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新人作家与哥哥前辈

四月下旬──GF文库四月份的新书上市后,一个礼拜过去了。

本月推出的新书中,也包括了笠松青叶的『空之记忆』。

由于作者是十七岁的现役女高中生作家,再加上书本的包装所呈现的氛围和可儿那由多的『景色』系列十分相似,受到的市场瞩目度以新人作家的标准而言算是很高,销售成绩单也开出了红盘。

然而,和亮眼的销量相反,看过作品的读者所给出的评价却不尽理想。

『可儿那由多的劣化版复制品。』

『不符期待。』

『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处赢过可儿那由多的地方。』

『不懂同一个新人奖在可儿那由多之后还推出这种作家的意义在哪里。』

『出版社想沾可儿那由多的光,借此推销女高中生作家的盘算显而易见,非常商业主义化的一部作品。』

『觉得我最爱的「景色」系列被玷污了。』

一如责编山县的预料──不,网路上一面倒地充满了比她想像的还严重的负评。

冷静地分析作品本身,『空之记忆』绝非一部滥竽充数的作品,它确实具备有不会让优秀奖之名蒙羞的完成度。只是因为被拿来和可儿那由多这个旷世天才做比较,才会过分放大读者心中的实际坏印象。

笠松青叶属于懂事之后就开始接触网路环境的世代,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类的负评。

一开始青叶还气愤填膺,固执地抱持「居然看不出来这个作品的厉害之处,凡人就是凡人」这种心态,可是在连日遭受同样的评论攻击之后,也慢慢认清了现实。

自己的才能、自己的作品终究比不上可儿那由多那种「真货」,只不过是个以假乱真的仿冒品……

青叶郁郁寡欢地用手机滑推特,走在前往GIFT出版大楼的路上。

今天要在编辑部和山县讨论下一本书的计画。

山县说过她尊重青叶的意愿,不管是要打铁趁热为销量不错的『空之记忆』推出续集,还是构思下一本新作都可以。

可是青叶无法做出决定。她有预感,不管怎么选择结果都会像这次一样被读者批评得体无完肤。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此封笔才是上上之策也说不定……

就在她迟迟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出版社的大门口。

她想要走进大楼,脚却不听使唤。

回想起过去自己的一言一行,她羞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颁奖仪式上发表的丢人现眼的演讲。对前辈作家的不礼貌言语。对同期作家的攻击性发言。对责任编辑的反抗态度……

……我不行了。不敢进去。

自己没脸见山县和其他编辑社的人,也没脸见可能在大楼里面的其他作家。

非常抱歉,由于我得了感冒,请容我取消今天的讨论。

青叶在大楼门口寄了封电子邮件给山县后便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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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笠松小姐。」

「!」

青叶头垂得低低的,意志消沉地前往车站,突然有人从前面叫她的名字,吓得她抖了一下肩膀。

抬起脸一瞧,站在她眼前的是身穿运动服的中性美少年──羽岛千寻。他手上提着超市的袋子。

去年十二月,青叶在同期的相生初的邀约下参加了一场联谊,她和千寻就是在那个场合上认识的。千寻比青叶高一个年级,和态度冷漠的青叶相反,他不但善解人意,沟通能力又强,一看就是受班上同学欢迎的好人,当时还专程送青叶到车站搭车。

如果是一般的女生,如果被像千寻这样的美少年温柔对待可能会一下子就坠入情网,偏偏青叶对他产生的却是自卑感,以及「这个人终究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我是职业小说家,所以我比较伟大」的扭曲优越感。

然而,一路支持着青叶至今的那个扭曲自尊心,如今也摇摇欲坠了。

「你去编辑部开完会要回家了吗?」

「……没错。」

面对爽朗地询问的千寻,青叶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羽岛同学怎么会在这里?」

「我哥哥就住在这附近。我正准备过去帮他煮饭。」

『哥哥。』

听说羽岛千寻是作家羽岛伊月的弟弟。

青叶在得奖前,原本对这名作家一点兴趣也没有,后来在颁奖典礼的抽奖活动上,伊月口出狂言说要开创新时代,青叶那时第一次和他正面杠上,宣称自己才是未来开创新时代的推手。之后,青叶在联谊得知伊月和可儿那由多是一对情侣,这才对他产生兴趣进而接触他的作品。

没想到,一读就迷上了。

青叶接触的第一部作品是伊月的代表作、日前已决定要改编成动画的『妹妹的一切』。然后是目前仍持续在推出续集的『妹法大战』。

一个是甘愿为了妹妹赴汤蹈火的疯狂高中生赤月一真;另一个则是为了苦候他归来的妹妹,让自己置身在水深火热的战斗之中的暗黑骑士席克。这两部小说的主人翁都非常富有魅力,让青叶也产生了想要拥有这种帅气哥哥的幻想。

生长在双薪家庭,身为三姐弟的长女的青叶自小就要负责照顾弟妹,一直很向往能有一个可以疼爱她的哥哥。羽岛伊月的作品正好命中了青叶那不为人知的心愿。

自从『空之记忆』上市成为众矢之的后,青叶再也无法重温过去最热爱的『景色』系列。羽岛伊月的作品取而代之成了她目前最爱不释手的读物。唯有观赏帅气的哥哥在纸上活跃的时候,她痛苦的心情才能获得舒缓。

「那、那个!」

「什么事?」

「可以请你带我去见羽岛伊月老师吗?」

想要为了先前的冒犯向他道歉。

想要向他谢罪,告诉他像自己这种没有才能的仿冒品,根本没资格大放厥词。

青叶颤抖着向千寻恳求。

「呃,应该是没问题啦。我先问哥哥一声好了。」

千寻一脸诧异地回答道,同时掏出了智慧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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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可以带笠松青叶小姐过去找你吗?

收到来自千寻的讯息,伊月隐隐皱起眉头。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吗……

伊月知道青叶也有参加春斗主办的联谊,不过他倒是没料到她会跟千寻一起登门拜访。

她有什么目的吗?

伊月原本就不习惯和没什么交情的人没有计画地突然见面,更何况对方还是在颁奖典礼上跟自己正面宣战的新人。或许她又是来放话的吧。

不对,她来不见得一定是为了作家的事情。说不定她偷偷跟千寻展开交往,今天就是来报告这件事的……假如是这样,自己该怎么应对,伊月同样一点头绪也没有。

总之该先问清楚她来访的目的吗……不,这么做的话,有可能会让她觉得自己在提防后辈作家。此时此刻,不论是做为前辈作家还是千寻的哥哥,自己都应该堂堂正正地面对青叶才对。

伊月脑筋一团混乱地做出结论后,冷冷地回了一句「好啊」。

过没多久,千寻和笠松青叶抵达了心情七上八下的伊月的房间。

「呼哈哈,来得好,狂傲的新人。我不会逃,也不会躲的。」

伊月摆出双手抱胸的姿势坐在暖炉桌前,高高地挺起胸膛。

刻意想表现得落落大方的伊月弄巧成拙,反而让自己显得像不起眼的小人物。

「……啊……好、好久不见……羽岛老师……」青叶坐在这样的伊月对面,畏畏缩缩地打了声招呼后,垂低了头。

「……对不起,我不该在颁奖典礼的时候对你那么没有礼貌的……」

「咦?噢、噢……?」

看到青叶的态度和去年判若两人,伊月错愕不已。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不像以前那么惹人……不对,怎么不像以前那么有精神了?」

伊月问道后,青叶的眼眶涌出了泪水。

「我的作品好不容易终于出版了。在一个礼拜前。」

「……我记得好像是排在四月的时候出的吧。」

伊月最近忙到没什么时间买新书,不过还是有在持续追踪GF文库推出了那些作品。

「……我的作品被批评得很惨。」

「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伊月懂了。

新书上市后,作家会意志消沉的理由通常只有两个,不是刚上市第一周的销量不好,就是读者的反应不佳。

「……我在颁奖典礼时大放厥词……结果事实证明我只是个看不清自己能耐的无能作家。我根本没有可儿那由多老师那种货真价实的才能,不过是个冒牌的劣化复制品。」

青叶话说得吞吞吐吐,那模样勾起了伊月的记忆。

他回想起距今五年前……自己的出道作『默示录之妹』出版上市的时候。

『这小说从头到尾都让人觉得很恶心。』

『只是一部塞满了处男妄想的垃圾。』

『所有角色都丧●病狂,没办法产生任何共鸣。』

『明明整本书都是用日文写的,我却完全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这不是能拿出来让人观赏的内容。要自慰就关起房门自己来吧。』

『居然推荐这种小说,关原老师到底有没有判断力啊。』

诸如此类等等……

伊月记得还有许多比这些更残酷的批评,不过想起来也只是徒让自己火大而已,所以他强行中断了回忆。

无论如何,伊月的出道作虽有少数狂热粉丝的支持,基本上还是被批得一无是处。

不仅如此,父亲还不以为然地训斥伊月「原来你都在写这种鬼东西吗」,导致父子的关系更加恶化。

……这么说来,现在的青叶就跟当时的自己一样都是高二的学生。看到她彷佛看到过去的自己。而且,单就挑战可儿那由多这个被神钦点的天才作家的层面上,她跟现在的自己也有所重叠。

「笠松青叶,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伊月克制激动的语气,尽其所能地保持平静问道。

「怎么办……?」

伊月向抬头表示纳闷的青叶说:

「出道作被批得一无是处,使你受到了伤害。接下来你要思考的问题,就是是否还要继续写小说。就这么简单吧?」

「……我没有才能,只是个崇拜可儿那由多老师的冒牌货。这样的我根本没资格继续写小──」

「没有人在跟你讨论资格和才能的问题!」

青叶被厉声如此说道的伊月吓得浑身发抖。

伊月再次压低嗓子。

「你今后想继续写小说吗?还是想放弃?到底是哪个?」

「……呜咿……」青叶哽咽了起来。

「……呜……可、可是……我的小说一点价值也没、呜咿……所以就算继续写下去也没意义……呜呜……」

「也没有人在跟你讨论价值!」

伊月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我不知道你的出道作被批评得多惨,重点在于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的?你喜欢它吗?还是讨厌它?你觉得有趣吗?你对它有爱吗?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

五年前,伊月也为自己作品的市场评价感到痛苦。

虽然自己侥幸拿下了新人奖,可是自己果然没有写小说的才能,根本当不了什么主人翁吧──这样的自我怀疑,令伊月苦闷不已。

最后伊月能继续坚持理想下去,除了同期作家春斗和责编土岐的鼓励之外,到头来,关键还是在于他喜欢自己写的小说。

不管别人怎么批评,他就是没办法讨厌自己写的小说。

「…………我、我。」

笠松青叶努力从喉咙挤出答覆。

「……我……呜……喜欢、自己的小说…………呜呜呜……!我写的小说是很有趣的……!咕…………我……我……!我爱我自己写的小说……!呜呜……呜呜呜呜……!」

伊月彷佛在凝视着过去的自己,向青叶露出温柔的苦笑。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创作吧。才能、资格、价值、意义都是非必要的条件!……再说,就算是劣化版复制品又怎样。只要继续写下去,说不定迟早有一天也能超越真货吧……冒牌货超越真货,简直就像主人翁一样帅翻了,不是吗?」

007

伊月这番话不只是说给青叶,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听,青叶一如得到了救赎般注视着他的脸。

一直被责编和无数读者针对劣化版复制品这点穷追猛打,导致青叶的心被冰封了起来,可是在伊月的温柔打气之下,冰封的心如今终于融化了。

「……即使没有才能,也能写小说吗?就算我只是劣化版复制品,只是个冒牌货……我还是可以写小说吗?」

「那当然!」

伊月怀着自身的决意以强而有力的口吻断言后,青叶的眼眶滚下了偌大的泪珠,抽抽噎噎地啜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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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青叶留下来和伊月、千寻一起吃晚餐。

席间,青叶把看过伊月作品后变成粉丝的事情说了出来,让伊月乐昏了头。

「噢噢!的确,我笔下的主人翁们,就连我这个男人看了都觉得很帅气呢!为了让充满魅力的妹妹发出更为璀璨耀眼的光芒,同样富有魅力的哥哥乃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哪!」

「没错!因为是透过主人翁那满怀着爱情的视线来描写的,所以看在读者眼中也会有女主角们发光发热的感觉!」

「呼哈哈,就是这样没错!可是能发现这个低调又高明的技巧的读者根本少之又少!有眼光喔,后辈!」

「嘿嘿嘿……」

得到伊月的夸奖,青叶一脸羞赧。不再露出臭脸、坦率地笑着的青叶,是个姿色水准很高的美少女。

心情大好的伊月在酒过三巡后,情绪愈来愈高昂了。

「那个该死的臭酸民!『要自慰就关起房门自己来吧』个屁啊!你在亚马逊写的那则评论才像在书店门口不知羞耻地公然自慰吧!听好了,后辈!所谓的创作,严格说来都是作者的自慰!而所谓的职业作家,则是那种会让一堆人甘愿付钱观赏你表演惊人的自慰的家伙!我的自慰有让人付钱观赏的价值!我总有一天一定会秀出让全世界都为之惊叹的超屌自慰!」

「我、我今后也要拼命自慰!前辈!」

青叶之前在颁奖典礼的演讲上,对屁股、情色之流的东西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如今却眼睛发光,决心追随伊月。

「很好!要让我见识你最诱人的自慰喔!」

「是的!我会努力加油,让自己的自慰变得跟前辈一样够吸引人!」

「好了啦!你们两个不要一直大声地讨论自慰啦!」

尽管千寻面红耳赤地大声抗议,伊月和青叶依然我行我素。

「那、那个,羽岛前辈!」

「嗯~?怎么了,后辈!」

「今天跟前辈聊过之后,我好像被启蒙了!以后我可以尊称前辈为师父吗?」

伊月看着表情极其认真的青叶思考了半晌。

「不,不行!」

「为什么……」

「不要叫我『师父』,还是叫我『哥哥』吧!」

完全喝醉的伊月一时得意忘形地口出狂言,然而一直对哥哥的存在心存向往的青叶闻言后,开心地一口答应了。

「好的!哥哥!」

「等、等一下,笠松小姐!你在说什么呀!?哥哥你也是,不要胡说八道了!」

千寻慌忙阻止,但……

「呵呵……『哥哥』……这两个字果然是世上最悦耳的啊……」

「今后请多多指教了,哥哥!」

「很好,继续!再多叫几次!」

「哥哥!哥哥!哥哥!」

「呜嘿嘿嘿嘿……」

伊月沾沾自喜地露出了暗爽的笑容,青叶则是乐不可支「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看到两人一搭一唱的模样,千寻闹别扭似地生起了闷气。

「呣……哥哥这个超级SUPER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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