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很没意思。
舞台上的人还没演完,布幕却擅自放了下来。即使我打算在自己的世界继续演下去,也会有别人的主观来搅局,我有这种感觉。
妆点我们这趟旅程的是虚幻的绝望。
意识的强烈断绝。无止境的噩梦。通往虚无的陷阱。
今日的存活意味著往死亡更接近一步,没有人可以保证明天一定能够继续活著。
因此没有时间和人错过,也没有闲工夫踏进别人的故事里面,就算要捏造自己的想法,美化相遇的过程,即使只快一秒也要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不去管那些凡夫俗子,最重要的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
然后祈祷,祈祷在死去的那一刻能由衷绽放笑容──
「……好刺眼。」
我嘟囔著,放下窗户上的遮光帘。
正当我的眼皮慢慢垂下来的时候,玄关的门铃响了。
我还没把麦茶放到桌上,晴磨学长已经在沙发角落的老位子坐了下来。
看来他已经很熟悉这个家的规矩了,想当初还是只连厕所位置也会搞错的笨狗,不枉费我辛苦训练。我真厉害,已经是个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饲育员了。
我坐到沙发的另一个角落,嗯嗯地不住点头。
原本千种家的规矩是由美沙坐在正中间,不过她今天一早就和久佐丘老师一起去参观疗养中心了。
因为是到之前一起参观过好几次的地方做最后一次确认,美沙坚持拒绝我们陪同。最近疑似是自主性忽然萌芽,也许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不少,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她不想见到晴磨学长,可能性是四比六,我想原因出在后者吧。
「这两份名单我比照过了。」
晴磨学长把文件摊开放在沙发上,往我递了过来。
「从你的失踪顾客名单对照栗宇老师的内衣收藏名单,这两份名单果然没有完全一致。」
「这件事情不重要,你那张脸说出内衣收藏名单才是真的有趣呢。」
「一点也不有趣,这种事情才是真的不重要。」
看见晴磨学长那张平凡的脸孔故作生气,我轻声笑了出来。呿,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咂舌,让我觉得更好笑了。说不定我的笑点其实很低呢。
「我们翻遍老师家里,都没找到万梨阿她们。不论动机是什么,栗宇老师付出的是真正的爱,我不觉得她会说谎……」
「而且关于都市传说的内容也不一样呢。」
栗宇老师宣称自己散布的流言是「年轻女孩子晚上别在外面游荡」,可是实际上我们听说的是情侣消失在十字路口,描述得莫名具体。虽然也有可能是内容在流传过程中发生变化,但是──
「我必须强调自己亲眼目睹过这件事情。」
「反正我一点也不相信,无所谓。」
「当然有所谓,相信我。」
藉由威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奸计,我夜羽绝对不会上当的。
晴磨学长大概是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拘泥在随机十字路口这个话题。人美真困扰啊,总是有不知轻重的家伙想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接近我。
「看来是没办法了……如果能找到一对适合的情侣,让他们走进十字路口,说不定可以确认事实的真相……」
晴磨学长的脸色看来似乎真的是一筹莫展,我叹了口气,没有理由没有意义也没有什么道理。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说出这句通关密语后,我以陈腔滥调作为武器,若无其事地竖起手指。
「要检验这个都市传说,我们不正是适合的人选吗?」
「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两情相悦嘛!」
晴磨学长眨了一下眼睛、两下眼睛后,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样啊……不对,真的是这样吗?有这回事……?这样啊,嗯,好,我知道了。」
「咦?呃、啊……」
「怎么了,我误会了吗?」
「啊,没、没有……」
那位将讽刺与卑贱当外衣行走天下的晴磨学长居然会这么坦率接受,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对完美无瑕终极美少女的身分阶级笑话展现出如此傲慢的态度,要是在过去的时代,这可是会被立即施予启示录程度的神罚呢。心中升起熊熊怒火,脸颊像个滚烫的茶壶愈来愈红。我拿起杯子抵住耳朵,「呼、呼」地让自己冷却下来。不对不对,这时候吐气是没有意义的喔。没有意义的喔这种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是红毛野人(编注:指日本儿童节目《ポンキッキ》系列里登场的角色,雪男小孩「ムック」)。内心的混乱与动摇无法平息,原因全是出在愤怒,肯定是愤怒没错。
冷静下来,夜羽。
我啜饮麦茶,茫然仰望著二楼。
「这么说来,美沙今天不在家,你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嗯……」
晴磨学长灌下一大口茶,双眼顺势盯著杯底。
「雨音也说过会比较晚回来。」
「……嗯。」
我喃喃说著,假装专心数著天花板上的污渍。
沉默的妖精降临在客厅,这个妖精的长相肯定很邪恶。背部没来由地发痒,我搔痒难耐地扭动著身子。仰望天花板的脖子也累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低下头时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世上充满未知的事物。
此时此刻,沙发上有两只手叠在一起,是谁先主动靠近的呢?我坚决主张绝对是不懂得顾虑的晴磨学长。
在我的世界里,我的想法决定一切。
*
在我的世界里,事情总是和我想的不一样。既然如此,怎么能断定这是我的世界?我常为了这件事感到纳闷,只是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状况。
我努力过了,我为了理解努力过,也实际付诸行动。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个眼睛下垂的绿色怪兽(编注:《ポンキッキ》系列节目中的另一个角色,恐龙小孩「ガチャピン」)一样,无论挑战什么事情都能成功,偶尔也会碰上无能为力的情形。
我在陌生的床上翻身,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轻柔地风乾汗水淋漓的肌膺。我吐出一口温热的气息,接著翻了个身。
窗帘轻盈飞扬,橘黄夕阳从隙缝间照进屋内。
微弱的阳光照亮了凌乱的床单,散乱的黑发,白瓷的肌肤,以及怀里少女的微笑。
千种用床单取代毯子裹住身体,她向下趴睡,把头埋在枕头里面。肩膀和双脚裸露在外,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双峰间的线条。眼前景象如梦似幻,真实感非常薄弱,有如白日梦中的心愿。
世上充满未知的事物,这就来试著解开第一个谜题吧。
「有件事可以确认一下吗?」
「什么事,晴磨学长?」
「……你真的不嫌弃……我吗?」
有些嘶哑的消极嗓音挤出这句话,千种听见后用手指抵住我的嘴,接著羞涩地嘿嘿笑著,把身体往我靠了过来。裸露的肩膀碰触著对方,空气中混杂著一丝香槟般的汗水味。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再说稍微有点小失败也不需要那么在意,笨拙丘先生!」
「……我要问的不是这种事情。不过其实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答案,真抱歉喔,乳房小姐。」
话一出口,我的右脸颊马上挨了一巴掌。
「好痛!欸,这一掌是认真的吧?」
「我这人一向认真。」
千种刻意鼓起脸颊,慢吞吞地拉起掩住胸口的床单。然后,她短促地吁了口气,开口说起话来,像在唱著美妙的歌曲。
「所以说,我真的很高兴笨拙丘先生陪在我身边。」
「啊啊,这样啊……」既然她这么表示,我也没有异议。「……太好了,乳房小姐。」
这明明只是情侣间打情骂俏,用来隐瞒内心的害臊,结果啪的又一掌,左边脸颊没有主动凑上去却挨了一巴掌。好痛!什么嘛,难不成她很在意自己的胸部吗?对不起喔,不过我其实不怎么在意……
我这么以为,但是这次似乎是其他理由。
「我不喜欢别人乱叫我的名字。」
千种说著甩过头去,身体也顺势转向另一边。
「千种?」
我叫著她,但是她没有回应。不管我叫她再多次,她始终没有反应。
──看来这是直接叫她名字最好的机会。
「夜羽。」
我这么一叫,她坐了起来,用手指划过我的肌肤,附在我耳边呢喃说:
「只有特别的人可以叫我名字,我可是很贵的,你要用一辈子来支付喔?」
「……一辈子好像代价太高了点。」
这回是两边脸颊各挨了一巴掌。痛死我了。我没有把这声抱怨说出口,遭到固定的脸面向前方,对著夜羽的脸。
身体一往对方靠近,床立刻剧烈摇晃,像是有巨大的鲸鱼跃上空中。床晃动不止,让人产生一种摇摇晃晃的不安感。
我们并非是为了没有确实的立足点而寻求扶持,只是单纯想这么做,所以不约而同地把脸凑向对方。
唇瓣轻碰到对方的瞬间,夜羽「啊」地轻吁了口气。
惊讶的双眸望向我背后的窗外,我循著她的视线正想转过头时,她强硬地把我拉了回来。
我独自一人的世界就此结束。
黑影轻盈覆盖住整个世界,流泻的漆黑散发出闪烁的光芒。
忽然间──
终结到来,吻印上了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