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被夺走。
连土地也被夺走的他,在寄身的庇护处里如此称呼自己。
「我的名字──叫『Ishi(伊希)』」。
*
──「东北的境界壁」。
大战后的追悼仪式在举办过「火龙诞生祭」的红墙城镇进行。
为了赞颂所有参战的共同体,他们的旗帜都在尖塔群的顶端随风飘扬,其中有三面旗帜被挂在特别高的位置。
拥有红底旗帜,打倒魔王阿吉•达卡哈的「No Name」。
不惜奉献生命和灵格,争取到胜利机会的「Will o' wisp」。
即使牺牲许多成员,依旧勇猛奋战的「Salamandra」。
要是少了这些人的活跃,这次想必无法取胜。在追悼仪式的最后,「阶层支配者」和各地的「地域支配者」纷纷表达谢意,并承诺会尽全力提供支援,协助众人重建共同体。
等到战死者的名字也被依序颂出,一切流程都结束之后。
「阶层支配者」之一的「覆海大圣」蛟刘前往「No Name」住宿的旅社。
扛著棍棒的他来到旅社的茶室坐下,转著肩膀叹气。
「哎呀,好久没参加这么严肃的仪式,真是憋得让人难过。」
「喂喂,你这话太轻率了吧,起码今天该哀悼一下。」
「那是我要说的话。现在是什么状况?想说来看看你们,结果这里根本和宴会没两样。」
蛟刘不以为然地指向茶室对面。
在旅社的大厅里,正在举办不拘泥于东西方形式的宴会。桌上放有葡萄酒和简单的餐点,旁边的榻榻米和长桌则散乱著日本酒的酒瓶。
已经黑白不分地成了一团大混乱──不过,没想到大家的反应还不错。毕竟悼念死者虽然重要,活下来的人一直沉浸在悲哀里也不是办法。
实际上,为了疗愈内心伤痛,确实需要酒精、美食以及能和其他人分担痛苦的机会。
蛟刘和十六夜一起看著宴席,喝了口杯子里的热茶。
「不过啊……『No Name』居然所有人都活了下来,我原本还担心你们可能会少一半人。」
「要是真少一半也不奇怪,没死只是因为有很多人帮我们承担了原本该付出的牺牲……不管是『Will o' wisp』和『Salamandra』都是那样。」
十六夜把热茶一口气喝乾。他大概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才会选择不加入宴会而是待在这里旁观。
毕竟十六夜比任何人都清楚三头龙并非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战胜的对手,可能因此觉得没有必要靠酒精麻痹痛苦吧。
像这样静静追忆死者,倾听其他人怀念他们的对话也──
「喂!你们听说了吗?在那边桌子举行的大胃王比赛里,有个五连胜的女孩正在跟另一个体型巨大到夸张的壮汉单挑!」
「听说是个短发的十四岁女孩!」
「而且她好像在这次战事中也十分活跃,到底是哪个共同体的人啊?」
「…………」
「…………」
…………算了,并不是只有怀想故人才算追悼。而且有不少文化会为了让死者安心而举办宴会……一定有那种文化,但是大胃王比赛另当别论。
「哎呀,耀小妹倒是乐在其中。」
「春日部需要别的标准。因为那家伙把吃看得比情怀更重要,不能一概而论。」
蛟刘哈哈苦笑几声,拿出摸来的日本酒。
「就是要这种时候才能喝出酒的某些滋味。怎么样,十六夜小弟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嗯,那就只喝一杯吧。」
十六夜让蛟刘帮自己倒酒,然后稍微沾湿嘴唇浅尝一口。
脸上挂著浅笑的蛟刘也模仿这个动作。
然而下一秒,两人同时瞪大眼睛,开始确认这瓶酒的情报。
「……好喝,不,这也太好喝了吧?是哪个共同体提供的东西?」
「上面没有记号,也没有名称和旗帜。」
两人不解地歪了歪头,在第二次举杯时把酒一口气全倒进嘴里。
在嘴里含满一大口之后,纯米酒的醇厚香味支配了整个胸口。
喝起来像是刚酿好的酒,不过十六夜对如此香醇柔和的酒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可能是哪个出名的酿酒共同体提供给这次追悼仪式的东西,但是没有名称也没有旗帜这点让人有点在意。而且既然箱庭里有能造出此等好酒的专家,连不是酒豪的十六夜也想认识一下对方,甚至有可能的话还想接受一下薰陶。
就在十六夜打算以视线询问蛟刘这酒的来源时……
举著一只手打招呼的久远飞鸟靠了过来。
「哎呀,十六夜同学。未成年的人居然违法喝酒,这样不太好吧?」
「别说傻话,身为优等生的我怎么可能违法。」
「你哪张嘴有资格讲那种话?要是说太多谎,舌头会被阎魔大人拔掉喔。」
「没问题,你也知道我有两根舌头。」(注:日语中「用两根舌头讲话」是说谎的意思)
「这种行为也可以称为强词夺理。」
「哈哈,没错。」
十六夜呀哈哈大笑,飞鸟则是一脸无奈笑容。
一旁的蛟刘边忍笑边开口补充。
「好啦,箱庭的法律会随著地区而有所不同。像这一带只要能工作就会被当成大人,喝酒也不成问题。」
「……唉,我从之前就有这种感觉,箱庭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好好制定法律呢?」
「也没什么关系吧?多亏现状,我才能像这样尝到好酒。大小姐要不要也来一杯?」
看到酒杯递向自己,飞鸟反射性地接下。
然后很有兴趣地看著被倒满的酒杯。
可能是想抵抗好奇心吧,她重重地咳了一声。
「嗯哼!话……话说回来,你有看到春日部同学吗?我从先前就在找她,可是一直没找到。」
「噢,春日部她──」
「太……太厉害了!那两个人终于把粮仓清空了!」
「是哪个共同体的人?」
「女孩子好像是『No Name』的人!」
「「「……」」」
三人都面露苦笑。
「春日部同学真是的……这里名义上姑且是追悼会场,应该要自制一点。」
「好了好了,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们总算成功打倒了魔王阿吉•达卡哈,死者们也会希望生者能笑著送行吧?」
蛟刘硬找了个说词来打圆场。
这时,会场起了一阵骚动。
「喂,我记得那旗帜是……」
「不会吧……那旗帜不是『通风大圣』吗?」
噗哈!蛟刘喷出嘴里的酒。他立刻站直身子东张西望,刚好这时宴席正中央位置也有个体型高大到让人必须抬著头看的壮汉站了起来。
那个壮汉有一头宛如野兽的乱发,放任其生长的胡渣,右肩还可以看到想必是旗帜的「通风」和「酒天」等文字。
刚刚还在跟这个人竞争食量的春日部耀嘴边沾满内馅,很不高兴地往上看著壮汉。她鼓起双颊把嘴巴擦乾净,开口说道:
「……可惜。要是粮仓没被吃空,我会赢。」
「嗯?你还吃得下吗,小姑娘!明明这么娇小却很能吃!」
「要说的话大叔你才叫能吃,我以前在这类比赛中都没输过。」
「哎呀!我已经到极限了!对于有酒肚的我来说很辛苦啊!」
嘎哈哈!壮汉的粗野笑声在场内回响著。
蛟刘惊讶到忍不住跳了起来。
「老……老大哥!你是猕猴老大哥吗!」
「嗯?──喔喔,蛟刘啊!好久不见了兄弟!你过得好吗!」
「当然好!老大哥看你起来也很好!」
「通风大圣」踩著可以跨过一个人身体的步伐走向靠过来的「覆海大圣」蛟刘,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于长期以「乾枯漂流木」心态过活的蛟刘来说,和义兄弟的再会想必比任何事都值得高兴。他收起平常那种会让人起疑的表情,换上彷佛回归童心的笑容。
「通风大圣」看到蛟刘手上的酒瓶,很开心地指著酒瓶开口:
「哦?你也喝了我的酒吗──觉得如何?我可是很有信心,自认今年的纯米酒是很棒的杰作。」
「什么啊,原来是老大哥那边酿的酒吗!难怪这么好喝!」
「是吧是吧!喂!哪个人去拿新的酒!小姑娘你也过来,咱们继续比吧!」
「要比是可以,但我没喝过酒。」
春日部耀歪著头回答,「通风大圣」却毫不在意地继续叫人送上酒桶。
看样子这次他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战斗。
然而听到「通风大圣」的名号,十六夜也坐不住了。关于这魔王的记述并不多,他只知道是一种猿神(Hanuman),自然满心好奇。
十六夜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地靠近他们几个。
「大叔,这里很热闹嘛,让我也参一脚如何?」
「哦哦?可以啊!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No Name』的逆回十六夜。多指教啊,『通风大圣』猕猴王大叔。」
挂著轻浮笑容的十六夜报上姓名后,「通风大圣」拍著膝盖摇了摇头。
「哎呀,真是让人怀念的称呼。连你这样的大和男子都知道那名字虽然让人痛快,不过我回到日本后被称为『酒天童子』,希望你们也能用这个名字叫我!」
嘎哈哈!酒天童子边大笑边喝酒,十六夜和飞鸟以及春日部耀三人却是更为吃惊。
「酒天童子……?」
「你说的酒天童子……是那个酒天童子吗?日本数一数二有名的那个大妖怪?」
「嘎哈哈!居然连小姑娘们都知道,实在高兴!」
酒天童子──驰名于平安时代,实力在日本神群中也名列前茅的大妖怪。这位渡世王的知名度虽然比不上九尾狐,灵格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并没有协助幕府和当时的支配者,而是成为统领无赖、赌徒和黑社会分子等偏离正道之人的妖王。
这就是日本神群的魔王「酒天童子」。
「……真是惊奇接著惊奇,第二个惊奇是因为七大妖王之一居然是由极东的妖怪来担任。」
「没错。我们虽然被称为七天,不过其中只有平天、齐天、覆海这三天是中华系的妖怪。其他则是像我这样从极东不请自来的兄弟,从印度离家出走的公主,再加上走丝路过来的那些家伙,整个乱七八糟!」
「猕猴老大哥的情况特别不同,这个人本来是长兄牛魔王他父亲的义兄弟。」
「噢,所以才叫老大哥吗?」
「嗯,牛魔王的父亲是我打心底敬爱佩服的大魔王,他庇护了在母亲命令下踏上孤独之旅的我。所以我在七天战争时和牛魔王等人也结拜为义兄弟,一起为了齐天大圣的名誉而战。」
嘎哈哈!酒天童子豪迈大笑。
这些话如果是事实,表示七大妖王正是由来自世界各地的妖王们携手建立的大联盟。所以七天引起的战争,确实是足以把箱庭一分为二的大战争。
既然是那么精彩的武勇事迹,十六夜无论如何都想听听详情。他双眼放光,一屁股直接坐到耀和酒天童子前方,递出酒杯说道:
「正好,关于这件事,之前从蛟刘那边没能打听出什么具体的内容。这次请务必让我请教一下来自日本妖怪观点的七天战争详情。」
「我才有事想问你。听说你是金丝雀的弟子?怎样,那个小姑娘过得还好吗?」
──十六夜握著酒杯的手整个僵住。
完全没注意到十六夜反应的蛟刘也跟著开了口。
「什么啊,十六夜小弟,原来你是金丝雀的弟子!」
「嘎哈哈!知道那个臭屁的小姑娘也收了弟子,让我觉得真是时光似箭,日月如梭!」
蛟刘和酒天童子都笑得很愉快。
十六夜不动声色地反问:
「……这是怎样?你们两个都认识金丝雀?」
「当然,因为我们经历过反乌托邦战争,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家的总大将。」
「嗯,再加上金丝雀是悟空的弟子,我们在各方面都有关照她。真要讲起来,我们对你来说算是父执辈呢!」
蛟刘和酒天童子缅怀著过往。
十六夜也摇了摇头,反驳著没那回事。
毕竟金丝雀从来不曾提起箱庭,也不曾要求十六夜去帮助「No Name」。他还不确定金丝雀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况且基本上,自己并不是金丝雀的弟子。两人只是一起玩乐的搭档……一起在全世界旅行,一起享受旅程而已。仅仅是这样的关系,金丝雀根本没有提过关于「No Name」──
「──十六夜小弟,你知道那个品格最为高洁,自称『Ishi(无名)』的民族最后有什么下场吗?」
「────……」
「……?你怎么了,小子?」
「……不,没什么。我还是想先听听七天的武勇事迹,大小姐和春日部也想知道吧?」
「当然。」
「因为我们还没碰过日本的魔王,之前也没有机会接触鬼姬联盟的人。」
「嗯?你们还没见过我家女儿和九尾老板娘吗?」
「毕竟箱庭如此广大,要是没有缘分,想见面也难。不过听说小迦陵近期会成为鬼姬联盟的代理盟主,我想你们一定有机会见面。」
「我对传说中的花街也有兴趣……总之不管怎么样,现在先聊七天战争吧,死掉的人们肯定也想听听这些见闻。」
「知道了知道了。虽然比起跟魔王阿吉•达卡哈的死斗,这些故事顶多只算是开场白,但我酒天童子还是来讲述一段,藉此祭悼英灵!好啦,大家都过来拿起酒杯!只有能跟著我一起喝的人才有资格听下去!」
「好,这次我不会输。」
「咦?我……我也要喝吗?」
「那当然。来吧,放开来享受喝酒比赛就对了!」
嘎哈哈!酒天童子发出豪爽笑声,吩咐众人靠拢。现场立刻热闹起来。
居然能听到七天战争和对抗阿吉•达卡哈的武勇事迹,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就算今后再活一百年也绝对不会碰上。
想参加的人们发出欢呼声,把酒杯和酒桶接二连三地准备好。
恢复平常心的十六夜也同样举起酒杯,一起大喊乾杯。
*
──七天战争。
至今仍在诸神箱庭流传的这场战争当初究竟是因何而起?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
有指称是因为七天试图夺取天帝支配权的魔王说。
有指称是因为七天起义反抗天帝暴政的英雄说。
有指称是因为七天遭到天帝诱骗而引发大战争的阴谋说。
尽管众人对七天战争的起因议论纷纷,却没有什么人讨论战争的结局。
因为战争的结局十分明确,无论由谁来论述都会得到相同结论。
从七面旗帜为了那个人扬起的那一瞬间起,结局就已确定。
为了救出因为大闹天庭之罪而遭到逮捕的齐天大圣,齐聚一堂的六人皆是名闻天下的妖王。
他们七人虽然没有相连的血缘,却是举杯起誓过的结义兄弟。
在青天里飘扬的七面旗帜每一面都受到能以一当千的精兵们崇奉。
然而无论他们是力量多么强大的妖王,和即将反抗的对象相比依旧过于渺小。
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存在绝对不会允许这七面旗帜从容飘扬。
因为,天帝不会允许。
因为,众神不会允许。
因为,连诸佛也不会允许。
为了那个人聚齐起来的六王收到了最后通牒,警告他们若是继续反抗就只有全灭的下场。
「──交出齐天大圣,她是导致天下分裂的大罪人。」
大罪人。扰乱世界秩序,破坏世界安宁的邪恶。
所谓的大闹天庭之罪,似乎只是用来捉拿她的藉口。
如果那罪名为真,确实被判死罪也是无可奈何。
那么你们就提出能让我们接受的罪状吧!牛之王压抑著愤怒提出要求。
「──此人乃是星体孕育的『王之躯壳』。在天帝的治世下若出现拥有此等光辉之人,必然会有恶人图谋吹捧利用。在其成长为与天帝敌对的势力之前,先行断绝祸根乃守护秩序的我等之义务。倘若此义务必须附加名为罪状的理由,那么──」
──齐天大圣之诞生即为罪业。
「…………」
六王以真诚态度接下了这个毫无慈悲的罪状,甚至认同这些说法句句合情合理。因为现今聚集于此的众人正是被齐天大圣的光辉吸引,才会像这样赶来她的刑场。
能让如此多的猛者醉心于她的齐天大圣,确实是能称为「王之躯壳」的逸才。
因此六王打心底嘲笑。
嘲笑天帝那正确──但反应却过于迟缓的判断。
「────」
牛之王抱著受伤的齐天大圣,缓缓举起右手指向天际。其他五王也跟著行动,沉思感慨般地闭上双眼又张开。
即将展开的这场战斗并不是为了荣誉,也不是为了胜利。
而是为了坚持自身和齐天大圣的正确性。
为了履行那情浓于血的结拜誓言。
为了证明即使她的生命是「罪」──也绝非是「恶」。
七王之长抬头望向七面旗帜,带著万千决心朝天大吼。
「泰山府君……齐天大圣就在此处!对此人有异议者可往前一步!
我等七天大圣将接下这场挑战!」
这是无法回头的宣战布告。
在此瞬间,七天承受了魔王的烙印。
引导非人的存在,化为细小篝火长期累积至今的功绩全被他们为了彼此的深厚情谊而牺牲舍去。
奋不顾身地冲向灭亡。
连翻带滚地往下坠落。
仰望上方,天际已然远去;伸长双手,却只被黑暗深渊逐渐吞没。
即使如此……七王依然相信彼此牵起的手与相系的情谊都能持续永远。
在青天中飘扬的七面旗帜。
只要心里仍有决心与这片风景,无论要迎接什么样的结局──他们都不会后悔这一天做出的决定。
*
酒天童子的故事告一段落后,放眼望去,其他人已经醉倒在地睡成一片。
完全是尸横遍野的状态。
身为大胃王的春日部耀和靠著毅力苦撑下来的久远飞鸟现在也不断点著头打瞌睡。
「喂,女孩子们,不行的话就睡吧。」
「……我……还不困……」
「我也不要紧……而且……我无法原谅那个天帝!明明孙悟空没有犯任何错!而且居然践踏兄弟姊妹之间的情谊!不可原谅!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太可怜了……!」
飞鸟含著眼泪继续喝酒,看来她已经彻底醉了。
另一方面,春日部耀也将近极限。
「……十六夜,来我旁边。」
啪啪,她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我说你还是睡吧,我等一下会把你搬回去。」
「不要,我说你过来坐这。」
啪啪!耀拍得更加用力。
「不,所以说春日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是我错了。」
哭闹小孩和醉鬼最难对付。
等十六夜坐到自己旁边后,耀倒到他的大腿上。
「唔……拿十六夜的脚……当枕头。」
「喂喂。」
「……呼噜。」
「哪有人鼾声用说的,你根本还醒著吧!」
「我要睡,绝对要睡。」
「嘎哈哈!大腿而已,借她一下也行吧!好啦,也让这个小姑娘睡吧。」
酒天童子推了已经喝醉的飞鸟一把,飞鸟也缓缓地倒到十六夜的腿上。
「……呼噜。」
「喂,大小姐你这只是模仿。」
「「要睡。」」
「好,我明白了。之后我会索取膝枕的费用,你们两个可别忘了。」
「嘎哈哈!你们三人的感情真好!真像是看到以前的大圣他们!」
──直到月亮登上天空的顶端,宴会仍在继续。
如果换个说法,酒天童子讲述的七名妖王和天帝、道教、仙道、佛教的大战争,其实自始至终都可以算是「非人者们」赌上尊严奋斗的战争。
为七天战争喉舌的酒天童子获得了震耳的喝采,听众里的妖怪们对他投以憧憬的视线。
齐天大圣作为被授予使命的半星灵,带著绝大力量和灵格出生,却是个不成人,不成妖,也不成神的半吊子。后来虽然被召入天帝麾下,那满溢而出的才能却在谋略之下遭到架空。然而即使她被困养在鸟笼之中,各地似乎还是有不少信仰齐天大圣的土地神和妖怪。
由于把齐天大圣放在身边,天帝反而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
认为这个美丽的半星灵一旦反抗,有可能成为推翻天帝之世的存在。
为了消除天帝的不安,亲信们以谋略陷害齐天大圣,把她作为卑劣至极的妖怪处罚,甚至还想将她封印在星之地壳中。
挺身阻止这种恶毒暴举的人,正是和齐天大圣互许魂之誓约的七名妖王──后来被称为「七天大圣」的猛者们。
「不过呢……听完大叔讲的故事,我总觉得齐天大圣这边的错处比想像中还少。你是不是加了油添了醋啊?」
「那当然,从某一特定观点来讲述的战争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嘎哈哈!酒天童子笑著帮十六夜倒酒。
接著他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光,换上狡诈的笑容。
「哼哼,神群那些家伙不也擅自散播一些只顾及自己面子的传说吗?那么我们当然有权利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至于要相信哪一边,只能由听众自行判断。」
「是这样吗?」
「没错,就是这样──只是啊……」
酒天童子放下空酒杯,暂时把视线投向远方。
「──七天战争实在死了太多人。」
「…………」
「老实说,那是一场在开始前就已经确定我方会输的战争。如果对手只有一个神群或许还有办法对付,然而我们却是与东亚涵盖的所有宇宙论为敌,当然没有取胜的机会。对我等七人来说,这是为了守住自身尊严的战争,就算是必败之战也无所谓……不过一想到陪我等踏入地狱的成千上万同胞,心里果然还是难受。」
这场冲突原本只是为了贯彻自身的坚持。
但是敬爱七人的妖怪、妖仙和土地神也前来助阵,使得七天战争发展成规模空前的大战争,丧命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就算是要贯彻自身的意志──也还是让太多同胞因此而死。
「……总之,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你们七天当中活下来的有谁?」
「牛魔王、蛟刘、迦陵、我,还有大圣共五个人──哼哼,真是讽刺。明明是我等挑起的战端,结果却有五个人活了下来。」
「啥?你说什么啊,既然你们有五个人活下来,不就等于是赶来参战的那些家伙打赢了吗?」
十六夜皱起眉头瞪著酒天童子,这乱七八糟的理论让酒天童子稍微瞪大眼睛。
「……怎么说?」
「是那样没错吧?仰慕你们的那些家伙正是希望你们能活下来才会赶赴死地,或许以结果来说确实没能打败神群……不过他们还是守下了五位妖王的性命。即使没能护住所有人,还是给神群们好看了吧?我想那些人在黄泉路上肯定会一直高呼万岁。」
妖王们决心贯彻自身的坚持,而家臣们则发誓要追随这个决定并保卫君主。
最后,他们达成了这个誓言。
「战争中最难的不是获胜,而是让战争结束。或许也有人主张那种只要杀光敌人就好的荒唐理论,但那种理论并不符合现实。规模那么大的战争一定会出现漏网之鱼,而这些漏网的怨恨会成为星星之火,总有一天会再燎起烽火狼烟──你们这场战争之所以没有变成那样,是因为神群在取得两颗七天头颅后就妥协了。而让他们愿意那样做的原因,无疑是你们同伴的尸山血海。」
「……嗯。」
酒天童子眯起眼睛,把酒倒进杯里。
接著他看向十六夜,咧嘴一笑。
「该怎么说……就是那样,你真的是金丝雀的弟子。」
「就说我不是她的弟子,只是一起玩乐的伙伴。」
「哦?那么你是在致敬玩伴吗?刚刚那番话,实在很像那个小姑娘会说的理论。」
嘎哈哈!酒天童子大笑著调侃十六夜。
十六夜尽管不以为然,还是只能把杯子直接塞进酒桶里舀酒。
月亮通过天顶,开始往下。两人已经聊了很久。
十六夜和酒天童子都开到第三个酒桶。
喝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普通的酒量好来形容了。酒天童子先姑且不论,十六夜会让人怀疑他的消化器官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缺陷。
「不过你还真能喝啊,小子。这点和金丝雀完全不同。」
「我跟她又没有血缘,在这种事情上怎么会一样?而且那家伙只有酒量真的很差,差到只喝一杯就会倒下。」
「喔喔,就是那样。那个小姑娘不管在哪个宴会上都绝对滴酒不沾,被逼著喝酒结果倒下那次还真是引起全场骚动呢。」
嘎哈哈!酒天童子拍著膝盖大笑。十六夜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仔细想想,他从来没听说金丝雀在箱庭时的事迹。一方面是因为十六夜本身并不是特别有兴趣,还有很大的原因是能和他讨论这个的似乎只有那个变态(克洛亚)。
十六夜也清楚自己的个性让人难以亲近,现在却觉得和这个叫酒天童子的妖怪可以合得来。
不愧是侠义之王。
肯定也是因为这个男子的个性,才会让十六夜在聊天时三番两次不小心说漏嘴。
「……嗯,那家伙肯定在哪里都是那副样子。不管是在箱庭还是外界,还有跟我一起去旅行时也一样。」
「哦?你说的旅行是什么?」
「噢,我记得──」
十六夜晃著酒杯让水面上的月影跟著摇动,开始回想过去。
当时,他才刚满十三岁。
一个激进的宗教团体袭击了某个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