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利亚•林德雷古从〈森灵族〉王国首都古兰雷姆,利古尔亚诺城《誓约者》办公室看到《英雄战争》的结果,实在无法接受。
〈幻魔族〉与〈森灵族〉的《英雄战争》。
赌上彼此《誓约者》权限的战争,完全是事前串通好的戏码。
在开始的同时,〈幻魔族〉的《英雄》浮士德会投降,而〈幻魔族〉将臣服于〈森灵族〉。本来应该是那样才对。
「跟当初说的不一样!!」
接近惨叫的大叫声吼向当事者们。
〈幻魔族〉的《英雄》兼《誓约者》浮士德及其《伟能》梅菲斯托费勒斯、巫女克兰蕾优•希弥希卡。
〈森灵族〉这方则是成为巫女的雷斯特•恩戴瓦与他召唤的《英雄》。
所有人悠悠地仰望天空,只有雷斯特对奥菲利亚的大吼做出反应。
「不,这才是对的。」
失笑与虚无。
「瑟蕾西亚,我是怎么对你说的?是为了什么引发这场《英雄战争》?」
雷斯特•恩戴瓦谋划、设计了一切后串通的《英雄战争》。
「〈森灵族〉要对抗四种族同盟,唯有与〈幻魔族〉联手,为此要更明确地掌握种族的命运──需要获得《誓约者》权限。而且只要采取《英雄战争》的形式获得权限,就能造成四种族同盟混乱,让之后的交涉变得有利……但是!实际却是〈森灵族〉落败,将《誓约者》权限交给〈幻魔族〉,事态完全相反──」
「噗呵、噗呵呵、噗呵呵呵呵呵呵!原、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放声嗤笑的恶魔,与雷斯特•恩戴瓦的阴暗表情莫名相配。
「喂,梅菲斯托费勒斯。」
「是~浮士德。」
「我身为〈幻魔族〉《誓约者》向《大誓约魔法》发誓。【将与〈森灵族〉《誓约者》同等的权限,转让给雷斯特•恩戴瓦】。」
低声这么宣言的〈幻魔族〉《英雄》让契约魔法阵显现,导致奥菲利亚的混乱到达极致。
「……嗄……?将〈森灵族〉《誓约者》权限转让给雷斯特……咦……咦──?」
「看,这样就获得《誓约者》权限了。」
「不是〈森灵族〉获得,而是你获得权限,就是了。」
咧嘴嗤笑的恶魔与耸肩的雷斯特看起来格外遥远。
「总结就是,从一开始目的就是这个喔。」
这个目的──指的是把《誓约者》权限委让给雷斯特•恩戴瓦?
「不管你再怎么依赖雷斯特,都不可能交出《誓约者》的权限吧?因为那等于将〈森灵族〉的命运交到〈隶人族〉手中。」
所以雷斯特诱发《英雄战争》,强行夺取《誓约者》的权限。他和〈幻魔族〉谈妥,串通《英雄战争》的戏码,谎称我方会得到《誓约者》权限。
「为……什么…………」
茫然低语的奥菲利亚回想起说了同一句话的『那时候』──
◆◇◆◇◆
「……该死的混种……」
夜晚的利古尔亚诺城。在《誓约者》的办公室里,奥菲利亚用力地拍打桌子。
克蕾雅莉西亚的遗孤,可恶的〔劣血种〕蒂法莉西亚•可丽儿古林。
愚劣的外甥女擅自召唤废物《英雄》,片面成立〈解放者〉这支新势力宣布独立,到这里都还可以容许。
但是,那个〈解放者〉不仅与〈海精族〉,甚至与那个〈神翼族〉都缔结同盟,这则报告对〈森灵族〉《誓约者》奥菲利亚只是凶讯。
不仅是弱者,更是最弱势力的〈解放者〉,与两种族──而且是目前最强种族的〈神翼族〉靠拢。当然,那个事实会涂改目前的势力图,不存在《英雄》的〈森灵族〉的顺位将大幅滑落。
奥菲利亚甚至不知道窘境两字是否能够足以形容现状。为了脱离现状,需要尽早采取对策,这个责任完全在种族首长身上,这是刚刚才结束的议会的结论。
在克蕾雅莉西亚过世后,质疑奥菲利亚身为《誓约者》的资质、认为克蕾雅莉西亚才有资格当《誓约者》的人,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
在他们克蕾雅莉西亚派眼中,奥菲利亚连连失政。
……这倒也无从反驳。
放逐《英雄》克丽奥佩特拉之后,克蕾雅莉西亚自己窝在提斯泰尔这种边鄙,完全不干涉奥菲利亚。不难想像,她在理应鸟不生蛋的异地,只是活著而已就发挥了优秀政治力。
奥菲利亚自己,也无数次认为克蕾雅莉西亚才配当《誓约者》──
「──不对!」
奥菲利亚猛烈摇头。
「……我……奥菲利亚•林德雷古才配当《誓约者》……!」
空洞的声响回荡著。那是只为了自我催眠的话语,然而……
「是啊。」
意想不到地传达给某人听见。
不知何时入侵办公室的〈隶人族〉青年。
──对方不是普通的〈隶人族〉。
恍若女性的容貌,以及散漫慵懒的态度。
这个人很眼熟。
「雷斯特•恩戴瓦……?」
「看就知道了吧。」
这么说完就在桌子坐下的雷斯特,外表和以前看到时几乎没变。
诳骗姊姊大人的大罪人来做什么?不对,真要说起来,为什么他进得来──?
「是观点的差别喔。〈森灵族〉会魔法、〈隶人族〉不会魔法、〈森灵族〉比〈隶人族〉优越──只会这样思考的你们绝对不懂。」
淡然的口吻,既不是说服也不是嘲笑,彷佛理解一切般接著这么说的诡异男子,让奥菲利亚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你究竟──」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来与你【打赌】而已。」
「…………嗄?」
「就是【打赌】喔,【打赌】……你的姊姊(小字内容)很喜欢吧?」
剎那的笑意。比起只感觉得到危险的那个表情,他说出的话语更激起奥菲利亚的反应。
克蕾雅莉西亚生前喜欢的【打赌】。姊姊死后依然折磨著奥菲利亚,与姊姊最后的【打赌】──
奥菲利亚用力握紧桌上的『智慧者之杖』,入侵者平淡地继续说:
「事情很简单。只要你赢了,我就发誓服从你。包含这条命在内都随你摆布。相对的,要是你输了的话──」
「……要是我输了的话?」
奥菲利亚反问,雷斯特彷佛松了口气般,发出呵的一声,浮现浅笑。
「就听我讲话吧。」
「讲话……那算什么?」
一边是命,一边只是听对方讲话。一点都不对等。
「也是,你不觉得可疑才奇怪吧。老实说,【打赌】的结果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没有意义。」
反正都是雷斯特会赢。奥菲利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眯起眼睛。
……肤浅的挑衅。奥菲利亚是〈森灵族〉《誓约者》,那不是区区〈隶人族〉可以对她做的事情,甚至不管任何种族来做都罪该万死。
但是──现在奥菲利亚眼前的男子不是单纯的〈隶人族〉。
他是克蕾雅莉西亚的、奥菲利亚一辈子都不曾赢过的姊姊的伴侣。
在《大誓约魔法》下自由摆布那个男人,对奥菲利亚是十分有意义的行为。
「好吧。视内容而定──」
「你可以单方面爱怎么赌就怎么赌。」
中途打断的话语。
「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说过了吧?所谓没有意义,就是那么回事。」
不是「因为不管奥菲利亚怎样,反正都是雷斯特会赢」,而是「雷斯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赢,所以不在乎不对等的【打赌】结果」──?
「你这家伙……在愚弄我吗?」
「你要怎么解读都行。顺便一提,【打赌】的对象是『下一个进入这间房间的是谁』,『只有你回答』──这没办法动手脚吧?」
这就是全部底牌了──表现出这种态度、轻轻耸肩的男人,让奥菲利亚皱起眉头。
不可理解到极点。
有可能出现在〈森灵族〉《誓约者》房间的人极有限。
随从、卫兵、贵族……统统都是这座城堡的人。不对,可以扩大答案范围,回答〈森灵族〉。既然没有条件限制,就没有违反规则这回事了吧。
雷斯特说出了【打赌】的所有内容。那也就是,只要奥菲利亚有意答应,就会缔结契约,在不管怎么想都是在我方有利的状态下成立【打赌】。
这果然只会是故意要输掉【打赌】──
──瑟蕾西亚很率直呢~
奥菲利亚总觉得记忆中的克蕾雅莉西亚这么呢喃,瞠大了眼睛。
……没错。快回想起来。之前在这间房间,克蕾雅莉西亚将奥菲利亚玩弄于股掌之上,放逐了克丽奥佩特拉这名《英雄》。
与她厮守的男人不可能好应付。
这其中必定有诈。只要以那个前提思考──要发觉是易如反掌。
「我答应【打赌】。」
在与话语同时闪现的魔法阵消失以前,奥菲利亚一口气说道:
「下一个出现在这个房间的是『任一种族』。」
听到奥菲利亚的答案,雷斯特表面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但是,奥菲利亚对雷斯特的内心瞭若指掌。
「你是想让我以为既然在城堡中,当然是城堡人员【〈森灵族〉】会来,而叫待机的反抗组织【〈隶人族〉】过来──不对,也有可能是配合我的答案,叫其中一方过来。」
奥菲利亚回答城堡人员就叫反抗组织来,回答反抗组织就等到城堡内人员出现。然而前提是奥菲利亚说出的答案是〈森灵族〉或〈隶人族〉其中一方。
「蠢货,你当初应该加上条件的。你以为那种程度的小聪明,就能让〈森灵族〉《誓约者》中计吗?」
只要限制答案『仅限于某一种族』,雷斯特应该就会获胜。
当然,奥菲利亚看穿了后果后,便根本不会答应那种【打赌】。
对,所以这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就保证我会赢』。」
雷斯特的话与奥菲利亚的思考达成一致。
〈森灵族〉的《誓约者》不自觉倒抽一口气,雷斯特•恩戴瓦静静地笑了。
「因为我就是那样设计的,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样设计的?
「那么你果然……」
「才不是,正好相反。」
雷斯特吹了一声口哨,从窗户入侵的『那个』既不是〈隶人族〉也不是〈森灵族〉──不属于任何种族。
停在雷斯特肩膀的小鸟,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地凝视著目瞪口呆的奥菲利亚,可爱地歪著头。
「什么──」
「不是没加上条件,而是没办法加上条件。」
雷斯特•恩戴瓦没在【打赌】加上任何条件。
然而那并不是为了奥菲利亚,而是为了让知性种族以外的存在成为答案。
奥菲利亚得知真相,怀抱的不是不甘心,而是愤怒。
「卑鄙至极……!!这种事──」
「──不可能料想得到。」
雷斯特简短地断言,指著自己的眼眸。
「那就是观点的差别喔。」
刚见面时雷斯特一开始所说过的话。奥菲利亚局限于种族的框框思考,雷斯特则跳脱了框架。
「观点的、差别……」
只会用〈森灵族〉的尺度衡量的奥菲利亚,与宏观俯瞰的雷斯特。
这个男人只用一次【打赌】,就展现了极其关键的差别──
「好了,那么就依照约定,听我讲话吧。」
雷斯特不知不觉间坐在桌子俯视自己,奥菲利亚不禁地颤抖了一下。
「就、就凭你区区──」
「我说了听我讲话吧?」
嘴被迫闭上了。
《大誓约魔法》强制执行的屈辱,让奥菲利亚面容扭曲,雷斯特小声叹了口气。
「你放心,不会对你不利的。应该说──正好相反。」
他第二次说了一样的话。雷斯特彷佛松了口气,却浮现极其阴郁的浅笑说:
「我会帮你喔。」
──帮?纯粹的疑问,让奥菲利亚不只是耳朵,连意识都倾向雷斯特。
「你陷入穷途末路。不仅排除〔劣血种〕失败,还让〈解放者〉这种新势力形成、丧失巫女与《英雄》、面临〈隶人族〉独立,连连失去先机,远远落后其他种族。当然,贵族之中一度沉寂的克蕾雅莉西亚派再度兴盛,孤立无援的你每天都害怕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你以下犯上。我说错了吗?」
「胡说……什么……」
切中要点的指摘,还有对现状的掌握。奥菲利亚来不及思考他的意图,雷斯特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拥有召唤者资格的人(巫女)。只要从你身上获得魔力,就能召唤〈森灵族〉所属的《英雄》。本应不存在巫女的〈森灵族〉突然召唤出《英雄》,四种族同盟必定会选择观察情况。趁那段时间接触〈幻魔族〉,缔结合作关系。我与对方的巫女……梅菲斯托费勒斯(诡异的恶魔)之间已经有门路。该做的事显而易见。」
──已经不会错了。
这个男人是真心想帮〈森灵族〉──帮助奥菲利亚。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你吗?你放心,全部只是因为我的目的需要。」
自作多情。脸颊顿时发烫──
「但是,也是为了你。」
却也因为别的意义火热起来──最后被冰冷的手触摸。
「啊……」
被〈隶人族〉直接触摸,本来应该只是种屈辱。
「所以,瑟蕾西亚。」
然而不知为何,只是听他讲话,甚至令自己觉得舒服。
「把魔力给我吧。」
曾经是克蕾雅莉西亚伴侣的男子这么说完,强吻了奥菲利亚。
◆◇◆◇◆
那时候──奥菲利亚应该早就正确理解了雷斯特•恩戴瓦。
他是不能大意的存在、双方只是纯粹互相利用的关系。不管看起来再怎么像是为了奥菲利亚、为了〈森灵族〉行动,那全部只是因为与他自己的目的一致而已。
奥菲利亚也同样准备随时割舍他──
……但是──
每次看到他、每次与他说话,姊姊的身影就掠过脑海。克蕾雅莉西亚总是说以自己的目的优先,却直到最后都无法割舍奥菲利亚;奥菲利亚在他身上看到那样的克蕾雅莉西亚──
「明明说了……会帮我……」
无意识的低语,换来恶魔的反应。
「──噗呵,就是这种地方不行呀~♪」
耳熟的、怀念声音。
「克丽奥佩特拉……?」
不对。那时候克丽奥佩特拉用『这个声音』说了同样的话。
那也就是说。
「梅菲斯托费勒斯,你这家伙──」
「啊,那还不行喔。『浮士德,夺走意识』。」
「【梅菲斯托费勒斯,夺走意识】。」
恶魔伸出的手连一瞬间都不到,就让〈森灵族〉《誓约者》昏倒在地。
「──必要的台词得慎选时间、场合与演员才行。」
没出声的嘀咕未传进任何人耳中──雷斯特笔直地凝视恶魔。
「有什么事吗?没空怀抱『可怜』这种多余的感情喔,为了救女主角而牺牲一切的男主角♪好了好了,先不谈那个,瑟蕾西亚小姐的肉体也是重要的钥匙。光靠〈森灵族〉《誓约者》的权限是打不开门的。」
恶魔可笑似地发出清脆的笑声,雷斯特依言抱起瑟蕾西亚转过身去,在离去之际低语:
「……可怜的人是你吧。」
那句话让恶魔不自然地沉默。
〈隶人族〉之王离开房间后,经过整整几分钟,她口中冒出了说话声。
「………………我吗?」
什么愿望都会实现,浮士德的《伟能》【恶魔】。
本身就是愿望器的梅菲斯托费勒斯很可怜──?
「呵、呵呵、噗呵呵、噗呵呵呵呵!」
恶魔静静地静静地嗤笑,没有人说任何话。
只是一直在那里。
奇妙的均衡,最后被刚来这个世界的『新人』打破了。
「──那么,恶魔大人会依照契约,也会帮忙实现我的愿望,对吧?」
〈森灵族〉的《英雄》这么说完,嘴角弯成一抹新月──
◆◇◆◇◆
〈幻魔族〉《英雄》浮士德战胜了〈森灵族〉《英雄》崩喰零次──战胜了这么冒名的某人。
结果,〈幻魔族〉《誓约者》浮士德掌握了〈森灵族〉《誓约者》的权限……换言之就是掌握了〈森灵族〉的命运。
这个事实略微骇人,但更重要的是──
「……〈幻魔族〉获胜是哪里奇怪了呢?」
拿破仑这么问,阿耶珥却不予回答,只是持续仰望天空。
惊愕的未来预知者。她能够鉴赏确定的事象、或是由此预期的事象,理应总是十分达观。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
〈兽妖族〉《英雄》的心声,也是其他人共同的想法。
「单纯只是变得看不见未来而已吧。」
宛如调侃的话语。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的尼特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已知未来』。只要观看到,就会固定成那个未来。由于它有这种特性,导致有时会超过预设范围。为了让预设外的事物变成预设内事物,就必须重新观看,但如今她无法做出那个行为,就表示──」
「失去了『已知未来』……?」
蒂法莉西亚抢先说出答案,阿耶珥露出苦笑。
难堪的表情。看到她那表情的瞬间,顿时明白的雷利斯大叫:
「什么──真的失去了吗……!」
〈神翼族〉之所以自称世界管理者的源头,都是因为那绝对的能力──『已知未来』。
如今那个能力消失就表示──
「不不不,我可没说消失喔?只是阿耶珥变得看不见而已。」
「那不就叫作失去吗……?」
「就是因为不一样,我才特地换个说法。」
露骨地板起脸的雷利斯,慎重地发问的亚瑟。
零次不只是对她们两人,而是对所有人耸肩继续说:
「想一想〈神翼族〉的预知未来能力是怎么继承至今的吧。」
零次凝视的是蒂法莉西亚与贞德,以及──阿尔法。
──零次特地只看向三人,就表示只有她们有可能知道答案。
她们、阿耶珥与零次,只有五个人齐聚一堂时。第一次来到浮游大陆翡冷塔尼亚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零次说了什么、阿耶珥说了什么──
──顺便一提,就像刚才《英雄》小弟想的那样,这个能力就是〈神翼族〉毁灭世界的原因喔。
蒂法莉西亚想到答案的同时大叫:
「『管理者权限』……!」
零次投以无畏的浅笑代替「答对了」这句话。
「要对答案吗?抬起头来吧,阿尔法。」
零次那句话,让拥有白与黑羽翼的少女浑身颤抖了一下。
战战兢兢地抬起来的那张脸,眼眸发出金色光辉。
「哦……原来就是那样继承的……」
太公望伴随惊讶这么说,蒂法莉西亚茫然地低语:
「从之前阿尔法小姐就有时会单眼染成那个颜色……因为她本人似乎没有自觉,所以我一直没提及……」
「原本〈神翼族〉所有人都拥有那个能力。但是,那个能力导致原本的世界毁灭,从此便局限了使用者。」
那就是『管理者权限』。当代只有一名〈神翼族〉会拥有观看未来的能力。
「也就是说……阿耶珥•奥拉确信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就将能力转让给女儿……?予这么怀疑。」
「算是答对一半。能力的转让并不是出于阿耶珥的意志。假如出自她的意志,就会与她在那之后对于不可解事态的惊愕产生矛盾。」
如果一切都在预设之中,应该也会准备好因应预料之外发生的事情。
但是现实并非如此。于此就可以想像,她并不是在自己任意指定的时间点转让能力。
「……呵呵,与我不一样……《英雄》小弟的预知未来好像依然健在呢。」
阿耶珥似乎很愉快地低语,阿尔法跪了下来,抱住头呻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尔法小姐……!?」
「不要紧,阿尔法早就能够运用自如。只是她原本拥有的能力……与新能力无法互相适应,所以陷入了混乱而已。」
「我不是指那个!」
愤怒的蒂法莉西亚让阿耶珥瞠大眼睛,带著苦笑按住自己的胸膛。
「…………原来如此……只是没有能力而已……感受就差这么多。」
「……唔。」
在看不见未来的世界,好不容易获得理所当然的感情。蒂法莉西亚因为能够想像到那点,所以无法全面责备害阿尔法背负苦难的她。
然后──
「阿耶珥!你的脸色……!」
贞德发出听起来很焦急的声音。就连身为〈神翼族〉《英雄》的她都不曾看过,世界的管理者明显憔悴的模样。
「失去能力的代价……?」
虽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代价,但那个阿耶珥•奥拉因此衰弱。可见那个代价绝对不小。
整个人滑下来瘫在王座的阿耶珥,勉强浮现浅笑说:
「所以……想问的事情……全、部都……?」
听得出她吃力地挤出声音。随时都会失去意识的她,明显到达极限了。
没办法再问更多了──当蒂法莉西亚这么心想的同时,尼特族的身影映入眼帘。
──别被情绪冲昏头了,思考〈解放者〉《誓约者》该做的事──
脑中响起的不是零次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声音。
「这是最后的问题了,阿耶珥小姐!请告诉我你看到的未来与现在的差别!」
蒂法莉西亚声音嘹亮地发问,贞德气愤地转头看著她。
蒂法莉西亚痛切明白她的心情。只是她明白归明白,仍不得不问。
「阿耶珥小姐并没有说谎……!」
呼吸、视线、表情、细微的举止。
尽管蒂法莉西亚无法看得像零次那样正确,但对方恐怕只说真话。
「……?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她没说谎,就表示她名副其实地以世界管理者的身分,达成了这个世界的存续。」
就这点而言,她与四种族同盟的确没敌对,目的也一致。
没有陷害我方的意图,而且态度很合作,提供的资讯也没有需要忖度之处。
「虽然她的能力由阿尔法小姐继承,但阿尔法小姐现在处于混乱之中。也就是说──阿尔法小姐只有现在这时候完全不晓得未来,只能够想像。拥有资讯的人,只有阿耶珥小姐而已。」
已知未来只要观看到,就会固定住那个未来。如果是因为相信已经到达「就算没看到也会成定局的分歧」后才失去能力,那么「世界存续」这个结果本身不会变动。
只不过,在那之前的过程,通往结果的途径却不然。现在这时候旧未来预知者失去能力,新未来预知者无法使用能力,有可能会被趁机改写。
假如改写的人是蒂法莉西亚预设的『她』──
「──阿耶珥?……请振作一点,阿耶珥•奥拉!」
贞德焦急叫喊的悲痛声音,让蒂法莉西亚咬住嘴唇。
〈神翼族〉的《誓约者》闭上眼,安详地沉睡。失去意识的她下次清醒时,或许未来除了世界存续这个事实以外,将会完全变样。
证明那件事的手段没了。
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幻魔族〉【敌人】在这个状况采取行动就糟了──当然会这么想,对吧?」
听到零次突然的低语,蒂法莉西亚抬起头来。
尼特族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很随便,然而不知何时他已经坐起身,站了起来。
「所以要进行效果十足的『演出』就只有现在了──就是这么回事吧?蕾优。」
彷佛以零次那句话为信号。
「……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伴随著略显悲伤的说话声,眼前的空间唐突地裂开。
一手带著『傍身之暗』出现的人是〔四血姬〕克兰蕾优•希弥希卡。
身为〈幻魔族〉巫女的她在,就表示──
「──哎呀,你还是一样很懂啊。」
含笑的黏腻少女嗓音──不对。
从蕾优身后出现的人不是平常的恶魔,而是嘻皮笑脸的少年。
少年的容貌让《英雄》与《誓约者》统统瞠大眼睛,惊愕至极,说不出话。
脖子围著脖围,上下穿著具有统一感的简朴奇异服装。
身材曲线纤细,看起来一点都不适合战斗,甚至可以说是瘦弱的身躯。
一点气魄都没有的慵懒表情,摆明不打算做任何事的软烂态度。
那些无庸置疑都是──
「──噗!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即使明知道也效果十足的演出。」
尼特族脸上残留著笑意,朝著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对手说了:
「唷,我。」
◆◇◆◇◆
「唷~我。」
翻版尼特族友善地回应,特地站在正面上下打量。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像这样实际对峙还真有趣。」
「知道不只是外表一样,就更有趣了。」
奸笑奸笑奸笑奸笑。不管怎么看都长得一样的崩喰零次,用与崩喰零次相同的声音、相同的语调讲话。
「这是……怎么回事……?」
雷利斯的嘀咕,让站在〈幻魔族〉那边的翻版零次转过头来。
「不不不,没什么好问的,就是看到的那样。上面也显示了吧?」
上空显示〈幻魔族〉与〈森灵族〉的《英雄战争》告示。
在〈森灵族〉《英雄》的部分,的确写著崩喰零次的名字。
但是,那是──
「……不是……冒牌货吗……?」
对于这理所当然的问题,在正牌零次做出回答之前──
「别──闹了!」
阿尔法突然拍打地板,凄厉地大叫:
「『〈森灵族〉的《英雄》虽然是崩喰零次,却不同于在这里的我,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就是冒牌货啰。』──这种话只是诡辩吧,你这个臭尼特族!」
彷佛振作起来般抬起头来的〈神翼族〉巫女,完全不见先前的痛苦模样,染成金色的双眸笔直看著前方。
「…………阿尔法小姐……你的眼睛……」
「喔,确实看得见嘛。」
阿尔法不是对著既惊讶又担心的蒂法莉西亚,而是对著嘻皮笑脸的零次咄咄逼人地说:
「天杀地看得见喔,真是多余的东西!──什么,天啊,请问你天杀地在做什么!?」
「嗯──什么都还没做……喔,原来是那个意思吗?」
零次重新面向正面一看,自己翻版的〈森灵族〉《英雄》正好作势要脱衣服。
「──嗄!」
「看,确实有《盛放的六花》刻印吧?」
与零次相同的身体,相同的──裸体。
「嘿咻。」
「──!?为为为为什么你也脱了起来,零次!!」
两个零次一起打赤膊的事态,让蒂法莉西亚别过脸去大叫,冷静地比较两人差异的太公望代替蒂法莉西亚说:
「……在完全相同的位置,有不同的刻印~」
〈森灵族〉的刻印与〈解放者〉的刻印。形状不同的标志分毫不差地印在胸口。
虽然无法光靠那样就肯定──
「一目瞭然吧?」
与稍早前的零次相同的话语,相同的思考。
虽然说得出道理,却不是道理。
是感觉不得不这么说。
「真的是──另一位崩喰零次阁下呀。」
警戒大于惊讶的拿破仑如此确认后,零次轻轻地耸肩,冷不防重新面向〈海精族〉《英雄》。
「应该说只有你想得到那个可能性吧?」
听似随意的交谈,这句话让太公望眨了眨眼睛。
「人家?」
「当然凡是这个世界的人都有可能发觉。只要发觉,就能看穿我和那边的我什么都不做便一目瞭然的差别。」
「…………嗄?那种事看刻印──」
偶然对上眼的雷利斯皱著眉头,不假思索回答,但亚瑟立刻否定了。
「不对……刻印必须脱掉衣服才晓得。」
不是那样,什么都不做也会晓得,甚至不必脱衣服,显而易见的差别。
「……予断言是《命运力》。」
皱起眉头的〈兽妖族〉《誓约者》这么解答后,零次弹响了手指,雷利斯则瞠大了眼睛。
「啊──」
零次翻版的《英雄》崩喰零次。
虽然只有些微而已,但他的确有《命运力》。
──〈解放者〉的《英雄》崩喰零次不存在《命运力》。
那是在过去蒂法莉西亚以〈森灵族〉巫女身分召唤时,全世界就知道的事情,一般认为那是〔劣血种〕召唤造成的缺陷。
新的崩喰零次则具备那个《命运力》。
「…………原来如此。」
太公望径自理解,零次代替太公望嘻皮笑脸地说:
「为什么在现实世界应该是大叔的拿破仑会是幼女?为什么相传是老先生的太公望会是辣妹?为什么亚瑟•潘德拉刚会是儿子莫桀?──第一次见面时就谈过了,对吧?」
蒂法莉西亚回想。
在提斯泰尔城第一次出现时,太公望骑在四不像上说了:
──说起来,本来用《英雄召唤》叫出的《英雄》,就类似那个《英雄》的概念吧。因为是概念,所以能够超越时间或因果,甚至超越真实性,使《英雄》以最佳状态、以最能发挥实力、符合所有人理想的模样被召唤。
──小零次不是概念,而是确实存在固定的时空,也就是说,小零次并没有超越真实性,似乎是实体喔。因为是确实存在的存在,既没有《命运力》,也无法使用《伟能》。
本来《英雄》是概念,为其成就足以改变世界命运之人,所以拥有出类拔萃的《命运力》。
但是,零次是还没有任何成就,或是还没成就的实体,所以没有《命运力》。
然后,如果蒂法莉西亚召唤出来的是实体的零次──
「〈森灵族〉新召唤出来的是概念……原本意义的零次(《英雄》)……?」
「对,正确答案。」
语气与语速跟零次完全相同,〈森灵族〉的《英雄》──概念零次这么说。
「就那层意义而言,那边的我可以说是过去的我。」
零次露出若有似无的得意表情接著这么说,雷利斯见状极其率直地大叫:
「完美的人渣《英雄》同时有两个……的意思……?岂不是糟透了吗!」
「完全同意。」
阿尔法近乎抢话地接口,目前仍染成金色的眼眸看向概念零次。
「哼,真遗憾……就算是臭《英雄》,小弟我──不对,母亲大人的眼眸依然选择了理想的未来。不管你天杀地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未来预知者露出了要称为洋洋得意又稍嫌痛苦的表情,接著这么说。
「──就像这样,情势演变成跟之前讲过的一样。」
概念零次一副以事情全部按照预定的态度,微微张开双臂。
「这样就晓得该选哪一边了吧?」
他对著她们──〈海精族〉的两人,露出邪恶的奸笑。
「……?你在说什么──」赛蕾问。
「──啊~啊,真的变成这样了~」
「………………小吕?」
〈海精族〉《誓约者》赛蕾•犹芙尼亚与〈海精族〉《英雄》太公望。
两人表现出来的感情明显不同。
起疑、惊讶、不知所措的《誓约者》,与自嘲而笑、死心、显得歉疚的《英雄》。
「既然见识到你们全部看透到这个地步──果然只能采取行动了,对吧。」
太公望右手拿著钓竿•打神鞭一挥。
「就说了,已经太迟了。」
贞德与亚瑟反射性拔剑出手,零次出声叫住两人。
「那是佯攻。你的真正目标是──阿尔法吧?」
「阿尔法……?」
贞德讶异疑惑的声音,立刻被太公望盖过。
「真不愧是小零次~♪确实记得人家的《伟能》。」
「太公望小姐的《伟能》……?」
【覆水难收】。那个能力是──蒂法莉西亚在想到的同时大叫:
「阿尔法小姐!」
「真遗憾,禁止了♪」
在太公望胸口发光的『相依的三玉』刻印。
能够让使用过一次的能力不分魔法或《伟能》一律再也无法使用的【覆水难收】,导致阿尔法的眼眸恢复成原本的颜色。
似乎是因为能力遭到禁止,导致疼痛更加剧烈,阿尔法朝著太公望大叫:
「……你在想什么……请问你天杀地在想什么!?」
「想什么,人家──人家我们想的事情并不难吧?」
然后太公望对自己的《誓约者》微笑,在她继续说下去以前──
「〈海精族〉的事情♪──对吧,太公望小姐♪」
简直就像从一开始就在场般,恶魔──梅菲斯托费勒斯笑了。
◆◇◆◇◆
「浮士德……梅菲斯托费勒斯……」
「是你们……!」
亚瑟低语,雷利斯咄咄逼人地有所反应。
恐怕就是一切混乱现状的元凶,〈幻魔族〉的《英雄》兼《誓约者》浮士德与其《伟能》梅菲斯托费勒斯。
雷利斯彷佛随时会使出『龙神白化』攻击,恶魔捉摸不定地笑著说:
「哎呀?你好你好,幸会,雷利雅小姐。令兄的事请节哀顺变♪」
「────!」
对方劈头就以既是雷利斯的根本也是致命伤的两项资讯下马威,雷利斯不可能还讲得出话。
最重要的是──
「〈海精族〉──背叛了,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拿破仑的话语沉重无比。
可以说是四种族同盟必要的预知未来能力。
禁止那个能力,表达再明白不过的背叛之意──
蒂法莉西亚深深地玩味那个意义、那个意志,问主使的恶魔:
「那就是……你的目的吗?」
「讲背叛太难听了。哪一方才是〈海精族〉更好的伙伴──我们诚挚地谈了这件事,谈了实际未来会变成怎样,因为事情真的成真了,才顺理成章做出选择,只是这样而已♪」
梅菲斯托费勒斯事前接触了太公望──
当然,不可能突然游说对方背叛,对方就会行动。所以,她提出对〈海精族〉相当有吸引力的条件,并且阐述了未来。
她表示:假如未来不出所料,有吸引力的条件也会成为现实。
「……这个嘛,大致说对了吧~」
太公望露出苦笑,看著依旧无言的赛蕾继续说:
「抱歉喔,赛蕾……没能事前商量。但是,人家没变喔。无论何时总是……一心为了〈海精族〉设想。」
「小吕……」
「没问题喔,你很信赖自己召唤的《英雄》吧?太公望小姐是你期望的《英雄》。」
恶魔黏腻的话语,只是让人更难以接受。
甚至令人觉得那反而才是她的目的,恶魔转圈圈笑著,〈兽妖族〉的《誓约者》发出压抑的声音说:
「……明明有『种族旗』却做出愚蠢行为,予不以为然。」
「你以为太公望小姐会在我们没应对那种老旧习惯的状况下背叛吗?」
回击的话语传来。听得出事先预测的回答。自己说背叛很难听,却又自己用那个字眼的不正经态度。
那些全部都难以接受,却拥有不得不接受的说服力。
「而且,我想这对阿尔法小姐也是好事喔?突然强迫接收不想要的能力,还对身体造成负担,母亲真的不是好东西,对吧?」
这纯粹是好意──梅菲斯托费勒斯彷佛是这么表示,低著头的阿尔法猛地抬起头来。
「别胡说八道……小弟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小弟我、小弟我──无论何时都想帮上母亲大人的忙!」
所以。对,所以──
「……没用的,阿尔法。人家的《伟能》──」
「才不听你放屁啦……!」
没错,自己才不管背叛者说什么。现在该管的是──
「小弟我……现在能做的事……母亲大人的……小弟我的……」
然后,阿尔法无意识看向的是──
「太公望,我想确认一件事。」
尼特族轻轻举起手,不等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
「被禁止的只有『已知未来』,对吧?」
令人强烈怀疑「你明白这个状况吗?」、令人烦躁的悠哉表情。恐怕是阿尔法所知最无敌令人火大、最无敌令人想掐死、最无敌──头脑灵光的臭尼特族。
那家伙会那么游刃有余,就表示这个状况也在他预料之中;那家伙一直看著阿尔法,就表示──阿尔法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吧。
(天杀地惹人厌……!)
全部。一定全部都如那家伙所料。
而那家伙绝对不主动出手相助。
不对──一定是因为那也是必要之举。
因为明白,所以阿尔法才在心中咒骂:
(小弟我和大乳袋不一样,没那么擅长思考啦,笨~蛋、笨~蛋!)
火大。火大。虽然很火大──
──被禁止的只有『已知未来』,对吧?
问题的意义与意图,阿尔法已经都晓得了,她下定了决心。
两害相权取其轻。
「零次!请天杀地与小弟我缔结契约!」
阿尔法唐突的宣言,超乎在场大半的人的预料。
「内容是?」
只在立即回答的零次、与早就看到那个未来的阿尔法的意料之中。
「母亲大人说过的、小弟我的能力──你天杀地知道吧?天杀地告诉小弟我,拜托!相对的──」
尽管在意料之中──
「小弟我会……小弟我、会……」
即使心知肚明,要说出口仍然很痛苦的样子,阿尔法踌躇了半天,最后才小声地说:
「小弟我……对你──对崩喰零次,发誓、服从……」
「──嗄!?阿尔法,你刚才说了什么!?」
贞德大感惊讶,阿尔法似乎重新意识到羞耻心,满脸通红。
「噗呵!噗呵呵呵呵呵呵!『世界的管理者』〈神翼族〉不打自招了呀!啊──阿尔法小姐本来就不是纯血的〈神翼族〉吗?」
恶魔极其精准地笑著挖开当事者最在意的部分,阿尔法一度闭上眼,再度看著尼特族滔滔不绝地游说:
「小弟我会交出所有的自由──相对的!将你知道的小弟我原本的能力,天杀地告诉小弟我,拜托!」
一生一世的请求。阿尔法做出觉悟提出交换条件,但尼特族只是大剌剌地说了一句:
「不,没什么好告诉的,你已经晓得了吧?」
──就是不晓得,才天杀地问你吧!
(不对不对……不是那样。)
既然臭尼特族那么说,就代表自己已经晓得了。
晓得。晓得──
阿耶珥不会做没用的事,阿尔法是因为需要才被生下来。
因为她预见了太公望的【覆水难收】禁止了『已知未来』的现在这个状况。
既然如此──
阿尔法拥有的、只有阿尔法拥有打破这个状况的力量。
既不是纯血的〈神翼族〉,也不是〈神翼族〉与其他种族的混血,继承了甚至没有魔力的〈隶人族〉的血统,身为〔劣血种〕的阿尔法──
「并不是没有魔力。」
冷不防轻声说出的话语。精准地、彷佛那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字般。
喀嚓一声──嵌进脑袋深处。
并不是没有魔力,只是封闭在内侧。不是外侧,而是内侧。
逆向运作──?
伴随著唐突的灵光一闪。
「嗯嗯~?怎么了吗?」
阿尔法凝视著露出嘲笑的恶魔,瞬间,世界失去颜色,而她被吸了进去。
◆◇◆◇◆
──嗄!?嗄!?
阿尔法惊愕地大叫,随即察觉自己的声音没有在任何地方响起,甚至连身体都没有,处于只有意识的状态,于是更加惊讶。
──这、这天杀的是什么状况!
只有意识……只有视野的世界。
事态明显异常,阿尔法正要思考自己做了什么时──她发现到──
认识的人近在咫尺。
──臭尼特族……?
在洋溢著异国风情……应该说明显不属于《万象乐园》、被不可思议的种种摆设围绕的崩喰零次,忽然面向这边,慵懒地笑了。
「怎么了?」
──问、问小弟我怎么了……小弟我才天杀地想问──
「……没怎样。」
从急促抱怨的阿尔法背后传来说话声。
零次似乎不是对自己,而是在对背后的某人说话。
「哪有哪有,那才不是没怎样的表情吧。老实讲给哥哥大人听听?一过。」
──一过……零次的妹妹……?
不自觉回头看的阿尔法瞠大了眼睛。
近在眼前,坐著轮椅的少女。
外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但是──她看一眼就直觉地认为──
她,崩喰一过。
──很像梅菲斯托费勒斯……?
「可以不要那样吗?」
严厉的声音。以为那个声音是说自己的阿尔法,正要找台阶下──
「自己叫自己哥哥大人很恶。」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喜欢。』
──唔……咦……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像双重的感觉,阿尔法眯起眼睛。
──这是──
「咦,哥哥大人怕怕。」
「好恶。」
『才不要当零二(零次)的妹妹,很开心当零二(零次)的妹妹。』
──内心的、声音……?
一过说得充满厌恶感,对零次却不管用。
零次彷佛连她心中的纠葛都看穿般,只是笑嘻嘻的。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吗?那本书。」
虽然顺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一过稍微绷紧了身体,于是阿尔法也察觉她藏了东西。
「因为很玄,我就原封不动带来了,发现有趣的事要告诉我喔。」
零次这么说完,又转身背对这边,轮椅少女握紧了拳头。
『要让你认可绝对要让你认可为什么不认可我呢认可我认可我。』
只在阿尔法脑中响个不停的声音。
其中蕴含的感情是爱恨交织的扭曲心态。
阿尔法不自觉皱眉,她的眼前开始歪扭变形。
然后当视野再度变得清晰时,她已经移动到与先前不同的地方了。
在可爱小东西与诡谲摆设混杂并存的那间房间中心,一过表情空虚地打开一本陈旧的书。
──刚才天杀地说的书,是吗……
阿尔法的低语,当然没引起少女的反应。
独自持续翻书的少女,令人感到既悲凉却又诡异的光景。
阿尔法关注了一段时间之后,感受到强烈不对劲。
少女的手持续翻页,那只手始终没停下来。
那本书很厚。但是,不管怎么翻都不会到达最后一页。
很玄的书──
少女阖上书本。
简朴的皮革封面,没印著任何看似书名的标题。
她漫不经心地抚摸陈旧的皮革封面,然后忽然发觉什么般瞠大眼睛。
「该不会……」
一过眼神诡异发亮。从她身上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怖,全身毛骨悚然的阿尔法,配合书本再度打开,探头看向内容。
那是完全看不懂的异世界文字,但内容很自然地便进入了脑中。
上面写著某个壮阔的故事。
──从不同世界带著不同魔法体系,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六个种族。
他们互相争夺世界的霸权,引发了足以七度毁灭世界的魔法战争──
曾经听过的故事。
「……如果是这个……一定……」
一过宛如谵语般低喃,拿起放在桌上格外骯脏的笔,不疾不徐地将『六个种族』的『六』划掉。在上面写上『七』之后,俨然就像从一开始就是那样般,文字融入周围的文章。
随后──
文字嘈杂蠢动,在书页晕开,不料下一瞬间上面的文章就整个改写了。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最后大到藏也藏不住,散发疯狂的气息。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零二(零次)也想像不到的,『活生生的故事(Another World)』!」
一过眼神发亮,伴随著灿烂的笑意,在别页也振笔疾书。
第七个种族被命名为〈隶人族〉,创造从别的世界召唤《英雄》的机制,创造禁止暴力的世界法《大誓约魔法》──
──不会……吧……?
无论阿尔法再怎么否定,少女的手都没停下来。
最后阖上书的她,在封面写上关键的标题。
《万象乐园》。
崩喰一过取的书名。
那毫无疑问,是阿尔法生存至今的世界名字──
随后,阿尔法眼前的光景宛如快转般推移。
每当轮椅少女表情消沉地进房间,就宣泄郁闷情绪地撰写文字、撰写世界。世界日复一日扩展,登场人物的人生日复一日改写──最后,那一天终于来临了。
「──喂,一过。」
从远处传来零次的声音,关上门阻绝那道声音的一过,鞭策著比平常更加沉重的肉体勉强锁上门,彷佛在这时筋疲力尽般失去平衡,从轮椅摔到地板。
──等、等一下──
即使明知道少女听不见,阿尔法仍不自觉呼喊,可见少女明显处于性命垂危的状态。
心脏持续不自然的脉动。
呼吸也有困难,她抠抓地板苟延残喘的同时,取出了书与笔。
在自己的生命灯火即将熄灭时,一过露出既像哭也像笑的凄绝表情,奋力写下那个。
与平常不同的、与平常相同的世界创造。
少女在书中增添的是少女自己。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以〈幻魔族〉的《英雄》──以其《伟能》的身分被召唤至《万象乐园》,在书中化身为崩喰一过这名登场人物。
阿尔法正要探头看改写的内容,少女就宛如察觉这点般阖上书,就这么趴在地上,彷佛用尽剩下的所有生命般嗤笑。
那既骇人又凄美的模样,令阿尔法蹙眉。
──果然就是那个恶魔──
在阿尔法做出结论之前,她的视野唐突地被封闭于黑暗之中。
那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稍微定睛细看,另一边的景象就逐渐明朗。
寸草不生的土壤大地,与代替天空覆盖在大地之上、淡淡发光的高高天花板。
因为这幅景象太过独特,阿尔法立即理解这个地方是哪里。
──迪利德(〈幻魔族〉之国)。
看样子,自己似乎从异世界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话虽如此,阿尔法依旧没有肉体,处于只有意识的状态。
在阿尔法思考原因之前,便在视野发现了人影。
阿尔法还来不及产生靠过去看的念头时,视野就已经擅自接近,接著立刻理解到对方是谁。
这是因为对方是已知的人物。
以石造美丽城堡为背景伫立,身影充满幻想氛围,衣著单薄的娇小少女。
──为什么,这家伙会……!
银色长发摇曳的少女──克兰蕾优•希弥希卡宛如受到阿尔法呼唤般转过头来,静静地低语:
「…………好不容易终于来到这里。」
一向编成麻花辫的银发披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庞看似带著些微忧愁的〈幻魔族〉公主,视线笔直对著这边。
阿尔法不自觉看后面──和蕾优看著相同的方向,但果然空无一物。
明明就连阿尔法都看不见自己──
「虽然绝非自愿。」
听起来既像自言自语,也像对著阿尔法说话,没有感情的声音淡淡地继续说:
「但我的角色任务只有这样。」
──角色任务……?
蕾优似乎没发觉阿尔法的问话,朝这边展开了身上披的《魔神器》『傍身之暗』。
──天啊,你这臭偷窥狂天杀地做什么!
才以为视野再度封闭于黑暗之中,阿尔法随即看见黑布的另一边是光线微弱的房间。
在萧瑟的石造房间的四个角落,分别是身披著金布红布白布黑布、特徵明显的四名少女,她们围著一名坐著不动的兜帽少女。
在阿尔法思考她们是谁之前,她的脑中响起声音。
〈幻魔族〉的四族及其顶点的〔四血姬〕。
贪婪吸收他人的血(知),转化为力量的〔吸血鬼〕公主《盈月的一姬》。
诱惑异性,一辈子当成仆人使役的〔淫梦魔〕公主《弄月的二姬》。
肉身绝不毁灭,距离死亡最遥远的〔不死者〕公主《纤月的三姬》。
夺取他人的灵魂,与其肉体同化的〔影生灵〕公主《残月的四姬》。
以及,祖先是〔吸血鬼〕与〔不死者〕的父亲,与体内寄宿著〔淫梦魔〕灵魂的〔影生灵〕母亲创造的『杰作』《零姬》──
──《零姬》……?
「为了让互相憎恨的〈幻魔族〉能尽情互相斗争,首先要征服《万象乐园》──只为了那个目的而创造的、拥有四族能力的原点。」
阿尔法还来不及分神留意回答的声音,就进入下一个场面。
〔四血姬〕们似乎正在讨论《零姬》。特别是〔吸血鬼〕、〔淫梦魔〕、〔不死者〕这三人,正发生激烈的意见冲突。
情绪激动的议论,最后却唐突地结束。
依然坐著的少女不疾不徐地操纵黑布,消灭了《弄月的二姬》。
显露惊愕与愤怒的《纤月的三姬》与《盈月的一姬》,被少女手中的黑布接连驱逐,消失在虚空。然后最后剩下的《残月的四姬》──不知为何发出高笑声,表现出慰劳少女的态度。
──这家伙……
「对,全部都是《残月的四姬》的计画。〔影生灵〕利用《零姬》,领先其他族。那个计画,到途中都是成功的。」
就如声音所言,《残月的四姬》被《零姬》轻易地消灭了。
剩下的《零姬》──《欠月的零姬》最后站起来,任由兜帽下的美丽银发披散开来──阿尔法终于领悟这件事的意义。
这就是克兰蕾优•希弥希卡这名少女诞生的缘由。她的过去。
彷佛这么理解就会触发变化,眼前的光景再度快转。
消灭〔四血姬〕、取代〔四血姬〕的《欠月的零姬》,为了达成身负的角色任务,首先试图统率〈幻魔族〉,但那只是造成新的混乱。
因为失去〔四血姬〕的各族,想要单纯选出新的〔四血姬〕,以她们为中心团结,与其他族斗争。
各族对于试图干涉的《欠月的零姬》的态度都不一样。
有人抱持敌忾心,有人阳奉阴违加以利用,也有人发自内心仰慕。
然而──
「…………没有。」
即使遭到憎恨、饱受关爱、经历背叛、承受期待、感到失望。
她的感情都没有变化。
不是不懂。遭到憎恨很可怕、饱受关爱很开心、经历背叛很伤心、承受期待很自豪、感到失望很惭愧。
她能够理解。只不过完全没有实感。
简直就像书中描写的登场人物的心情,只觉得置身事外。
她想要实际的感受。
不知何时萌生的那个心愿,最后逐渐形成支配少女行动的一切。
不是为了〈幻魔族〉,而是为了自己。
不是迈向潮流稳定的秩序,而是会产生更大波澜的混沌。
尽管如此,少女仍然毫无变化。
毫无变化。毫无变化。毫无、变化──
「那个哪,是你体内寄宿的灵魂害的吧。」
自称来自未来的那名《英雄》发出咕嘻嘻的笑声,说:
「为了超越〔四血姬〕,代替〔淫梦魔〕寄宿的灵魂。就连《残月的四姬》都意想不到的灵魂,夺走了你的感情哪。」
彷佛理解一切,褐色的《英雄》──克丽奥佩特拉继续说:
「不对……不是夺走了感情哪。单纯只是不会产生未知引起的情绪反应而已哪。就像过去有人说惊奇(thaumazein)正是所有情绪反应的起源,你没有的东西就是未知。」
没有未知……知道一切。
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心知肚明,所以才毫无感觉。
「……为什么……」
到底要寄宿怎样的灵魂,才会变成那样──
拥有『王的支配(支配者受吾支配)』这项《伟能》的《英雄》嗤笑著。
「那当然是《万象乐园(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作者)的灵魂吧。」
那个冲击的告白──
「与妾身相同哪。」
被随后覆盖的冲击冲淡。
一回过神来,少女──克兰蕾优•希弥希卡已经问道:
「……那么,你……你为什么那么自由……?」
自称拥有相同灵魂的《英雄》少女。
为何她能够脱离造物主的诅咒──
克兰蕾优只是想知道那件事,抓紧机会发问,名为瑟蕾苏乌(第六)的少女便极其邪恶地微笑。
「要妾身告诉你也行──相对的,你可以帮忙实现妾身的请求吗?」
「──然而,那是谎言。」
伴随著说话声,暗幕降了下来,最后从中分开──原来那个暗幕是『傍身之暗』。
站在眼前的是伫立于砂与岩石大地的银发少女。
阿尔法以为回到原本的地方,但又发现她背后原本壮丽的城堡已经崩塌,看得出时间流逝。
蕾优的模样也变成了阿尔法熟悉的暴露服装与辫子发型。
「克丽奥佩特拉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克丽奥佩特拉的确继承了『她』的灵魂,但正因为如此,才无法完全逃脱。直到最后都困在她自己也不晓得的执著心之中──因为遭到放逐才获得解脱。」
说话声没有感情。淡然地,宛如自言自语般陈述。
「但是,那启发了我。瑟蕾苏乌有自觉,那是因为她是来自异世界的来访者。」
来自相同异世界的来访者,或许就能实现自己的心愿。
只因为那个理由,蕾优召唤了《英雄》。
因为她拥有那个能力。对,非常恰巧地──※预定和谐。(编注:哲学家戈特弗里德•莱布尼茨提出的理论。主张我们所看到的身心互动并非偶然的影响,而是经由上帝预先制定的规则实现调和。)
为何克兰蕾优•希弥希卡体内寄宿著创造者的灵魂?
她为何当上〈幻魔族〉巫女召唤出《英雄》?
──该不会……
阿尔法感到惊愕,克兰蕾优•希弥希卡点头肯定,抱紧著自己。
「那正是开始。结束的开始。」
『傍身之暗』再度展开。眼前随即变暗,在昏暗中闪耀召唤之光。
出现在召唤者克兰蕾优•希弥希卡前面的人──不是她,是她自己。
「──只要你协助我,你的心愿就一定会实现。」
黑发、黑眸、黑衣服的那名少女说出蕾优发自内心想要的话语,那名少女阿尔法也认得。对,那名少女……那个恶魔是。
──崩喰一过。
总觉得少女好像听见了阿尔法的低语,微微地露出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