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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
我就是,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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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
事不宜迟,请容我简单地自我介绍。
身高一百六十八公分,体重四十八公斤。三围由上而下依序为88、58、88。除了持有教师资格证外,还拥有厨师执照、英检一级、甲种危险物处理者证书、品酒师认证等多项资格。出生年月日保密,本名亦然。通称千代。
工作是照顾早已无依无靠的神鸣泽世界大小姐。
事实上——
也可以说我是随处可见的一般女仆。
「不,我认为不行。」
某人立刻吐槽。
是世界大小姐的交往对象,桐岛佑树大人。
「千代小姐怎么看都不普通啊。而且这时代以女仆为业也太奇怪了吧?」
「哎呀,是这样吗?去某电器街时,到处都可以看到女仆们发传单求职的景象呢。」
「虽然同样叫女仆,却不是那种女仆。还有,那些人发传单是为了宣传店家,不是失业后在找新主人啦。」
佑树大人冷静地指正我。
这里是神鸣泽家宅邸的会客室。如果说佑树大人造访神鸣泽家已是家常便饭,世界大小姐离席补妆整理仪容也是司空见惯了。而为了打发这段闲得发慌的空档,我更是经常陪佑树大人谈天说地。女仆的工作包罗万象,这也算是辅佐主人的重要工作。
「话说回来,千代小姐,这么说可不行喔。」
「?为什么不行?」
「因为千代小姐是世间罕见的完美女仆啊。一边是身穿传统女仆装,举止行仪毫无破绽的千代小姐,另一边是穿着从量贩店买来的粉色系角色扮演服的冒牌女仆,两者根本是天差地别。一亿个冒牌女仆加起来也比不上千代小姐一个人喔。」
「哎呀呀,您言重了。无谓的发言可是会招致不必要的敌人喔?不过也有人爱听这种话啦。」
「就算会树敌,我还是要说……哎,虽然完美,但千代小姐实在很难称得上普通。况且一般女仆根本不可能持有教师证啊。」
「哎呀,是这样吗?偶尔也会有这种人存在吧。」
「就算有,实际在学校里任教的顶多也就千代小姐了。」
「哎呀呀。」
「而且不仅以前是高中老师,现在又在我们大学当讲师。鲜少有人同时具备这两种经历呢。」
「哎呀呀,这也还好啦。」
我以三言两语随便带过。
只要尽忠职守,各方面自然都能登峰造极。身为神鸣泽家的女仆,理应具备这点本事。
「今天的话题就这样决定了。」
佑树大人在沙发上重新坐好,笑着说:
「来聊聊千代小姐的事情吧。今天一定要解开神秘完美女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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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没有过去的女人。
……当然,这是一种权宜上的譬喻。既然有所谓时间的概念,以及我本身这个个体存在,过去必然也存在。
可是我却抛弃了一切。
然后我再也不曾回首,无视事实地活到今天。
虽然我的出身有点复杂,但那都过去了。如今我是神鸣泽家的女仆,单纯作为一个装置侍奉着神鸣泽世界大人。而且我非常满意这个身分。
有了应该保护的家,以及足以花一辈子时间服侍的主人。
除此之外,我微不足道的人生到底还需要什么呢?
「您不觉得无聊吗?」
于是我这么答道:
「我很担心这话题撑不起场面。」
「放心吧。」
然而,佑树大人却摇了摇头。
「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反倒对千代小姐的话题特别感兴趣呢。之前我也曾百般试探千代小姐的秘密,你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哎呀,有这种事吗?」
「看,你又在装傻了。」
「那么我究竟该说什么好呢?我先声明,追究我的过去只是白费力气。好女人往往有许多不解之谜,这是不变的真理。」
「哎呀,这下伤脑筋了。我想问的就是千代小姐的过去啊。」
「您也差不多该学会教训了。难道您忘了吗?过去您也不时对我提起这方面的话题,可是每次都得不到像样的结果啊。」
「放心吧。今天要问你的问题跟过去截然不同。」
「就算如此,我也未必会回答……不过也罢。反正主人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无论什么问题都请尽管问吧。」
「不愧是千代小姐,真是通情达理呢。」
「所以呢?您要问我什么?」
「呵呵呵,这个嘛——」
佑树大人咧嘴一笑。
「我就直说了,是情史。」
「唉,情史啊。」
「就是恋情啊,男女之间有的没的。方便请教千代小姐的恋爱经历吗?」
「唉……」
我露出女仆的制式笑容微倾着头。
「爱聊这类话题的应该是女性吧?如果是来实大人或春子大人问也就算了……」
「又没关系。法律没规定男性不能聊情史啊。」
「佑树大人的硬派形象有点崩坏了呢。」
「我的形象不重要啦。只要能解开千代小姐的秘密,这点代价根本不算什么。」
「唉……」
「你该不会要说完全没有吧?好女人必然少不了恋情。换句话说,没谈过一、两次恋爱的女人,绝对没办法变成好女人。」
「您可真敢讲呢,佑树大人。」
「请不要释放杀气。所以呢?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佑树大人四两拨千斤地转移焦点。
经历过高中毕业,到了最近即将大学毕业的时期,这位大人也变得不好应付了。他原本就是个前途被看好的年轻人,不过看到长期关注的人材有所成长,果然还是令人开心呢。
「这个嘛……」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思索着该从何说起。
「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呢?」
「喔,开始讲古啦。」
「是的——当时我还是某名门千金。」
「喔喔喔。」
「身体绝不算强壮的我成天关在家里,沉溺于雪茄与酒精,过着自暴自弃的生活。」
「喔、喔喔……?」
「某天,我遇见了一位男性。那位男性才刚见面就向我求婚了。」
「唔唔唔……?」
佑树大人狐疑地歪起了头。
「然后呢?千代小姐怎么回覆人家?」
「我的回答是Yes。于是我跟那位男性展开了不可思议的婚姻生活。同时撼动世界的壮阔故事也就此揭开序幕……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不用了。这什么啊?」
「天晓得。可能是某个无名小卒曾经发生过的小故事吧。」
「我想知道的不是某个无名小卒的故事,而是千代小姐的故事啊。」
「在那之前先吃点点心如何?我烤了奶油酥饼喔。」
这么说完,我把烤成褐色的点心摆到桌上。
佑树大人低头说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随即大口吃起了奶油酥饼。
「不过主人好慢啊。」
我带出新的话题。
「佑树大人请在此稍候。我去看看情况。」
「不不不,那家伙又不是小孩子。要是身体极度衰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也就算了,她可是典型的健康宝宝呢。在这儿慢慢等就行了。」
「不过我毕竟是这个家的女仆,关心主人的身体也是应该的——」
「千代小姐也很清楚吧?要是太鸡婆的话,那家伙反而会生气呢。」
是,的确如此。毕竟主人是典型的孤僻个性。
话说回来,虽然不愿承认,但最近我常说不过佑树大人。他总能精准地戳中弱点,真伤脑筋啊。哎呀呀,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确认他的成长呢。
「这个嘛……」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思索着该从何说起。
「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呢?」
「喔,开始讲古啦。」
「我曾出身贫寒。」
「嗯嗯。」
「那城镇是典型的贫民窟,光是活着呼吸都得费尽心力。那里暴力猖獗,伦理人道连喂野狗的价值都没有,各种流行病令人们怨声载道。世界始终对这堆垃圾视若无睹,就好像把装满厨余的垃圾桶加上了盖子。在那里生活的人们——包含我在内——全都由衷感到绝望。我们无从想像脱离那里的未来,只能像地上爬的虫子般,继续活在狭隘又广大的垃圾堆中。那是我们仅有的现实与未来。」
「唔唔,有种后续发展困难重重的预感呢……」
「经过许多事情后,我终于脱离了那里。」
「进展得好快!?」
「又经过许多事情,我遇见了主人,直到今天。以上。」
「总结得也太草率了吧!?」
佑树大人摔了一跤。
当然,他只是摆出姿势,营造出一种好像有效果音的感觉,并非真正从沙发上摔下来。
「不不不,最关键的地方也省略太多了吧?根本是序幕演完直接进尾声的电影嘛。这我可没办法接受。」
「不过佑树大人,您真的想听吗?故事发展可是沉重得让人今晚食不下咽呢。后果我可不负责喔。」
「有那么惨吗……?」
「那简直是极致的血腥惊悚恐怖片,写成小说肯定会大卖喔。」
「所以说——」
佑树大人蹙起眉头。
「那也是某个无名小卒的故事吗?」
「这个嘛,天晓得。一切任君想像。」
「真伤脑筋。」
佑树大人搔搔头,啃起了剩下的奶油酥饼。
「据我想像,千代小姐说的都是事实吧。因为你的语气太有感情了,好像身历其境一样。虽然你只是轻描淡写,一字一句却显得沉重无比。」
「因为我以前曾立志成为女演员。」
「真的假的!?」
「不,我开玩笑的。顺便问一下,佑树大人相信前世吗?」
「话题也扯太远了……这个嘛,我并没有特别相信。至少我没体验过『转世』。」
「老实说,前世我跟您是敌人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真的吗……?」
「信我者得永生。」
「请不要突然用教主般的表情和声音说话。简直几可乱真,吓死人了。」
佑树大人作势后退。
然后他重新打起精神说:
「开场白也说够了,该正式进入情史的部分啰。」
「……您真是不死心啊。」
「那当然。」
「我认为佑树大人的优点是懂得果断收手喔。」
「我倒认为自己的优点是不轻易认输呢。」
「为何您如此拘泥于这个话题?我不认为您有太大的兴趣。一直以来您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
「我这个人绝不会错失良机。而且直觉告诉我:『这话题只有现在才能聊。』不过就算现在避而不谈,以后我还是会找机会提起这件事的。哪怕得花上一、二十年,我都不会死心的。」
「纠缠不清的男人很惹人厌喔?」
「顽强也是我的优点嘛。我大概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了。」
受不了。
我摇了摇头。
佑树大人偶尔会这样。该说是打开奇怪的开关吗?要做就做得彻底,不过这也算他的优点吧。
没办法。
我决定转守为攻。
「我说佑树大人。」
「什么事?」
「恋爱到底是什么呢?」
「……唔唔,你问了个根本性的问题呢。」
佑树大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无数故事阐述恋爱这种现象,其比喻方式更是不计其数。不过这种情感却极为私密,差异甚剧,难以定出一个标准。我定义的恋爱跟佑树大人的想像未必相同,甚至有可能大相迳庭。」
「的确如此。」
「其实我换男人如换衣——」
「这也是开玩笑的吧?」
「任君想像。总之,这也是一种恋爱的形式。不过真的可以把它跟恋爱相提并论吗?谁又能用何种权力标准划分性欲、烦恼和生存本能呢?」
「你会不会想得太复杂了?」
佑树大人劝告着说:
「你可以想得更单纯一点。是不是恋爱,自个儿决定不就得了?只要顺从心声,自然就会明白了。」
「在我看来,心声的模糊性才是问题。」
「会吗?不,我倒不觉得有多模糊喔。最终还是看有没有怦然心动嘛。这个连幼稚园小孩都知道。」
「谁又能用何种权力跟标准断定,那怦然心动并非一时的急性心脏衰竭呢?」
「嗯——……这只是强词夺理吧……」
「所以我有个建议。」
我笑着说:
「来实际试试看吧。」
「实际试试看?」
「好比这样。」
我坐到沙发上。
也就是佑树大人身旁。
「千代小姐?」
跟客人平起平坐地同坐一张沙发,当然不是女仆应有的行为,不过我也是不得已的。因为已经没有其他方法能达成我的目的了。
「怎么这么突然?话说我们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
我默默注视着佑树大人。
佑树大人撇开视线,好像很害臊的样子。毕竟我俩腿靠腿、腰贴腰、肩并肩,紧紧挨着彼此,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吧。
「怎么样啊?佑树大人。」
「就算你这么问我……」
「怦然心动了吗?」
「千代小姐才是呢。你好歹也要有点慌张迟疑吧。」
「觉得慌张迟疑就是恋爱吗?」
「这种事情请你自个儿去想。」
佑树大人别过头去。
我立刻出言警告。
「若您试图拉开距离逃走,我就当作您怦然心动了。」
「你怎么这样!」
「您怦然心动了吗?」
「没有!」
「是吗?那么——」
进入下一步。
我钻进佑树大人怀里,坐到他腿上。只要施展我的体术,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为避免佑树大人反抗,我扣住了他的双手,同时不忘控制重心限制他的行动。
在侧身而坐的姿势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佑树大人。
「喂!太近了!没听到吗!?我说这不对吧!」
「您怦然心动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会吧!」
「这表示您爱上我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要接吻吗?」
「不要!」
「这不合理吧。谈恋爱时当然要接吻啊。」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因为您怦然心动了。佑树大人明显双颊泛红、额头冒汗、心跳加速。」
「因为你突然提出无理的要求,我才会产生这些生理反应啦!千代小姐,你的形象是不是有点像我妹啊!?不过比起我妹,直接付诸行动的你要恶质多了!」
「所以来接吻吧。」
「不要!好近!愈来愈近了!连呼气都感觉得到!」
「我要亲了。」
「不不不不不!」
佑树大人慌得手足无措。
顺带一提,我始终保持冷静。在这种情况下,先发制人才能占得优势。我绝不会把感情表现在脸上。
「要亲了。」
「不不不!」
「要亲了。」
「喂、喂!」
「要亲了。」
「等一下等一下!」
我节节逼近。
佑树大人不断后退。
不知不觉间,我们互换了姿势。
变成佑树大人仰躺在沙发上,我则是压在他身上。
哎呀,这样简直就像是我推倒了他嘛。
「不是像!百分之百显然就是被你推倒了!」
「您似乎有所自觉呢,真是太好了。那就开始吧。」
「什么!?」
我闭上双眼。
先下手为强。主动的人往往占有优势。
「…………」
「…………」
咕噜一声,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就这样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接下来是男士的工作,再继续助攻就太超过了——不过为了避免佑树大人逃走,我依然紧扣着他的双手,同时控制重心限制了他的行动。
「…………」
「…………」
气氛愈来愈紧张。
在这种情境下通常都会遭遇阻碍,做起事来绑手绑脚,不过我可不容许这种突发意外捣乱。无论出现什么样的阻碍,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都能轻易掠夺他的双唇。我要借此证明任何偶然都能被必然所淘汰。
好了,佑树大人。
您下定决心了吗?
「——千代小姐。」
佑树大人的声音传来。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不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
我睁开双眼。
眼前二十公分处是脸色极其严肃的他。
你。
真的做好觉悟了吧?
他的眼阵仿佛默默地这么诉说着。
——唔。
是时候了吗?
「开玩笑的。」
我打了退堂鼓,放开佑树大人,并整理起稍微压皱的衣服。
收手时要迅速果断,此乃战术的常识。
「我只是考验您是否配得上主人。It's a joke,Very funny joke.」
「事到如今还需要考验吗?」
佑树大人从沙发上起身,傻眼地说:
「千代小姐也知道我们的关系没那么肤浅吧?我跟那家伙从高中开始交往,现在都已经快大学毕业啰?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千代小姐也都看在眼里吧?」
「就说是开玩笑了。请不要摆张臭脸。」
「话虽如此……」
「另外,考验没有时间点的问题。尤其是这种关系。既然关系还存在,不就应该持续接受验证吗?不然究竟有谁能确定关系之所以为关系呢?政治家不也常面临选举的考验?」
「拿恋爱跟政治相提并论好像怪怪的。」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就在佑树大人面露苦笑时,主人刚好回来了。
「嗯?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喔?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佑树。」
「不,没什么。哎,真的没什么啦。」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佑树大人趁主人不在时企图推倒我罢了。」
「主词和受词是不是颠倒了!?」
†
以上。
本日的小插曲到此结束。
之后就没发生过这类趣事了。面对主人狐疑的眼神,佑树大人慌得手足无措,我则是一副没事的表情。然后生活又再度归于平凡。
没错,结果没被发现呢。
我成功抢得先机占尽优势,表现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在不动声色的表象之下,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虽然我高高在上地彻底解析佑树大人,研判他何时害羞何时动摇,但自己的心跳又是如何呢?
我是不是怦然心动了呢?
天晓得。
如果怦然心动了,根据先前一再强调的理论,那种现象不就代表坠入爱河吗?
哎,我不知道啦。毕竟我是不识恋爱滋味的女人嘛。
总之,这已经逾越一介女仆的本分了。
一切任凭各位自由想像,我的报告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