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描写眼前的这种景象吧?逆回十六夜心里默默想著。
「…………」
位于某个纷争地区的地下饲养场。
当时的十六夜正好碰上激进宗教团体为了获得活动资金而进行人口贩卖的现场,所以一头栽进因为袭击白化症少年少女而曝光的事件。
这个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地下设施不知道投资了多少兴建资金,占地将近一座小型都市,足以让被饲养的那些人类在此居住。
不过──那些已经成为十分钟前的往事。
饲养场里的饲养员基本上都被粉碎到不成人形,成了倒在一旁的尸体。
十六夜在已经化为血海的解体现场往前踏出一步,踏烂那些被粉碎的尸体。虽然是第一次夺走人命,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感慨和悖德感。
反而是充满胸口的不快感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憎恶感远远超过夺走人命的实际感受。
看在年幼但聪慧的十六夜眼里,他很快察觉这个地方是人类的处理厂。
为了某群想体验「吃掉有智慧生物」这种极度不道德行为的人类而特别建造的人工地狱。
在这种地方工作的员工肯定都是只有外表长得像人的怪物。
人类内脏被杂乱无章地冷冻保存,上面的标示除了有送货目的地的代称,甚至还仔细记载了哪个部位能带来何种好运以及安全的烹饪方式。
「──……饲养人类,然后进行处理并出货吗?」
十六夜发出乾笑,分析眼前的状况。
他自己提出想看看世界上最凄惨的战场。
如果答案就是这个人工地狱,确实是最适合的解答。
在战争中丧命的人再怎么样也是作为人类死去。到了能以阵亡者身分留名的现代就更是如此,人类作为人类生存的证明以及从生到死的轨迹都会被记录下来。
然而──这个没有活过的证明,没有死亡的记录,出生时的哭声也无人理会的场所,只不过是连人类尊严都不允许拥有的地狱一角……说不定比地狱还低等。
原本自制心很强的十六夜之所以会在怒气驱使下动用武力,想必是因为这片地狱的罪业过于深重。
他强忍著难以言喻的不快感,在设施内到处乱晃。这时……
解体现场的深处传来人的声音。
「──……呜……」
这声音细小到彷佛随时会消失。十六夜快步冲了过去,伸手握住门把。
可是,他的动作却突然停止。
「──……呜……」
从门后传来的声音非常微弱,就算赶过去找到人,对方也不一定会得救。而且基本上,赶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十六夜想见识地狱的目的已经达成,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此地,应该要尽快离开才对。
他总觉得要是从这里再往前踏出一步,自己就会扛起某种超乎想像的事物。
在这个遭到瓦解似乎即将崩塌的地下饲养场里,只能听到十六夜本身的呼吸声和来自门后方的呼吸声。
站在门前的十六夜无法动弹,只能大口喘气。
然而门后又传来声音,就像是要抹去他的犹豫。
「──救救我」。
听到这比先前都清晰的求救声,十六夜的身体反射性地往前。即使是过了许多年的现在,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做出那种行动。
十六夜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打开门扉。
还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就前进的十六夜在此地受到了让他背负一辈子的伤痛。
可是他并不后悔。
因为逆回十六夜用一生的伤痛作为代价──在这片地狱里遇到了毕生挚友。
*
「哎呀,看来你很消沉嘛,十六夜小弟。」
「……你很吵耶,臭欧巴桑。」
十六夜抱著一边膝盖坐在病房外的走廊,有个女性过来挖苦了他两句……那是身穿白色堑壕大衣的金丝雀,她带著傻眼笑容在十六夜旁边坐下。
「关于那个设施,听说在十六夜小弟你离开半小时后就崩塌了。但是那个国家纷争不断,想必没有余力去挖掘崩塌现场。」
「……是吗,意思是一切都被埋入黑暗中了吗?」
「不,并不是那样。至少只要还有人生还,就代表并非所有事实都会遭到掩埋……不过,如果你要拋下带回来的那孩子,事情自然另当别论。」
金丝雀这些话并不是责备,而是为了决定接下来的方针。
然而刚满十三岁的十六夜没有能力找出答案。
况且基本上,这次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想救人才救了人。
一切都是情势演变而成的结果。
连安排生命维持设备和办理使用私人喷射机把病人运往国外医院的手续,也全都是金丝雀帮忙处理。
即使如此,金丝雀仍旧把决断权委交给十六夜。
「十六夜小弟,不管过程如何,救出那孩子的决定都是出于你的意志吧?所以你不能逃避,因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啦。」
金丝雀不会责怪别人逃避,却绝对不会允许放弃责任的行为。
因为她很清楚,要是轻易允许十六夜放弃责任,会把他培育成在遇上真正无法逃避的选择时就乾脆放弃思考的那种人。
而十六夜也很欣赏金丝雀这种严格和温柔兼备的作风。
「这些话我只在这里说,我很高兴看到你把受害的孩子带回来。因为这行为就是证据,证明你确实按照我的期望成了一个诚实的少年。」
「真要说的话,你这次的行为倒是一如既往的禽兽。既然知道那样的设施,你大可以早点告诉我吧?」
听到十六夜的反击,金丝雀难得地露出受伤表情。
「……笨蛋。我要是知道,肯定早就展开行动了。」
「嗯,因为你明明是个梦想家,却又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率能够赶上,你就会迅速行动;即使缺乏手段,你也会试著有效活用……抱歉,我刚才只是在找出气筒而已。」
十六夜道歉后,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金丝雀手上拿著饲养场那孩子的病历。
「饲养白化症患者吗……我知道白化症患者在食人主义中具备特别意义,但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实际经营如此疯狂的买卖。确实世界各地都残留著对白皮肤的过度信仰,不过对交配生产进行管制,甚至还贩卖给女性不足的农村……再怎么说都让人无法理解。」
不分古今东西,对白皮肤的信仰在各式各样的历史神话中都曾出现,也是现代仍然存活的习俗之一。据说某些依旧施行种性制度的地区甚至会因为结婚对象的皮肤太黑而杀害对方。
在印度相关神话中,黑皮肤的神灵、英雄通常会被画成蓝色皮肤,这是起因于过去曾有一段把黑皮肤视为不净并禁止以黑色作画的可悲历史。至于白化症病人却有不少人只因为白皮肤就被当成神童崇拜,还有些成了被信仰的对象。
在黑人居住的国家和地区,情况更为严重。
黑人白化症患者的遗体不但会被拿来食用,甚至还会被用于观赏和魔术仪式。
因此,他们能卖出高价。
信仰的对象、魔术的媒介、食人主义,还有亵渎与悖德。因为有一群人在享受以上一切,白化症患者不得不对抗生命和尊严都遭受侵犯的环境。而且为了保护自己,他们被迫在现代也必须持有武力,过著聚集在一起的互助生活。
透过这次的事件,十六夜才初次得知……这些原本应当受到人类社会保护的病患,实际上却为了不被人类社会杀害而坚强活著。对于天生拥有强韧肉体的十六夜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次更加讽刺的事件。
「……关于十六夜小弟救出来的被害者,那孩子有几成的内脏已经遭到摘除。」
「我想也是。把那家伙扛起来时,我有发现实在太轻了,不是人类该有的体重。」
虽然发言里满是怒气,然而十六夜本身尚未理解自己的这份怒气到底是针对谁。
双方都避免讲得过于直接,不过两人很清楚那孩子已经病入膏肓。
这个国家和纷争地域不同,只要有钱就能获得高水准的治疗。那孩子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今后的状况恐怕难以好转。
如果不是那样,金丝雀不会什么都没说。
既然如此,应该把有限的时间尽量用在有意义的事物上。
十六夜本身也是梦想家兼现实主义者。他现在不该继续坐在这里,而是该去确认本人的生存意愿以及究竟还剩下多少可能性。
就算没有任何可能性,他也早已习惯被怀中的梦想碎片刺伤。
十六夜重重叹了口气,带著决心站起身来,抢走金丝雀手中的病历。
「在这里自暴自弃也没用,你是因为那家伙醒了才来叫我吧?」
「嗯,那孩子已经可以说话了,还说想要见你。」
「知道了,我去一下。」
十六夜随便挥著手离开。
金丝雀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十六夜不确定该聊什么,不过总之必须先见到对方才能有下一步进展。他跨著大步在医院走廊上前进,沿著楼梯往上爬,来到病房楼层。
可是,楼梯上来的第一间病房却是房门大开。
「……喂喂,根本没有人啊。」
空无一人的病房,被强行拔下的点滴。察觉到异常事态后,十六夜的行动极为迅速。他推论病人可能是遭到绑架,立刻冲向楼梯。
仔细想想,目前的事态确实足以忧虑。一个来历不明也无从找起的黑人白化症患者,简直是身上挂了欢迎绑架的牌子。十六夜咂嘴反省自己过于松懈并加快速度,但是这时他突然想起这家医院的构造。
(不对……在这种规模的医院里,绑架不可能没引起任何骚动。况且特别楼只有一道楼梯和紧急用的电梯,半路没碰上我未免太不自然。)
所以有两个可能的答案。第一个是这家医院的职员打从一开始就打算绑架患者,然而这推论有个问题,那就是金丝雀怎么可能犯下这种错误。
如果真的有那么强大的组织在虎视眈眈,金丝雀想必会更加警戒。
至于另一个答案……尽管难以置信,但有可能是病人自己用双脚走出病房。
以直觉判断是后者的十六夜跑向阳台。他只用上对自己来说算是小跑的速度,不过还是没花多少时间就到达目的地。
三楼的阳台只能看到一个人影。
这栋特别楼采用玻璃帷幕因此具备透明感,其中采光最好的地方是这个阳台。
在灿然照耀的阳光下,有个白色人影正握起双手,抬头望向天空。
十六夜靠了过去,对方大概也感觉到有人出现。
白色人影回过身来,放任其生长的白发被甩成扇形,散发出光彩的红色双眼里含著泪水。
「……!」
一滴接著一滴……泪水毫不吝惜地接连滑落。
泪水里灌注了感谢以及多到不能再多的感动,和他……或者她与生俱来的所有感情复杂地交错纠缠,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当人类在这世上第一次发出生命吶喊时──想必都会流出这样的眼泪。
让纯白的长发随风飞扬,以深红双眼凝视十六夜的这个人类,带著比世上任何人都幸福的微笑,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Ishi(伊希)』。可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
……老实说,伊希得救的可能性为零。
由于内脏遭到摘除时并没有给予妥善的处理,伤口受到细菌感染,似乎已经恶化到无法治疗的状态。现代的医疗技术能提供的只有缓和痛苦和延长少许寿命的维生治疗而已。
得知自己只剩下一个月寿命后,伊希立刻做出决定。
伊希似乎认为把任何一丁点时间花在没有多少希望的维生治疗上都是浪费,把时间用来犹豫更是免谈。
「我并不是想要活久一点,而是想要体验更多经历」──这是伊希的主张。
对于寿命已定的人来说,这两者并不相等。
花费约半个月进行维生治疗,结果只能延长半个月再多三天的寿命……根本没有意义。
伊希表示想尽可能去亲眼见识、亲耳听闻,累积未知的体验;还提出愿意服下大量止痛剂(吗啡)来消除痛感,好让自己能够尽量活在蓝天之下。
听到金丝雀询问理由,白皙脸颊微微染上红晕的伊希率直表白道:
「……其实这是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
「嗯。第一次来到墙外,第一次看见蓝天,第一次见到太阳。所以如果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多见识一些事物。」
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金丝雀因为这番话而受到冲击。十六夜从来没看过金丝雀把眼睛睁得那么大,而且她还整个人僵住又不发一语,超过一分钟之后才接受伊希的要求。
即使无法确定理由,不过伊希的愿望似乎足以让金丝雀表现出怜悯以外的感情。
金丝雀夸下海口,不管伊希想去什么地方,想鉴赏什么艺术,想聆听什么音乐都可以包在她身上。接下来她在当天备齐已经装好维生设备与各种止痛剂的所有陆海空移动手段,然后紧急建立伊希的户籍,甚至连四个国家的签证都帮忙准备妥当。
……讲得直接一点,金丝雀根本是怪物。
金丝雀本人的说法是因为她把蛇杖旗帜(Symbol)借给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所以在那里很吃得开,然而当时的十六夜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金丝雀你还真是爱管闲事,居然可以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在一天之内连假护照都准备好。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对那家伙提供这么多协助。」
「哎呀,我从一开始就是那种人喔。否则怎么会带著才刚认识的十六夜小弟你在世界上旅行好几年呢?」
遭到理所当然的反击后,十六夜有点不太高兴。
金丝雀这些话确实没有错。
除非有什么法外权力在运作,否则金丝雀当初不可能在见面隔天就把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甚至只能算是陌生人的十六夜带去国外到处旅行。
她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在联合国相关机构里很吃得开。
「讲到彼此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其实我当初也是一样吗……嗯?话说回来那家伙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感觉不像哪个人帮忙取的名字,应该也不是昵称吧?」
「嗯,那孩子一定在那名字里寄托了特别的想法吧──十六夜小弟,你知道那个自称『Ishi(伊希)』的民族最后有什么下场吗?」
听到金丝雀语气平静的提问,十六夜以歪头动作回应。
金丝雀原本打算开口说明,却突然摇了摇头像是改变主意。
「既然你不知道,现在可以继续不知道。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我会在这趟旅程结束后告诉你。」
金丝雀这句话让十六夜吃了一惊,刚刚是她第一次提到旅程的终点。虽说旅行总有一天会结束,不过十六夜一直以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现在突然实际听到金丝雀提及这件事,让十六夜心里有点烦乱。
他目睹过伊瓜苏瀑布那样的美丽景色,也见识过伊泰普水电站那样的壮大发明,还体验过宛如地狱底层的经历。
虽然该看的东西或许都看过了,十六夜却觉得好像没看到关键的事物。
另一方面,另一个当事者伊希把白发剪短,换上便于行动的服装,拄著拐杖在医院入口慢慢晃来晃去。
十六夜从后方接近,露出很不以为然的表情。
「……我说你冷静点。今天会有车子来接我们去游览,你要是太急摔倒我也不会出手帮忙。」
「那点小事我懂,可是稍微兴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所谓的汽车就是指那些在路上跑来跑去的长方形箱子吧?在设施里的书上看到时我还觉得只是幻想,没想到连那种东西都会动!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厉害!」
伊希双眼发亮,看著从道路另一头往这边开过来的汽车。
大陆上这种不断往前延伸,彷佛可以直达地平线的平坦大道确实有看头。在伊希的眼里,对眼前光景的好奇心更胜于对自身境遇的忧虑。
说不定只是看著道路一整天也会觉得很开心。
不过对于十六夜来说,伊希读过书的事实比现在做出的行动更让他惊讶。
「我说你……没有外出过却读过书吗?」
「嗯?……噢~是啊。因为大叔们说,没有教养的动物吃下去也没有意义,要吃『人类』才有意义。还说不管是要肢解、当沙包还是拿来泄欲,都要是『人类』才有意义。」
「……这样啊。」
「啊,还有,可以用名字叫我吗?我不喜欢你来你去的叫法。好不容易有机会从尊敬的人那里借来伊希这个名字,你愿意使用的话我会很高兴。」
看到伊希笑容满面,十六夜只能无力地轻轻一笑。这段过去虽然悲惨,但是当事者随时都是这种态度,场面也实在无法严肃起来。
……不过十六夜直到后来,才明白当时伊希其实是顾虑到他。
一行人搭乘夸张到不像是露营车的三层大型车前往目的地,沿途欣赏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伊希一看到街上各种生活琐碎事物就会提出问题,十六夜尽管不堪其扰,还是规规矩矩地一一回答。
「那个,十六夜。」
「……啥?这次又怎么了?」
「这里到处都有一种闻起来又香又苦的气味,为什么?」
「闻起来又香又苦的气味?……噢,你是说咖啡的香味吗?」
他们打开旁边的窗户,呼吸窗外的空气。
这里是充满咖啡豆研磨香气的乡下村庄,附近似乎有一间大型咖啡厅。然而就算说明咖啡是什么,伊希恐怕也无法理解。
因为伊希的消化系统无法正常运作,他只能摄取比较容易吸收的果冻状食品。就算听了说明,不能亲自品尝或许只会让人更加难受。
不过伊希却以很有兴趣的态度迎风深吸一口空气。
「这味道有点苦,可是很好闻……就像书里面写的,我现在觉得可以理解为什么咖啡因中毒的人会喜欢咖啡。这就是让人即使成了奴隶仍旧无法割舍的香气吗!」
「──……」
基本上,这句话好像也不算说错。
没错归没错,十六夜却感到很不解……为什么伊希的知识都偏往奇怪的方向。
「嗯,你说得没错。现代人追求奢华享受,导致全世界对咖啡的需求也不断增加,不过现在的产业结构却让原产地无法拿到多少钱。」
「明明在全世界都很受欢迎,生产者却得不到回报吗?」
「不只得不到回报,连改善环境的计画都没有著落。关于这方面有个背景,或许该说是因为奴隶贸易时种下的恶习到现在还没有根除吧。」
在咖啡和可可豆的需求已经大幅提升的现今,原产地能得到的报酬却几乎没有改变,只有价格不断飙升。
过去的开拓者带来红茶和咖啡的种子,负责培育这些种子的人正是同样被带来的奴隶们。那些奴隶的子孙自由地进行商业化并持续推展,最后成为现代的咖啡产业。然而流回原产地的金额还不到整体收益的一成,因此是现代被视为问题的产业之一。
来到三楼的金丝雀露出感到有趣的笑容,在两人旁边坐下。
「你们两个居然在讨论这么稀奇的话题。如果对奴隶贸易前后的自由主义发展和咖啡有兴趣,要不要先研究一下中南美洲的宗教?」
「中南美洲……你是指巫毒教?」
「是海地那一带的宗教吧?我不清楚详情,不过书上有写那是以黑人为主体的国家。」
「哎呀,没想到你这么博学。巫毒教是对抗奴隶制度的宗教,深入调查的话可以知道很多有趣的故事。我手上有几本书,你想在车上看吗?」
「呜……虽然很有吸引力,但我想在醒著的时候尽量多看一些人事物,因为书在设施里也有看过了。」
伊希带著歉意拒绝了金丝雀的提议。
到达目的地之前,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对十六夜来说,这段时间大概反而远比风景更新鲜有趣。
居然有年纪相近的青少年能够深入思考并以相同水准和自己对话……这是十六夜至今为止从未体验过的情况。
明明彼此在完全不同的境遇下出生,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成长,双方的体质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和金丝雀与伊希一起聊天时,因为有能够以同样高度来论事的谈话对象,让十六夜觉得心情愉快。
……真的是很愉快的时间。
「总之,这正是启蒙运动和自由主义都蓬勃发展的时代才会出现的弊端。要是按照金丝雀的说法,日本似乎还因为相互监控社会而导致反乌托邦化。」
「……反乌托邦化?是因为日本的执政者严格进行管制吗?」
「不,执政者反而可以说是太漫不经心。我的意思是指日本因为随时会受到他人监视的社会构造,所以产生了闭塞感,导致行动遭到束缚,各方面的思想也逐渐衰退。」
这是他们从日本出发时,金丝雀说过的话。
生活水准的平均化、要求再度分配财富的声音、民众对民众的言论弹压。
这些现象的起因并不是国家执政者做出的政治性限制,而是属于平均水准的民众不能容忍超越平均的存在,一有机会就试图弹压对方的闭塞性社会构造所导致。
在生存人口已经高达七十亿这种庞大数字的现代,不但以立法为基底的完全秩序社会难以实现,相反地还有可能发生群众过度滥用多数暴力的状况。
比起来自掌权者的弹压,突出的才能和过大的成功有时候甚至会从大众那里受到更多的压力。
金丝雀从很久以前就在担心,日本会因为这种把出头鸟追杀致死的行为而逐渐相互监控社会化,还会因为集体潜意识而逐渐统制社会化。
「……不过呢,日本这个国家的大众道德教育水准高于平均很多,所以只要有什么大型的契机,应该有潜力迈向反乌托邦之后的阶段。」
「反乌托邦之后的阶段?」
「那是啥?该不会是什么超统制社会吧?」
「笨蛋,才不是那样。我们的目标是──不,这件事以后有机会再聊吧。看起来我们应该快到达目的地了。」
金丝雀看向时钟,笑著挥了挥手。
「差不多可以看到我想让你们看的东西了。在旅程刚开始之际,一定要先看过那个才行。」
「那个?」
伊希不解地歪了歪头。
蓝天、太阳、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自然界的壮观事物应该大致上都见识过了。
「嘻嘻……机会难得,一起去露营车的车顶吧。这种经验往往是最初尝到的第一口最为美味。」
两人先对看一眼,才按照金丝雀的指示前往露营车的车顶。于是,一阵从未体验过的风拂过他们的脸颊。
在山丘的另一头是整片的蓝色。
第一次看到水平线的伊希全身僵住,彷佛快要停止呼吸。
「那个……是海吗?那就是大海……?」
十六夜并没有嘲笑伊希的夸张感叹。
伊希发现扫过脸颊独特微风原来是海风,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贴在脸上。
等露营车在沙滩上停车后,伊希压抑著兴奋情绪冲出车外。
他强硬地甩开十六夜想帮忙搀扶的手,以自己的双脚走到海边。然而只是受到些微的浪花拍打,伊希就无法支撑身体而倒下。
「呜……」
「喂喂,你何必那么著急。大海又不会跑掉,稍微……」
冷静点──十六夜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无法起身的伊希握起双手,跪在沙滩上摆出类似祈祷的姿势。
和看见太阳那时一样。
和仰望蓝天那时一样。
也和因为灿烂星空而感到目眩神迷那时一样,他的眼中浮现出宛如宝石的大颗泪珠。
彷佛是在感谢眼前的光景,伊希喃喃开口。
「──主啊,感谢您赐给我这样的机会。」
面对出生后第一个能称之为「母亲」的大海,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任何血亲,在饲养场里长大的伊希献上了他的祈祷和眼泪。
「──……」
十六夜实在没办法再看下去,只能用力把脸转开。
他绝对不是产生廉价的同情心,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伊希还可以表达感谢。
讲白一点,伊希居住的设施根本是地狱。
当十六夜赶到现场时,幸存者只剩下伊希一个,其他人全都被处理掉了。想必是因为那个设施本身已经基于某种原因而预定遭到废弃。
只要回头确认过保存的资料,肯定可以挖出大量让人毛骨悚然的影片记录。身为最后一人的伊希应该目击了一切,如果他想把心中憎恨发泄在哪个人事物身上,神明无疑是最适合的对象。
因为无论宣泄多少憎恨,神明都不会反驳,不会辩解,也不会报复。要作为推托人类罪责的垫背,没有什么比神明更加方便。
不知道究竟该恨什么的人,通常会靠著毫无缘由地憎恨神明来保护自己的内心。
所以看到伊希祈祷,十六夜实在没有办法不发问。
「……伊希,你不恨神吗?」
「?我恨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伊希立刻随口回答。
不过十六夜并没有放过这句话的奇怪之处。
「你说恨过……意思是现在已经不恨了?在你心里,憎恨已经是过去式了吗?你可以把那么夸张的虐待和歧视都当成往事,原谅一切了吗?」
如果真是那样,伊希的心理构造已经超出十六夜能理解的范围。
十六夜不曾强烈憎恨过什么对象。
因此也没有原谅过哪个人的经验。
即使如此,憎恨这种感情能带起的热量还是很容易想像。十六夜以为那种热量绝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沉静下来的情感。
倘若伊希想要复仇,现在还为时不晚。
用暴力虐待过他的人,尝过他血肉的人,以亵渎行径为乐的人。
十六夜可以把所有相关人物都带来并排跪在伊希面前,给予足以让他们不敢再度──就算轮回多少次,也绝对不敢再度做出这种龌龊行为的活地狱体验。
已经病入膏肓的伊希无法办到那种事,但是十六夜拥有能够代为完成复仇的力量。
「伊希,你感谢的对象在这个世界上只是随处可见又不值一提的东西。你现在不该浪费时间感谢这种没多少价值的玩意儿,既然时间有限,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就对了……如果你内心的憎恨火焰还剩下任何余烬,你应该要提供柴薪让它重新燃起。」
十六夜抱著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开口提议复仇。
应该受到制裁的那些家伙仍在享受人生,无罪的人却必须为明日感到忧虑。十六夜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种世上的不公不义。
这一定就是导致他没办法接受伊希行动的原因。
「……复仇……复仇啊……」
伊希凝视著远处的水平线,喃喃重复十六夜的提议。
大概是因为内心确实还留有憎恨,他没有否定憎恨。
而且伊希并没有选择只在这时掩饰并否认,肯定是基于他不愿否定憎恨的个人坚持。
两人之间陷入沉重的沉默。
待在海水涌上边际的伊希闭上眼睛,聆听浪潮的声音。接著,他突然伸手指向水平线。
「我说,十六夜……你去过被称为『世界尽头』的直布罗陀海峡吗?」
「……啥?」
「如果你去过的话,请告诉我……那里真的有『世界的尽头』吗?」
宛如红玉的眼睛凝视著十六夜。
直布罗陀海峡是十六夜和金丝雀一起踏上旅途后,他第一个主动要求前往的目的地。
十六夜之所以想前往那个远在西历开始之前就被希腊世界定义为尽头的地方,是因为他期待「特别」的自己或许能看到什么不同的景色。
然而无情的现实却轻易粉碎了他的幼小心灵。
十六夜回望伊希宛如宝石的双眼,慢慢摇了摇头。
「……不,没有。直布罗陀海峡……赫拉克勒斯之柱的前方并不是世界的尽头,也没有亚特兰提斯大陆。」
直布罗陀海峡的前方不是世界的尽头。
伊瓜苏大瀑布下方的深潭里也没有恶魔。
到头来,和金丝雀的旅行只让十六夜得到一样东西。
那就是「人应该在现实里看著现实活下去」的教训。不管梦想多么强烈远大,,迟早还是会破灭。
可是伊希听了这些话,却颤抖著握起双手,眼里还泛出泪光。
「十六夜,看过我们那个设施后,你会联想到什么?鸟笼?还是箱庭?」
「……真要选的话是箱庭吧。」
鸟笼只是为了饲养生物的监狱,但是箱庭不同。
箱庭必须把经营生活所需的一切要素全部收纳进一个小箱子里,代表一种被制造出来的世界。
「嗯,我认为这是正确的看法。在我们的设施里,有为了养活居住人口而进行农牧业的区域,也有各式各样的教会,宗教自由是我们唯一被赋予的自由。我们几乎都是在封闭的地下出生,在封闭的地下迎接死亡。所以对我们来说,这种感觉并不是一种比喻。用来运入物资的那道巨大铁门──确实就等于『世界的尽头』。」
少年少女们把那道铁门想像成无法跨越的世界尽头,然后陷入绝望。
那样的光景并不难推想。
在那个地下饲养场出生的孩子们虽然可以间接听闻外面世界的消息,却会在绝对无法亲眼直接看到外界的状况下,怀著悲痛失去生命。
「我也是一样。不管对书上内容多么憧憬多么切望,都不被允许越过那道铁门。所以对我们来说,那道铁门就是那么强烈的绝望象徵,就是『世界的尽头』……可是,有一个人跨越了那个世界的尽头,把我救了出去。」
「呜……」
接下来的话,十六夜并不想听。
他转开视线,咬著牙摇了摇头。
「……我……实际上没能帮到你。」
「嗯。不过,你确实救了我。而且向我证明了这个世界没有尽头,人类也没有不可能,还让我见识到许多以前根本没办法看到的景色……所以没关系,这样已经够了,十六夜。」
伊希带著微笑说完这些话,从十六夜身旁走过回到车上,途中从未回头。
十六夜在沙滩上呆站了好一阵子,然后仰起头来闭上眼睛。
这是十六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伊希讲到复仇。
十二天后的晚上,伊希的状况突然恶化,最后在昏迷状态下停止呼吸。
十六夜和伊希没能道别,也没能改变任何事情,只能接受这种实在过于寂静的别离。
「──……」
即使到了现在,十六夜依然无法确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伊希告诉十六夜,「世界的尽头」象徵了人类不可能突破的障碍。
所以他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打从心底相信……否定世界尽头的十六夜来自突破人类极限后的对岸。
……有许多无法遗忘的伤痛。
不管是足以焦灼精神的复仇心,还是陨落之数更胜繁星的怨怼声,伊希都选择独自藏在胸中活下去,从未对任何人表白这一切。
这段人生或许短暂。
但是,他却活得非常坚强。
一个比自己还要弱小的存在试图活得比自己更坚强的事实让十六夜受到强烈打击,甚至因此决定了人生观。
只要回想起活在太阳下的伊希,记忆中的他总是面带笑容。
如果这就是伊希的目的,十六夜已经彻彻底底地中了计。十六夜这辈子肯定都无法忘记伊希,因为是伊希告诉十六夜,那些被他认为毫无价值的万物万象,其实每一个都有其价值。
所以,十六夜用自身力量破坏世界的那种未来,肯定是在这个瞬间遭到扼杀。
「──……」
可是……十六夜无论如何都忍不住要去假设。
如果伊希的笑容蒙上阴影,而且期望复仇。
如果伊希倾诉过任何怨恨。
如果伊希对于使用十六夜的力量去复仇的行为曾经给予肯定,就算仅有一次──
*
──在让人反胃的血泊中。
十六夜是否不曾感到到丝毫惭愧?
「…………」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点。」
金丝雀打开被粉碎的大门,对著满身是血的十六夜搭话。
在伊希死后,十六夜已经失踪了三个星期。
十六夜闹失踪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然而金丝雀是第一次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找到他的下落。
金丝雀看了看倒在房间角落的尸体,理解状态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贩卖人口的掮客吗?这里可以查出客户名单,如果想根绝相关人士,一开始从此处下手是正确的判断……不过,杀光所有人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就算你把这些家伙全都杀光,习俗本身还是不会改变,也无法保证今后不会发生相同的事情。要知道只是杀光敌人并无法让战争结束。」
「……」
就算杀光敌人也无法让战争结束。
要再过好几年,十六夜才会明白这个无情的事实。目前的他尚未具备领悟这个本质的资质。
十六夜用手背擦去脸上的血,低头看向不久前还是活人的尸体。
他之所以没有回答,大概是因为当初的计画正如金丝雀的推论。至少十六夜原本应该并不打算把掮客全部杀光。
他既不肯定也没有否定,两人就这样暂时保持沉默。
最后,先开口的人是十六夜。
「……这些家伙开口向我求饶。」
「……?」
「他们说要我放过他们,不要杀他们,只留下他们一条命就好;还说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勾当,会洗心革面,从明天起过著清白正当的生活──所以,希望我能饶了他们。眼前的这家伙和其他人都说了一样的话。」
十六夜低头看著曾经向他求饶的尸体,用颤抖的声音说明状况。如果是平常的十六夜,通常不会对这种哀告饶命的敌人痛下杀手。
……可是,这次十六夜却动手了。
而且不只是动了手。
他甚至杀光了所有求饶的人。
「……你真的那么无法原谅他们吗?」
「我不知道。至少我一开始并不打算杀人,说不定乾脆不要求饶反而会让我放过他们一命。」
十六夜回顾著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还有被他夺走性命的死者面容。
每一张脸孔都很凄惨可怕。
光是回想起那些因为害怕被杀而整个扭曲的表情,年幼的十六夜就陷入惭愧情绪中,脚步也变得沉重。
「『饶了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这些能用来求饶的所有发言和叫喊……伊希和设施里的其他小鬼当初不也全都说过吗……!」
十六夜紧握拳头,用力到几乎把骨头捏碎。
每一个人都不想死。
每一个人都曾经哀求讨饶。
明明所有人肯定都说过相同的话,明明伊希想必也不例外。
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聆听他们的哀求,仍旧带著嘲笑夺走他们的生命和尊严。
这种事甚至不需要什么英雄或是特别的哪个人。
只要有任何一个具备了普通常识和良心的人能够倾听,并接纳他们的哀求。
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可以为他们感到痛心──说不定就不会演变成那样的地狱。但是,那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所以十六夜觉得,要是只有加害者开口讨饶并得到自己的宽恕,简直是在践踏所有消散逝去的生命。
「我知道这是自己的感伤和错觉,也不否认原本就有想杀掉他们的冲动。可是我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像伊希那样面对怒气并压抑怒气,然后制裁这些家伙的罪业……可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做到,金丝雀。」
先遇上金丝雀,再遇上伊希之后,十六夜觉得总算找到使用自身力量的正确方法。
如果自己能挺身而出,为那些在社会上遭受虐待和无法得救的人们而战,那么即使处于这个时代,这份力量想必也能保有完整的意义。
然而……十六夜实在太晚才明白这件事。
他没能帮助想要拯救的对象,就这样让这份力量沦为暴力。
金丝雀靠近带著满身鲜血回头看向这边的十六夜,静静地抱住他,动作轻柔地像是在拥抱婴儿。
「太好了,如果你只是基于复仇心而来到这里,我必须赌命阻止你的失控行径。看来和伊希的邂逅成了你的福音。」
「……这次已经算是严重失控吧。」
「是啊。不过,最根本的原因不同。这次的你并不是为了自身的愤怒而使用了力量。而且你刚刚说过,你来此不是为了断绝恶,而是为了制裁罪,这两者在本质上似是而非。所以没关系,你还没有变成『世界之敌』。」
金丝雀把十六夜抱得更紧,她想必先预测了最糟的事态。
所谓的赌命阻止并不是一种比喻。
如果认识伊希导致十六夜偏离扭曲,金丝雀已经做好要使用一切手段来阻止他的心理准备。现在知道十六夜没有变成可能毁灭世界的怪物,金丝雀真的松了一口气。
十六夜也回抱金丝雀。
他明白旅行已经接近终点。
「……每一段旅程都很有趣。虽然直布罗陀海峡和伊瓜苏瀑布里都没有像我这样的突然变异,不过每个景色都真的很有价值。」
过去的年幼十六夜还太不成熟,无法看出眼前景色的本质。
就算没有恶魔,没有世界的尽头,眼前的景色仍旧可以给予更多的感动。
这一趟旅行,肯定是为了让十六夜找到能和这个时代妥协的生存方式。今后,十六夜受到怒气驱使而试图破坏世界的事态想必一辈子都不会发生。
两人的旅行目的已经达成。
然而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了断。
「金丝雀,我们的旅行可以就此结束,但是最后还有一群家伙必须解决。」
「……你是说购买白化症患者的那些顾客?」
「对,不能放过那些家伙。只要有需求,或许还会再有类似的事件。而且更糟的是,有几个购买者似乎是国家要人等级,被司法保护的掌权者无法靠司法去制裁。」
──所以,只能以私刑处决。
听到十六夜这种绕著圈子的建议,金丝雀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十六夜小弟,即使杀光加害者,这场战争也不会结束。」
「────」
「只要无法杀死思想和习俗,这场战争就无法终结。这是人类历史培育出的罪业,除非是这个时代的人类自己有所察觉并予以制裁的结果,否则杀光所有人根本没有意义……不过,也对。或许能够争取一点时间,让同样的事情不要那么快就再度发生。」
金丝雀的眼里出现冷漠的光彩。
那些光彩带有平常的她绝对不会展现的锐利和冷酷。
「好吧,由我来亲手制裁那些家伙。我会让他们彻底明白,这世上有著脱离六道轮回,连但丁的诗歌也无法到达的地狱……所以,十六夜小弟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因为等你从梦中醒来时,这片地狱已经结束。」
十六夜感到眼皮变得沉重,意识也逐渐远去。
就算是十六夜,这次的事件恐怕也让他身心俱疲。
他把自己寄托给这种在半梦半醒之间飘荡的感觉,这时金丝雀却用十六夜听不到的音量喃喃说道:
「十六夜小弟,你的人生还很长。今后,一定会有需要你力量的某个人在等待著和你相逢的命运。」
所以,就由我来接手必须在这片地狱里遭受制裁的罪业吧。
眼神依旧冷酷的金丝雀抱起十六夜,也捡起掮客持有的顾客名单。
等到十六夜在五天后醒来时──那张名单上的人已经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