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也有例外——好比继续深造、继承家业,或者出国留学等等,但对于毕业在即的广大学子来说,找工作仍是无可避免的难关。
是否获得内定。
那家企业的面试风格如何如何。
西装笔挺的求职战士们喝着便宜的酒互吐苦水,为这些琐碎小事时忧时喜。此情此景堪称本国特产,不输给赏樱和观赏烟火。
「不过我是例外啦。」
神鸣泽世界把特等牛肋排放到炭火上烤,得意地说:
「我是神鸣泽家的当家,迟早统治天下。未来注定有美酒、雪茄和书本相伴,坐拥万贯家财,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说到工作,顶多就参与慈善事业作为消遣吧。」
「我也是例外呢。」
桐岛春子用筷子翻搅生拌牛肉,赞同着说:
「老家的制药公司本季也是业绩大好,持续增收、增益、增配,股价也不断上涨。就算放着不管,资产也会自动增加,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无以为继。不过把持财政界是我的兴趣,况且我也不打算整天闲着没事做。干脆来开一间新创公司好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与我无关。」
千代确认锡箔纸包内的大蒜熟度,微笑着说:
「因为我早有一份永久的工作。今后我也会继续以女仆的身分服侍主人。不过兼课的大学说要推荐我当教授,求我不要请辞继续留任。要是哪天想到了,我可能会抽空继续研究。不过我做腻了也会辞掉就是了。」
「所以我们是局外人。」世界大口喝着生啤酒。
「好无聊啊。」春子把冰块丢到烤网上降温灭火。
「人生又少了一份乐趣呢。」千代愁眉苦脸地为上等牛肚翻面。
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简直就像是故意炫耀一样。
「……该~死~的~家~伙~!」
某人恨恨地说。
声音来自吃生肝脏泄愤的小岩井来实口中。
「你们说这什么话?是在讽刺还没决定出路的某人吗?啊啊?说啊?」
「不要像小混混一样鬼吼鬼叫,来实。不过是还没决定出路罢了,又没关系。」
「是啊,来实小姐。我们还年轻,未来多的是机会……哎,不过比你还年轻的我都决定好出路了。」
「不然要不要念研究所?我可以帮忙向教授会美言几句,想选哪间研究室都随你高兴喔。靠父母养个几年再找工作也是选项之一……不过仰赖别人过活我是敬谢不敏啦。」
位于都内二十四区某处的烧肉店。
这间店集便宜、迅速、美味等三大优点,深受一般大众喜爱。店内坐满了男女老少各种年龄层的客人,天花板萦绕着炭火烤肉的烟。
「大家难得相聚是很好啦。」
来实把大杯子内的酒一饮而尽,吐着酒气说:
「不过像这样刻意排挤别人,感觉真的很差耶。你们一开始就决定好出路了,我却还要继续艰苦奋斗。这太不合理了。我敢肯定世上绝对没有神。」
她用筷子把剩下的生肝脏全夹起来,一口气塞进嘴里。
「啊,不好意思,服务生!再来一杯冰日本酒!」
「好,一杯冰日本酒!」
服务生中气十足地应声后,随即送上一大杯日本酒。
「话说回来,为什么世界和春子妹妹都穿着套装啊?你们不是已经决定好出路了吗?」
「因为我也参加了企业面试啊。」
世界在猪五花肉上撒盐。
「穿得整齐划一,为了同样的目的拼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情只有现在才能体验,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而且参观企业很有趣,面试这个活动本身也很有意义。向对方展现能力推销自己的行为,无非是一种重新审视自己的功课。哎呀呀,真是太有趣了。面试给了我很大的快乐呢。」
「所以你是抱持着嘲讽的心态求职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只要能让我真正产生兴趣,从中觅得充分的意义,我也很乐意领一般企业的薪水喔。」
「姿态可真高啊……春子妹妹也是这样吗?」
「嗯,没错。」
春子为牛舌挤上柠檬汁。
「这对实际问题很有帮助。除此之外,恐怕也没机会以应届毕业的求职者角度观察其他企业了。身为一介企业经营者,我不可能放过如此宝贵的机会。而且隐姓埋名跟平民百姓打交道也挺有意思的。我可以体会※水户黄门跟暴坊将军的心情。」(编注:两者皆为日本幕府官员行走于市井的故事。)
「是是是,感谢您如此宽宏大量。」
来实挖苦着说。
「这两人就算了,千代小姐呢?你又是为什么穿了套装?」
「我只是在玩角色扮演罢了。」
千代确认着蔬菜的熟度,满不在乎地说。
「看大家都对求职活动乐在其中,我也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毕竟被排挤并不好受啊。」
「你也想想我被排挤的心情吧!?」
来实大声嚷嚷。
同时伸手指着烤网上的牛舌。
「还有,我吃牛舌不挤柠檬汁的。春子妹妹,可以不要自作主张吗?」
「牛舌不加柠檬汁就好比汉堡不夹汉堡肉。光吃面包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有自己的作风。在我看来,吃牛舌加柠檬汁就好像吃热腾腾的白饭淋调味酱,简直是邪魔歪道。牛舌加盐就够了,这点绝对无庸置疑啦。」
「顺带一提,来实小姐。白饭淋调味酱的文化确实存在喔。」
「不会吧?真的假的?」
「把大量奶油放在饭上,等奶油融化得差不多了,再迅速淋上一圈调味酱。」
「咿咿咿,好恶!那是哪门子的黑暗料理啊?味觉根本有问题嘛。难得吃美味的烧肉,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种讯息,咿咿咿!」
「喔喔,这是在挑战意外偏好平民口味的桐岛春子我吗?想吵架我奉陪喔。」
「谈到作风,我说几位阁下啊。」
世界从旁插嘴说:
「烤牛舌时要换烤网是基本常识吧?只有用干净的新烤网烤,才品尝得出牛舌细致的风味呀。不过无知的阁下们想必也没什么教养,所以我才贴心地刻意不说……」
「那也太神经质了。」来实说。
「请替店家的成本设想,会给人家添麻烦的。」春子说。
「别说傻话了。」
世界板起面孔,喝着生啤酒说:
「遵循正确的料理程序,接受适宜的服务有什么错?阁下们才是呢,什么淋上柠檬汁啦,只用盐调味啦,观点简直错得离谱。火候才是最值得讨论的重点,竟然连这么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你们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是烧肉店耶?」
「顺带一提——」
千代也跟着进来搅和。
「个人认为牛舌不该加柠檬汁和盐巴,蘸调味酱吃才是最美味的吃法。」
「开什么玩笑。」
「就是说啊。」
「别闹了,千代。」
「感谢各位适时地群起攻讦。」
千代笑盈盈地反驳说
「不过我也有不能退让的坚持喔。调味酱是烧肉的命脉。这种美味无比的液体正是烧肉店凝聚所有心血的杰作。说得更极端一点,只要肯出钱,任谁都能在任何地方买到好吃的肉,备妥备长炭和烤炉后,在家就能烤出肉的美味了。既然如此,烧肉店之所以为烧肉店的理由为何?那就是调味酱了。调味酱乃一间店的独门秘方,自开张起不断添注新料,集店家的历史与传统于一身,是客人上门的最大因素。不把调味酱吃得干干净净,又何必来烧肉店呢?回顾烧肉的历史,不难发现烧肉是人类最原始的料理——」
「喂——话太多啰,千代小姐。」
「是不是踩到什么开关了?」
「嗯,这家伙偶尔有些地雷喔。」
「不过这家伙是异端份子呢。」
「是异教徒没错。」
「这种有特殊癖好的家伙,就别管她了。」
「各位真是好胆量啊。」
千代喝斥着交头接耳的三人。
「我明白了,那就开战吧。谁的主张才是对的,不妨靠拼酒一决胜负如何?」
「咦——?一决胜负?」来实蹙起眉头。
「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春子不以为意。
「就是说嘛,千代太幼稚了。」世界顺势接话。
「三对一。」
千代竖起三只右手手指,以及一只左手手指。
「基于我们的实力差得有点远,我就让各位几分吧。只要三位能把我灌醉,就算各位赢。」
「不不不,不用勉强啦。」来实说。
「我一个人跟三位比。在场应该没有不敢接受这种条件的胆小鬼吧?」
「不不不,这不是胆小不胆小的问题。」来实说。
「如果不接受挑战的话,各位一辈子吃牛舌都只能蘸调味酱。这样也没关系吗?」
「喂喂喂,别趁酒醉乱说话。况且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被激到。」世界说。
「不然拿佑树大人当赌注如何?」
千代说。
「喝赢的人今晚可以随意处置佑树大人。这条件怎么样?各位。」
†
佑树姗姗来迟时,店里早已沦为战场。
「……我说啊。」
佑树松开西装的领带说:
「你们喝太多了吧?都已经醉了嘛。」
「耶——!是佑树大人,耶——!」
千代率先朝佑树贴过去。
「耶——!佑树大人很慢耶,耶——!」
「没办法,我刚面试回来啊。不过我一开始就有说今天会晚到了……话说回来,这是什么状况?明明讲好大家找间物美价廉的烧肉店聚会,向彼此报告未来的出路,怎么撇下我自个儿喝得酩酊大醉啊?请你解释清楚,千代小姐。」
「耶——!别管这个了,先罚一杯,耶——!」
千代无视佑树,迳自往他的杯子里倒酒。
而且不是啤酒或烧酒兑苏打水,而是酒精浓度50%的白酒。
「……你是认真的吗?」
「耶——!我从来没有胡闹过喔,耶——!」
佑树很清楚喝醉酒的状态。
况且他也是会喝酒的人。
他将白酒一饮而尽,喉咙瞬间热了起来。
「好!不愧是佑树大人!」
「来,换千代小姐喝了。我帮你倒酒,请干了它。」
「我当然要回敬您啊。咕噜咕噜……噗啊,真是好喝!酒最棒了!耶——!酒最棒了!耶——!酒最——」
这时,千代突然断电了。
她笑容满面地拿着杯子动也不动,仿佛瞬间结冻了一样。
「……好了,麻烦其他人解释一下吧。」
佑树叹着气坐到位子上,重新点了杯啤酒。
「千代小姐怎么这么high?简直变了个人嘛。你们到底灌了她多少杯酒啊?」
「天晓得。我不记得了。」
世界直接就着瓶口喝下威士忌(业务用四公升瓶装)后,歪着头说:
「反正她就是喝多了。好了,阁下也喝吧。快来跟我们一起high啊。」
「哎,喝酒我是会喝啦。而且我也很想跟你们一起high。可是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想high也high不起来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阁下的问题太有哲学了。有喝酒当然会醉,跟下雨天时地面会湿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喝了就知道。不喝当然不懂啊。」
「哎,喝是会喝啦。」
「嗯,那就好。举杯吧,我来倒酒。」
「好。可是世界啊。」
佑树傻眼地说:
「跟我讲话时好歹也看着我吧?你现在正对着隔壁桌的客人说话喔。」
「喔喔,抱歉抱歉。来,佑树,举杯吧。」
世界笑着道完歉后,随即换个方向,开始对身后的客人说话。
「完了……这家伙也不行了。喂——春子。」
「哥哥!对不起,哥哥!」
桐岛春子冷不防地开始道歉。
她重重地低下了头,仿佛随时准备下跪一般。
「一切都是我不好!要骂就骂我好了!」
「是吗?全都是你的错吗?」
「您说得对,对不起!」
「是你狂灌大家酒吗?」
「是的,对不起!」
「不过你好像也喝了不少嘛。」
「是的,对不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先别管这个了。对不起,哥哥,请你先干一杯!不然就没办法开始了!对不起,一切都是春子不好!」
佑树的啤酒杯里倒满了酒精浓度50%的白酒。
迫于无奈,佑树只好将这杯酒喝干。他一饮而尽后,强烈的晕眩感席卷而来。
「好,不愧是哥哥!真的很对不起!」
「我说你根本什么也没想,只是反射性地道歉吧……算了,换你干啰。你总不会不喝我的酒吧?」
「是,对不起,我当然喝。」
佑树往啤酒杯里倒满了白酒。「对不起,我敬你!」春子笑容满面地喝了起来,然而没下肚的部分却不断溢出嘴角。她大概是有心要喝,身体却不听使唤吧。这下子直接把她灌醉还比较省事。
「哥哥,对不起,酒没了!我再回敬你一杯!」
「喔,你还没喝够啊?喝吧喝吧。」
「对不起,我敬你!」
一分钟后……
春子一头栽进沙拉碗里,脱离了战线。
「……好,再来只剩小岩井同学一个人了。」
「啊哈哈,佑树同学好无情喔。」
来实兴冲冲地直接对着瓶口喝起了甲类烧酒(业务用四公升瓶装)。
「唔,看来小岩井同学似乎还保持清醒呢。」
「还好啦。是其他人的酒量太差了。」
「该不会只有小岩井同学偷偷减少该喝的量吧?」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用这种烂招呢。虽然我的魅力不及其他女人,但要比男子气概我可不会输喔?」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呢……算了,所以这到底是怎样?不过我大概也猜得到啦。你们应该是在某种情况下顺势开始拼酒吧。」
「别管这个了,佑树同学。」
来实一本正经地扳起面孔。
态度比求职面试时还要认真。
佑树也下意识地端正坐姿。
「怎么?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吗?」
「没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话。你愿意听我说吗?」
「那当然。只要帮得到小岩井同学。」
「真的是很重要的话喔?听完就没退路了。这样你还要听吗?」
「我跟小岩井同学都什么交情了,尽管说吧。」
「谢谢你。那我就说了。」
来实露出淡淡微笑。
接着一本正经地说:
「你可以脱衣服吗?」
「…………」
佑树环顾周遭。
烧肉店内人满为患,连去上个厕所都很费事。其他桌也都喝开了,喧闹声源源不绝,佑树他们这桌并未特别引人注目。
话虽如此——
「不,我不要。」
「咦?为什么?」
「你还敢说,我才想问为什么呢。」
「不不不,喝酒脱衣服很正常吧?」
「不不不,哪有这种事啊。店里也没人脱衣服啊。」
「重点不是其他人怎么样,而是佑树同学有没有那个心。」
「不好意思,我没有喔。」
「真令人失望!」
来实捂着脸仰头说:
「佑树同学太令人失望了!想不到你这男人竟如此下流!」
「不,我不懂哪里下流了。就公然猥亵的层面来看,脱了才叫下流吧!?」
「既然佑树同学不脱,那我脱。」
「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总得要有人负责处理烂摊子吧!」
「脱了才会留下烂摊子啦!快住手!」
「放开我,你这个叛徒!我说要脱就是要脱!这就脱给你看——!」
佑树连忙制止来实。
不过来实立刻脱掉套装外套,袒开衬衫前襟。虽然场面乱成一团,客人和店员却没有出面制止,反倒火上加油地吆喝着说:「大姊好样的!」「脱啊脱啊!」「喝得可真豪迈啊!我请你一杯!」「你们的聚会真有意思!」「我们也不能输!喝啊!脱啊!叫啊!」
「耶——!佑树大人,耶——!」
「佑树啊,别那么没耐性嘛……哎呀?阁下是何许人也?刚才还在我面前的佑树去哪儿了?」
「哥哥,对不起,一切都是春子不好。为了表示歉意,我来帮你倒酒。请你一口气把酒干了吧!」
「呜喔——!脱啊脱啊,脱得精光!脱衣王就此诞生!」
「耶——!佑树大人有喝吗?耶——!」
「来,尽管喝吧,佑树。我帮你倒一杯……哎呀?阁下是何许人也?我想帮佑树斟酒啊。喂——你在哪里呀?佑树!」
「对不起,哥哥。可是你不把我倒的酒喝完,一切就不会开始。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脱!我脱!我跟衣服存在这个世上,就像两颗磁铁的S极,注定分道扬镳!所以我要脱!放开我,快给我放手,我是为脱而生的脱衣机器——」
「啊——烦死人了!你们通通给我坐好!」
†
除了佑树以外的其他四人,都跪坐在店内的地板上。
「真受不了……」
佑树一边说教,一边大口喝着威士忌、烧酒及啤酒调成的鸡尾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喝酒要有点节制。」
他说得再正确也不过了,完全不容反驳。
喝得醉醺醺的四人也都乖乖听训。不过千代脸上带着傻笑,世界认真地看着店员。春子嘀咕着说:「哥哥,对不起。不过别管这个了,请赶快再回敬一杯……」来实则是一不注意就想伸手解开衬衫的钮扣。
四人显然没有反省的意思。
而且她们还在喝酒,真是太不像样了。但处罚的过程中,气氛倒也还算诙谐有趣。
「所以呢?」
佑树转换语气。
「为什么你们会喝得酩酊大醉?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喝成这样吧?」
「天晓得。」
世界歪着头说: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啊?真伤脑筋。阁下问人类为什么要喝酒吗……?这算是永恒的哲学命题吧。」
「不,哪是啊。况且这也不是全人类的事。」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我爱喝酒的关系吧?」
「从人类层面一口气掉到个人层面,差得也太远了吧。不过啊,跟我说话时至少看着我吧。」
「话虽如此,佑树啊,每个人喝酒的理由都不尽相同吧?喝醉的理由当然也是。虽然正常情况下是不至于喝成这样,但情况随时都会波动,无法轻易地精准计算变化。换言之,任何人都不可能料想到这种结局。阁下的主张罔顾现实,就算遭受抨击,被评为纸上谈兵也是无可厚非。对吧?佑树。」
世界依旧面对着店员发表长篇大论。
我只针对现在,范围没那么大……还有,看着我说话啦……佑树忍住想这么说的冲动,将矛头转向其他人。
「千代小姐。」
「是——怎么了吗!?」
「你差不多酒醒了吧?」
「是——我差不多酒醒了!所以快点继续喝吧,耶——!」
「根本没醒嘛……春子,你呢?」
「对不起,哥哥,我也早就已经清醒了。所以请赶快回敬我一杯,不然我的手就会像这样抖个不停……」
「你是酒精中毒了喔?下一个,小岩井同学。」
「呜哇——!听我说,佑树同学!大家都欺负我。」
「是是是,我会好好听你说,所以别脱外套啦。她们到底怎么欺负你了?」
「她们说只有我还没决定好出路。这些家伙不是有钱人就是社长千金,不然就是女仆,根本不需要担心未来。可是她们却声称学习社会经验,抱着随便的心态接受面试。你不觉得这样会给面试的公司造成很大的困扰吗?」
「唔唔,这么说也有道理。」
「就这个角度来看,佑树同学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明明不用工作也活得下去,却不打算依赖父母,跟平常人一样去找工作。不愧是佑树同学,也只有佑树同学能体会我的辛苦了。」
「唔唔,原来还有这种看法啊。」
「总统好!庶民的伙伴!平凡人的救星!」
「感谢你的热情支持。」
「不不不,别客气。」
「话说回来,小岩井同学。虽然你可能还没决定好出路,但总有拿到内定吧?而且其中还不乏许多一流企业。可是你却看面试官不顺眼,嫌薪水太少、办公大楼太旧等等,找尽各种理由打枪对方。」
「哎呀,是这样吗?我喝醉了,不记得啰。」
「就我所知,小岩井同学应该不曾在面试中被刷下来。目前堪称百发百中,想要什么出路都有得选不是吗?」
「呜哇——!大家都欺负我!呜哇——!」
「这个人竟然用哭来敷衍我……」
佑树不禁愕然。
「大家别再跪了,在椅子上坐好吧……服务生,烧酒和威士忌再各来一瓶!还要一壶淡啤酒!来,大家继续喝吧,干杯!」
然后佑树再度开始说教。
「总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喝酒要有点节制……」
他右手拿着威士忌兑烧酒,左手是大杯啤酒,大口大口地交替着喝。
同时将烤好的肉放进嘴里咀嚼,还不忘抽空碎念。
「所以说,我希望你们能用大人的方式喝酒。其实你们都办得到吧?可是你们偶尔还是会像今天这样不知分寸,我认为不太好喔。而且几乎都是我在帮你们擦屁股……啊,不好意思,服务生!再来一瓶烧酒!这次要小麦酿造的,不要芋酒!」
佑树继续碎念。
「话说回来,以前也有过这种状况吧?那时候是在烤鸡肉串店吗?除了我以外的四人先进店里喝,把整间店闹得天翻地覆,我到了的时候已经无法收拾了……那时候也是超麻烦的。我是唯一清醒的人,所以照顾醉鬼的是我,到处向人赔罪的也是我……」
桐岛佑树是个好男人。
个性直爽、不爱抱怨、鲜少说别人坏话、随时关心弱者,堪称男人的榜样。
「该怎么说呢?回想起来,我好像总是扮演这种角色呢。不过啊,这不是嫌弃的意思喔?我反倒觉得这样也不错呢。可是呢,这种情况一再发生的话,总是会想抱怨几句嘛。你们能体会我的心情吧?」
不过当他喝了酒,又另当别论了。
一般喝醉时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他也是人,有时也会喝过头,受情绪影响把话说得太重。
「所以说,我希望你们能用大人的方式喝酒。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津津有味地喝酒,开开心心地聊天,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唉!还是以前好,就算没酒喝,我们照样很开心。如果可以的话,好想回到以前啊。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认真的。」
而且说的内容既冗长又乏味。
不但一再重复同样的话题,甚至旧事重提,是酒品不佳的典范。
再说,虽然可能给别人造成困扰,但店家其实早已默许四位美女旁若无人地喝酒胡闹,其他客人也都能够包容。偏偏这时不知哪里跑出个男的拼命说教。虽然嘴巴上讲得头头是道,却让场子一口气变冷了。
除了佑树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不是滋味。
「重点是大人的喝法,我只有要求这点。这很难吗?没有吧?好了,来场大人的酒宴吧。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有说错什么吗?」
「…………」
「…………」
「…………」
「…………」
世界、来实、春子和千代都瘪着嘴,提起双眼看着佑树。
像她们这样索然无味地小口喝酒,难免令人渐失酒兴。浓浓的酒意也慢慢消退。这显然是危险的征兆。
「简单来说,关键在于大人的喝法。我们需要的就只有这个,It's only one。这很简单,一点也不难,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们懂大人的喝法吗?Do you understand?」
其他人开始不耐烦了。
现场的气氛有如海市蜃楼般扭曲起来。
这时爆发点终于出现了。
「啊,对了,你们不觉得我今天特别开心吗?感觉得到吧?没错,我今天很开心呢。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不知道?嗯——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告诉你们呢?」
这下完了。
不过毕竟是老交情了,尽管其他四人心里火冒三丈,还是决定视而不见。
「好,我就告诉你们吧!其实我找到工作了~~敲锣打鼓声请下~~!赞啦,Baby,真是太棒了!来庆祝吧,今晚不醉不归,呦呼——!」
来实的嘴角抽搐着。
世界、春子和千代也是额冒青筋,几乎快把玻璃杯捏碎了。四人心照不宣地互相使了个眼色。在多年交情的默契下,她们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世界率先发难。
她笑着递上酒瓶说: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呢?是该好好庆祝一下了。喝吧喝吧,我来帮阁下斟酒。」
「喔,不好意思,谢啦。」
「来,一口气干了它。」
「好好好,我喝……咕噜咕噜……噗啊!」
「佑树同学喝得真爽快呢。」
紧接着来实也笑盈盈地递上酒瓶。
「来,再多喝点。这可是喜事呢。赶快喝呀。」
「好,我喝……咕噜咕噜。」
「哥哥喝得真豪迈呢。」
再来换春子满面笑容地递上酒瓶。
「庆祝喜事当然得喝啊。来,请用吧。」
「喔、喔,那我就喝吧……咕噜咕噜……呜噗。」
千代同样笑咪咪地递上酒瓶。
「佑树大人,在这么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此时不喝更待何时?来,尽管喝吧。」
「不不不,等一下!」
佑树嘴角喷着酒说:
「这也太奇怪了吧?你们怎么拼命灌我一个人酒啊?」
「哎呀。」
世界夸张地瞪大眼睛。
「阁下说这话可就不对啰。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佑树也是。而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既然如此,身为成年人就该规规矩矩地斟酒给佑树喝。这才是大人应有的态度吧?」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一口气喝太多很痛苦耶……」
「有人倒酒就要喝,这才是大人正确的喝法。况且找到工作后,未来一定也会遇到很多类似的情况。才喝这么点酒就唉唉叫,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是……吗?是这样吗?总觉得好像不太对……」
「况且大人是不能临阵脱逃的。社会绝对容不下这种不负责任的大人。来,喝吧。喝就对了。」
「不,就说喝得太快了——」
面对却步的佑树,其他人进一步穷追猛打。
「好啦好啦,佑树同学,你就喝嘛。你不是找到工作了吗~~?恭喜你呀~~有喜事就是要喝。你给我喝喔。」
「哥哥,我们可是诚心诚意地为你祝贺呢。哥哥不是会拒绝别人好意的人。又或者你是冒牌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地灌你酒了。」
「佑树大人,请赶快喝吧,不然酒会一直接着上喔。一杯、两杯、三杯……瞧,这不是愈来愈多了吗?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没喝完休想走出店门口。」
四面楚歌。
佑树的手脚跟肩膀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扣住了,根本没办法逃走。
他环顾店内,客人和店员们也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所有人都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暴行视而不见。
「好了,佑树,还不赶快喝。」
「佑树同学,快点喝啦。」
「哥哥,请赶快接下通往天国的单程票吧。」
「佑树大人,请快点喝吧。不然我会不小心手滑倒成烈酒喔。」
「好了,快喝。」
「快喝。」
「快喝。」
「快喝。」
「——啊啊,可恶!」
佑树恼羞成怒。
整个人变得自暴自弃。
「知道了,我喝。啊啊,我喝就是了!我喝总可以吧!?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何谓男人的生存之道,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干了啦,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五分钟后——
佑树的尸体趴倒在桌上。
「哼,真无趣呢。」
世界嗤之以鼻地啜饮着梅酒兑苏打水。
「佑树遭到了天谴。至于他有没有罪!那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是不是有苦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也早就忘了。触怒神明的人就是这种下场。哎,我也不是什么神明,继续深究下去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这肯定是天谴啦。」
来实一边制作现榨柠檬沙瓦,一边点着头说:
「佑树同学跨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界线。这种人会遭报应的。说起来他就是太得寸进尺了……咦?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啊——啊——啊——我——听——不——见——」
「哎,或许是有点做得太过火了。」
春子也表示赞同,同时帮自己倒了杯马格利酒。
「偶尔以这种方式收尾也不错啊。哥哥确实很过分,经过这次之后,他应该学到教训了。考虑到他一直不肯回应我们的爱,借这个机会也能一吐长年来心中的积郁……咦?你说我是不是夹杂了私人恩怨?啊——啊——我——听——不——见——」
「偶一为之也无妨啊。」
千代大口喝着黑醋栗苏打,总结着说:
「这种情况很少见,不该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我们一点错也没有。醉醺醺的佑树大人好像正念念有词地抱怨些什么,不过那一定是我听错了吧。」
四位美女都深有同感。
「不过酒也渐渐醒了,真伤脑筋。」
「都怪某佑树同学泼了冷水。」
「多亏某哥哥泼了冷水,我们尽是喝薄酒配小菜。我谨以妹妹的身分向各位致歉。」
「不过我实在没什么印象呢。今天聚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主人,您还记得吗?」
「唔……好像是报告求职活动的结果兼联络感情吧?」
「这我也知道,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之后为什么会闹得不可开交。」
「没记错的话,聊到跟哥哥有关的重要契约时,我们似乎起了争执。平时聪明伶俐的我,今天脑袋却转不过来……明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身为女仆,我有个提议。要不要再重新喝一轮呢?」
「嗯,好主意。」
「原来如此。只要再次喝醉,一定能想起喝醉时的记忆。」
「虽然觉得这种喝法很笨,但喝酒就是会让人变笨啊。」
「咱们继续开喝吧。」
「嗯。」
「嗯。」
「就这么办。」
「就这么办。」
†
结果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烧肉店内再度传出干杯的欢呼声。是夜的酒宴如梦似幻,未曾歇止,独留一具可悲的尸体无人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