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暴风雨来袭,铁灰色雨云和黏腻的空气让人印象特别深刻。
急骤强劲的狂风轰隆横扫,不但吹倒了路上的招牌,还带起砖块去压坏了原本整齐的花坛。迎风冒雨而全身湿透的两个人影──来自阴阳课的男子们确定眼前建筑物是目的地「Everything Company」的第二大楼后,前去柜台找接待小姐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不好意思,我们来自警视厅,叫做角田彰吾与土御门信平。今天是久藤彩鸟小姐找我们过来,请问现在该往哪里走?」
「彩鸟大小姐的客人──好的,我这边有纪录,要麻烦两位前往十五楼的会客室。」
两名男性被带往梯厅后,放松般地呼了一口气。
「哎呀,这雨也下得太大。」
「没错,要不是找我们的人是彩鸟大小姐跟释天,我绝对会拒绝赴约。」
「对!我就是想问清楚这件事!『Everything Company』的千金也就算了,那个叫释天的家伙到底是谁?阴阳课专门处理灵异事件,能直接联络上我们的人物应该不多吧?」
比较年轻的便衣刑警──阴阳课的土御门信平对前辈角田彰吾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角田彰吾抓了抓头,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个嘛……你听说过『护法神十二天』这个组织吗?」
「『护法神十二天』?是那个传说中的自由特务公司吗?」
「对,虽说取了个乱七八糟的名称,他们却是个采用少数精锐制度,在日本内外都很吃得开的组织。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听说咱们这个阴阳课之所以会在相隔一百四十年后又再度复活,原因其实就出在那些人身上。」
听了上司角田彰吾的说明,土御门信平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还真是厉害,所以他就是命令我师父重建阴阳课的人物?」
「算是那样没错。他们虽然伪装成民间组织,成员却绝对不是人类。我甚至认为释天应该是哪个著名神灵或神明的化身,今天会见到的家伙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角田彰吾从湿掉的公事包里拿出资料。
土御门信平看起来对先前那番话没什么实际感觉,只是搔著脑袋勉强挤出乾笑。
「真正的修罗神佛吗──对现在的我而言,那都是一些不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先不说我的师父基本上就是个怪物,导致我涉入这世界的那两人更是不可名状的怪物。」
「不愧是阴阳课唯一的实战部队,果然特别有胆量。」
「这什么话,所谓部队只不过是空有名称,实际上却是让我一个人在日本各地东奔西忙吧?」
嘴角不断抽动的土御门信平忍不住语带讽刺地抱怨了几句。
角田彰吾的立场算是他的上司,现场的指挥和活动却由土御门信平全面负责。但是土御门信平实在过于年轻,因此才安排即将届龄退休的角田彰吾跟著帮忙打点一些事情。
「哼,别忘了我要不是认识了你,根本不需要知道世界上真有灵异存在。那可是我一点都不想面对的真相,搞得我现在到了晚上还是不敢放开老婆的手。」
「啧!你们夫妻俩还是这么恩爱!听了就让人火大!这边可是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忙著拚命进修又得应付地狱般的修行,根本没机会接触女性!可恶!我也很希望自己高中时代没认识那些家伙啊……!」
土御门信平不甘心地狠狠咬牙。
电梯正好在这时到达十五楼。
在接待小姐的引导下来到会客室后,角田彰吾点燃一根菸,以好奇的眼神看向土御门。
「我从之前就一直很想问你,促使你加入阴阳课的原因到底是哪里的哪个人?」
「嗯?我没跟角田先生说过吗?」
「没说清楚过。听你的口气似乎有男有女,我只能肯定是两个人以上……对方是人类吗?」
「是人类。虽然不是一般的人类,但毫无疑问是人类没错。」
土御门信平很明确地针对这点立刻回答。
也点起一根菸的他突然打了个哆嗦,就像是连回想都忍不住害怕。边叹气边吐出一口烟之后,土御门以彷佛在提起宿敌般的态度说出了两个名字。
「──逆回十六夜和金丝雀小姐,他们就是把我牵扯进这个业界的人。」
「什么?」
「简而言之,叫做逆回十六夜的家伙是我就读高中时的学弟!当初要是没去招惹逆回,就不会认识金丝雀小姐;如果不认识金丝雀小姐,就没有机会接触师父!换句话说!即使认定逆回那混帐是导致我被牵扯进这个业界的罪魁祸首也没有错!该死都是那家伙害我的!」
土御门信平凶神恶煞般地吼出了满肚子的怨恨。
看样子他认为现在的惨状全都起因于那个「逆回十六夜」。
角田彰吾连连眨眼,想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逆回十六夜吗……感觉未免也太凑巧。」
「啥?」
「没事没事,是我这边的问题。反正接下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你若是方便,何不跟我多说一些关于那两人的事情?」
「要讲是没问题,但是内容并不有趣。」
「怎么可能不有趣。那两人可是让阴阳课实战部队的唯一成员踏上这条路的元凶,想也知道肯定非常有趣。」
角田彰吾连声催促,脸上还挂著一抹贼笑。
土御门信平不由得有些火大,不过很快又恢复冷静,决定熄掉手上的香菸。
毕竟那是高中时代的往事,回想时难免会多花一点时间。
最后他把整个身子都靠到沙发的椅背上,开始聊起生涯的宿敌──名为「逆回十六夜」的人物。
(插图013)
──六年前的春天。
我就读的学校里有一个跟怪物没两样的学弟,他的名字叫做逆回十六夜。
怎么说,因为这家伙是个古怪的新生,有一段时间引起了很多传闻。
有人说,新学期一开始他就突然跑来参加转学考试还满分过关。
又有人说,结果转学进来以后他本人却很少在学校出现。
还有人说,碰上他的机率跟发现传说生物「槌之子(Tsuchinoko)」的机率一样低。
问题是不管哪间学校,都会有高年级生把这种太抢锋头的新生视为眼中钉,当年的我和我的跟班小弟们也不例外。
毕竟我们可是最老资格的三年级生。
多亏那些碍事又没大脑的烦人学长们全都滚蛋了,接下来一整年都可以为所欲为。
结果却来了个新生抢走所有话题,这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所以我们就在放学后把那小子找了出来。
要求他如果今后还想安全上学,最好乖乖前往校舍后面赴约。
……
…………
………………
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槌之子?雪人?秋田的生剥鬼?大江的南蛮鬼?
不不不,作为亲身体验到那家伙究竟多么恐怖的当事者之一,我深深觉得所谓传说中的生物其实还有讨喜之处。因为无论那些东西再怎么可怕,他们仍旧没有造成实际上的危害。
然而那个家伙──逆回十六夜却不一样。
遭到高年级生点名的嚣张新生不但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我们的挑衅,还以踢足球般的随便动作把学校的墙壁给一脚踢穿。
这一脚让我的跟班吓到腿软,我本身也看出他没有使出全力而吓得直打哆嗦……算了,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依然无法理解那家伙为什么能办到那种事情。
被一年级小鬼瞧不起虽然让大家都气愤难平,我本人却没有蠢到还想继续跟这种能够一脚踢破混凝土的怪物发生冲突。
面对脚上简直像是装了炸药的恐怖踢击,要是有哪个人还能不以为意,请务必带来让我开开眼界。
至少我以外的家伙全都吓到尿裤子。
旁人或许把我当成据山为王的猴子,但我要说自己作为学校老大并非虚有其表,最起码知道什么人是真正危险的家伙,哪个人又是惹不起的对象。
毕竟不主动惹事就不会出事。
既然逆回十六夜本人并不打算积极地和我们有所牵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选择。
不良集团派系斗争之类的老派行事早在两年前已经分出胜负,最近的情势相当平稳。我到毕业前都想过著安稳日子,没空去招惹那个会走路的炸药。
那家伙是引信一旦点燃,没把眼前所见全烧成一片焦土就不会甘心的人种。
身为不良少年的危机管理能力不断如此警告我。
以结果来说,这种直觉在后来被证明并没有错……
……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彻底理解。
那个叫做逆回十六夜的家伙,其实是个比炸药危险数百倍的存在。
*
──那次碰面之后过了三天,发生一个事件。
我得知经常和我们成群结党的二年级学弟──筱原辰也突然下落不明,还从他同学的口中探听到不太妙的消息。
「辰也?那家伙昨天疯狂抱怨一年级有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小鬼。」
……
…………
………………真的假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抱住脑袋。
明明我再三吩咐下面的人绝对不能去招惹那个一年级,这个笨蛋居然不到三天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哎呀,毕竟那家伙真的脑袋空空嘛。听说他整天忙著打工搞到出席日数都快不够了,却从来不曾借钱给我,可见一定是把钱花在什么蠢事上面,果然是个笨蛋。而且就算一天到晚缺钱,找人恐吓时却只会针对那些在其他学校瞎搞的同类型笨蛋下手,是把自己当山贼了吧!……啊,对了,讲到钱让我想到一件事,辰也说过他找到一个好赚的打工机会。」
「打工机会?」
「嗯,他说是一个只要负责运送地图照片和USB的简单工作,还说是身为校友的哀川学长找他帮忙。」
校友哀川──听到这名字的我忍不住狠狠咂嘴。
这家伙是在前年因为牵涉到暴力事件而被退学的学长之一。听说他现在和真正的黑道往来,是个危险人物。
万一辰也的失踪真的牵涉到什么犯罪事件,我想比起那个一年级小鬼,哀川带来的麻烦事显然更有嫌疑。
「我顺便问一下,你知道辰也负责运送的照片是什么内容吗?」
「嗯,因为他用手机翻拍还传给我看。要传给你吗?」
「麻烦了……是说辰也那家伙,居然把这种危险物品到处传给认识的人?」
「啊哈哈~因为那家伙真的很智障!就算他哪天在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突然挂了,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
这话确实没错。
总之,我决定跳过哀川,先去探探那个一年级小鬼的口风。
*
……话虽如此,老实说我真的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不定时出没学校的状况也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对方跟槌之子一样都是传说中的生物。
堵在家门口拦截或许是比较好的做法,但是像他那种类型,直接杀上门去搞不好会导致他翻脸翻得更不留情面。
如果真要见面,装成偶遇才是最理想的手段。
根据传闻,这个一年级小鬼似乎经常前往某间儿童福利机构。
所以埋伏在那间儿童福利机构附近想必是最有效率的──
「──什么啊,怎么又是你。」
突然被人搭话的我一边惊叫一边往后跳开。
居然这么快就被他发现。
明明我才刚在儿童福利机构附近的便利商店找了个位子坐下却马上暴露行踪,看样子自己的恶运确实很有效果。
只见目标的一年级小鬼──逆回十六夜提著里面装有大量商品的超市塑胶袋站在旁边。
而且袋子里的咖哩块多到大概可以煮成几十人份,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今天没时间奉陪,已经讲好煮咖哩的日子要回寄养之家。」
「……寄养之家?」
「就是那边的儿童福利机构,算是我的老家……不过看你的反应,好像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逆回十六夜用怀疑的眼光看著我,看样子他认为我只是凑巧来到这家便利商店。
嗯,也难怪这家伙会那样想。
其实这是来自我妹的情报,否则我本来并不清楚逆回是在寄养机构长大……没想到他似乎吃了不少苦。
总之,本身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我直接对逆回讲明辰也突然失踪的现状,也让他看了辰也打工时拿到的地图。
结果这家伙换上跟先前完全不同的表情,很有兴趣地开始研究起地图。这种反应简直像是发现猎物的猫。
……不,根本没那么可爱。
与其说他是猫,形容成「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正在思索如何破坏新玩具」反而更为贴切。
盯著地图瞧了大约两分钟后,逆回拉起嘴角像是注意到什么事。
「噢,我想起来了。这个岛是印度洋上的无人岛。」
「印度洋?」
「形状跟以前不同所以不怎么好认,不过肯定是那里没错,附近的孤岛我也还有印象……但是怪了,要是我的记忆正确,这个无人岛应该是没有任何资源的孤岛。你说这些照片来自同校出身的小混混?」
「对,听说那家伙最近才回到这一带,本校学生中有不少人被牵连进危险的买卖。其实我已经告诫过身边的人,叫他们不要靠近哀川,但……」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
「不,我没想到你这个番长还挺尽责,可敬可敬。来找碴的时候还以为你只是那种随地都有的小混混头子而已。」(注:「番长」是国高中不良少年对集团老大的称呼)
讲完这句话,逆回十六夜才第一次正眼瞧我。
看来直到这个瞬间为止,他都没把我当成值得花时间对话的人物。
如果是其他的一年级小鬼,我应该会教训对方一拳,不过对这个家伙动手只会惨遭反击。
因此我装作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直接追问结论。
「简而言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跟毒品之类有关?」
「不,既然他帮忙运送的东西是地图和USB,就不会是毒品和枪枝等走私品。我想恐怕是某种情报,但对方并不是日本的黑道。假设内容真的如我所想,根本不是该找学生负责传递的东西。大概是交易对象也碰上了什么问题,才会不得不那样做……说不定连那个叫哀川的小混混也不清楚USB里面到底存了什么资料。」
「……你知道辰也的下落吗?或者你是在推理案情?」
「没那么认真,只是觉得这件事可以打发一些时间。我先把东西放下来以后再奉陪一会儿,要是你也不知道该上哪里找人,就去寄养之家的会客室里等著吧。」
狂妄的一年级小鬼如此说完,挥了挥手示意我跟上。
虽然他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但自己确实不清楚必须去哪里找人。
既然这家伙声称能够只靠一张照片就找到辰也,乾脆就让他表现表现。
*
……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狂妄想法只到此为止。
因为接下来的我充分体认到。
在这间叫做CANARIA寄养之家的儿童福利机构里──除了名叫逆回十六夜的怪物,还另有其他非比寻常的怪物。
*
到达CANARIA寄养之家的大门后,我拚命控制没来由就抖个不停的身体。
眼前是漆成白色的外墙与横向开启的铁门。
看起来约有学校一半大小的这间机构里住著上百名少年少女。
听说这里专门收容无人愿意接手的弃儿,说不定会出现充满悲怆感的小孩。为了不输给他们,我决定装备上最强的笑容攻入室内。
「是十六哥!十六哥回来了!」
「大伙快上啊!」
「目标是咖哩块!」
咚咚咚砰砰砰!伴随著宛如地鸣的声响,一大群小孩涌了上来。
以为自己碰上一大群小山猪的我不由自主地往后跳了一步。
然而这些凶暴的小孩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而是直接扑向逆回十六夜──手上的咖哩块。
逆回无视暴动的小孩继续往前走,这些小孩却不肯放开超市的购物袋。
最后形成一大群少年少女被逆回拖著往前走的光景。
(……不,等一下,这家伙打算拖著多少人?)
缠住他全身上下包括双手、头部、背后还有超市购物袋的少年少女随便算起来都在三十人以上。
不管怎么看都远远超过人类能够负荷的重量,购物袋没被扯破更是莫名其妙的现象。
「喂!你发什么呆?会客室还要往里面一点。我放下东西甩开小鬼们后就会立刻过去,你先到会客室等我。」
「咦!今天不是十六哥要陪我们玩的日子吗?」
「明明吃咖哩的日子你都会陪我们玩啊!」
「我想跟之前一样玩丢球游戏!我来当球!」
「是说那个胡子没刮乾净的家伙是谁啊!」
嘎嘎嘎,一大群小鬼怒气冲冲地瞪著我。
我当然不愿意对小孩使用暴力,不过对方超过三十人的情况另当别论。
而且这些家伙还纷纷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和铁撬之类的工具。就算我乐意奉陪空手的小孩玩玩摔角游戏,手持武器的三十个臭小鬼还是真的会让人遭逢生命危险。
啧,到底是谁让他们学坏的?要知道连我都没用过金属工具。
犯人该不会是逆回吧?那样就说得通了,晚一点我要以学长的身分好好说教。
「──啊,对了!十六哥,今天丑松伯伯的太太也来了。」
「老爷子的情妇?是谁啊?」
「不是啦,是太太。有个超级大美女姊姊跟我们说:『情妇是不重要的其他人,正妻是唯一无二,你们要好好记住』。」
啥?逆回发出似乎无法理解的声音。
我也听说过「丑松」这名字,记得是这一带很有名的有钱人。
看样子这个「CANARIA寄养之家」是靠著丑松这位老大爷的资助才得以维持。
要是让赞助者的相关人士等待太久,说不定会影响到机构的将来。
……实在没办法,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我帮你拿一半咖哩块吧,要拿到哪里去?」
解决这件事之后,必须赶快前往会客室。
*
从厨房出来的逆回骂了声「乱什么乱」就一脚把小鬼们全部踢到旁边去,开始往会客室移动。
你问我为什么也一起前往会客室?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瞧瞧那个「超级大美女」。至于辰也的下落,等看过美女之后再讨论也一定来得及。
我带著半是期待半是看热闹的心情来到会客室前方。
……
…………
………………
……这一次,我真的打心底感到后悔。
自己应该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找逆回十六夜问清楚辰也的事情,然后立刻去救他。
因为现在光是站在会客室外面,我就不断反胃,身体也抖个不停。人生第二次的死亡威胁带来逼人寒意,让大脑上下震撼并引发了晕眩感。
自己根本不该来到这种地方。
也不该打开会客室的门。
必须立刻带著机构里的小孩逃离这里才行。
然而逆回十六夜那混帐却毫无感觉,他直接打开房门,站到了那个怪物的前方。
*
会客室的房门开启后,可以看到里面坐著两名成人女性。
其中一人拥有醒目的金色短发和亲切笑容。
注意到我和逆回之后,女性笑咪咪地挥了挥手。
但是发现女性的逆回十六夜却一脸觉得事情麻烦透顶的表情。
「喂,金丝雀,你应该下星期才能出院吧?还是你又偷溜出来了?」
「因为太想家所以我提早出院了,这次有取得院长的同意喔。」
「这不废话吗,笨蛋。你要是再倒下我可不会帮忙。」
逆回以手扠腰,没好气地回应那名女性。
毕竟对方身为长辈,他这种态度算是相当没有礼貌。不过名叫金丝雀的女性却只是笑著耸了耸肩,并没有表现出感到不快的态度。
两人的关系或许格外相熟。
逆回原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因为注意到另一名女性而移动视线。
「……所以说,你就是丑松老爷子的正妻?」
「没错,至于你是那个传说中的十六夜少年吧?」
和他对话的人物是一名身穿华丽蝴蝶外套的黑发美女,手上还把玩著没有点燃的菸管。这个人想必就是少年少女们口中的「超级大美女」,从肩膀到胸口的身体曲线也确实很妖艳诱人。若是换成一般的高中生,肯定会因为不知道该看向哪里而眼神乱飘。
由于她使用的关西腔有著奇特的口音,可以推测出这名女性大概不是在日本出生成长,说不定从哪里学来的日文就是关西腔。
总之她的笑容虽然展现出明确的友好神色,双眼深处却藏著意图评价逆回的感情。
「哼……我没听说过丑松老爷子已经结婚的消息……」
「因为我家那口子性格极度乖僻,明明已经登记了,但是他似乎不愿意公开。为什么呢?」
「这还用说,一旦公开已婚的事实就不能在外面乱来……」
「好了十六夜小弟,不可以再说下去了。」
金丝雀笑著阻止逆回继续发言。
逆回也耸了耸肩结束这个话题。
「算了,毕竟丑松老爷子是咱们机构的最主要赞助者,今天还是先表示欢迎。」
「嗯嗯,很乖很好。反正我只是来露个脸,喝杯茶之后马上……嗯?」
这时丑松夫人突然看向我这边,还歪著头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
「……那边的少年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呜……!」
面对她担心的眼神,我不由自主地转开视线。
实际上自己并非是在观察丑松夫人的脸。让我一直无法移动目光的东西,是她头上──某个根本不该存在的物体。
我本来以为逆回也有所察觉,他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反应。明明拥有那么夸张的力量,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不属于这一边。
就算在老家,我也不曾看过灵格强大至此的妖物。或者该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在现世显现?如果是一般人,恐怕连共处于同一个空间都办不到。
全身冒著冷汗牙关也不断颤抖的我再度看向丑松夫人的头上。
分开她一头柔亮黑发的物体──确实是凶恶到根本没有机会看走眼的鬼神之角。
(真不敢相信……跟守护我家的鬼相比,灵格相差千倍!眼前的存在确确实实是真正的鬼神……!)
我的老家──土御门家是古老的阴阳师家系。
即使政府在明治二年废除了「阴阳寮」,土御门家依然作为国家公认的阴阳师继续活动,负责事前察知巨大灾厄并提出警告。
然而土御门家已经不具备坊间传奇小说里的那种力量,顶多只会被委任一年祈祷一次以作为传统行事的工作。
没错──至少在我和我妹妹出生前都是那样。
「……嗯?少年,你该不会可以看到我的这个(角)吧?老实说来?」
「──呜……啊……!」
对方的发言化为言灵,迅速控制住我。
虽说只抵抗了短短一瞬,却已经称得上是奇迹。
丑松夫人的动作看起来是在摸著浏海,实际上却是摸著头上的角。
一旦老实回答自己能够看到,不知道会有何种下场。
我正在拚命抵抗,叫做金丝雀的女性很快介入我们之间,用力地拍了拍手。
「对了,十六夜小弟,能不能麻烦你领著丑松夫人在我们机构里参观一下?」
「啥?为什么要我……」
「拜托了,看样子丑松夫人的服装对这名少年太过刺激。而且她本来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见你,花点时间跟她聊一下吧?」
金丝雀合起双手连连请托,还对逆回十六夜眨了眨一边眼睛。
逆回只好很不情愿地带著丑松夫人离开会客室。
在擦身而过之际,丑松夫人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的眼珠子──看起来很可口呢。」
「──呜……!」
全身上下都一口气喷出大量冷汗,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没有昏倒。
恐惧感翻搅著五脏六腑,当身后的房门终于关上时,一直死命挣扎的我也随即屈膝跪下。
叫做金丝雀的女性慌慌张张地跑向我身旁。
「抱歉吓到你,我没料到竟然有人类能看穿大姊的人化之术。」
「那……那么,果然你也看得到……?」
「当然。不过你放心,契约已经约束她在我看得到的范围内都不会为恶。所以我绝对不会让她危害你,也会保障你的安全。」
明明这句话没有任何根据,我却觉得自己因为这句话而逐渐恢复生气,也基于本能判断这名女性值得信赖。
被她拉著前往沙发上坐下还获得茶水款待后,我决定把自身的来历和来此的始末都全盘托出。
*
「哎呀……这真是奇缘,没想到土御门家的子孙居然和十六夜小弟相识。这世界真的是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却很小。」
金丝雀小姐喝著茶,似乎很感慨地连连点头。
「而且我本来以为你要找我商量纠缠土御门家的灵障,结果却是朋友失踪的问题。好久没有像这样预测错误了。」
不知道为什么,金丝雀小姐很愉快地看著辰也拿到的照片。
「请问你说的『灵障』是指我的灵视能力吗?」
「那也算是其中之一。你们土御门家源于安倍晴明,是历史悠久的阴阳师家族吧?这种拥有特别血缘的人类,纷纷开始像你这样因为隔代遗传或其他原因而醒觉过来……这些人也被称为觉醒者。」
「是……是喔,听起来很像轻小说里会出现的内容。」
「啊哈哈,确实很像。不过你拥有相当优秀的才能,如果是一般的术师,根本不可能一眼就看破大姊的角。」
「不,这种能力就算被人称赞也没什么好高兴。毕竟看得到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应,不就等于多看多倒楣吗?」
「这话倒也没错,所以我本来以为你这次是要找我商量这些看得到的东西……嗯,这下伤脑筋了,你拿来的这张照片肯定和外国的黑帮有关,并不是灵障之类的问题。」
听到金丝雀小姐这句话,我的体温一口气下降。
因为我原本抱著乐观想法,认为如果是灵障方面,或许就可以交给这个人帮忙解决。
但是她为什么只看一张照片就能推论出外国黑帮?
「嗯……说明这件事之前,需要一些基本知识。这是个问答小游戏──你知道目前世界上需求量最大的消耗性资源是什么吗?」
「世界上需求量最大的消耗性资源」──唔,到底是什么呢?
金银等贵金属虽然有需求,但消耗量没那么夸张;至于微量金属(minor metal)和稀土金属那类资源则是消耗量本身就不高。
水资源……与其说是消耗,应该算是以各种型态在世界中循环的资源才对。
「所以……所谓消耗量最大的资源──是木材吗?」
「嘻嘻,很可惜猜错了。正确答案是更常见的东西──『砂石』。」
「砂……砂石?」
「对,砂石。不过并不是单单一颗就有价值,而是需要几百吨、几千吨、几万吨……迈入高度经济成长期的国家都在购买数量如此庞大的砂石。」
「可……可是砂石这种东西不是到处都有吗?为什么要大量购买?」
「哎呀,觉得砂石到处都有是一种偏见喔。开采大量砂石必须破坏国土,有些业者甚至会掏空岛屿导致地图也得跟著改变。然而反过来说,只要取得大量砂石就能填平领海扩张领地,加工成混凝土后更可以建造出许多高楼大厦。所以迈入高度经济成长期的国家近年来都找上能从国外进口砂石的『砂石黑帮』购买大量砂石。」
「……真的假的?」
「真的,这是最近才终于浮上台面的事情。」
「嗯?如果从某个国家大量出口砂石,那个国家的领土不就会因此减少?」
「没错,换句话说这是将近合法的领土强夺行动。这张照片上的孤岛是被砂石黑帮蚕食破坏的一个例子,USB里或许记录了砂石会被运往何处。」
这种规模远远超乎想像的大型窃盗事件让我不由得大受震撼。
世界上大概有很多这种国家未能确实管理的孤岛,但是一般的学生怎么可能知道有人偷偷把某个孤岛化整为零并变卖给其他国家。
「交易对象是日本企业这点也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日本有很多山岳地带,想来还可以找到适当的地区开采砂石。除非有哪个日本企业正在建造不愿意让任何人察觉的未知巨大设施,那样自然又另当别论。」
「原……原来如此。那么,请问你知道辰也的下落吗?」
「这个……我认为他恐怕已经被杀了。」
「呜……!」
「因为他不是把这张照片散布出去了吗?要是站在黑帮的立场,等于是绝对不想外流的情报被他泄漏给不特定的多数人,你不觉得他们很可能会为了报复而取你朋友的性命吗?」
听到金丝雀小姐毫不在乎地议论辰也的生死,我愤怒地瞪著她。
然而她的发言其实很有道理,把辰也抓走的家伙们当然没有理由留他活口。要是我继续追究,说不定连自己和其他同伴也会遭受波及。
「就是那样。关于你本人,我想十六夜小弟应该会保护你……不过我无法保证其他人的安危,毕竟他们已经看过照片。所以在这里收手应该是比较安全的选择,或者那个叫辰也的孩子是值得你赌上性命的重要朋友?」
……
…………
………………
「辰也……辰也他是个笨蛋。」
「嗯,然后呢?」
他是六人兄弟中的长子,总是为了支撑家计而拚命打工。而且为了照顾五个兄弟,他宁愿牺牲和我们一起玩乐的时间。
就算做出恐吓行为,也只是被找碴而报复。除此之外,他从来不曾勒索过一般学生。其他同伴虽然也常常抱怨辰也是个笨蛋,只会把钱都花在家人身上,还有虽然埋怨要找他出来玩都约不动……却都是一些没办法狠心丢下他的家伙。
就像现在……不只我一个,其他人也忙著到处寻找辰也的下落。
「是吗……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金丝雀小姐刚刚这样说过吧?辰也因为散布照片而遭到报复,拿到照片的我们也有危险。」
可是我目前没事,也完全没收到哪个同伴失踪或是遭人危害的消息。
换句话说,那些家伙是不是还没从辰也口中问出关于我们的消息?
所以在辰也老实招供之前,他是不是有机会保住一条命?
「……嘻嘻,实际上如何呢?说不定他早就全部招认也被处理掉了喔?」
「辰也不是会出卖同伴的人!」
「──你愿意保证?」
当然!我重重点头。
于是金丝雀小姐收起原本的严肃表情,回过身子拿起外套,还对我眨了眨一边眼睛。
「也好,既然你把话讲到这种地步,我倒也愿意帮这个忙。」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要提出几个条件,没问题吗?」
「是的!如果有我能办到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吩咐!」
「哎呀,不可以随随便便就答应别人『什么都可以』,尤其是面对台面下人士的时候。」
金丝雀小姐嘻嘻一笑,好心告诫了我一番。
我觉得不太好意思,只能搔著脑袋点了点头。
「首先是第一个条件,为了让你充分掌握自己的力量,我要你去找某个人拜师。这是为了抑制你罹患的灵障,也是为了你自身的安全。」
「咦……真的可以吗?」
能拜师对我来说是如愿以偿。
「嘻嘻,刚刚那只是前提,真正的条件是……如果将来有一天十六夜小弟真的碰上什么麻烦,我希望你能稍微助他一臂之力。」
希望我帮助逆回?
可是……我有机会帮助他吗?
那家伙脑袋灵光,能力也强。搞不好我反而会拖累他。
「真的变成那样就到时再说吧。其实我很想亲自帮助他,但是当那孩子真正遭遇困难时,我应该没办法陪伴在他的身旁。」
……
…………
………………
「我明白了,能办到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
「谢谢你──好,这下我突然有干劲了!先去找十六夜小弟,然后去帅气惩罚一下恶人吧!」
「咦──要……要找那家伙一起去吗?」
「没错,那孩子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加入……啊,不过你要小心点,因为那孩子不会察觉你的灵障和大姊的来历。要是你主动对十六夜小弟提起这些事情,我会连你一起教训喔♪」
金丝雀小姐面带笑容,用手指摆出开枪射击我的动作。
这种看不出年龄的俏皮行动与豁达个性深深打动了我的内心──然而事后仔细思考,当初肯定只是一时昏头。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说。
逆回十六夜的好奇心在得知事件详情后整个爆发,再加上精通黑社会内情的金丝雀小姐安排了掩护行动,最后我们在危急之际成功抢救出辰也。
……至于辰也受到多少拷问就略过不提了。
直接跳到结果,那就是辰也无论承受什么刑罚,他都坚决不肯出卖我们。
虽然身上各处都留下后遗症,但是辰也后来前往金丝雀小姐介绍的医院接受治疗,听说现在已经能正常工作。
几年后得知金丝雀小姐已经过世时,我受到了连自己都觉得惊讶的严重打击……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当时的心动反应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逆回十六夜在事件的一年后下落不明,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要说心里还有什么遗憾,自然是当年和金丝雀小姐约定的承诺。虽说我打从一开始就认为逆回十六夜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但是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履行诺言,果然还是会感到难受。
*
土御门信平熄掉第三根香菸,似乎颇为懊悔地瞪著窗外的风雨。
「……导致我进入阴阳课的契机就是这么一回事。金丝雀小姐希望我能『助十六夜小弟一臂之力』,而我判断有些事情只有待在这个部门才能办到,所以勉强待在这个烂到没救的部门坚持至今。」
「也就是说……你之所以留在这个超黑心的部门持续奋战……」
「没错,并不只是因为遵从师父的指示。但是迟迟无法查明关键的逆回十六夜到底身在何处,让我也无法确定自己该前往哪里,只能一直待在这个部门原地踏步……最近越来越觉得这种日子实在难熬。」
虽说爱慕之心只是误解,无法达成对方的遗愿还是让他长年都无法释怀。直到实现这个愿望的那一天为止,土御门信平恐怕只能继续怀抱著这分伤痛。
阴阳课承接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其中也牵涉到不少拥有特异能力的人物。如果逆回十六夜还在日本,说不定哪一天能够再度相见。
因此,心怀一丝希望的土御门信平没有离开阴阳课。
第一次知道土御门信平内心想法的角田彰吾不知为何换上别有含意的微笑,还举起手肘顶了顶他。
「这样啊,这下你咬牙努力至今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啥?」
「就是因为你把资料整理之类的事情全都塞给我处理才会遭到报应──好啦,看清楚找我们过来的人物名单,上面写著你等待已久的名字。」
……咦?土御门信平发出像是拒绝理解的声音。
下一瞬间,会客室自动门的另一边出现了四名男女。
*
「……嗯?我还想说是谁,结果这不是番长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被风雨打湿半个身子的男子以打心底感到不解的态度称呼土御门信平为「番长」。和他同行的其他人──久远飞鸟、久藤彩鸟以及御门释天这三人同时歪著头发问。
「番长?番长是指那个在学校里当老大的番长吗?」
「他是十六夜认识的人?」
「算认识吧,这个人是我学生时代在学校里担任番长的家伙……不过你为什么在这里?成了『Everything Company』的员工吗?」
逆回十六夜靠近土御门信平──他口中的番长,当事人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再会而脑袋空白。毕竟先前充满哀愁讲述的对象如今出现在眼前,也难怪他会陷入混乱。番长僵住差不多一分钟之后,才猛然抓住十六夜的领口大叫起来。
「你──你这家伙至今为止都跑哪里去了!既然连阴阳课的情报网都捞不到,该不会是躲到海外去了吧!」
「啥?说国外或许也算是国外吧,可是番长为什么要找我?还有,所谓阴阳课的人员是你喔?」
「啰唆什么,是我又怎样!我可是阴阳课唯一的实战部队成员!还有你一直叫我番长番长是有完没完!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要叫人就好好叫我的名字!」
「呃,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混帐家伙!实在伤人!」
完全不懂番长为何如此生气的十六夜只能冒出大量问号。
不知如何是好的飞鸟躲在一旁低声对彩鸟搭话。
「其实我完全忘了十六夜也经历过学生时代。」
「是……是啊,十六夜先生的学生时代真是让人非常好奇。」
飞鸟和彩鸟都在内心暗暗发誓,晚一点要找番长问清楚相关的详情。
另一方面,御门释天找上阴阳课的另一名成员角田彰吾握手致意。
「不好意思啊,彰吾,突然找你们出来。」
「别在意,这是我们的工作。毕竟以前搜查时曾经麻烦『护法神十二天』提供协助,而且我这次的任务只有负责把那个不成熟的小子带来找你们──但是你要小心点,罗马现在的情势充满可疑的烟硝味。」
释天虚心地接受了角田彰吾的忠告。
这时,被番长逮住的十六夜推开对方介入两人的对话。
「罗马?下一个舞台是罗马吗?」
「嗯,所以那边的──呃,番长?就是向导之一。」
「我叫土御门信平!不叫番长!」
「土御门?──咦,番长是土御门家的成员?也就是安倍晴明的子孙?」
「对!你们的反应太慢了!强制我接受地狱般修行的也是那个人!我已经吐嘈吐到累了!」
番长连连喘气。
正好就在此时,会客室里突然响起电话声。
这支电话都是内线使用,从来不曾有外人打来。因此彩鸟吓了一跳,十六夜却默默地示意她接听。
彩鸟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利用免持听筒的功能让整个会客室都能听到内容。
「嗨嗨,初次联络,各位参赛者!你们应该顺利见到向导了吧?」
「……既然知道向导的存在,代表你是箱庭的相关人士……是这样对吗?」
听到彩鸟以严厉的语气发问,男子发出轻佻的笑声,随即报上自己的名号。
「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那个傻小子的师父,也是被称为『安倍晴明』的人物。」
「啧……!」
「安……安倍晴明?所以你是葛叶小姐的公子?」
「哎呀?既然有人认识我的母亲,看样子那位『飞鸟妹妹』也在场喽?抱歉我身为出资者却没能去找你致意,因为我的管区实在是忙到不行,连喝个茶放松一下的空档都挤不出来。」
「说什么谎,你在十二天中明明是留守组,负责的工作量连我们的一半都不到吧?」
这句话真的让在场所有人都满心惊讶。
肯定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击退九尾狐的著名阴阳师「安倍晴明」居然成为化身,在「护法神十二天」里名列一席。
然而身为当事者的安倍晴明却随便地笑了起来。
「哎呀,真是让人怀念。自从很久以前受托保管了阎魔的印章之后,一直被焰摩天的神格给绑住。」
对于安倍晴明的发言,十六夜有了反应。
「阎魔的印章……是关于『决定往生之秘印』的轶事吗?」
「对,能够导正命运的生死秘印直接成为阎魔的灵格。这次要在外界进行恩赐游戏,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死亡的状况才会叫我过来。要不是因为这样,怎么可能把我这种人找出来呢。」
唉……电话另一端的安倍晴明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就像声音给人的轻率印象,安倍晴明本人似乎自认是个无用之人。
然而被选为十二天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是个浅薄的家伙。
「总之杂谈到此为止,接下来进入本题。首先我想对在你们那边的爱徒说明一下关于箱庭的事情,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没问题──不,先等一下。彰吾你最好去外面或下面消磨时间,听了绝对会让脑袋打结。」
「我乐意照办,反正我的任务只有负责把这个不成熟的家伙带来此地而已。你虽然很辛苦,不过还是好好干吧。」
角田彰吾敲了敲番长的胸口,一个人先行离开。
番长虽然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但这件事毕竟是工作。况且以往苦苦寻找过的逆回十六夜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为了消化过去的遗憾,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已经认命的土御门番长决定先听听安倍晴明对诸神箱庭的说明。
*
「──────────…………………………这些事是真的假的?」
说明开始后大约一小时。
异世界、修罗神佛、诸神的箱庭,还有世界的危机……一口气听完相关解说的土御门番长头昏眼花地勉强挤出一句感想。
虽说他在外界长期处理灵异事件,这次的说明肯定还是远远超乎常识的范围。
「不过……是吗,这下谜题稍微解开了。我遇见的金丝雀小姐和丑松夫人都是从诸神箱庭来到这里的居民吗?难怪她们都拥有非比寻常的灵格。」
「只看一眼就能理解的你也很了不起。」
「我家弟子最大的优点兼最大的不幸就是那双眼睛。只要有那对眼睛,就算是玉藻前的妖怪变化也能轻易看穿。根据修练的结果,进化到『揭穿真相』的领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是在箱庭,也是颇有价值的能力。」
确实没错……一行人都点头同意。
只能算是颇有价值喔?土御门番长忍不住吐嘈了一句。
然而他要在箱庭生活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情。
如果想在修罗神佛阔步的箱庭里安稳度日,土御门番长的眼力有点过于强大。万一在箱庭的路边碰上哪个隐藏了强大实力的恶鬼,他肯定会当场吓到脚软。
「呃……所以,重点是什么?在那个叫做『恩赐游戏』的诸神游戏中,我必须担任向导之一?」
「对。在主权战争的下一个舞台中,我的弟子会为大家带路。」
最后这句话的说话对象是飞鸟等人。
原本联络上阴阳课的只有飞鸟、彩鸟以及释天,十六夜偶然在场或许是某种命运的安排。
「所以说他真的是向导……那么第二战的地点是哪里呢?」
「地点是义大利的首都罗马。那里即将举行震撼全世界的重大活动,你们和我的弟子一起前往就可以了。」
「啥?等一下,师父!怎么可以突然要求我去罗马,我这边原本就有行程……」
「?你的行程有什么要紧吗?」
「什么……那……那至少旅费方面……」
「当然不可能帮你出啊,你真笨。」
「好,下次见面时我一定会狠狠揍你一拳,你给我做好准备,混帐师父!」
土御门番长怒气冲冲地呛声。
虽然已经知道地点是罗马,也无法轻松特定出正确答案。既然现在联络上和主权战争筹办方有关的人物,自然要尽可能多争取到一些情报。
逆回十六夜靠近电话,开始提出问题。
「你刚刚提到罗马的重大活动,那是一年举办一次的活动吗?」
「NO,那种活动要是一年就举办一次,全世界都会陷入混乱。」
「……所以说,那是十几年才会举办一次的活动?」
「YES,至少需要那样的间隔。」
十六夜审慎分析安倍晴明的回答,脸上的表情也越发严肃起来。
飞鸟和彩鸟无法理解这些问答有什么意义,不过对十六夜来说或许是充足过头的情报。
在义大利的首都罗马举行的重大活动。
每隔十几年才会进行一次。
要是每年举办会导致世界混乱。
根据以上的情报,十六夜提出最后的问题。
「那个活动──是不是必须有哪个人死亡之后才会开始?」
「YES。」
十六夜突然一脚踢倒附近的书架,快步走出会客室。不只拿东西出气不符合他的风格,也不知道他丢下向导到底是想去哪里。
飞鸟和彩鸟都慌慌张张地试图挽留十六夜。
「你……你先等一下!十六夜!好不容易找到向导,大家一起前往罗马不就好了!」
「我同意。虽然是出乎预料的发展,这也算是某种缘分。所以只要结伴而行……」
「没时间了。事态万分紧急,某些情况下还有可能失去参赛资格,你们别跟著我。」
全身冒著怒气的逆回十六夜只留下这句话,随即丢下在场所有人潇洒离开。
一行人只能愣愣地目送他的背影。
释天对著电话另一头的安倍晴明开口抱怨。
「你这家伙……个性还是一样扭曲黑心。」
「啊哈哈~抱歉啊社长。因为感觉他是个比传闻中更加纯情率直的青年,让我忍不住想要捉弄他一下。我根本没料到他能够光靠那一点情报就掌握全貌,还打算一个人前往罗马。真是伤脑筋啊!」
安倍晴明拍著额头,显然根本不怎么困扰。
听了这些话的飞鸟和彩鸟也紧张地发问。
「虽然我刚刚阻止十六夜,不过我也很想追究『必须有哪个人死亡才会开始』的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同意。魔王的游戏还可以另当别论,但这次是箱庭守护者们举办的正统恩赐游戏。倘若游戏接受以死亡作为执行条件,未免会让人怀疑筹办单位是否欠缺健全的判断力。」
两人都语气严厉地指责安倍晴明与御门释天。
尽管规则并不讲理的恩赐游戏所在多有,以死亡作为开端的游戏仍然过于恶劣。更何况这次还是在外界举办的游戏。
土御门番长的视线也很不客气。
「……实际上怎么样呢,师父?我相信师父,但我也认为这种状况当然会引起疑心。」
「我能透露的只有这些哟,接下来必须由你们亲眼去确认事实──别担心,你们一定能找出最后的真相。」
安倍晴明讲到这里就切断通话。
飞鸟等人无法判断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安倍晴明。然而如果有哪个人会因为恩赐游戏而不当地失去生命,他们绝对不能当作不知道。
「彩鸟小姐,我们去追十六夜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好,释天先生要怎么做?」
「我还有其他事情,没办法和你们一起过去。接下来只能由参赛者和向导共同行动──土御门,你可以接受这个安排吧?」
「当然,再怎么说我也是警察的一分子。听到有人会莫名丧命,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听到土御门番长如此乾脆的回答,释天露出浅浅微笑。
于是三人为了追上十六夜而跑出大楼,在暴风雨中寻找他的下落。幸好十六夜待在公车站附近的便利商店里。
发现飞鸟等人后,十六夜带著他们前往便利商店的休息区,确认众人的意图。
「既然你们跟了上来,是不是代表两位大小姐也对这个不讲情理的游戏感到不满?」
「关于这部分,必须先听十六夜讲解详情才能发表意见。」
「同上,我想番长先生一定也是相同想法。」
「我的想法是一样啦,但是可以请你们不要再叫我番长了吗?」
真的很丢脸……土御门番长有点不高兴地要求众人修正用词。然而以名称捉弄他人是久藤彩鸟从以前到现在的坏习惯。想必不会轻易改变。
「好吧。我会稍加说明,然后你们三个前往罗马,我要去见一下白夜叉。」
「去见白夜叉?」
「嗯,身为前次优胜者又拥有过半数太阳主权的白夜叉是这次游戏的最高阶顾问之一,应该也和游戏的整体结构有关。」
白夜王的立场能够对游戏的胜利条件提出意见,十六夜应该是基于这一点才要去见她。
「知道了,听完说明之后我们就先前往罗马吧。」
四人对著彼此点头,开始回顾先前的问答。
*
「好了,刚刚从安倍晴明那边获得的提示有三个。
①罗马将举行一个重大活动。
②这个重大活动如果没几年就进行一次,将会造成世界混乱。
③这个活动必须有哪个人死亡才会开始。
──这些提示中最重要的是提示②,因为提示②包括『这个活动具备足以导致世界陷入混乱的规模』以及『这个活动的发生频率过高会导致世界陷入混乱』这两项要素。代表这个活动至少是一种连续发生时不会让人感到开心的事情。」
「所以十六夜是从这一点联想到提示③吗?」
十六夜点头同意飞鸟的推测。
「在罗马举行的重大活动,而且必须有人过世才会开始。根据这两项要素,能能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罗马应该很快就会开始进行Conclave。」
「……康什么?」
「──拉维?」
就知道你们会有这种反应……十六夜带著苦笑看向飞鸟和土御门番长。
「彩鸟大小姐,你应该知道什么是Conclave吧?」
「那当然,就是罗马教廷选举新教宗的秘密会议──教宗选举(Conclave)吧?」
教宗选举──Conclave是枢机团在梵蒂冈推举下一任教宗的选举活动。
为了选出新教宗,枢机选举人会举行会议,只有当选者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得票时才会出现新时代的教宗。
讨论到此,彩鸟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但是这件事有点奇怪,基本上教宗是终身制,Conclave并不是哪个人想召开就可以进行的活动。」
「也不一定吧?或许现任教宗的良(Leo)二十一世打算生前退位。」
彩鸟对土御门的发言感到很不以为然。
如果教宗真的有意生前退位,那可是超级重大的事件。为了通知全世界的教徒,必定会发表各式各样的报导,绝不可能私下进行。
「很抱歉要反驳十六夜先生,不过我完全没听说教宗要生前退位的消息,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的问题……」
「当然,所以这次的Conclave会是突发事件。」
「突……突发事件?」
「你意思是突然举行教宗选举?」
两人看著彼此,满心怀疑地歪著脑袋。
满脸紧迫神色的十六夜看向罗马的方位。
「没错……而且『契约文件』的胜利条件里提到了『王冠』与『历史转换期』,根据现状,『王冠』应该是指三重冕。而且恐怕──」
讲到这边,十六夜停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推论实在让人难以启口,然而已经说了这么多,他有义务对两人讲明一切。
十六夜摀著嘴,吐著气慢慢说道:
「现任教宗──会因为某个理由而遭到暗杀。」
「你……你说教宗会……」
「遭到暗杀?」
「对,如果要靠著这件事来引发『历史转换期』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第二战会由暗杀教宗的人物成为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