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因为没有换洗的衣物,不过在这时间自行早退还是第一次。和晴磨学长在一起之后,有好多第一次经历的事情。
「你真是个坏人呢,晴磨学长。」
「怎么说得好像是我把你带走的,被带走的人明明是我啊……」
难为情的晴磨学长一来到我家门前,忽然安静下来。
「难不成你是第一次到女生家吗?」
我有些不怀好意地问,听见他闪烁其词,回答得支支吾吾,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好笑,咯咯笑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带男生进家里,没想到对方也是第一次到女生家,这种情形实在让我忍不住心情雀跃。
玄关门一打开,美沙随即从客厅探出头来。
「怎、怎么弄得这么湿!」
她慌慌张张地大喊著,赶紧上前来迎接我们。
从学校到家里的这段路我们身上多少乾了一点,可是头发以及衣服都还是很湿。水滴滴在玄关地上,形成了一滩滩小水洼。
美沙小碎步跑著,从浴室拿了浴巾过来。
「有暴徒袭击我们。外面这么危险,果然不让美沙出去是对的,哭哭。」
「真是的,这种话三年前我就不相信了!」
美沙高高鼓起天使般的脸颊,接著她像是忽然惊觉晴磨学长也在这里,往他看了过去。她察觉的速度比一般人还要快呢,不愧是我的天使。
两人之间有种尴尬的气氛,于是我化身社交场合上的东道主,为两人介绍。
「唔,晴磨学长,这位是我的妹妹美沙,和我长得很像,很可爱吧?」
「是啊,很可爱。」
晴磨用力点头,他的反应太积极了,反而让我退避三舍。能让我这么畏怯可是很不简单的一件事,难不成他还是个萝莉控吗?这个人真是没药救了。
「美沙,这位是和你今后的人生不会有交集的人,为了增广见闻,你最好趁现在仔细观察。」
「姊姊老爱讲这种话!」
美沙哈哈大笑,愉悦地仰望著晴磨学长。
「难不成这个人就是姊姊的呵呵呵吗?」
「……美沙,过来。」
也许是年纪到了,最近妹妹常喜欢把话题转往错误的方向。我慢条斯理地招手要她过来。
「什么事?」
美沙战战兢兢地靠近,我趁机一口气抱了上去突袭她,水透过湿透的胸口滴到美沙身上。
「呀啊!」
遭到水攻的美沙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然后她模样逗趣地甩著头,可爱的脸庞仰望著我。
「这下得赶紧洗澡了!」
「就是说啊,啊,不如我们一起洗吧?」
「呃!」
我一撃掌,身边的晴磨学长随即发出奇怪的打嗝声。我们四目相对,立刻明白彼此内心的想法。
「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我是在和妹妹说话喔。」
「我、我知道,倒是居然耍这种无聊的花招,太可怕了。」
「可是你的反应很逼真呢,难不成你在期待什么吗?」
「期待这回事我在国二就放弃了。别讨论我的事情了,你们快去洗澡吧。」
「呵呵呵,原来是个烦恼的纯情处男呢。」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再说为什么擅自这么认定?虽然也没说错!」
在我们斗嘴的时候,美沙「哈啾」打了个喷嚏。
「哎呀呀。不好意思,我们先去洗澡了。你先在客厅休息一下。」
「……好。」
晴磨像只到了新环境的小猫眯,戒慎恐惧地往客厅走过去。我从背后叫住他,递给他一条毛巾。
「对了,我家的洗手间里面有两扇门,一扇是厕所,一扇是通往浴室的更衣室。厕所在拿碗的那一边,更衣室在拿筷子的那一边。」
「嗯……我知道了。」
「你可别假装搞错方向,跑来偷看喔。」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警告你,绝对不许偷看喔,知道了吗?严禁偷看,敢偷看你就死定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鸵鸟吗(编注:出自日本搞笑艺人组合「鸵鸟俱乐部」的经典段子)?」
晴磨轻轻晬了几声,夸张地扭曲著脸。难道他喜欢让人耍得团团转吗?他脸上明显看得出喜悦。虽然比我大上一届,但这种反应看起来就像个年轻的小弟弟。
从相遇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晴磨学长持续不断地向我展现出新的一面。
我心满意足,穿过洗手间走进了更衣室。
美沙和我像这样一起入浴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就像仪式一样。
美沙的身体比实际年龄还要弱小,背脊突出,背部和铁丝一样纤细。我用手直接触碰她的身体,感受她确实活在这世上的事实。虽然希望她可以多长点肉,可惜因为遗传的缘故也无法勉强。
大致帮她冲洗了下身体之后,我洗起了她那一头柔顺的发丝。
「姊姊,我要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美沙忽然语气凝重地说。
「怎么啦……?」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他叫……」
「久佐丘晴磨。」
「对对,我有点在意久佐丘学长的事……」
不愧是晴磨学长,居然连天使美沙也忍受不了,看来得尽快把他赶出这个平静的家。
「你要老实回答我喔。」
美沙缩著身体。
「──姊姊和久佐丘学长在交往吗?」
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忍不住失声大笑。
「怎么问这种问题,真是早熟的孩子……」
我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嘛!你们在交往吗?」
「……就算其中一方有意,如果另一方无情也没辙啊。」
不管晴磨学长多喜欢我,我对异性完全没有意思,也就是说他是彻底的单相思。请别为我落泪啊,晴磨学长!
「嗯,这样啊……」美沙丧气地说。「我还以为他是姊姊的男朋友呢……」
「哎呀,你这么喜欢他啊?」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姊姊应该会喜欢那种类型。」
真受不了这个妹妹,难不成她以为我的口味很奇怪吗?太没礼貌了。
美沙用纤细的脚趾摩娑著浴室地砖,轻声说:
「姊姊,你常要我烦恼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可是你偶尔也要为自己著想啊。」
「……我比你认为的还要为自己著想喔。」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姊姊很擅长隐瞒自己的心情,真的很温柔。」美沙歪著头看向我,坚定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姊姊都是天使!」
我感觉鼻头一热,真是奇怪,难道是洗发精钻进鼻子里面了吗?我让洗发精在美沙头发上搓揉起泡,试图掩饰过去。
「怎么了,姊姊,你肚子痛吗?」
「……没事,只是刚好肚子有点饿了,等一下来吃顿大餐吧。」
「嗯!」
美沙笑著,我反覆搓洗她的头,强忍住想要抱住她的心情。
忍耐过度害我按了太多下洗发精,结果把洗发精都用完了。
家里不哓得还有没有备用的洗发精。
*
在别人家里总觉得心神不宁,尤其在女孩子家更是如此。
我像只下山来的野熊,在客厅走来走去,走著走著我找到一个感觉很舒适的角落,在那里坐了下来。我尽量注意不踩到地毯,在客厅一角的地板上抱著膝盖坐下,提心吊胆地东张西望……
我会这么心神不宁,想必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气味和我家不同。动物般的嗅觉与地盘意识刺激我的神经,四下张望著试图找出让我觉得异样的真正原因。
桌上铺著花纹图样的餐巾,松软的沙发上摆著大量的抱枕与布偶。木柜上有室内芳香剂,芳香剂乍看之下像是炸过的义大利面,感觉很怪异。
我用毛巾擦著身体,像只到了新环境的小猫乖乖待著,渐渐也就习惯了柑橘系的香味。我终于能松口气,身体的力气也随之放松。
紧张感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的冰冷……去一下厕所好了。嗯,尿在别人家地板上也不好,我的意思可不是在自己家里就可以啰。
我站了起来,走向洗手间。里面有两扇门,我想起千种的提醒,转动了左边那扇门的门把。
门一打开,里面是一丝不挂,转头看向这里的千种夜羽。
「…………」
「…………」
也许是因为刚洗完澡,暖和的肌肤呈现淡桃红色,肌肤上的水滴犹如亮片反射灯光光芒,湿透的黑发显得明艳动人。水滴沿著身体往下滑落,突显出女性特有的圆滑曲线。
宛如描述神话故事场景的绘画,可是比艺术更有艺术色彩。那是种诉诸本能的原始之美,就连她手上的洗发精瓶子也令人产生清纯少女捧著水瓶的幻觉。
惊愕与冲击,又或者是某种感动让我说不出话来,我与千种四目相对。
千种没有大叫,也没有躲藏,只是眨了眨眼,然后带著诧异的目光茫然俯视自己的裸体。下一瞬间,从头发隙缝间可以窥见她的颈项到耳尖如熟透的果实一口气变得火红。
这时我终于回过神来,缓步后退,慢慢把门关上。头脑追赶不上眼前的状况……那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幻术吗!是幻术吗?
我从门边再往后退一步,「呼……」地吐了口气。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形?
我用右手做出拿著筷子的姿势,左手做出碗的形状。虽然只是凑巧,手掌做出的碗好像比平常用的碗还要小,底部也更浅一点……而且总觉得好像最近才见过这种大小、质地柔软的碗。
我试著打开另一扇门,里面是厕所。
为什么?为什么厕所在这里!我混乱地抱住头,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假装成藤原龙也,试图消除刚才的记忆,这时门喀嚓一声打开了。
一回头,千种探出头来。她脸上的绯红完全消退,恢复正常颜色。底下露出肩膀和上臂,隐隐约约可以窥见胸口。
「美沙说午餐想吃和牛。」
若无其事地抛下这句话后,她露出犹如夜晚美术教室里那幅蒙娜丽莎的微笑,关上了门。
「……知、知道了。」
我这么回应,愣愣地盯著门看了一会儿。随著洗发精和Sabon香皂残留的香气消失在空气中,我终于振作了起来。刚才那个笑容的背后毫无疑问带有威胁的含意,而且现在时间又正好是午餐前。
肉啊,肉是吗,收到。我在嘴里复诵著指令,拖著湿答答的身体走向成城石井超市。
*
「肉肉肉,好吃的肉!」
美沙配合著某种进行曲的旋律,咚咚咚地敲响桌子。她的双眼闪闪发亮,一边注视著桌上堆积如山的烧烤牛肉,一边让头左右摇摆,模样像极了打鼓的玩具人偶,实在非常可爱。世上现存的所有宗教画里,都该把妹妹这位人间的天使加进画里才对。
「我想先沾桔醋!我要桔醋!」
「晴磨学长,美沙说要桔醋。」
「……好。」
坐在美沙对面的是刚洗完澡的晴磨学长,他身上有家里洗发精的香味,真像在为小狗小猫做记号。他从桌上拿了瓶酱料给我,我递给美沙。
「谢谢你,久佐丘学长!」
「晴磨学长,美沙在向你道谢呢。」
「……我说啊,我好歹是个日本人,也懂日文,不需要像这样帮我翻译吧?」
晴磨学长搔著头,不知轻重地发著牢骚。这事攸关个人的身分地位,在封建制度当中,存在著双方不能直接交谈的关系。
「对不起,姊姊很怕羞,偶尔会进入怪人模式。」
「晴磨学长,美沙感觉到下流的视线,希望你别太靠近她。」
「因为中阶管理阶层自作主张,导致出现外交政策失败的情形啊……」
晴磨学长若有所思地说出了睿智的意见,可是这并不是那种全球性的问题。
这算是一种危机管理,为了不让可爱的妹妹遭到野兽的獠牙袭击。
我把牛肉放在盘子上,将三人份的碗和筷子摆在桌上。美沙用左手捧著碗,我用右手拿起碗,像照著镜子一样。
「啊啊,原来是左撇子啊……」
晴磨学长凝视著我们的姿势,恍然大悟似地喃喃说著。
「怎么了吗?」
「不,没事。」
他无精打采地把头转了过去。
一个人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根本不重要,说不定是他喜欢我的心情作祟,想得知所有关于我的情报。真是的,就是因为青春期男生的这种色欲,才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种猥亵的暴行吧。
「对了,晴磨学长也喜欢这种肉吗?」
「既然是我选的,当然喜欢。」
「我以为男生喜欢肥肉呢。」
「年轻的时候是这样没错。」
「但是晴磨学长不一样。」
「没错。」
「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摸得到的,你都不喜欢太大的东西呢,而且你看起来对栗宇老师也没什么兴趣。」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上衣胸口,笑嘻嘻地说。明白这件事之后,此时此刻的我觉得好像只要一辈子大肆宣扬他野兽般的行为就能原谅他了,我真是心胸宽大啊。
「如果你这么认为……嗯,算了,没什么。」
晴磨学长放弃辩解,笑了出来。
「……虽然不是很懂,你们的感情真好!」
美沙看著我们,露出了由衷感到幸福的笑容。然后──
「我开动了!」
三人露出三种笑容,展开了和平的午宴。
*
果然没有多余油脂的肉吃起来最是美味,偶尔吃点油腻的肥肉也不错,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咖哩吃久了总会想吃年菜!」的精神。
美女姊妹亲手烹调的烧烤牛肉填饱了肚子,三人发出三种不同的满足叹息。
这时,美沙猛地站了起来。
「今天轮到我来洗碗!」
「那么我也……」
美沙用手制止接著就要站起来的千种,摆出干劲十足的姿势。
「不用、不用!包在我身上!我最喜欢整理餐桌和洗碗了!」
「是吗?那就拜托你啰。啊,不过那个脏东西还不能收喔。」
嗯,Johannes的手指正指著我……再说还不能收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在为刚才更衣室那件事情生气吗?
美沙不晓得有没有听懂千种的意思,只见她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碎步走向流理台。
目送穿著睡衣的美沙离开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美沙用不著上学吗?」
展开破坏行动后逃跑,遭到乐园流放的我们姑且不论,我在意起为什么连美沙也留在家里。听见我这个问题,千种「啊啊」轻叹了口气。
「美沙的身体很虚弱,只要身体不舒服就会请假待在家里。」
「喔……这样啊。」
回想起来,我记得在保健室见过她,雨音好像也提过关于她的事情。
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过问别人的家务事,不晓得该怎么接话,这时千种呵呵笑了出来。
「用不著担心,已经找到让她能安静休养,疗养身体的地方,现在只等钱筹够而已。」
千种说得若无其事,理所当然似地笑著。
「……这样啊。」
「就是这样。重新迷上我了吗?好感度破表了吗?」
「想得美。」
千种噘起嘴,像是觉得可惜。不过,千种从未提过这件事情,要是拿这件事当藉口,就算博取不了同情,也不至于招来怨恨。
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不论谁都会这么想吧──原来她是为了妹妹这么努力,原来她有不得已的隐情,她大概不想拿妹妹来当藉口吧,原来她有就算需要牺牲其他事物也要保护的东西。
「让你知道这件事,你心里对我的好感度肯定会增加。真伤脑筋,我真是愈来愈完美的美少女呢!」
千种害羞地拨弄著头发,说不定是真的觉得难为情,也说不定单纯只是病态的内心作祟。
话说回来──我不管那么多,也没兴趣。
不管是什么隐情还是理由都不重要,背后的真相和背景也不足以成为我想帮助她的理由,这些不过只是事后诸葛罢了。
千种的长相很可爱,就因为她长得可爱,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这是促使我展开行动唯一的理由。
这正是男子汉的本性,真正的男人。
这样的信念让我感到骄傲,我看向千种,看见她忙著从桌子底下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所以说,上吧,爱的小手!」
千种用力打著一个巨大的玻璃瓶,瓶身上有张写著募款箱的纸条贴在上面。里面有零钱、钞票,甚至是一整个钱包。
「什么上吧,我又不是达夫(编注:嘉门达夫,日本创作歌手。嘉门和上吧「come on」谐音)。再说,那不是我的钱包吗!」
千种原来是你,为了妹妹抢我的钱包……我的心情像是读完小狐狸阿权的故事,只是她的手段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为了拿回恐怕是洗澡时让人接收的钱包,我把手伸向玻璃瓶,然而千种马上抱起玻璃瓶藏了起来。
「这是在我的领土内挖掘的资源,所有权当然属于我。我的东西是我的柬西,晴磨学长的财产也是我的。」
「你也稍微在我身上找出除了资产以外的价值吧。」
「不!这世上钱最重要!金钱!万岁!」
「你是想说浜田省吾(编注:日本创作歌手,曾创作〈MONEY〉一曲,昵称「ハマショー」和万岁「ハラショー」谐音)吧……」
这家伙的兴趣真复古,而且恐吓的手法也很老旧。
「晴磨学长,Jump!Jump please!」
「要跳也得等星期二,零钱都在钱包里面,我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了。要是不把钱包还给我,我连回家都没办法。」
「……那就糟了。」
千种稍微犹豫了一下,接著神情非常痛苦地从瓶子里面捞出一张皱巴巴的千圆大钞,不甘不愿地递给我。她似乎真的不想把钱给我,手抖得很厉害……我说啊,应该还我钱包才对吧。
千种的手以秒速五公分的超慢速度递出钞票,在差一点就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桌上忽然传来一阵震动。
「啊!我在做什么……!啊,美沙,有讯息传到你的手机啰。」
回过神来的千种把钞票塞回瓶子里面,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叫著在厨房的美沙。
「姊姊帮我看一下。」
「好、好。」
收到远处传来的悠哉回应后,千种把玻璃瓶放到桌子底下,手伸向美沙的手机。我说啊,快把钱包还给我。
「这是……」
看著手机的千种惊讶地张大眼睛,接著把手机萤幕递到我眼前。
你好。
最近身体还好吗?
关于你前几天提到的疗养院,我后来也帮忙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两个不错的地方。
如果你有兴趣,这几天要过去看看吗?因为会在外面留宿,建议最好多带几件换洗的内衣,钱的话用不著担心。
因为最近随机十字路口的谣言满天飞(年轻女孩子晚上在外面游荡,结果消失之类的……),为了避免危险,我会开车过去接你。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明天见面的时候再聊吧。
如果你可以自己做到很多事情,姊姊一定会非常开心。目前最好暂时保密,等之后再给她一个惊喜。
*
传讯息来的人是「栗宇老师」,说到这名字我只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前几天在学校配合调查的那位晴磨学长的导师。
「……真奇怪……」
「确实很奇怪……」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和晴磨学长看著对方点了下头。用不著说出口,我们知道彼此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情。由于一同携手克服过重重难关,想必更能确实明白对方内心的想法。
我们数了两秒后一起开口。
「随机十字路口。」
「我的美沙。」
一开口就不一样了嘛。
我的脸上充满遭到背叛的震惊,晴磨学长说:「奇怪的地方在随机十字路口啊!她说过『不知道是谁传开来的』,结果自己就在传这件事!」搞不懂他在胡说什么。这种牢骚和正事没有关系,根本不需要在意……
更重要的是栗宇老师居然敢对我的美沙出手,这可是震撼世界的重要事件啊。真不晓得她们是什么时候攀上关系的。
「我是听说过她会过度干涉学生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那种老师,照顾到别班学生去的热血教师应该视为旧时代的产物,抓起来毁灭。」
「再说……」我用力蹙眉。「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找我商量实在太奇怪了,和我的世界相关的所有事情不都需要经过我这个调查机关的审核吗?」
「虽然这些话证明你的脑子有问题,理论倒是没错。」
晴磨学长盘起手臂,叩叩叩地敲著自己的太阳穴。
「可是栗宇老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居然企图瞒著姊姊把妹妹带走。」
「她好像知道美沙身上没钱……」
我们盯著液晶萤幕,里面有两个字引起我的注意。
「内衣……」
「内衣?」
我向回问的晴磨学长解释起内衣钱庄的事情,那是和我的私人钱庄竞争的对手。
「虽然还不晓得栗宇老师的真面目,但说不定我们那天晚上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你不是坚持老师绝对不是坏人吗?」
「晴磨学长,从心理学来说……」
「嗯?」
「高声指责对方犯下的些微错误,据说这种行为是『渴望征服对方』的性欲表现呢。」
娇弱的我害怕得抱住自己的肩膀时,听见晴磨学长发出类似野兽的咆哮声,或许他正在人类的理性与野兽的本能之间挣扎。
乖、乖,我温柔地摸著他的头,毛茸茸的触感让他更像是一只野兽。刚好他的钱包不见,要是家里有宽敞的庭院,就能把他放养在院子里了。
「美沙是个不会怀疑人的孩子,肯定是听见老师的话就让老师牵著鼻子走了。这事刻不容缓!晴汪……晴磨学长,我们赶紧去调查清楚!」
「你刚才叫我什么?为什么摸我的头?」
为了慎重起见,我不忘删除讯息,接著气势十足地站了起来。
「美沙,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要是我太晚回来,你就先睡吧。」
「遵命,这里就交给我,两位年轻人慢慢来。」
我朝著厨房传来的悠闲嗓音点了下头,然后转头看向晴磨学长。尽管并肩奋战过这么多次,但总觉得他的态度非常犹豫不决。
即使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悄声问他:
「我接下来没事──你有空吗?」
*
「我接下来没事──你有空吗?」
千种用很像她会说的话,可是很不像她的态度这么问我。和那一天不同的是,她手中握著的不是防狼警报器,而是轻轻拉住我的袖子。
千种夜羽第一次开口向我请求,听来犹如近似祈祷的恳求。
既然如此,我也该回答得像个混帐,只是是以一点也不混帐的温柔嗓音。
「……我看起来有空吗?」
听我这么说,千种用手摀住嘴,一边点头一边低声窃笑。
简短的对话和微笑后,我们一起离开千种家。
泛红的月亮从云间探出头来,飘游在天空的云朵接连变换形状,往东方飘去。
夕照蔓延在西方天际,分辨不出来太阳是不是已经下山。朱红色、绯红色、鲜红色再加上粉红色,浓度与彩度交错的暮色实在非常美丽。
我不经意地看向走在身旁的少女。
乌黑秀发反射著夕阳余晖,白瓷般的脸颊染上一抹桃色,犹如上了一层淡淡的腮红。
千种还是老样子,也不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往她的背影唤了一声。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向栗宇老师问话啊,晴磨学长。」
裙襬轻盈摆动,千种说著,像跳华尔滋一样转了一圈。
不久,我们走到最近的车站,千种特地走向售票机。
现在还有人使用那种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东西啊……或许是从脸上表情看出我内心的想法,千种板起脸向我说起教来。
「我不相信IC卡,谁知道会被扣多少钱。」
「这样啊……不过我还是刷……啊。」
我惊觉裤子后面的口袋少了塞在里面的长皮夹,一看向千种,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著笑容满面地取出一个黑色皮夹。
「真受不了晴磨学长,我借你钱吧。」
「那是我的钱包吧……」
这个高利贷神经病女人,要是我现在揍她一顿也不会有人反对吧?
我们从东京换车,依照千种的指示下车后抵达了埼玉的一处偏远乡镇,空气中飘散著浓浓的绿意。
山脚处染上深蓝的夜色,幽微的斜阳与散发微弱光芒的老旧路灯照亮了车站前方那条笔直的道路。
下车后又走了一会儿,转头瞧去,低矮的大楼消失在视线里,往前望去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
千种穿梭在民宅后方、蜿蜒的乡间小路、青蛙呱呱叫著的田边小径,脚步毫不犹疑。走没多久,我们抵达了一间离群索居的房子。
千种确认了一下门牌,上面写的的确是栗宇。
「……你居然知道这种地方。」
我半是惊讶半是佩服,千种听见后纳闷地偏著头。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老师家在什么地方吗?」
「这种事情才没人知道,又不是昭和时候的班级联络网……」
据说过去的老师和学生没有保护个人资料的观念,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张上面写有电话号码和住址的通讯录,实在是现在这个时代难以想像的情形。
我们试著按下栗宇家的门铃,没人来应门。后来我们在房子四周绕了一圈,可是不管仰望二楼窗户,还是从一楼窗户往里面窥看,都没看见疑似灯光的光芒。暮色昏暗,这种时间早该点灯了……
「看起来好像没人在呢,这样正好。」
千种试著转动门把,门果然上了锁。
「唔……」
千种沉吟著像是伤透了脑筋,只是像爱丽丝里面的兔子先生一样反覆说著「快点、快点」。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著急的心情,要是雨音让怪人盯上,我肯定也会一样焦急。呃,别误会了,我可不是姊控喔。
为了打破僵局,我往四周确认,收集情报。
「这里和其他人家有一段距离,也没有人经过。」
「是啊,如果晴磨学长潜入里面大声求救,也不会有人发现呢。」
「哈,别小看我,像我这种人就算在都市里求救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想其实大家都发现了,只是不想扯上关系而已……」
千种这话非常有道理,我决定当作没听见。所谓的道理是用来责备人,不是用来听的。
「没有人经过的话就不会有人发现……好,用石头打破窗户吧。」
反正这地方是埼玉,这附近又荒凉,就算制造出一点噪音应该也不会有人听见!万一有声音传出去,只要推托说是「风声听错了,没事没事」,应该敷衍得过去!要是在千叶做这种事情,因为是大城市,可就没那么容易搪塞了。
我正找寻适合的石头时,和千种对上了视线。
「你在做什么?居然毫不犹豫选择丢石头,你是从石器时代闯入现代的野蛮人吗?」
「你这家伙没资格这么说我。不然还有什么办法?门又打不开,再说这就叫做入境随俗。」
「晴磨学长到底把埼玉当成什么地方了……」
关东一都三县当中的最后一名。北关东?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和南东北不一样吗?身为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害怕凶神恶煞的我非常喜欢东京这个城市,神奈川只有横滨值得一提,却自以为比东京还要时髦,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关于这方面,千叶在很多地方冠上「东京」的名号,有种尊敬东京的感觉,因此让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埼玉我就不熟了,那里有什么特色?日式馒头吗?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又开始找起石头。千种无奈地夸张叹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找了一会儿后,「当当☆」说著拿出了一个看不出来是螺丝起子还是什么的工具。
「这么做就行啰,晴磨学长。只要用这个魔法的螺丝起子和魔法的棒状工具……哎呀,真神奇!」
千种把一字起子和某种细长的工具插进钥匙孔里,喀嚓喀嚓地弄了起来。
「这种行为是犯罪吧……」
「这是魔法。」
「是吗,是魔法啊……」
过没多久,铿的清脆声响响起,芝麻开门……这家伙也是用这种方式进入学校屋顶的吗……我明白了!原来奇迹与魔法都是存在的啊!
「好了,我们进去吧。」
千种从容不迫地指向了门的后方。
*
一走进玄关,我们立刻僵在原地。
路灯透过门口照进屋内,照出眼前一片鞋海。运动鞋、便鞋、室内鞋、球鞋、高跟鞋、体育馆室内鞋……多到异常的鞋子挤满玄关,难不成住在这里的是蜈蚣吗?说不定栗宇老师是人形的魔术机关呢。那种身材和同样身为人类的我实在有天壤之别,既然她不是人类那就没办法了。
「这是怎么回事……」
晴磨学长板起脸孔,拉开鞋柜,一拉开马上又掉出一、两双鞋子。
「……我记得有个菲律宾还是哪里的总统夫人很爱收集鞋子,名字是马可仕……马可仕X牧师?」
「大致上说对了。晴磨学长,别用手到处乱碰。」
我戴上老旧的工作手套,压低声音斥责著他。我看了眼晴磨学长的鞋子,疑似是初夏新出的鞋款,只要调阅量贩店的购买纪录,说不定能找出鞋子的主人。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我命令他拎著鞋子走进屋内。
「最近警察查得很严,要是不小心谨慎一点恐怕会惹祸上身。」
「……请问您的职业是?难不成除了放高利贷,您还有其他方面的钻研吗?」
晴磨学长开著玩笑,然而现在可不是嬉闹的时候。
玄关大门关上后,阻绝了户外的灯光,室内又恢复紧张的寂静气氛。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前方,黑暗如浓稠的蜜汁往这里涌来,基因里原始的恐惧笼罩在我们四周。
「晴磨学长,手。」
「嗯?」
「手电筒、瑞士刀、纱布、氯仿、电撃棒。」
我伸出手,要求的东西却一样也没递到我手中,晴磨学长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
「……居然连一样魔法道具都没带,你到底是来这么做什么的,你真的有身为魔法师的自觉吗?」
「我我我我又不是魔法师,别小看我。」
「嗯?晴磨学长有时候会因为一些奇怪的事情惊慌失措呢……魔法师在你心里留下了什么阴影吗?」
「……用不著在意,我只是状态不好而已。」
「虽然不是很懂,不过不管再怎么平凡的人到三十岁之前都还有时间,不需要那么失落。」
「其实你很清楚嘛。」
我们窃窃私语交谈著,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脚边,靠著这微弱的光芒蹑手蹑脚往前走。
话说回来,蹑脚还能理解,蹑手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两位准魔法师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做什么事情,总觉得像极了性骚扰呢,晴磨学长。我会记得蹑手蹑脚地从你的钱包抽出钞票,再塞进帐单,N-N,N-N。
我们静静打开一扇扇的门,确认屋里的格局。
右手边是厨房和浴室、洗手间这些需要用到水的地方,左手边是一面墙壁。从屋子外观看来,左侧的空间理应比右侧还要宽敞,却找不到来去的通路,让人联想到潜水艇里的巨大船壁,或是监狱里的牢笼。
「…………」
墙壁的另一头,甚至传来疑似啜泣的哭声。当然那必定是柳树沙沙作响的声音,我对都市传说或灵异现象这类没有科学根据的事情一概不相信,也完全不害怕幽灵。
「我们趁现在来换个队形吧。」
「为什么?」
一直保持相同队形也会厌倦呢,由晴磨学长领军,我紧跟在后。前锋与后卫,马匹与骑士,小弟与老大,尾巴与撕蜴,大致上就是这种感觉。
「那个,你这样我很难走路……」
晴磨学长的脸色很紧张,一脸怕黑的样子,于是我紧贴住他的背部,用力拉住他的衣角,力道大到他今后恐怕没办法再穿这件衣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绝对不会拋下他一个人。很好,这下就可以安心了,晴磨学长。学长真是个胆小鬼呢,没事的,不怕不怕。
「──停下来。」
「呀啊──!」
忽然间,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我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惨叫出来的时候,一只大手摀住我的嘴。我愈是挣扎,那只手愈是紧紧按住我的嘴。唔唔唔,人们常说人比幽灵更可怕这句话果然是真的,我无计可施,只好任凭对方摆布。
「……那里。」
晴磨学长努了努下颚,指向走廊前方右转的那扇门。
难不成有人在里面吗?微弱的低沉乐声从狭窄的门缝间传了出来,不对,那其实是我心跳的声音吗?我分不出来。得赶快让心脏停止跳动,再顺带让旁边这个人的心脏也停下来。
咕嘟,可以听见晴磨学长咽下口水的声音。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完全没有迟疑,打算闯进那个房间。他身上连个电撃棒或是氯仿都没有,要如何应付监狱蜈蚣这只妖怪?
这么做实在太奇怪了,晴磨学长既不懂使出奇迹也不会使用魔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我不要这样,我没办法忍受在这个时候失去晴磨学长,至少在他做出这种事之前得先让我成为保险受益人。
「找到开关了,我要开灯啰。」
「等一下、等一下,先别开灯!」
我正惊慌失措的时候,电灯在黑暗中亮起了光芒。
眼前出现三坪大的卧房,鹅黄色的壁纸和窗帘搭配上时髦的衣橱,房里摆设著一张圆弧轮廓的梳妆台,中央是一个黑檀木柜和一张床……床?
那不是一张木头材质的床,也不是用床架组装起来的,没有床单也没有棉被,只有一块块的布。
轻薄短小,上面缀著蕾丝,容易缩水又容易损毁,保存需要相当谨慎小心,一般来说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普通内衣。
大量的胸罩和内裤堆积如山,栗宇老师就躺在中央。老师原本发出安稳的鼾声,也许是明亮的灯光刺激眼睑内侧,她随手拿起一旁的胸罩揉了揉眼睛。
接著,她慢条斯理地张开眼。
「嗯,是谁,诗爱吗……?我不是说过不能随便进──」
为了看清楚我们的身影,栗宇老师的曈孔逐渐对准焦距,她的眼睛和嘴巴也跟著愈张愈大,我确实看见她的喉咙愈缩愈紧。
此外,我也看见她戴著内裤取代睡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宇老师深具冲击性而且魅惑的身影在我眼前闪烁不定,这不是比喻,眼前确实闪了好几次闪光灯。
等眼睛终于习惯亮光,我循著光源望去,看见的居然是拿著手机照相的千种夜羽,她正露出满足的微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的人不只是我,栗宇老师也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栗宇老师,可以请您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千种说著指向地上,似乎是指示老师坐在那里。
「这、这,千种同学,这是那个……」
栗宇老师从高耸的内衣山里爬出来,结结巴巴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微笑的千种似乎根本没有意思听栗宇老师的解释,只是开心秀出手机里的照片。简直是恶魔的笑容……
栗宇老师发出海豹般的呜呜声,安分地跪坐在地上。她已经哭了起来。
「可以请您先把戴在头上的内裤拿下来吗?」
听见千种的指示,栗宇老师频频拭著泪水,一边慢吞吞地从头上把内裤拿下来,然后摺叠整齐。「你应该明白吧?」等她做完这些动作后,千种再次拿出手机里的照片,从容不迫地说。
「好啦,请您解释一下吧。」
「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那个……」
即使让人拍下决定性的证据,威胁……不对,是给她解释的机会,栗宇老师还是不肯把事情讲清楚。
千种呼地叹了口气,指向地面。
「那座内衣山是怎么回事?那些不是老师的内衣吧?那些胸罩一看就不是老师的尺寸。」
「这是正、正当交易,我确实有付给她们应得的报、报酬……」
「刚才您提到诗爱的名字,可是诗爱同学不是失踪了吗?为什么您会提到她的名字?再说那么多双鞋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屋子建成这种奇怪的构造?保险箱的密码是多少?」
千种咄咄逼人地逼问著,接二连三抛出问题。因为她说得飞快,总觉得好像听见了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问题!
「诗爱她们…………在那里。」
栗宇老师像是放弃继续挣扎,她颓丧地垂下肩膀,指向对面墙边。
终于屈服了……胁迫的力量果然伟大。之后千种钜细靡遗地追问著,栗宇老师也一一回应她的问题。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无法释怀。
「……老师,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很简单,因为栗宇老师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和内衣,和晴磨学长一样。」
我向老师提出问题,回答我的人却是千种。她用手指在唇边晃来晃去,告诉我正确答案……嗯,我确实是不讨厌啦!
栗宇老师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只是失魂落魄地点著头。过去沉稳而且爽朗的模样不见踪影,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悲。说不定千种也有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呢……!要是知道老师这么痛苦,我很愿意提供协助啊!」
千种向老师说著这些话的嗓音非常温柔,而且说到后来愈来愈激动。
「虽然难为情,虽然其实不想这么做,但要是早点让我知道的话,都不晓得能卖出多少件内衣裤了!视价格说不定还能以全速生产的稳定供货状态垄断市场!」
「呃,问题不在这里吧……」
怎么说得好像在提生意一样。说服也好恐吓也罢,栗宇老师真的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吗?我看向栗宇老师,发现她的神情非常严肃。
「抱歉,我没办法答应这个提议,因为千种同学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您说什么!」
千种抓狂怒吼。
「不,老师,我想问题也不在这里……」
「就是说啊,问题不在这里。真搞不懂栗宇你在说什么,兴趣也很难理解,简直是莫名其妙。」
千种气呼呼地说。这家伙一知道自己的容貌不受肯定,连老师两个字也不叫了……真有你虽然只是气话,但默不吭声的栗宇老师听著忽然脸色一沉。
「没错,这世上没有人瞭解我……我只是不想带给别人困扰,以自己的方式喜爱这些我喜欢的事物……所以我散播随机十字路口这个都市传说,把她们带入这个乐园……我只是想和清纯的她们过著幸福的生活……」
呢喃声里的情绪逐渐高涨,渐渐产生热量与质量。
「反正没有人能理解我!我的价值观!我的世界!」
沉痛的叫喊声响遍屋内。
特殊的兴趣嗜好,或者该说是性癖、性向错乱,这种情形确实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就连我也不是很明白老师的意思。老师的情形简单来说就是异常。
在自己心中做出结论但又解决不了的问题,如何奢求有人能够理解。
悄然寂静的房间里,千种往前踏出一步,用嘹亮的嗓音明确回应这个问题。
「老师的心情我很瞭解,我非常瞭解。」
听见千种这么说,栗宇老师往她瞪了过去。
你怎么可能瞭解我的心情,别以为可以随便说出这种话──她的视线里流露出憎恶甚至是杀意。
不过,千种的神情非常认真。不同于刚才那些像是开玩笑说出的话,她的态度慎重而且诚恳,谨慎地挑选措辞。
「这世界很狭隘,这世界很高傲,这世界很残酷,这世界不认同基于不同主观行动的人。」
千种没头没脑地说了起来,听得栗宇老师一脸讶异地看著她。然而,滔滔不绝的话语没有等待他人回应的意思。
「这世界对我们一点也不友善,只是轻蔑、嘲笑、否定著我们,试图在我们身上涂满海底的沥青。主观标准和他人稍微不同的我们,在这世上注定是孤独的。」
在千种夜羽心中,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是个度量狭窄的世界。
不允许个人主观的存在,强制要求凡事必须客观中立。「从客观的角度出发」、「成熟点」、「为他人著想」,每个人嘴里都是这些话。
不承认错误、异常或是特殊的事物,只是将多数主观的中间值称为客观,并且排除、排斥与迫害那些不认同的人,时至今日仍是以这样的方式巩固客观的地位。杰出的才能与突出的美酿成灾害般的暴力,猛然出现在眼前,粉碎一切前提和安宁。
世界因此排除这些事物,说著这些是比我们优秀的存在,比不上也是理所当然,将对方捧上天,划在人类的领域之外;或是说著这些是比我们低劣的魔鬼,应当忌讳,贬低侮辱对方,好为自己出一口气。这世界认同某些人的方式,正是放弃相互理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异端中的异端千种夜羽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殉道者。
「被世界排除的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
说到这里,千种转头看向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和千种看著对方点了下头,接著同时开口,道出关于今后的世界──我和千种选择的世界。
我们数了两声,然后异口同声说:
「这样的世界我们只能选择妥协。」
「这样的世界我们只能选择毁灭。」
最后的结尾完全不同嘛。
「你那是什么结论……」
「因、因为对的人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啊……」
我一拋出白眼,千种连忙为自己辩解。脸颊微微泛红,慌慌张张地挥著手的样子非常可爱,遗憾的是这样根本无法为她辩解。
看见我们交谈的模样,栗宇老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噗哧笑了出来,忍不住捧腹大笑。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千种咳了几声,接著开口:
「虽然这确实是个无药可救的世界……也不需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就算是平凡人,只要闭上眼睛,意外可以发现支持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千种悄悄看向我,于是我对著她稍微点了下头。
事实正是如此,千种对我的平凡之处视而不见,我则是为了看清楚千种的外表睁大了双眼。不需要刻意弥补双方的不足之处,只需要把手伸向自己希望获得的事物,将个人的感伤互相推托给对方。
「说的也是……就算有歧异其实也无所谓……」
栗宇老师说著,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后来的发展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诗爱她们如同老师的供述,在隐密的房间里过著安稳的生活。栗宇老师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变态这点无庸置疑,不过就算是变态,她也是个善良的变态,遭到软禁的少女都很健康,里面甚至有女孩子可能连自己遭到软禁这点也毫无知觉。
她们唯一的损失只有内衣裤只要穿过一次就再也拿不回来。
此外,这些内衣裤和少女的详细资料整齐地装了起来,和现金及宝石一起保管在神秘的超大型保险箱里面。
「古人说凯撒的物当归给凯撒,所以这些东西就该回到应当去的地方……」
千种把钱包塞得鼓鼓的,实在是个顽劣的女人。
稍微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内衣后,千种把栗宇老师叫了过来。
「这里面好像没有前两个星期的星期三打了我一巴掌的万梨阿同学资料。」
「你的记忆力也强过头了……前两个星期的档案就连硬碟里面也不会留下来喔。」
「晴磨学长到底一个星期看多少部动画……」
为什么特地点名动画?虽然也没说错啦。我正想发牢骚的时候,千种的兴趣早已经离开我身上,转向栗宇老师。
「万梨阿同学在哪里?」
听见这问题,栗宇老师纳闷地歪著头。
「万梨阿同学?她也失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