──克蕾雅莉西亚•可丽儿古林的伴侣之间的女儿,就没有比这更明确的干涉了……换句话说,阿耶珥•奥拉是蓄意制造出现在的状况……?」
亚瑟说出自己汇整的想法,蒂法莉西亚不只看著亚瑟,更放眼看著在场所有人。
「假使事情如我推测──阿耶珥和雷斯特•恩戴瓦之间发生过什么。考虑到现在这个状况,不问这件事才不自然吧?」
为了解开敌方阵营内部的对立之谜,同盟方必须获得资讯当作线索。
不是直接攻讦阿耶珥,而是先清除周围的障碍。
那手法之巧妙,让大家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王座上的〈神翼族〉《誓约者》──
「──呵、呵呵呵。」
至今完全一言不发的未来预知者──
「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静静地,宛如吐出一切般笑啊笑的。
她冷不防地、漫无目标地看向空中。
「啊──……」
仅只片刻。没有任何居心或意图,浮现了彷佛放松的平静表情。
就在那瞬间。
(────!)
母亲第一次露出的表情,使阿尔法鲜明地预测到,她接著要说什么话,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终于来到这里了……很漫长吗……?嗯──……已经搞不清楚了……」
语气平易近人地自言自语的世界管理者,瞥了阿尔法一眼以后,面向前方:
「──条件完全满足了。现在就全部说出来吧。」
她眯起不是黄金色的蓝紫色眼眸,灿烂至极地笑了。
◆◇◆◇◆
「话虽然这么说,在我心中已经是结局了,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说的意义就是了。总之没多少时间了,你们要不要擅自问你们想问的事情呢?」
阿耶珥放软身子靠著王座,显得很慵懒,泰利希涅彷佛看到难以置信的画面般低语:
「这就是……那个『大天敌』?予不得不这么感叹……」
总是笑盈盈,几乎不说话,但一旦开口,无论是谁都会侧耳倾听。
从那绝对强者高深莫测的余裕中,令人不由得感到神圣的〈神翼族〉《誓约者》阿耶珥•奥拉──如今宛如某个尼特族般懒散的模样,使各种族首长说不出话来。
唯一一个不是第一次看到她那副模样的〈解放者〉《誓约者》淡淡地问道:
「阿尔法小姐……阿尔法小姐的父亲,是雷斯特•恩戴瓦吗?」
「嗯,对。」
她爽快地将理应存在各种情感翻腾的答案说了出口。
「────」
阿尔法宛如听到死亡宣告般全身失去血色,阿耶珥轻轻接著说:
「喔,不过我们之间并没有一般定义的感情联系,大可不必太在意。纯粹只是因为有需要,而且所有关系者都这么理解。」
那个说法实在过于不负责任,且一厢情愿。
「你──!」
「我很羡慕你那份激昂。」
蒂法莉西亚不禁情绪激动起来,但被阿耶珥当头泼了冷水。
「我当初也有为了某人而活的路可走吗……」
阿耶珥面不改色地低语,蒂法莉西亚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阿耶珥看到蒂法莉西亚那副模样,轻轻摇了摇单手笑了。
「开玩笑的,我只是知道这样你就会安分下来,才这么说的。」
即使阿耶珥接著说了那种话,蒂法莉西亚也无法生气了。
阿耶珥•奥拉这名女性注定要身为未来预知者而活。她有她的情绪。
无论再怎么否定,既然能够想像到,那么事实就是那样。
就算那本身正中阿耶珥下怀。
然后,想必……
(…………阿尔法小姐也心知肚明……)
关于自己的存在,阿尔法已经思考过无数次。连带关于母亲阿耶珥的事也是。
所以阿尔法才什么都不说。她决定不说。
主张那样不正常的是──蒂法莉西亚的私心。
蒂法莉西亚不是靠感性,而是靠理性接受那件事,设法开口做现在自己该做的事。
「…………是因为有需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喔。来到《万象乐园》,继承已知未来的权利,不断观看一切──为了迎接最终确认的理想未来,那是不可或缺的事情。」
「理想未来……?」
蒂法莉西亚那么问,阿耶珥隔了几拍以后,缓缓地说:
「这个世界的存续。」
「那还真是……非常大的事情呢~」
太公望直率地低语,拿破仑说:
「反过来说,这就表示你不采取行动,世界就无法存续,对吧?」
如果世界本来就会存续,未来预知者根本不需要努力。
「那件事──一时之间无法相信呢。」赛蕾说。
未来预知者的预知必定准确,但也有假造预知的可能性。
「居然说这个世界真的会崩坏──」
「不是崩坏,而是消失。」
阿耶珥若无其事地订正,独自连连点头。
「对。那真的一直一──直……都是问题呢。」
她散发出的慵懒气息之中,隐约透露出疲弊。
「大家都不认为『那孩子』是真的想让这个世界消失──除了唯一一个人。」
她说著,看向闭上眼睛的尼特族。
「咦,小零次是不是睡著了!」
太公望激动地大叫著,嫌吵地抬起头来的零次有如睡醒般懒洋洋地说:
「……嗯……呼啊……废话讲完了吗?」
「居然说是废话……」
「…………啊──算了。既然没讲完就请继续吧。」
尼特族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以一副「自己现在说的话才会变成废话」的样子敷衍地摇摇手,再度闭上眼睛。阿耶珥笑著说「还是老样子呢」,接著说道:
「从第一次看到时,这个世界的结局就始终相同──以唐突消失的形式闭幕。所以哪个种族掌握世界霸权之类的细微末节都无关紧要。为了避开唐突的结束,我什么都愿意做。那就是我活著的理由、存在的意义。」
阿耶珥•奥拉有非她不可、非做不可的事情。
避开谁都不期望的世界末日,引导世界继续存在。
因为她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管理者。
「为了那个目的……你与雷斯特•恩戴瓦发生了肉体关系,生下阿尔法小姐吗?」
「还有促使克蕾雅莉西亚成为『遍在者』,让她重新创造《大誓约魔法》。」
「……!?《大誓约魔法》……!?」
「…………你在、说什么。」赛蕾表示。
「那实在──予断定那是假话。」
当各《誓约者》气愤地主张时……
「〈龙斗族〉的两人知道,对吧?你们应该直接听她说了。」
阿耶珥话锋一转,雷利斯、亚瑟都难掩惊讶。
「这……看起来你们真的采取过各种行动啊。」太公望说。
不必多说,看两人的反应,就不得不相信阿耶珥所言不假。
「……真的,只为了使命才生的吗?」
贞德难以置信地问道,阿耶珥微微歪头。
「对喔。会选择雷斯特•恩戴瓦,是因为需要这种关系;而且不管观看几次,都必须是〔劣血种〕……必须是将魔力压抑在体内的〈隶人族〉,不然与预知未来相反的力量就不会觉醒。」
「……与预知未来相反的力量……?」
「那是──不对,这不是我的角色任务。」
边说边耐人寻味地看著尼特族的阿耶珥,就这么重新面向低著头的阿尔法。
但是,她的眼神中不怀感情。
那突显出她想怀也怀不了感情的事实。
「……对装置不需要怀有感情,应该说投入感情反而不行。」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未来预知者毫无自虐之意,陈述著客观的事实,蒂法莉西亚闻言说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你很过分。」
没有人期望世界末日。为了避开没人期望的未来,她只身一人战斗至今。不带自己的意志或感情。
即使如此,正因为如此──
「…………你好温柔。」
简短的低语。在那一瞬间微微流露出的是什么?在蒂法莉西亚确认这点之前。
「我做的事全部都是为了世界存续。就这层意义而言,我和在场任何人都没反目,和所有人的目的都一致。说我暗中搞鬼也没错,说我不人道也很合理。但就只是那样而已。」
为了避免世界消失,一切都是需要的。所有行动只为了那个目的,没有更多含义了。就只是那样而已。
「这样问题就问完了吗?」
阿耶珥•奥拉这名管理者判断无人反驳,进入下一个议程。
绝妙的空白时间。彷佛存在著那种剧本安排。
不对──不是彷佛存在,而是就是存在。
蒂法莉西亚痛切感受到违逆的行为没有意义,同时勉为其难地开口:
「为了世界存续,这个状况也是需要的吗?」
「需要。」
阿耶珥不假思索回答。这就表示她掌握一切,甚至不需要反问那是指到哪个范围。
所以才采取这种态度。
──不管问什么都没用。
当蒂法莉西亚即将被那种思绪支配,勉强甩开负面思考,正要继续说下去时……
上空的巨大魔法阵──明示〈幻魔族〉与〈森灵族〉的《英雄战争》的文字列发生了变化。上头显示的结果,让未来预知者瞠大眼睛。
「────咦?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句话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仰望天空确认那个事实。
胜者:〈幻魔族〉浮士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