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遇过比真边由宇更单纯的人。
这里所指的单纯,和一般的意思有些不同,并非是说她容易受骗,或感情容易激烈起伏。确实,要欺骗她并不困难。且一旦她陷入激烈的情绪中,谁都拿她没辙。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我从来不曾遇过像真边由宇这般,毫无混色的人。
一般来说,我认为所谓的人心是混色的。若说热情是红色,而冷静是蓝色的话,不论是谁都应该是紫色的。当然有些人的紫是偏红、有些人则是偏蓝。也有些人的颜色深浅不均。虽然有各式各样的配色,但每个人都是混色。
可是真边由宇不同。
她单纯到仿佛用单一颜色就能表现出内心的想法。
例如现在,网路购物无法送达阶梯岛。
面对这个问题,人心会产生许许多多的感情。愤怒、烦闷、不安、恐惧、焦躁、悲怆、亢奋——各种不同的感情以各自不同的强度到处宣泄着,多少会产生一些混乱吧。
但是,真边由宇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好了,来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吧。
就只有这样。
用帅气一点的说法来解释的话,就是她的心中只存在希望。不过,可能连她本人都没有自觉也说不定。不知道失望是什么的话,也就无法理解希望。
所以,她当然也打算要解决网购的问题。
一如往常,她毫不犹豫地便下了这个决定。
「我听说是骇客做的好事。」
真边用正经的表情如此说道。
那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结业式之后发生的事,当时我和她并肩坐在回家路上的摊贩里吃着拉面。
「骇客?」
「嗯,技术高超的骇客。」
「他骇进网站把所有网购商品都取消了吗?」
「根据传言,是这样没错。」
「哦~」
我吸起浸在传统酱油味汤头里的面条,同时非常肯定最适合拉面的高汤果然还是小鱼干高汤。接着,我将意识从冒着蒸气的碗转回真边身上。
「你相信那种说法吗?」
「总之,若无法证明没有骇客的话,就不能否定吧。」
「这种说法,大多被称为『魔鬼的证明』。」
比如说,假设你想证明有白色乌鸦存在的话,只要把一只白色乌鸦带来就行了。但是假设你想证明白色乌鸦不存在,就非得把世界上所有的乌鸦全都调查一遍才行。根本是非现实的做法。
真边把鱼板送进嘴里,点了点头。
「但是那个骇客似乎就在阶梯岛里喔。只要从两千人里找出来就行了,还算轻松吧?」
「我可不觉得轻松。」
我一边犹豫着何时吃掉水煮蛋,一边茫然地问:
「为什么技术高超的骇客会待在阶梯岛?」
「似乎是做了什么坏事而被某人追赶,然后逃进了这座岛上。」
「好模糊的故事。」
「但是,我对『逃进来』这件事有些在意。」
「为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岛上的吧?」
「应该吧。」
阶梯岛的居民们都丧失了来到岛之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阶梯岛,就这样不知不觉迷失在这座岛上。
「但是骇客是凭着自己的意志逃到岛上的。搞不好他比我们更清楚这座岛的事。」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真边正在寻找从阶梯岛与外界联系的方法。她无法接受被擅自带到岛上后,就这样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并不是她本身想要离开这座岛,她认为是整个事态的结构问题。
「总之,我要寻找骇客,你要帮忙吗?」
受到直接邀约的我点了点头。
「可以啊。我寒假也没什么计划。」
连圣诞夜都很闲。照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和同宿舍的佐佐冈他们无所事事地度过吧。
说句真心话,我想找出魔女。
能够使网路购物停摆的,应该只有管理这座岛的魔女而已吧。如果是魔女使网购停摆的,那她应该是有什么意图才对。我并不是想一一揭发别人的理由或意图,但不能使用网购果然还是很不方便。再加上我最近也有些个人的烦恼,所以才觉得趁这机会试着认真寻找魔女也不错。
另一方面,我对放着真边不管也感到有些不放心。她动不动就会乱来,而且是个容易树敌的女孩子——即使她本人没有那个意思。虽然这不表示我能起什么作用,但比起强忍不安独自寻找魔女,和真边一起寻找不知去向的骇客还比较轻松。
「你打算怎么寻找骇客?」
「我还在想。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交给你想吧。要是有我能帮忙的事就说。」
「嗯。那果然只好去打听了。」
「向谁打听?」
「既然是传言,那应该有出处吧?岛上的某个人肯定知道骇客的事。」
「原来如此。」
幸好她提出的是理性的方法。不过,我们既不知道骇客在哪里,就连对方是否真的存在都不晓得。这种状况之下,她也不可能突然冲进人家家里揍人吧。
「我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会更生气的。」
「生气?」
「对那个使网购停摆、不知道是骇客还是什么的人生气啊。真边你只要一血气上涌,我可是完全没辙。」
就像一个宛如牛那么大的老鼠炮到处大闹一般。烟火啪叽啪叽地乱窜,于是我就得拿着灭火器四处奔走。
「我倒觉得七草你生气起来比较恐怖。」
「怎么可能。像我这么温和的高中生可不多见。」
虽然我说的是真心话,但真边却轻轻歪着头,然后吸了一口面。
「真边,头发要沾到汤了。」
我提醒她,于是她将极度细腻的黑色直发撩了起来。要说真边由宇身上有什么纤细的地方,就只有发质而已。
「你没有带发圈吗?」
「嗯。我要不要干脆剪成短发呢?」
「我觉得你比较适合长发。」
总之就这样,我开始和真边一起寻找技术高超的骇客了。
*
但是我的行程,可不是只有寻找骇客而已。那一天,还有另外两个预定计划出乎意料地插进来。
其中一个是来自佐佐冈。正好在我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看到我的瞬间,佐佐冈大喊一声:
「你有小提琴吗?」
——小提琴?
我摇摇头。
「我连响板都没有呢。」
「只有弦也可以,E弦。最好是Oliv这个牌子的。」
「一般来说不会单只有弦吧。」
我连E弦是细弦还是粗弦都不知道。
「佐佐冈你有在拉小提琴啊?」
「不是我啦。有人的弦断了。」
「那可真糟。」
岛上可没有什么乐器行。现在无法使用网购,光是取得小提琴的一根弦都很困难。
「非常糟。帮我找找啦,你很擅长这种事吧?」
「一点都不擅长。不过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帮忙。」
「时间紧迫啊。圣诞夜那天好像有演奏会的样子。」
很棘手呢,圣诞夜就在两天后了。
「没办法延后几天吗?」
「不可能吧,圣诞夜耶。」
「新年宴会的时候再演奏不是也可以吗?」
「新年不都是弹琴吗?小提琴还是要在圣诞夜演奏吧。」
话虽如此,他要我在这座岛上找到小提琴弦,但我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办到。我认识会弹吉他的人,却想不出谁有在拉小提琴。
「我会找找看的。但是我有点忙,还得去找骇客。」
「骇客?」
「你不知道吗?有传言说网购没办法送来都是因为骇客。」
「哦,好像是有听说过。但是现在小提琴的事比较重要。」
如果能解决网购的事,小提琴弦也能轻易拿到手了。虽说如此,恐怕也赶不上后天的圣诞夜吧。
——这座岛上,有谁可能拥有小提琴的弦?
当我陷入深思时,背后传来了一声「我回来了」。
是宿舍的舍监——名为春哥的二十岁出头的男性。他左手抱着纸袋,右手牵着大地。据我所知,大地是这座岛上唯一的小学生。
「那就拜托你了。」
佐佐冈丢下这句话,然后奔向了玄关。他大声地喊:「春哥,你有小提琴吗?」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回到了房间。
第三个预定计划,是来自班长。
晚上,我在宿舍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我有点吃惊,会打电话到这间宿舍来的女孩子,至今就只有真边而已。
「我有件事想恳请七草同学你帮忙。」
班长这么说。
「什么事?」
我淡淡地回应。
我转学到这个岛上的学校之后——虽然我对这个说法是否正确不是很有自信,但总之我从九月便开始到柏原第二高级中学上学,也受到了她很多照顾。她是个很善于照顾别人的少女,让人难以拒绝她拜托的事。
「其实,我想请你帮我找圣诞节礼物。」
「可以啊。要给谁的?」
既然会来找我商量,对方应该是男生吧。不过我想错了。
「是给真边同学的。因为我和她还不算很熟……」
真边由宇来到阶梯岛,不过是一个月前左右的事。但是我从小学到国中中途为止都和她上同一间学校,关系很好。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她转学之后,我本以为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不过因缘际会之下又再度在阶梯岛相会,现在我们的感情也很好。
「真边的话,只要给她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她就会很开心的。」
给她巧克力和饼干应该就行了吧。要不然就是眼睛会发光的机器人,或声控跳舞花。这种加了奇妙机关的玩具她也很喜欢。基本上只要当作是选给小学低年级男生的礼物就不会错了。
「我想更认真地选,希望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她加深感情。」
「我想真边已经觉得她和班长感情很好了。」
「是这样吗?我有时还是会感觉到隔阂。」
「她就是那种人,不擅长表现自己的感情。」
「不过她和七草同学你讲话的时候,感觉还是不一样。」
「毕竟我和她认识很久了嘛。」
单纯用时间构筑而成的人际关系还是存在的吧。
至少,我和真边并没有特别合得来,个性和价值观也大相迳庭。我们会两个人一起行动只是偶然而已。要是过去有哪个环节错位的话,我们可能甚至不会看对方一眼。
「总而言之,选不出适合真边同学的礼物,让我感到很烦恼。」
她说她想去店里晃晃,问我可不可以陪她去。
「可以啊。什么时候?」
既然是圣诞节礼物,时间应该不多了。
「我想在后天晚上的圣诞派对上交给她,在那之前要挑好。」
「原来有派对啊。」
原来如此,看来真边也被朋友邀请参加派对了。真让人感慨。不管是在小学还是国中,她都是很容易被孤立的女孩子。应该不是真边有所改变,而是因为班长有好好地在关照她吧。
「没有邀请七草同学,是因为会场在我们的宿舍。」
她辩解似地说。
原则上男学生是不能进入女子宿舍的。
「嗯,我也会和佐佐冈他们悠闲地度过圣诞夜的。」
毕竟有大地在,春哥大概会买圣诞蛋糕回来吧。
明天——二十三日班长要打工,于是我们决定在二十四日中午碰面。
我挂掉电话,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会是个相当喧闹的圣诞夜呢。
2 佐佐冈 二十四日之前发生的事
只有左耳挂上的耳机里,传出了「Pollyanna」的乐声。那是古老的RPG游戏『MOTHER』的曲子。佐佐冈总是听着存在掌上型游戏机里的游戏音乐。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除了洗澡和实际在玩游戏的时间以外,都一直在听。
他就连上课的时候也不把游戏音乐停下,都是多亏了这个特殊的环境才没事。当然,他被念过很多次,但班导本身也是个奇怪的人,因此他不曾被严厉斥责过。
学生们都称呼导师为匿名老师,她总是戴着一个覆盖眼部的白色面具来遮住脸。听说是因为来到这座岛之前发生过一些事,使她很害怕露出脸站在讲台上。虽然是很可怜,但老师戴着面具的话,就很难注意到学生的耳机吧。
结业式当天,佐佐冈被匿名老师叫了出去,简单地训了几句。佐佐冈有着时不时会跷课的坏习惯,所以才会被骂。
佐佐冈并不是讨厌学校。他的朋友很多,课业也跟得上,对匿名老师也没有不满。老师的外表确实很奇怪,但她的课很容易理解,最重要的是不会情绪化地训斥学生。她会好好地说明道理,理性地叮咛。只要反驳得有道理,她也听得进去。佐佐冈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骂「不要狡辩」。他认为,为什么可以轻易拒绝别人说明原因呢?太不公平了。
明明对同学和老师都没有不满,佐佐冈却还是经常跷课,而理由却只是因为「不小心」。当他走在平时的上学路上时,就会突然想到:「如果朝学校以外的地方前进会怎么样?」朝海走去的话、登上山头的话、随便跟在某个看到的人后面走的话,会怎么样?
搞不好会有意想不到的故事展开也说不定。
例如撞见邪恶组织的交易现场,帮助身怀秘密正在逃亡的美女,或发现通往异世界的传送门。
当然,佐佐冈很清楚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但是,就算不会发生那种幻想故事,要是能帮助陷入困难的老婆婆,或是替受伤动不了的猫包扎,那也不错。比学校的教室更戏剧性的现实,或许正在某处等着他也不一定。
一旦这么想像,他就再也忍受不住了。现在不是该上学的时候了。他提高游戏音乐的音量,抱着离开「初始之村」的心情整装出发,从北到南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
佐佐冈曾想成为英雄。
他一直在寻找成为故事主角的机会。
他也知道这很愚蠢。但是当天空湛蓝一片时,他的胸口就会充满希望——我的人生怎么可能如此平凡。他一这么想,就会变得想逃脱日常生活。来到阶梯岛之后,这种倾向更加显著。毕竟,这可是座人称「有魔女存在」的岛。现在可不是黏在桌子前面算二次方程式的时候。
不过,就算朝海走去,登上山头,现实也不会轻易改变。
结果,他还是只能被人训斥:「要是缺席情况太严重的话,以学校的立场可不能让你晋级喔。」
离开教职员室的佐佐冈,和Pollyanna一同在走廊漫步着。Pollyanna是游戏初期,主角独自旅行的期间才会在原野响起的音乐。心情有些失落时,佐佐冈经常会放这首游戏音乐。仿佛是要鼓励单独一人踏上旅程的主角一般,Pollyanna的乐声既温柔又清脆。8-bit游戏叮叮咚咚的轻快乐声,却有着浸染了一丝感伤的旋律。凭着这个乐声,平凡无奇的景色多少能变得明亮起来。
出了校舍之后,别的旋律流入了右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微小、却很有格调的旋律。佐佐冈当然还是比较喜欢Pollyanna,但那个音乐让他觉得很有品味。
他心想——
——追上那个乐声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在这前方,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冒险在等着他呢?会不会有个专属于佐佐冈的故事,然后有个人正等着佐佐冈的帮助呢?
胸口中冒出了微小希望的佐佐冈,那天再度变换了方向。
阶梯岛的学生人数很少,因此国中部和高中部都在同一间学校里。
旋律流出的地方,似乎是三间并列的校舍中,由国中部所使用的那间。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应该是来自二楼或三楼。
那首曲子听起来是多么神圣而轻柔。佐佐冈听过这首曲子,甚至能配合那股乐声一起哼出旋律。对古典乐迷来说,这肯定是一首像可口可乐或麦当劳那样主流的曲子吧。但是佐佐冈并不知道曲子的名称,只觉得好像在广告上听过而已。
这种澄澈的弦乐声,应该是小提琴吧。对方一个人演奏着,连钢琴伴奏也没有。纤细但强而有力的旋律,却带着一丝感伤。单看这一点,和Pollyanna倒是挺相配的。
佐佐冈进入国中部的校舍,配合旋律走上楼梯。但是,正当兴致高昂的时候,小提琴在一个十分突兀的地方停止了。
——为什么?
是中途就腻了吗?佐佐冈继续走上楼梯,左右环顾走廊。
小提琴的声音大概是从右手边传来的。那里有几间教室并列着,他看见其中一扇门的门板上写着「音乐教室」。应该就是那里了。
佐佐冈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后,一口气打开了门。
开门声响起的教室中,只有一名手持小提琴的女孩子在里面。钢琴旁边有个挂着白色窗帘的窗台。她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向佐佐冈。
佐佐冈搔着头,没有意义地「啊——」了一声,然后走进音乐教室。
「刚刚那是什么曲子?」
少女呆愣地看了他一会,一副看见了在水族馆里游泳的长颈鹿的样子。接着,她小声地回答:
「奇异恩典。」
「哦~听起来真酷,好像好莱坞电影的片名。」
「似乎是神的恩惠之类的意思。」
「这样啊。因为这首曲子太美了,我忍不住走过来听。你不拉了吗?」
佐佐冈问。
少女的视线落在环抱于双手中的小提琴。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佐佐冈的同学还年幼,应该是国中部的学生吧。圆鼓鼓的脸颊带着点红晕,鼻子又低又圆,但嘴巴和眼睛却很漂亮,是个美女。特别是眉毛的形状很好看。有种正气凛然、意志坚强的样子。
佐佐冈靠近看看少女的脸,然后察觉了。
她的眼里泛着泪水。
「弦断掉了。」
确实,她的小提琴有一条弦断了。是最细的那条。
「你没有替换用的弦吗?」
「嗯,因为琴弦很贵。」
「这样啊。真麻烦呢,又不能用网购。」
她点了一下头。又或者,她可能只是把头更往下低而已。
「我原本预定要在圣诞夜的派对上演奏。这样子——」
声音太小,听不清楚她后面的话。
瞬间,佐佐冈犹豫了。但是,一股无法遏止的冲动,使他如此宣告——
「那我去帮你找来吧。」
有个学妹在音乐教室中独自哭泣啊。无论如何都得帮她。如果是佐佐冈所憧憬的故事主角,一定会这么做的。
少女讶异地抬起头。
「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不,不知道。但是正常来说,岛上应该还有别人会拉小提琴吧。总之,只要在圣诞夜的派对前找到一条弦就行了吧。」
少女叹了长长的一口气,长到可以用全音符来表现。也许是对佐佐冈乐天的态度感到无奈吧。
「我想没那么容易找到。不是金色钢弦的话会很不协调,可以的话牌子最好也要相同。」
「虽然我不太懂,反正就是有很多坚持就对了。」
「我使用的是oliv的琴弦,不是这个牌子的话很难用。」
「oliv的,最细的琴弦。」
「那叫做E线。也可以叫做第1线。」
「不是弦,是线啊。」
「应该都可以,不过大部分是这么叫的。像是『※G线之歌』,你有听过吗?」(译注:中文译名为G弦之歌,为了配合日文语意调整为G线。)
「听过是听过。原来那是指小提琴的弦啊。」
「G弦是最粗、最贵的弦。」
「另外两条呢?」
「A弦,和D弦。」
「为什么不是A、B、C、D,这样不是很难懂吗?」
「好像是用德国的音名来取的。」
原来如此。小提琴是德国的乐器啊?但是话题实在偏离太远了,因此佐佐冈问了她一些必要的问题。
「圣诞夜派对是办在哪里?」
「在我们的宿舍,幸运草之家。」
他知道幸运草之家,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间宿舍。
「派对是几点开始?」
「应该是晚上七点。」
「那么,只要在那之前找到小提琴的E弦就行了。」
少女踌躇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找不到的,我没听过有别人在弹小提琴。」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一定能找到的。」
「为什么?」
「因为是圣诞夜啊。」
这是当然的吧,不然就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有无法引起奇迹的圣诞夜。
「圣诞老人一定会把小提琴的E弦带来的。我这就去找找看!」
佐佐冈轻轻挥了手后,转身背对少女。
然后他露出了微笑。没错没错,就是这个,他在心中点着头。
这下只要华丽地找到E弦,那简直就像主角一样。下雪的话就更好了。他将掌上型游戏机放出的音乐切换成「※不可退让的战役」,在关上音乐教室门的瞬间立刻冲了出去。(译注:游戏『异域神剑』的背景音乐。)
因为少女在哭泣,因此佐佐冈出发寻找小提琴的E弦。
3 水谷 二十四日之前发生的事
对水谷来说,眼下的问题是圣诞节礼物。
便宜的也可以,但是要包含心意——她想在圣诞节时送给朋友这样一个礼物。为此她拼命地打工,一边思考着「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一边逛了好几个网购网站。
上礼拜她大致决定好了礼物的内容,并下了订单,连包装都选定了。她知道圣诞节时期寄送情况会很壅塞,所以还预留了十天缓冲期。即使如此还是太晚了。
网购商品无法送达的事件,打乱了水谷的计划。在只剩不到几天的圣诞夜里,大家将在宿舍举办派对。她希望至少能凑齐会来派对的朋友们的礼物。这座岛上别说购物中心,就连像样的商店街也没有,但她也只能想办法在这里找一些好东西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找到了几个能接受的礼物,可以送给亲密好友。给喜欢拍照的人一个设计时髦的相框;给爱画画的人一本略显豪华的素描本;给专注于音乐的人一条印着音符的背带。知道了方向性后,意外地能巧遇恰当的礼物。问题在于大约一个月前相遇,交情还不是很深的朋友。
给真边由宇的礼物,就是无法决定。
对水谷来说,真边由宇绝不是合得来的对象。一本正经的个性虽然不是缺点,但有时会让人感觉她很没常识。说话方式也带着攻击性,令人难以接近。班上也早已产生了「很难和真边同学搭话」的氛围。更严重的问题是,真边本人看来对此毫不在意。对同学漠不关心的态度,感觉就像是在鄙视周围的人一样。
比如说,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大约两周前,某个班上同学——名为野崎的少女,用有些粗暴的语气向水谷抱怨了有关真边由宇的事。
野崎和几个朋友似乎邀请了真边,一起到岛上少数的咖啡厅之一。他们对她说了句「一起去吃蛋糕吧」,真边便直接了当地跟去了。或许,其实她只是单纯想吃蛋糕而已。
野崎是经常被形容为「大而化之」或「男孩子气」的少女。从水谷的角度来看,那个评价算不上准确。但是野崎本身似乎希望自己看起来很男性化,所以也算符合。想必她其实是个很纤细的人,只是装成大而化之的样子来自我防卫,这样比较轻松吧。
正因为野崎是这种性格,所以嘴巴也有点坏。恐怕她本人并不是故意想在背地里中伤别人。之所以会经常使用责备他人的言语,也只是当作一种平常的消遣罢了。虽然水谷也不是很喜欢和她说话,但还是把她当做朋友。并不是故意表现出差劲的样子,只是因为太害羞,才会忍不住把纯白的洋装弄脏——这种感情,水谷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野崎和真边由宇绝对不可能合得来。或许是野崎她自认真边和自己是同类也不一定。确实,班上的人都认为真边是个远比野崎大而化之的少女。
直白地说,野崎的人格早就被看透了。她的人格,是在大家无奈与粉饰太平的温柔保护下而成立的。特地揭穿她那浅显易懂的演技,让气氛变糟也不太好。反正也没引起别的问题,就装作不知道吧——大家是这么判断的。
水谷并不认为这样的人际关系有问题或很扭曲,反而觉得以人类来说相当适切。以计较得失、自我中心的角度来考量的话,与其和朋友讲真心话,不如采用即使说谎也尽可能温柔、友好地对待对方的方式。这样才有好处。没必要相信性善说,也没必要畏惧神明的眼光。只要是为了有效率地活下去,所有人都能成为善人。所谓的社会便是如此。
但是真边由宇却撇除了利害关系,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的价值观而行动。要是她和野崎对上的话,应该会若无其事地提出反驳、打击对方。就算让对方愤怒或哭泣,她也丝毫不会留意原因是什么吧。事实上,在咖啡厅里似乎就发生了这种事。
午休时,从野崎和她朋友那里听到真边坏话的水谷,当下只是苦笑着说了句「真是伤脑筋的孩子呢」。
当然,水谷知道真边不像野崎他们说的那么坏,但要说哪一边比较有问题的话,她还是认为是真边。
真边缺乏社会性。
也可以说她还是个小孩子,没有常识。
可以的话,水谷希望能亲自改善真边由宇的问题。虽然不能彻底替换她的人格,但应该至少能帮助她更平稳地度过日常生活。
所以放学后,她叫住了真边。
「你和野崎同学他们去吃了蛋糕吧。怎么样了?」
真边面不改色地回答:
「当季的水果塔很好吃,主角是草莓。」
她这么说。
拿她没辙的水谷,只好问得更深入一些。
「听说你们起了口角。」
真边打从心底感到讶异地歪着头。
「没有那种事。但是,野崎同学似乎正在烦恼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原因。」
「烦恼?」
没听说这件事。
「因为她生气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是不会生气的吧。」
原来如此,她的思考逻辑是这样啊。
「就算没有问题,人有时也是会生气的喔。」
「是吗?什么时候?」
「这个嘛——」
没办法好好地说明。
但是,生气和烦恼还是不一样的。完全是两回事。
「总之,就是有。」
「没有原因就生气?还是为了无可奈何的事而生气?」
「真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后者。」
「原来如此。但是,我认为没有什么事真的是无可奈何的。独自一人难以面对的问题,或许只要找人商量看看就能解决。还是再详细问问她原因吧……」
真边喃喃地说。
她似乎从没想过自己就是让野崎生气的原因之一。问题的根源太深了,使水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总之她已经知道了,如果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一一回答真边的所有问题,会没完没了的。于是水谷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觉得,真边同学你应该再体贴别人一点比较好。」
「你这个要求可真不容易。」
真边用手抵住下巴附近,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所谓的体贴,简单来说就是替对方着想对吧?」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因为野崎同学似乎在生气,所以我想替她消除生气的原因。这不算是体贴吗?」
「不是。」
不,也不能断言说不是。但果然还是不对。
「你听好了——」水谷伸出食指回答:
「所谓的体贴,指的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考虑事情。」
正当她觉得自己讲出了很不错的话时,真边却疑惑地歪着头。
「要怎么样才能知道对方的价值观呢?」
「只要平常地和对方相处就行了。你应该多少能够明白吧?观察周遭的气氛,或根据一般常识来判断之类的。」
「所谓的常识,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吗?」
「不一样就不叫常识了。正因为是大家共有的,才叫常识。」
「是这样吗?」
真边再次歪下了头。
「我对常识这个词不太能接受呢,又不能整理成一张浅显易懂的列表。」
不,可以的。可以整理成浅显易懂的列表。虽然每个人写的内容多少有些不同,表现方式也会有些变动,但写的东西大致上都会一样。
然而,她却无法理解这件事。
「如果想要理解彼此,我认为还是各自说出自己的价值观比较快。互相隐藏自己的话,永远都无法了解对方的。」
「就是因为这种想法,你才会和野崎同学吵架。」
「我不认为我有和她吵架。」
「就算你没有,但她有。」
「原来如此。谢谢你,水谷同学。我会和野崎同学谈谈的。」
水谷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感谢。她语塞了一下子,然后才惊觉,她可能认为水谷打算在两人之间调停吧。
真边由宇对他人的恶意或不快感毫不介意。虽然水谷早就知道这点,但还是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被她忽视了一样,令人烦闷。
——我明白了,这个女孩……
本质上,对他人漠不关心。
所以才会对常识和人际关系一概无视,任凭自己的想法行动。
缺乏社会性,十分任性。这点让人感到有些厌恶。
水谷终于忍不住,用带点愠怒的语气说:
「首先请你配合对方。」
「明白了,我会考虑看看的。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水谷想这么说。
然而,真边却轻易地开口了:
「总是配合别人的话,就会渐渐搞不懂什么事是自己做得到的喔。」
唉,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传达给她啊。水谷这么想。
最后,真边和野崎的问题似乎由她的朋友——七草想办法解决了。他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来哄骗那位真边,成功让她和野崎保持距离的呢?
——但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真边肯定还会和别人起冲突,并引起新的问题。应该要逐渐改善她的性格才行。
在此之前,她可能都不太和同班同学打交道,所以才会习惯这种任性的生活方式。之所以无法理解常识,是因为她总是单独一个人。
首先,得让她交朋友才行。
圣诞派对是一个大好机会。
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于是水谷开始寻找最合适的礼物。
4 时任 上午七点
阶梯岛的最东边有个港口,港口有座灯塔。
灯塔的隔壁,伫立着一栋小小的两层楼木造屋。墙壁是白色,屋顶则是红色。但是受到日晒的屋顶呈现着斑驳的色彩,就好像把水溶性的白色颜料洒在一整片红色上一样。
这栋小小的古旧建筑物是阶梯岛上唯一的邮局,而唯一的邮差时任便生活在那里。原本二楼的一部分是居住空间,但冬季时她会把暖桌搬出来,放在一楼挂着「职员室」名牌的狭窄和室中,然后在那里睡觉。
时任总是会在七点醒来。穿着睡衣做点伸展操,洗个澡顺便刷牙,换上工作服后画上一点淡妆。最后再拍拍双颊,赶走睡意。无论晴天、雨天还是生日,或是像今天这种圣诞夜的日子都不会改变。时任的早晨都是以相同的模式开始的。
像往常一样结束准备工作的时任走出了邮局,十二月早晨的空气就仿佛刀刃一般。她颤抖着身体,走向「快递用」的邮筒。
这座岛上的邮件,基本上都是在回收后的隔天寄送的。但只有这个邮筒不同。早上回收后,就会立刻盖上邮戳,算进当天的寄送货物之中。话虽如此,这座狭小的岛上没有什么分秒必争的信件——急的话直接去找对方比较快——因此,很少人会特地走到海边的邮筒这里。里面经常是空无一物,有五、六封信就已经算多了。
时任不抱任何期待和不安,将小小的钥匙插进了同样小小的钥匙孔。卡住了两次后,总算转动了。生锈的盖子发出了叽——的声响。
然后——
当塞满邮筒的几百封信件映入眼帘时,她目瞪口呆了。
里面有许多红色信封和绿色信封,可能是所谓圣诞节的颜色吧。但或许是因为数量不够,其中混着一些画着孩子气图样的信封,和一些纯白色的信封。而每一封信件都好好地写上了「圣诞快乐」的字样。
里面恐怕是圣诞卡吧。某处的某人,为了让信在二十四日送达,特地在深夜或清晨把信塞进了快递用邮筒里。
时任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人以为是贺年卡吗?
所谓的圣诞卡,不是在圣诞夜当天送到的。应该在十二月上旬就开始寄送,然后将送到的圣诞卡装饰在客厅之类的地方,直到圣诞节为止。比如贴在烧着柴火的暖炉上方的软木板上。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这样才对。
——意思是要在今天之内把这些全部送到吗?
阶梯岛是座狭小的岛。话虽如此,要一个人把这么大量的信件全送出去还是相当困难。寄送贺年卡的时期早就能预料到会很忙,所以她都会雇用工读生,但是面对圣诞卡时却大意了。这个国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圣诞节怀抱敬意的?所谓的圣诞节,不是小孩子们吃蛋糕、要礼物、长到一定年纪之后就和恋人一起度过——为此还得慌慌张张地随便找个伴——这样轻松快乐的节庆而已吗?没有必要连信仰都欧美化吧。
不过,只好做了,被投送的信件一定要送达。既然这是圣诞卡,就只能尽可能在圣诞夜内送达。身为一名邮差,身为一名专业人士,必须做到最后。
时任抱着圣诞卡回到邮局,一个劲地盖上邮戳,同时粗略地分类,再将信件塞到塑胶制的红色信箱中,塞不进去的就放到背包里,然后狂奔了出去。她将信箱牢牢固定在红色机车的车架上,并戴上白底红线的安全帽。
她在心中喃喃自语着——
不管怎样,首先要吃早餐。
*
时任以一如往常的强劲气势打开食蚁兽食堂的门,柜台另一头的店长也一如往常不耐烦地说:
「把安全帽拿下来。」
时任一面解开下巴的带子一面点餐。
「我要能最快上菜的东西。」
「鸡蛋盖饭吧。」
「就那个,还有能让身体暖和的东西。可以马上做好吗?」
「很急吗?」
「有点。」
店长将倒了热茶的茶杯放在柜台上,时任便在那个位子坐下。
「今天早上收到了大量的圣诞卡。啊,也有给阿姨你的喔。」
「不要叫我阿姨。我和你没差那么多岁吧。」
「差了四岁呢,很难相信你都三十多岁了呢。」
时任二十七岁,而食牺兽食堂的店长三十一岁。她每天都一定会在这里吃早餐,所以她们的感情就像姊妹一样好——至少时任是这么想的。
店长迅速地将盛好的饭、生蛋、猪肉味噌汤、熬煮过的萝卜干、市售的调味海苔摆在柜台上。相对的,时任则把寄给店长的圣诞卡递给了她。
店长讶异地将信封翻到背面。
「这是谁寄来的?」
「这种事我哪知道。」
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会的,等『※早点』客人差不多走了之后。」(译注:原文为morning,西式早餐的说法。)
「这里的菜单,不应该叫『早点』吧。」
鸡蛋盖饭和猪肉味噌汤应该叫「早餐」,或「早饭」才对。
时任在生鸡蛋上淋了一些酱油,搅拌以后倒在饭上,然后再淋一次酱油。她喜欢像这样做出不同层次的味道再吃。
时任正打算把猪肉味噌汤送到嘴边时,却被蒸气呛了一下。这时店长开口了。
「啊,今天晚上店会关门喔。」
「为什么?圣诞节的时候餐饮店不是很忙吗?」
「你会想吃煮鱼和日本酒来庆祝圣诞夜吗?」
「菜单上不是还有炸鸡吗?我的晚餐怎么办?」
「叫男朋友亲手做料理给你吃吧。」
「我没有男朋友。这个岛对我来说太狭小了。」
时任大口扒着鸡蛋盖饭,接着突然灵光一闪。她问:
「阿姨你有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
「没有啦。倒是有很多男人在追我就是了。」
「啊~你在老爷爷之间很受欢迎嘛。」
「也有更年轻的啦。我可是船员们的偶像唷?昨天还收到了礼物呢。」
「反正一定只是剥皮鱼之类的吧。」
「不对,是一只大石鲷。」
「还不是差不多。」
时任一口将萝卜干塞进嘴里,再喝一口味噌汤。接着把调味海苔弄碎,撒在鸡蛋盖饭上。吃到一半时改变味道也很不错。
她舔掉沾在手指上的海苔碎片,然后问:
「所以,你要去哪里?」
「女孩子们的派对。」
「都三十几岁了,已经不是女孩子了吧。」
「我是被叫去的,对方是学生喔。」
「工读生?」
「没错。我想圣诞夜关店一天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我没被邀请?」
「我哪知道。」
店里来了新的客人,店长也开始招呼那边,于是时任专心地把鸡蛋盖饭扒进嘴里。所有的碗盘都空了以后,她喝了一口茶,向店长喊「多谢招待」。
「你吃得可真快啊。」
「因为我赶时间。钱放在这里了。」
「小心别出意外啊。」
时任一边戴上安全帽一边离开店里。然后哼的一声,气势十足地跨上机车。为了寄送大量的圣诞卡,时任冲了出去。
5 七草 下午一点
圣诞夜当天,我在午餐时间左右醒了。
今年的圣诞夜少见地挤满了预定计划。陪真边寻找骇客、陪佐佐冈寻找小提琴的E弦、陪班长寻找给真边的圣诞礼物。而我也想顺便找出魔女。大家都在寻找着什么。
因为没剩多少时间了,于是我很快地吃掉了春哥替我准备的蛋包饭。盖在鸡肉饭上的蛋有点破掉,还用番茄酱硬是藏了起来。不过味道并不差。
还穿着围裙的春哥,带着歉意地笑了一下。
「煎过头了,所以可能不太好吃。有点太匆忙了。」
这时的我有些语塞。
我想找一句纯粹给予对方肯定,或表示好意的话语,却无法顺利找到。要是到处都有设置像脸书的「赞」那样的按钮就好了。最后,我只答了一句「很好吃喔」。
圣诞夜大家似乎都很忙,因此餐桌上有几个空位。佐佐冈也早已不在宿舍了。
我吃完饭以后也立刻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将空盘拿到厨房,并回房做出门的准备。
首先要和真边碰面,互相确认彼此的预定行程。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我走出宿舍玄关的时间则是在一点的数十秒前。我没有迟到。因为她的宿舍就在正对面,走出玄关就是约好的地点了。
真边已经站在门口了。她身穿深蓝色的排扣大衣,围着纯白色的围巾,对着双手呼气。白色的围巾和深蓝色的大衣很相配,但真边好像很快就会把它弄脏,使我感到有些在意。
我一面小跑步跑向她,一面对着她说:
「久等了,圣诞快乐。」
她抬起头,轻轻微笑。
「圣诞快乐。」
我们两人并肩走了起来。
明明是圣诞夜,真边却立刻切入了正题。
「七草,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嗯。」
我是最近才听说的。阶梯岛上似乎流传着和圣诞节有关的七大不可思议传闻。圣诞夜必定会下雪,或魔女的手下们会聚集在一起举办派对之类的。关于这些传闻,我也感到颇在意。
「那七个传闻中,有关于骇客的传闻对吧。」
「嗯。不过内容和之前听说的一样,有个做了坏事的骇客逃到了阶梯岛。」
真是不可思议。
阶梯岛上有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这点没有问题,骇客的传闻四处流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这两件事,不应该兜在一起。骇客的传闻与十二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都没有关联,和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名号并不相符。
我说出了这件事,真边则微微歪着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还是有点说服力。」
「为什么?」
「因为如果全是谎言,那应该要编得更有圣诞节的味道吧。正因为混杂了完全无关的传闻,所以才有可能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这话丝毫感受不到说服力。
但是,既然真边想要调查,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她。
我并不想成为真边由宇的锁。即使她打算深入非常危险的场所,我也只想待在能默默抱住、拦着她的地方。就像麦田捕手一样。
我知道那是一个荒谬的目标,可能远比找出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技术高超的骇客还要荒谬。即使如此,在遭遇致命性的失败之前,我决定暂且先以此为目标前进。
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首先去调查七大不可思议的事吧?」
「嗯。要怎么调查?」
「这之后我预定要去见班长,或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班长的交友圈很广。七大不可思议这种传言,恐怕是以学生为中心扩散出去的。或许她很接近传闻的来源也不一定。
「我可以跟去吗?」
「不——」
班长是要去找送给真边的礼物,我总不能把本人一起带去吧。
我磨蹭着急速变冷的指尖,并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你被邀请去参加圣诞派对对吧?」
「嗯。但是七点才开始,还很有余裕。」
真边就像锁定猎物的猫一般,注视着我的指尖。这个女孩有仔细凝视每样东西的习惯。虽然不觉得她会真的把爪子伸过来,但我还是把双手放进了口袋。
「你准备好派对用的礼物了吗?」
「我打算带大家可以一起吃的糖果去。」
「最好送点什么给邀请你去的人比较好喔。」
「是这样吗?」
「嗯,什么都可以。有人会因为没收到礼物而难过,但没有人收到礼物后会生气的。」
其实说不定真的有,但至少班长应该不会生气才对。
「知道了,打听的时候我会顺便找找的。」
「你打算问谁?」
「还没决定,但还是会先从很早以前就在岛上的人开始吧。我也很在意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散播出来的。」
我们从巷子走到了主要道路上。
虽说是圣诞夜,但阶梯岛的街景和平常几乎没有两样。既没看见灯饰,也没有兜售蛋糕的圣诞老人。
但是,唯有在通往名为「弹簧之上」咖啡厅的螺旋阶梯前,放着一棵宛如迷路孩童般的小圣诞树。
我和真边约好一、两个小时后再碰面,并在那棵小树前道别了。
*
这是一种比喻。
大约有一整个月,我每晚都做着相同的梦。
我在一座小公园里,口袋中放着一枚金币。那是一枚刻着星星的金币,十分昂贵。我知道它的价值。只要有那枚金币,什么都买得到。无论梦想还是幸福,任何东西都买得到。
金币一枚,就是我所有的财产。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带着它。
不久后,有个少年来到了公园,大声喊道:
「是谁偷了金币?」
少年直直地盯着我。
我将手放进口袋里。一枚坚硬的金币,确实就在里面。
少年再次大喊:
「是谁偷了金币?」
但是那枚金币是我的东西,不是从任何人那里偷来的。我没有错,没有什么好内疚的。
少年缓缓地走向我,他知道我拿着金币。那直直瞪着我的眼神寄宿着强烈的怒气,他是打从心底对我感到愤怒。因为我偷了金币,因为我没有报上姓名。那份怒气甚至近乎杀意。
少年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开口说:
「还我,那不是我的东西。只是别人暂时借放在我这里的。」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了。
——这枚金币不是我的东西。
我只是不知不觉间得到了它,然后很喜欢而已。
我只是擅自把别人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东西而已。
可是,我还是无法从口袋中拿出金币。我感到相当不快,背脊因恐惧颤抖着。少年依旧怒视着我。这是一种比喻。
6 佐佐冈 下午一点三十分
耳机中流出了「EVAC INDUSTRY-审判之日」的音乐。
佐佐冈在没有争斗的宁静岛屿上奔跑着,宛如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般。
万里无云的冬季天空彼方有团雷云,他想像那里有座城堡,必须打倒的魔王就住在里面。只要把黄金之弦送给遗忘音乐的传说音乐家,他就会帮忙搭建出通往魔王城堡的彩虹桥。
当然,他知道魔王根本不存在,但是想像力是自由的。何况打倒魔王和让女孩子绽放笑容又有多大的区别?无论哪个都很适合当作故事的结局。
佐佐冈每当在路上遇到人,就会问对方:「你认识会演奏音乐的人吗?」
他多少有一点胜算。他预想所谓的音乐家,和同业间的联系应该很强,他们会经常一起演奏。只要能找到会演奏音乐的人,应该就能找到会拉小提琴的人了。他立刻展开了行动,但却是白忙一场。才以为得到了类似的情报,结果对方的真面目,竟是佐佐冈预定送弦当礼物的那名少女。
他昨天也花了一整天在狭小的岛上来回奔走,却没有线索。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现实,努力了却得不到正面的评价。和绝对会准备好解决方法的游戏不同,现实中不安总是伴随左右。佐佐冈最讨厌不可能这个词了。
但是,不可以放弃。所谓的重要道具,大多是在最后一刻才会找到的。不这样的话,气氛就热烈不起来了。
佐佐冈看见了前方的「上尾轩」。
上尾轩是摊贩式的拉面店。经营这间摊贩的,是位年约四十岁、名叫乃木畑的大叔。其实他是佐佐冈的游戏伙伴。虽然还是午餐时间,但现在没有客人。大概是没人会想在圣诞夜吃拉面吧。
佐佐冈对乃木畑先生说了声「你好」。乃木畑先生正用空罐代替烟灰缸吸着香烟,他吐出烟雾并笑了笑。
「嗨,要吃午餐吗?」
这么说来,肚子饿了。
「你要请客吗?」
「别开玩笑了,我的生意也很吃紧啊。不过倒是可以帮你免费换成大碗的。」
于是佐佐冈乖乖地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为了效率还是单纯因为怕麻烦,上尾轩的店就摆在路边设置的长椅前。虽然他把公共的椅子私有化,但这座岛上没有人会因此而生气。
乃木畑先生把香烟压在空罐上,并开始煮面。佐佐冈问他:
「你有认识的人是音乐家吗?」
「音乐家?」
「我在找小提琴的弦。」
「拉小提琴的我是不认识。」
「其他的你认识吗?吉他?钢琴?」
玩过这两种乐器的人压倒性地多,再来就是贝斯和鼓,而这些是属于摇滚乐。他也有遇到会吹爵士小号的大叔,但还没找到会拉小提琴的。
乃木畑先生摇摇头回答说:「都不是。你不知道吗?有关音乐家的传闻。」
「不知道。音乐家?」
「音乐游戏的超强玩家,有时会在GRK出现喔。」
所谓的GRK,是一间游戏中心,正式名称是「GARAGE KID」。那是一间只在车库里摆了几台大型游戏机、甚至称不上是店的店,平时连店员都没有。听说是隔壁便利商店的店长兴趣使然开的店。
「玩家不会拉小提琴吧。」
「不过有传闻说他的本业是音乐家喔。」
「这座岛上会有什么音乐家吗?」
「前音乐家,前。我也是前超强程式设计师喔。」
「骗人的吧。」
「是真的啦。」
「为什么超强程式设计师会开拉面店啊?」
「写了能做出美味拉面的程式之后,我就迷上拉面了。」
「什么叫做能做出美味拉面的程式啊?」
「现实中发生的事全部都能置换成程式,我对这种事很热衷。虽然咖哩也不错,但我是拉面派的。」
乃木畑将汤倒入拉面碗中,气势十足地甩动竹篓、滤掉水分。然后将葱、鱼板、豆芽菜、海苔和切成薄片的叉烧放上去。
「从以前就有这座岛上有音乐家的传言了喔,似乎还开了演奏会呢。」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佐佐冈相当拼命地在找E弦,所以岛上关于音乐的事他应该还算清楚才对。
「因为中途就中止了,所以很少人知道。」
「那为什么乃木畑先生你知道呢?」
「偶然。来,吃吧。」
佐佐冈接下乃木畑先生递出的拉面碗,并拿起竹筷。一口气吸进蒸气,让他有些呛到。
「那个曾经是音乐家的玩家,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她,传闻说是个非常美丽帅气的女性。」
「好可疑啊。」
「但是有个音乐游戏超强的玩家,这件事不会有错。我有看过游戏分数。」
虽然是个让人不太能相信的故事,但也没有别的线索了。现在只能去探索每个微小的可能性。
「到GRK去就能见到那个音乐家了吗?」
「不知道,她似乎真的很少出现。」
「总之我会先调查看看,谢谢你。」
佐佐冈这么说,然后吸了一口拉面。
这里的拉面每次吃都是如此质朴美味。实在无法想像这是程式做出来的味道。相反的,也正因如此才有种人工的味道。
7 水谷 下午一点三十分
以水谷的角度来看,七草也是一个奇妙的朋友。
外表上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硬要说的话就是身高有些矮,五官带点稚气。长相亲切,让人有安心感。但却是个有点难以接近的少年。
比如在和他进行日常对话时,偶尔会感觉到不协调感。在谈论一些没有必要思考、平凡无奇的话题时,他却会突然陷入沉思,并与大家产生短暂的时间差。仿佛大家抱着野餐的心情在草原上漫步时,却只有他知道那里是地雷阵,犹豫着要不要踏出脚步。时不时让人感觉他好像独自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
不过,这种事对水谷来说不成问题。
至少七草拥有常识,也不会说出伤害别人的话。虽然称不上善于社交,但也不会妨碍团体行动。整体来说,他是个既绅士又让人有安心感的朋友。
七草分秒不差地在约好的时间出现了。他将双手放在黑色牛角扣大衣的口袋中,微低着头朝这里走来。
「你好。」
水谷对他打了招呼。仔细一想,这是她第一次在圣诞夜约男孩子单独见面。意识到这点后,她感到有一点紧张。
「久等了,好冷啊。」
他露出微笑。水谷很喜欢这种礼貌性的笑容,可以让人际关系变得圆滑。水谷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了七草。
「请收下这个。」
「给我的?」
「对。只是点小东西,是手套。」
水谷又补充说:「因为你好像没有手套。」
七草浮出一抹笑容。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是礼貌性的笑容。
「谢谢。我可以在这里打开吗?」
「是,当然。」
他打开纸袋,拿出了手套。那是一双深咖啡色的皮革手套。接着他将纸袋仔细地摺好,收进口袋。最后两手戴上手套,再次说了「谢谢」。
「很暖和,而且颜色很漂亮。」
「你喜欢的话就好。」
「我什么都没准备,真抱歉。」
「不会,毕竟你特地在圣诞夜陪我买东西。」
「没有关系的,我也有点事想问班长。」
「什么事?」
「先找间店进去吧。你决定好要买什么东西了吗?」
水谷摇摇头。她今天的目的是要找给真边的礼物,但却想不到好主意。
她和七草一起走了起来。
「我希望是可以让真边同学增加朋友的东西。」
「难度好像相当高呢。」
「我本来想送她能用塑胶板制作饰品的套组当礼物。」
听说真边的手很巧,所以她觉得正好适合。
「依照我的预想,真边同学应该不会带礼物来吧?所以我想给她套组,相对地请她用那个做点饰品。只要建议她把那些饰品送给其他人当礼物,我想就能拓展她的交友关系。」
「原来如此,很棒的计划呢。」
「对吧。真边同学不会拒绝别人拜托她的事吧?我有自信事情能顺利。」
明明那么认真思考了,网购的货物却没有送到,对她来说真是一大损伤。
「班长为什么想让真边交朋友呢?」
「每个人都需要朋友。」
「是这样吗?真边是个有点特殊的人。她确实几乎没有朋友,但也不会因此感到寂寞或悲伤。」
「那不是因为七草同学你陪着她吗?」
七草低下头,噗哧地笑了出来。
然后仿佛是在替水谷的台词加上重点符号一般,他复述了一次。
「陪着她。」
水谷因此涨红了脸。
「不是的,我不是想把你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我经常被人误解呢。似乎从旁人看来,我是很不情愿和真边在一起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抱歉。太过拘泥于细微的言语措辞并不好。」
七草很重视真边这点,应该不会有错。但是水谷至今还是不清楚他们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是恋人。虽然很令人在意,但她也不愿深入探询。
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水谷转换了话题。
「有件事我希望你听了别生气。」
「嗯。什么?」
「我认为真边同学有点问题。」
「我觉得不是有点,是很多问题。班长你指的是哪种问题?」
「主要是人际关系上的。怎么说呢,她有些任意妄为。」
「她非常任意妄为喔。考虑对方、观察气氛、斟酌用词,留意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言行举止……她并不晓得这些和朋友交往时理当要注意的规则。」
七草说的话,和水谷所想的一模一样,让她略感惊讶。她以为七草会更替真边说话的。
「是。我认为要改善这点,除了让她交朋友以外别无他法。」
水谷推测,真边由宇的问题是出自于,她至今几乎都是独自度过的。朋友增加的话,不论是谁都不会想被对方讨厌。只要有最低程度的想像力,就应该会这样的。
但是七草摇了摇头。
「她欠缺的东西,是更加深刻的事物。」
「咦?」
那是什么意思?——水谷本来想这么问。
不过那时,七草脸上浮起了一抹充满自信,还带着喜悦的笑容。被那笑容吸引注意力的水谷没能问出口。
「我觉得就算勉强真边交朋友,最后也只会造成令人悲伤的事而已。不过或许只是我太消极了也不一定。我会替你加油的。」
七草这么说。
他们两人首先进入了一间名为便利商店的杂货店。
这间店不像便利商店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店里几乎没有提供便当或饭团、三明治之类的东西吧。应该单纯是进货方面的问题。因为货物一个礼拜才会送到岛上一次,很难处理无法长期保存的便当类食物。
相对的,日常杂货类的用品却很丰富。那里卖了很多可爱的文具,甚至还有款式单纯的衣服和厨具。虽然那些东西大致分类过,但基本上是无秩序地被塞在架子上。
「真边很喜欢这种东西。」
七草拿在手上的,是仿照拼图样式的钥匙圈。
成对设计的钥匙圈上,其中一边画着小小的月亮,另一边则是一只猫。把两片拼图组合起来的话,图案就会变成仰望月亮的猫。
「她喜欢这种能合起来,又能分开的东西。」
稍微考虑一下后,水谷摇了摇头。
「我想再找找看。」
那个钥匙圈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饰品,但是不太能达到水谷的目的。一对是不够的。如果她想把其中一边送给某人当礼物的话,对象恐怕就是七草吧。
「这样啊。」七草小声地说,然后将成对的钥匙圏放回架上。
「话说回来,班长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嗯。」
是这几天突然散播开来的传闻。
「怎么了?」
「真边正在寻找技术高超的骇客。骇客的传闻,是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对吧?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告诉我详细内容?」
水谷望着厨具区,点点头。
「既然是七大不可思议,当然传闻也有七个。」
第一个,是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第二个,是掉在海边的手套。
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第三个,是魔女的手下举办的圣诞派对。
魔女为了监视阶梯岛,让自己的手下混入居民之中。那些手下会在圣诞夜聚集起来,举办秘密的圣诞派对。
第四个,是逃到岛上的犯罪者。
技术高超的骇客盗取了白宫的推特帐号,结果引发大麻烦,逃到了阶梯岛上。
第五个,是一定会失败的演奏会。
圣诞夜的演奏会被诅咒了,绝对无法顺利举办。如果硬要举办的话,就会引起悲剧。
第六个,是每年都会供上圣诞蛋糕的墓。
岛上的某处,有座墓每年圣诞夜都一定会被供上蛋糕。
第七个,是实现愿望的圣夜之雪。
阶梯岛的圣诞夜会下雪。只要向降下白雪的夜空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最后那个和我听说的有些出入。」
七草说。
水谷点点头。
「似乎有附加条件的版本。」
记得是给了对方想要的礼物,却没有得到回礼的人,向下雪的夜空许愿的话,愿望就会实现。
「嗯,就是这个。」
「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没有那种条件。应该是后来加上的吧。」
传闻这种东西,是会一点一点追加细节的。
水谷拿起了动物脸型的脱模,问说:
「真边同学会做饼干吗?」
做好点心再分出去,应该也有助于交朋友。
「就我所知,她没有那种兴趣,不过她很爱吃。她个性认真,不会偷工减料,让她试试看的话也许会做得不错。」
原来如此,这也是候补方案之一。但是不太能想像她把做好的饼干分给大家的样子,说不定她会全部自己吃光。
「班长你第一次听说七大不可思议是什么时候?」
被这么一问,她想了起来。
「才四、五天前而已。」
「从谁那里听说的?」
「同一间宿舍的人。」
「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不是只有一个人,有好几个人在谈论。那时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在学弟妹之间好像传得很开。」
原来如此,七草点头说。
将脱模放回架上后,水谷补充说:
「这座岛上不是只有一间学校吗?在教室里流传的传闻,很快就会传开的。」
「是大家随便瞎说的吗?」
这点其实很难说。
「魔女的手下混进了岛上的居民之中,这种传闻从以前就有了。而且圣诞夜会下雪,这件事似乎是真的。」
至少去年就是白色圣诞节。水谷说完后,七草疑惑地歪着头。
「白色圣诞节的机率应该相当低才对,当然积雪多的地区除外就是了。」
「是。传闻说是魔女恶作剧所降下的雪。」
「既没有巨大的圣诞树也没有华丽的灯饰,所以至少下点雪……是这样吗?」
「说不定是呢。」
无论如何,这些应该无法当成寻找骇客的线索吧。
「七草同学,你也觉得网购无法寄送是因为骇客的缘故吗?」
他干脆地摇摇头。
「不。真要说的话,真边应该也不算相信吧。」
「明明不相信,却还是在找?」
「这种事无法成为真边的判断基准。她意外地很有逻辑性,有点像是一台电脑。」
「电脑吗……?」
确实,人情味淡薄的真边由宇,言行中总带着一点人工智慧的感觉。
「在数学的证明题里,就算回答『这不符合常识』,也不可能是正确答案吧。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有仔细调查的必要。这就是她的思考方式。」
水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还真是辛苦呢。」
周遭的人应该无法和她产生共鸣吧——反正都是白费工夫,为了这种事拼命又能得到什么?
所以真边才会和周遭脱节啊。水谷并不认为那种态度有逻辑性,反而是感性地执着于某些无聊的事。
她想起了真边说过的话。
——总是配合别人的话,就会渐渐搞不懂什么事是自己做得到的喔。
寻找不可能存在的骇客,就是她所能做到的事吗?真愚蠢。还不如和朋友闲话家常,培养人际关系要好多了。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水谷拿起了一台玩具相机,照片也是能交朋友的道具。
「她应该会喜欢吧。」
七草这么回答。
「但是,我想她不会拍出班长你所期望的照片喔。」
水谷也认为肯定是这样。
*
最后,他们没有在那间店里找到给真边由宇的礼物。
相对地,七草买了一条配色沉稳的小毛毯,送给水谷当作手套的回礼。七草果然是个会替别人着想的人。花样符合水谷的喜好,价格也在能接受的范围,收下也不会感到困扰。比如说,如果从异性那里收到饰品类的礼物,也无法轻松自在地戴上。但小毛毯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点很棒。
——为什么真边同学和他在一起,却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呢?
水谷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或许是七草太宠她了吧。
8 时任 下午两点
粗略地说,阶梯岛上有两条街。
一条被称作「滨海街」,以位于岛东岸的港口为中心。另一条则是「学生街」,通往岛正中央附近那座山的山麓。有条长长的阶梯通往山上,岛上唯一的学校就在半山腰上。阶梯继续往上延伸,延续到山顶。
时任总算在滨海街送达了半数左右的圣诞卡,并骑着红色机车往学生街驶去。
她催着油门,冷冽的空气打在脸颊上,夺去了温度。每年冬天到来时,她都会烦恼要不要买一顶全罩式安全帽。但是她总觉得机车和全罩安全帽很不相配。就像女子高中生在寒冬中,依然执着于裙子的长度一样,邮差也有不能退让的执着。
下午二点左右时,时任在阶梯岛南边的滨海窄道上奔驰着。从正上方开始向西倾斜的太阳,将平静的海面照得闪闪发亮。天空万里无云。如果这时照一张只取景蓝天和白云的相片,甚至可以硬说成是春天。不过,虽然阳光沐浴着全身,但今天还是很冷。总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她突然想——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啊?
她究竟是在对什么意气用事,执意要在寒冷中颤抖着?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在寒冬中奔走、到处递送邮件。只要稍微用点秘技,就能在五分钟之内把圣诞卡散布到岛上的居民手中。甚至要把冬天变成春天,也不算什么难事。
阶梯岛就是这样的地方。
这里原本就是可以轻易实现所有任性愿望的地方。
故意模仿抑郁的现实,才显得滑稽。就像神明假扮成人类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魔女是自由的,而所谓的自由是种诅咒。身上没有钱买蛋糕的孩子,才能真正了解蛋糕的价值。当某样东西变得唾手可得时,便失去了它的本质。蛋糕、春天和自由,都是一样的。
魔女打从出生开始,便被自由与幸福下了深刻的诅咒。
想法开始荒唐起来的时任苦笑了一下。总之现在要紧的是骑着机车,在今天之内把大量的圣诞卡递送完毕。这就是她的工作。
忽然,她发现前方有某个东西掉在路边。
那是红底白线的——手套?
就在一尊小地藏菩萨的正前方,左右手都有。应该捡起来比较好吗?可是,要拿去哪里才好?或许不久后失主就会察觉到东西掉了,然后回到这里也说不定——
烦恼之际,机车已经通过了手套旁边。
然后,时任想起来了。
最近这座岛上四处谣传着「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只是偶然吧。
时任做出结论,并再次加快机车的速度。
*
进入学生街后,她立刻发现了一名年幼的少年。
那是个名叫相原大地,才小学二年级的少年。
他是十分特例的存在。原则上,来到阶梯岛的人最小就是国中生,因此这座岛上连小学都没有。
时任停下机车,向那名少年打招呼。
「哈啰~大地。圣诞快乐。」
大地肩膀抖了一下,用似乎有些困惑的语气说了句「你好」。他就像一只被丢弃的狗,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时任走下机车,蹲了下来。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大地点点头,于是时任也点头回应。
「这样啊。你有向圣诞老人要什么礼物吗?」
「没有。」
「什么都没要?」
「我想要足球,可是已经收到了。」
「已经收到了,所以就没要啊。」
「我想不到其他东西。」
「大地你欲望真少呢。」
时任摸摸大地的头,他便开心地笑了出来。虽然很内向,但他似乎不讨厌和人接触。真是相当复杂的少年啊。
时任翻翻背包,把寄给大地的圣诞卡拿了出来。
「来,这个是给你的信。」
大地收下那封信,一脸讶异地看着它。他可能还不太习惯收信吧,或许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不一定。
「这是圣诞卡。你知道圣诞卡吗?」
大地摇摇头。
「那你知道贺年卡吗?」
这回大地点头了。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致上就像圣诞节版本的贺年卡。总之,是为了要传达祝贺的心意。」
他似乎还没办法完全理解圣诞卡的意义。
「圣诞节,值得祝贺吗?」
「一般来说是。圣诞节快乐。」
「快乐……」
「要把信封打开来看看吗?」
大地露出烦恼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
「等一下。」
「等一下才看啊。」
他点头「嗯」了一声,并露出一抹微笑。他将圣诞卡收进口袋里,童装版棉衫的小口袋,被卡片塞得鼓鼓的。
时任再次摸了摸他的头。
「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圣诞蛋糕等着你,好好期待吧。」
「蛋糕。」
「你喜欢蛋糕?」
「喜欢。很喜欢。」
「这样啊。那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唷,受伤的话说不定就吃不到了。」
这次大地露出认真的表情,又点了点头。
每次遇见这个少年,都觉得他真是个率真的好孩子。他为什么会来到阶梯岛呢?他舍弃了他自己吗?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小孩子还是不应该到这座岛来的。
时任站了起来,挥挥手说「那再见啰」。大地也对她挥挥手,压住放着圣诞卡的口袋,转身跑走了。
目送那背影的时任小声地说:「接下来……」
就这样不使用魔法,华丽迅速地把圣诞卡寄送完毕吧。
9 七草 下午两点三十分
大约一小时之后,我和班长道别,然后为了和真边再次交换情报,前往了「弹簧之上」咖啡厅。
「弹簧之上」位于宽度狭窄、如弹簧一般的银色螺旋阶梯之上。虽然感觉命名有些随便,但总觉得很像是SF或悬疑类作品的标题,我很中意。况且我也很喜欢随便的名字。
我爬上薄铁板搭成的螺旋阶梯,发出了咚咚的脚步声。拉开门走进「弹簧之上」后,一股煤油暖炉的甘甜香气便扑鼻而来。店内主要是以木造装潢为基调,到处都摆置着高大的观赏植物。每张桌子都很宽大,沙发也很舒适。和通往店里那狭窄的螺旋阶梯呈现出反差,让人感到很有意思。
平时这里是间很适合读书的宁静咖啡厅,但毕竟今天是圣诞夜,店内有些吵杂。我环顾几乎客满的店内,然后看见了坐在柜台座位角落,喝着综合果汁的真边。总觉得她的身影和咖啡厅有些不搭调。问题肯定是出在她的坐姿太良好吧。在咖啡厅的柜台坐直身子、喝着综合果汁的她,看起来好像比平常更年幼。
「久等了。」
我向真边打声招呼,然后在她的隔壁坐下。我向送来水和菜单的店员点了一杯热咖啡欧蕾。店员问「可以接受鲜奶油吗?」,我则回答「请务必加上去」。
「咦?」真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你原本有戴手套吗?」
「这是刚刚班长送我的圣诞礼物。」
「这样啊。」
真边脸上浮现了一种微妙的表情,就像把色彩鲜艳的糖果含进嘴里,却意外发现很酸一样。接着她把综合果汁的吸管送到了嘴边。
我把从班长那里收到的手套脱下来,塞进大衣的口袋中。
「我打听到七大不可思议的大致情况了。听说国中部比高中部还早开始流出传闻,我觉得有点不自然。」
「不自然?」
「很多高中部的人,是从很早以前就在这座岛上的。如果从以前就有那种传闻的话,应该先在高中部之间变成话题比较自然。而且,班长也说她几天前才第一次听到传闻。她去年的圣诞节就在阶梯岛了,人际圈也很广。」
「换句话说,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是今年出现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也搞不好完全猜错了。」
虽然嘴上那样说,但我几乎是确定了,那个七大不可思议是最近才刚创作出来的。恐怕不是自然产生,而是某个人故意流出传闻的。
「看样子如果想找到传闻的出处,从国中部的学生开始找起比较好。真边,你在国中部有认识的人吗?」
「宿舍里有几个人,那边由我负责比较好吗?」
「可以麻烦你吗?」
「当然。」
我接下来预定要和佐佐冈见面。为了寻找小提琴弦的事,我昨天很认真地花了不少时间。虽然觉得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但约定就是约定。
热咖啡欧蕾送来了。在冒着蒸气的咖啡欧蕾上,加了一小团纯白的鲜奶油。我很喜欢鲜奶油,因为它就像善意的象征一样。但是放在热的咖啡欧蕾上不管的话,鲜奶油很快就会溶化,变成黏腻的油脂。我趁着鲜奶油还很美味的时候,用汤匙将它挖起送进嘴里。
「真边你知道些什么了吗?」
她咬着综合果汁的吸管,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有间拉面摊贩吗?」
「上尾轩。」
「对。经营那间摊贩的人,在来岛上之前是个程式设计师。」
「哦~」
每个人都有令人意外的过去呢。那个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肯定是姓上尾吧——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兴趣是骑车的淘气大叔。很难想像他敲打键盘写程式的样子。
我对咖啡欧蕾吹口气,然后送到嘴边。
「但是,不能只因为他原本是程式设计师就怀疑他吧?」
「当然。但我还是想姑且问问他,搞不好能得知寻找骇客的特殊方法也不一定。」
「例如?」
「被骇的话,是否能反向追踪之类的。」
「不知道呢。」
我对电脑不熟。正因如此,还是问过一次专业人士才是正确的方法。
真边是个不纤细的女孩子,因此把饮料喝光时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接着她用比平时微弱一点的声音说:
「七草你啊……」
「嗯?」
「其实不觉得有骇客存在对吧?」
「算是吧。」
「那你为什么要陪我呢?」
我不禁笑了出来。这实在不太像真边会问的问题,不过倒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或意外。
「你不需要思考这种事。」
「为什么?」
「因为不管我回答什么,你都不会改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就算回答「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就算回答「因为好奇」;就算回答「因为担心你」;就算回答「因为我爱你」,真边由宇都不会改变,我也不希望她改变。
「我似乎没有体贴别人的心。」她说。
「是这样吗?」
「嗯。水谷同学是这么说的。」
刚才我也从班长口中听到「真边很任意妄为」这种话。从我的角度看来,这两人实在称不上是合得来。
「体贴也有很多种。或许真边你确实缺少了某个种类的体贴,但却拥有别种体贴。」
「对水谷同学来说,所谓的体贴,似乎是从对方的价值观来思考事情。」
「嗯。确实,那对真边你来说是不擅长的领域。」
「所以,我试着从你的价值观来思考了。」
「嗯。」
「不太顺利。」
「那是当然的啊。」
要是轻易就被别人看透,那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就连我自己本身,都不太了解我的价值观。
我将热咖啡欧蕾送往嘴边数次,吐出温暖的气息,并为了不要说错话而缓缓地说着:
「假设有个缩着身体、独自哭泣的孩子。那个孩子十分悲伤,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放那孩子静静一个人,让他尽情地独自悲伤。」
「这样啊。」
「但是,你不一样吧?」
「嗯。」
「我啊,基本上很不擅长和不尊重他人价值观的人相处,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是,像你这种强行介入的做法,可以更有效率地让事态好转。」
即使知道会被推开,即使知道会被狠甩巴掌,但还是得紧紧抱住对方……这种状况肯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做不到这种事,甚至觉得能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个笨蛋。但另一方面,我却又打从心底尊敬那种人。憨直的感情,是神圣而值得敬爱的。
「你就尽情地烦恼吧。虽然是白费工夫,但你只要尽情去做就行了。」
「这是白费工夫吗?」
「你至今为止烦恼过很多事,但从不曾改变过吧?」
「我倒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改变。」
「但是本质没有改变,从今以后也是如此。」
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预言,也不是推测。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愿望罢了。
*
我和真边约好下午五点时,在通往学校的长楼梯下再见面,接着便离开了店。今天这种天气,约在户外碰面实在有点太冷了。但是考虑到接下来的行程,还是这样最恰当。
我吐着白烟,爬上平缓的坡道往三月庄前进。十五时三十分时,我要在宿舍和佐佐冈碰面。
我想起了阶梯岛每年的圣诞夜都会下雪的传闻,然后抬头看向天空。却看不到丝毫要下雪的迹象。呈现一片鲜明湛蓝色的天空,一点都不适合「圣诞铃声」。
我放弃了,并把视线向下移,然后看到了前方有一辆红色的机车停在那里。那是时任小姐的机车。货架上载着一个信箱,盖子是打开的。她应该正在匆匆忙忙地送信吧。
真凑巧。我手边有三封预定今天寄出的信。
我把一封信封放进信箱,盖上了盖子。另外两封则先留在手边。我站在机车旁等了一会儿,不久时任小姐便从眼前的公寓里出现了。
「哎呀,小七。」
她总是叫我小七。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不到要特地请她改变叫法的程度。
「辛苦你了。你在送信吗?」
「嗯。今天早上有大量的圣诞卡被寄出,几乎寄给了岛上的所有人呢。」
「那真是不得了呢。」
「但是没有小七你的份喔,你没有朋友吗?」
「我的朋友已经够多了。」
「顺带一提也没有我的份。太令我震惊了。」
「你没有朋友吗?」
「变成大人后,不知不觉就没有了。」
时任小姐问我要不要办个没朋友的人的派对,我郑重地拒绝了。
「话说回来,你知道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吗?」
「最近流行的那个话题对吧,你有兴趣啊?」
「有一点。时任小姐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呢?」
「这个嘛,食蚁兽食堂吧。应该是打工的学生说的。」
「是最近的事吗?」
「两、三天前才听说的。」
不管问谁,情报都一致。传闻是最近才迅速流传开来的。
「话说回来,我看见手套了喔。」时任小姐说。
「手套?」
「嗯,其中一个传闻不是有说吗?记得是——」
圣诞夜那天,必定会有一双手套,掉在有尊小地藏菩萨的滨海道路上。
「我刚刚有经过,真的掉了一双手套唷。」
七大不可思议成真了?
我吐了一口气,思考着。
「阶梯岛在圣诞夜会下雪,这是真的吗?」
「嗯,今晚也会下吧。」
「为什么会下雪呢?」
「谁知道。大概是魔女的恶作剧吧?」
时任小姐有气无力地轻笑了一声。
「不管怎样,七个传闻之中有两个挺有现实感的呢。」
我摇摇头。
「还有一个。打算在圣诞夜举行演奏会的话,就绝对会失败。这个传闻或许也会成为现实。」
预定要进行演奏的女孩子,她的小提琴弦断了,为此佐佐冈正在寻找E线。要是不能在派对前找到的话,演奏会就会中止吧。
时任小姐用手抵住下巴。
「哦~事情变得满有意思的嘛。还有四个吗……」
剩下的是,为了实现恋情,就算用掳的也会把对象带来的圣诞老人;魔女的手下们举办的圣诞派对;逃到岛上的技术高超的骇客;被供上圣诞蛋糕的墓。
这些有可能全部成为现实吗?
「所以小七你才会开始扮起名侦探啊?」
「不是我,是真边。」
话虽如此,她感兴趣的似乎只有骇客而已。
「知道些什么了吗?」
「不,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说得也是。名侦探在证据齐全之前,是不会公开推理结果的嘛。」
并不是那样。我既不像虚构故事里的侦探那么聪明,对事件的真相也没有求知的好奇心,我只要能平稳地度过日常生活就行了。如果能顺便见到魔女的话是最好,但那也只是我的奢望。
时任小姐将视线移向机车。
「虽然好像很有意思,但我还有我的工作要做。知道了什么的话要告诉我喔。」
「嗯,有机会的话。」
「今天晚上真的不办派对吗?」
「别看我这样,我意外地很忙呢。」
尽管没被叫去参加派对,但济满了很多预定计划。
而且,我渐渐对七大不可思议产生兴趣了。就算是这么平静的阶梯岛,也有某个东西正静悄悄地在行动着。肯定有。
10 佐佐冈 下午两点三十分
派对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还有四个小时三十分钟。
在那之前,非得找出小提琴的E弦不可。
佐佐冈冲进了便利商店旁的游戏中心「GARAGE KID」。
这间游戏中心是由宽广的车库,及并列其中的几架机台所构成的。里面似乎连空调也没有,室温和户外没有两样。虽然墙边摆了闪着橘光的电暖炉,但那种东西不可能让整个房间暖和起来。机台前有几个男人紧紧包着羽绒衣,抖着指尖默默地握着摇杆。
GRK既没有大头贴机也没有夹娃娃机。只有格斗、益智、射击,和节奏游戏。全部都是对战或比分数等等,玩家之间互相竞争、硬派又认真的类型。GRK就宛如拳击场一般,充斥着紧张的气氛。非游戏玩家的人在这间店很难玩得开心,再加上连看板都没有,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间店的存在。
佐佐冈在游戏领域的经验普普通通。
虽然面对认真投入的对手时没有还手的余地,却能轻松胜过没经验的人。这种感觉和运动很类似。例如网球社的人面对世界顶尖的选手毫无胜算,但在体育课上是不会输的。佐佐冈便是「社团等级」的玩家。
他偶尔会来GRK晃一晃,所以认识会来这里的玩家。现在正非常专注于格斗游戏对战的两个人,他也认识。他们能以※帧为单位,背下使出招式后的僵直时间,再根据状况正确使出最恰当的连击技,将对战理论予以实践。(译注:帧是指影片的画格,在游戏中常搭配画面更新率,作为极短的时间单位使用。)
佐佐冈走向一名双手抱胸,并窥视着荧幕的男子。他年约二十五上下,戴着一顶蓝色的毛线帽。记得他应该是叫作启二。
「可以打扰一下吗?」
佐佐冈向启二搭话,然后他将细长的眼睛转向佐佐冈。
「什么事?」
「你认识音乐家吗?对音乐游戏很拿手的玩家。」
启二一副连叹气都嫌麻烦似地,压低声音回答:「嗯,见过几次面。」
他的声音太小,轻易就被机台传出的音乐给盖了过去。无可奈何之下,佐佐冈只好把掌上型游戏机的音乐关掉,虽然这么做应该没什么意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女的。」
「是学生吗?」
「不,比我年长一些。」
「名字呢?」
「不知道。有几个人和她搭话,她却谁也不理。」
至少,有个被称作「音乐家」的玩家存在这件事,似乎是事实。因寒冷而颤抖的佐佐冈继续询问。
「她经常来这里吗?」
「听说差不多一个月来一次。」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吗?」
「不知道。平日的晚上,或假日。她应该是个普通上班族吧。」
「她有什么特征吗?」
「是个黑发美女。因为技术很好,所以才引起大家的关注。」
「那就应该会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吧?」
「不管问什么她都不回答,听说她一句话也不说。」
音乐家飘然来到GRK,然后默默地在音乐游戏中打出高分,再不发一语地回去。虽然有几个男人找她说话,她却完全不理睬。姓名、住在哪里、平常在做些什么,全都不晓得。
虽然她似乎确实是实际存在的人,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情报。佐佐冈无法压抑胸口兴奋的鼓动。音乐家,太棒了。简直就像游戏中的重要角色一样。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GRK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这么说来,她好像连续来了三天。」
「哦——」
虽然应该没办法当成线索,但佐佐冈还是问了日期。十一月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之间三天,姑且记下来吧。
「我听说那个音乐家在来岛上之前是职业音乐家,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因为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谣言吧?」
启二小声地说,然后抖了一下身子。他看到输了格斗游戏的玩家从位子上站起后,便往那里走去。接下来是他要对战吧。
佐佐冈再次提高掌上型游戏机的音量,用手抵住下巴。
——有没有能锁定音乐家的方法呢?
如果花上一段时间也无所谓的话,只要在GRK守株待兔就行了。但是时限就近在眼前,选择相信数小时内那名女性会现身,这实在是场令人提不起劲的赌注。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必须先完成其他事件才行。
游戏中就是如此。应该要先在某个地方立下事件的旗标,然后再次回到GRK时,音乐家才会现身。现实也是一样,光干等是不行的。
但是,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要去哪里才好呢?
感觉情报有所不足的佐佐冈,继续走向刚才输了格斗游戏、从位子上站起来的男人。他正把手掌对着电暖炉。
「不好意思,请问你认识音乐家吗?」
现在只能做好每一件能做的事了。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魔王之战,得先耐心地、冷静地打倒小怪才行。
11 水谷 下午三点
水谷想到或许可以送一本有用的书,于是到这座岛上唯一的书店看了一下,却没有适合的书。不过话说回来,很难想像那个真边由宇,会深受书本感动而改变生活态度。
她什么也没买就走出了书店。这时一辆红色的机车在她眼前通过,并在数公尺前停了下来。
「哎呀,小水。」
是名叫时任的邮差,她似乎记下了岛上所有居民的名字。而实际上,就算只写了名字就把信寄出去,她还是能把信送到,这点实在是很了不起。
「你好。」
「在买东西?」
「是,有点东西要买。」
在圣诞夜当天到处找圣诞礼物,这种事讲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水谷随口糊弄了过去。
「这样啊,你等一下。」
时任坐在机车座位上往后扭动身体,打开货架上的信箱,拿出了一封信。
「来,圣诞快乐。」
水谷收下她递出的信封,信封上也写着「圣诞快乐」。应该是圣诞卡之类的吧?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她没有寄给任何一个人圣诞卡片,如果早点寄到的话她还能回寄,但圣诞夜当天才回寄已经太迟了。
总之,她回应一声「谢谢」,接着把白色的信封收进了包包里。时任用单手向她挥手,然后发动了机车。下一刻,水谷察觉到了。
时任的机车刚才所处的地方,掉了一封白色的信封。应该是她从信箱里拿出给水谷的信封时掉下来的吧。
「请等一下!」
她大声喊道,但时任没有停下来。水谷姑且先捡起了信封。那是一封全白的信封……不,上面用原子笔写了短短两个字——
紧急。
只有这样,其他什么也没有。寄件人应该非常匆忙吧,连寄件地址都没有写。
怎么办?上面写着紧急,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没有寄件地址的话,也没办法代替邮差送过去。打开来看看里面的话,或许能知道什么也说不定。但是毫无关系的水谷,怎么可以打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信呢?
必须早点还给时任才行。她的身影已经离得很远了,水谷试着大喊:「时任小姐,你有东西掉了!」但她还是没有停下。红色的机车进入狭窄的小巷,消失了踪影。
——得追上去才行。
水谷跑了起来。
她似乎正在寄送信件的途中,应该不会太快就跑到很远的地方。一定可以追上的。水谷每踏出一步,挂在肩上的包包便敲打在她的大腿上。她很不擅长跑步,愈是慌张脚就愈不听使唤,没办法前进。但是信件上写着紧急,说不定是必须尽快处理的大事。
水谷就像掉进池塘里的壁虎一般,晃动着双脚,跑进了刚才时任弯进的小巷中。不过,机车不在那里。小巷变成了坡道,弯曲的道路使得视野狭小。总之,只能先前进了。
就在这时——
「水谷学姊?」
出现在前方的少女看向水谷,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名穿着纯白羊毛大衣的少女。
她是和水谷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学妹,名叫丰川。是个自我意识强烈,很有自己的想法的人。以国中部学生来说她的身高很高,身材娇小的水谷必须抬起下巴才能和丰川对上视线。
「太好了。」
丰川说道。她的语气有些僵硬。
水谷想早点追上时任。她不想将那封写着「紧急」的信封留在手边,但是学妹叫住了她,她也不能就这样无视对方。
丰川直直地盯着水谷,用坚毅的语气说:
「那个,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水谷察觉到自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心中的天秤正在紧急信件和丰川之间衡量着,究竟优先选择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呢?
以水谷对自己的评价来说,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只是基于某种考量,才会经常留意着要礼貌、圆滑地与人相处。即使没有要求具体的回报,她还是相信,以善人的身分度过日常生活会比较有利。
水谷迷惘了数秒,然后下了决心。她果然还是不可以对仰慕自己的学妹视而不见。
水谷露出了微笑,问道:
「怎么了?」
丰川一时之间语塞了。
就像是她回送了一封只有表情符号的简讯,里面用的是代表「语塞」的符号。她正等着水谷接下来的回应,水谷对察觉这种事很有自信。
水谷说出了对方所期待的回应。
「不论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独自苦恼并不好唷。」
水谷在对话时,心中总会描绘出一个形象。一面美丽镜子的形象——映照出对方理想的镜子。
在白雪公主中出现的魔法之镜,被皇后问到「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的问题时,因为老实回答而产生了许多麻烦。水谷不会犯下那种错误,她会永远回答:「当然是您了。」就算是谎言和演技,她也会回答对方希望的答案。她心中描绘出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优秀镜子的形象。
丰川终于开始述说了。
「搞不好只是我搞错了……」
「总之先说说看吧,然后再一起思考就行了。」
她呼地吹了一口气,肯定是在叹气吧。
「其实最近,我总会感觉到一股视线。」
「视线……?」
「我本来觉得是错觉。但是,刚才一直有脚步声跟着我。」
——跟踪狂?
没想到是这么重大的事。水谷心想:「这种事找我商量,我也很困扰。」像这种事应该找学校的老师,或是舍监、警察之类有用的大人商量比较好。
另一方面,她也能理解丰川不想轻易引起骚动的心情。万一之后发现,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的话,也会影响以后的人际关系。「自以为受到瞩目」这种评价,是「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头衔」排行前三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三天前。」
「你说对方跟在你后面,那现在呢?」
「现在没有。其实,我有回头看过……」
「然后呢?」
「没有任何人在,但是——」
丰川伸出了右手。
「这个掉在了地上。」
她手上握着的是,那独具特色的、挂着白色绒毛的红色帽子。是圣诞老人的帽子。
水谷想起来了。
刚才七草讲的,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实现恋情的圣诞老人。
有位个性非常耿直的圣诞老人。只要在信里写上「想要恋人」,并把信交给他,就算是用掳的,他都会把你喜欢的对象带来。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但是……
总觉得那顶圣诞帽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水谷打了个冷颤。
12 时任 下午三点十五分
虽然时间不够是事实,但时任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好奇心,于是穿过了狭窄的小巷。那是一条微微向上的小巷。并排的学生宿舍前方就是山路,不久后会抵达一座小墓地。那是一座规模很小的墓地,感觉像是那片狭小的土地没有其他用途,所以才会把坟墓排列在那里。
那座墓地是假的。
因日晒与风化而被削去棱角、长着青苔的那些墓,全都是伪造的。那只不过是为了营造现实感而搭建的舞台布景罢了。这座岛的历史,恐怕远比大多数居民所想像的还要短。
所以,原本不会有人有必要造访这座墓地。需要合掌膜拜的对象、需要供奉花朵的对象,并没有沉睡在这里。
但是就如传闻所说,某座墓的前方供奉着一块蛋糕。那是一块典型的草莓蛋糕,上面放了一片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板,仿佛在客气地替蛋糕主张着「我是圣诞节蛋糕唷」。
——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传闻一个一个化作了现实。
七草是很聪慧的少年,或许他早已做出了某种推测。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讨厌引人注目,所以才不说出他的推测。就算证据凑齐了,他也不会集合相关人员,以「好了,各位……」为开场白,开始阐述真相。基本上,比起侦探角色,那名少年更适合犯人角色。
时任对推理一窍不通。就算是看悬疑小说时,她也不曾事先察明真相。虽然大致上犯人的身分都不会令她感到意外,但那也是因为所有登场人物她都觉得很可疑。
要告诉七草坟墓有蛋糕的事,来试着打探他的想法吗?不过他应该不想说吧。时任从很久以前就认识那名少年了,也知道他意外地有顽固的一面。
时任先从机车上下来,为了回头而改变车头方向。
这时,在她正前方,有个女孩子独自站在那里。
是堀。她是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眼神凶恶的女孩子。她用粉红色的围巾遮着嘴,直直地盯着时任。
「嗨~」
时任轻松地打了招呼,而她则是微微低下头代替回答。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会在这种谁都不会造访的虚假坟场?
「是你供上那块蛋糕的吗?」
堀静静地摇摇头。就连以动作来否定时,她都显得有些踌躇。时任仔仔细细地注意着她表达意见时的一举一动。
「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堀再度摇头。
「那你知道最近谣传的圣诞节七大不可思议吗?」
她困扰似地微微歪下了头。那是什么意思?时任无法准确地解读那是肯定还是否定,但她不在意地往下说:
「小七很在意七大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你知道真相的话,可以告诉他吗?」
时任知道堀很在意七草,也知道原因。虽然没有直接问过她,不过大致上了解。
时任一想到这名沉默不语的少女,就感到非常悲伤。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将那份感情说出来的她,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想法在阶梯岛度过日常生活的呢?
时任凝视了堀的双眼一段时间。
她连眼神都是沉默不语。宛如冬天的阴暗天空一般,像是连云的形状也看不清的纯白天空一样。
时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虽然那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叹息,却也是为了将表达感情的方式,表现给堀看。
「希望你至少在我面前,可以更没有顾虑地开口。虽然我不像你那么沉默,但到头来,我也像是一个很深的洞。」
邮差的工作是在人与人之间传递讯息,但却没有任何一句属于自己的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支持你的喔。」
堀点点头。然而,她依旧不发一语。
时任从信箱中拿出信件。给堀的信有两封,时任把两封一起亲手交给了她。
「我要走了,今天有很多要送的信。」
时任向对方说了句圣诞快乐,便催了机车的油门。
她觉得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圣诞快乐」。但那可能是错觉,也或许只是她的愿望也说不定。
13 七草 下午三点三十分
回到三月庄的我,在食堂内算不上舒适的椅子坐下,并在电暖炉前磨蹭着双手。食堂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就连平常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晚饭的春哥也不在。房里就只有刚启动的电暖炉铁板微微震动的低沉声音而已。
我弓着身子整理思绪。不久后门被打开,佐佐冈走了进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
他拉开我隔壁的椅子,双手对着暖炉。
我摇摇头,回应他:
「你找到小提琴的弦了吗?」
「根本找不到,大危机啊。」
我问了E弦搜索状况的详细情形。佐佐冈究竟关注着什么?又是在哪里、怎么寻找的呢?他的行动很理性,也很适切。他似乎已经向岛上有在玩音乐的人大致打听过了。他所做的调查,已经足以让我定下「阶梯岛上根本不存在什么E弦」的结论了。
佐佐冈一如往常地嘻笑着。
「但是啊,听说这座岛上有个职业音乐家喔。只要找到那家伙,或许就会有办法。」
「你有线索吗?」
「听说有个被称为音乐家的神秘音乐游戏玩家。她是位沉默不语的美女,偶尔会去GRK。」
「GRK?」
「一间叫GARAGE KID的游戏中心。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座岛上竟然连游戏中心都有啊。
「不管怎样,游戏和实际的演奏是完全不同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那也没办法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问他:
「你有放弃的打算吗?」
他轻轻地摇头。
「完全没有。」
我不太了解佐佐冈的事。
我们来到阶梯岛的时期相差不远。因为班级和宿舍都一样,所以碰面时就会聊聊天。但是我从未想像过,他平时在想些什么,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价值观在生活的。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佐佐冈是个积极、善于交友,基本上很善良的普通少年。但是他确实是因为「被舍弃」而来到这座岛的。他是被名为佐佐冈的人所舍弃的一面。
「你为什么要为了偶然遇见的女孩子做到这种地步?」
这样简直就像真边由宇一样。如果是她的话,就算为了擦身而过的某人奋不顾身,也一点都不奇怪。难道连佐佐冈都拥有那种特殊的价值观吗?
身体暖和起来的他,一边解开大衣的扣子一边回答。
「因为她很可爱嘛。」
「只是因为这样?」
「你不觉得如果动机只是因为这样,会让人感觉很酷吗?」
他露出一抹或许是装出来的微笑。
「我啊,一直都很想要耍酷。不是为了周遭人们的看法,而是为了一种美学吧?我想要遵从那种美学。」
「我不认为你身上有美学那种东西。」
「对吧?其实我有喔。从很早以前就有了。」
他望着我。
虽然嘴角一如往常地浮着微笑,但双眼却十分认真而恳切,还带着一丝寂寥。宛如遗落在冬天沙滩上的玻璃珠一般。
「我想成为英雄。」
「英雄?」
「对。不管是什么领域的都行,我想像游戏的主角一样,帅气地与某样东西奋勇对抗。」
「所以你才必须拯救女孩子啊。」
「嗯。如果无视眼前的事件,就永远走不出初始之村了。」
这种小孩子般的愿望,肯定是很美好的东西。
就算在这世上无法轻易成为英雄;就算正义与邪恶是种相对的概念,会因为立场不同而翻转;就算不久后他就会被彻底打垮,丢弃一切,并颓丧地蜷着身体……
这些事,肯定都无法成为阻止他的理由吧。虽然我已经不再憧憬什么英雄,却不讨厌这种思考方式。
「关于那个音乐家,你知道多少?」
我这么问。
英雄(Hero)。
根据字典上的意思,是指故事中的男性主角。
但是实际使用这个词汇时,还带有另一种特别的意义。
语意说明起来很困难,恐怕每个人心中的意义都有些不同,因此我也只能论述我心目中的英雄而已。
我心目中的英雄,不需要超人般的体能。只要是为了粉碎邪恶,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伦理观念、隐藏真实身分的面具和装扮、英姿焕发的主题曲——这些都不是英雄的本质。
我所定义的英雄,是一种缺陷。
英雄所不具有的事物,远比英雄所具有的事物,更容易用来定义所谓的英雄。
比方说,妥协。
放弃、接纳,然后接受眼前的现实。在充斥着悲剧的日常生活中,寻找仅有的小确幸。没有这些特质的人,就是英雄。
英雄不会停下脚步。
他会在永无止尽的笔直道路上持续前进,即使筋疲力尽也不停下。就算途中有美丽的花田或他的爱人,他也不会驻足。英雄不知道停下来的方法。一旦他向着无法抵达的幻想终点迈出脚步,便会永不放弃地前进。
我无法想像英雄会有幸福的结局。
即使这个世上有无可救药的极大邪恶,即使纯粹的邪恶,化作了可以用必杀技打倒的鲜明怪人形象,即使有如此幸福的奇迹发生……
又怎么可能会有哪个英雄,光是打倒那个邪恶就能满足?就算打倒了谁,就算打倒了什么,也绝不可能从这世上抹去所有的悲剧。就算这世界的邪恶组织被消灭,还是会有人断绝自己的性命,还是会有人因空腹而哭泣。如果能够对此视而不见,就不是我所定义的英雄。
我的英雄是无法接受快乐结局的,这就是他的宿命。
宛如没有污秽的纯白一般,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不会和任何颜色混杂在一起,也肯定不会知道何谓红蓝黄,始终保持着纯白然后消失,连泪水的污痕都不会留下。
佐佐冈应该不是如此。
他应当是知晓妥协与幸福的混色。
我想,他想成为的是更加随兴、属于潮流和娱乐性的英雄。所以,他肯定也能够轻易地停下脚步。
这样就行了。
不这样的话,就连和他交朋友都很痛苦。
看着遍体鳞伤仍持续前进的英雄,究竟有谁能笑得出来?
被称为音乐家的女性,是位黑发的美女,年龄约二十岁后半。职业不明,但应该是上班族,有着「一句话也不说」这个明显的特征。现身于GARAGE KID的频率大约是每月一次,但是只有上个月的二十一日到二十三日,连续三天都有出现。
光凭这些情报,当然不可能完全锁定对方的真面目。
但是我惊觉到了某件事,于是先将佐佐冈赶出了食堂,接着将硬币放入粉色的电话中。
虽然这只不过是我的胡乱猜测,称不上是推理,但我的运气很好。
我的一通电话,成功把她约到了GARAGE KID。
14 佐佐冈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他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朋友。
佐佐冈自己也大概知道原因。
佐佐冈很少动怒,而丰富的想像力使他能相信大部分荒唐无稽的话题。如果有人说月球的另一侧有外星人的秘密基地,他也能做出清晰的想像;如果有人说公园的池塘里有只巨大的鳄鱼,佐佐冈甚至会觉得自己也曾看过它的影子。不管什么话题他都会理所当然地认真倾听,因此也不会被讨厌。
相反的,他却没有任何一个能打从心底称作挚友的人。
因为,本来应该是他挚友的人,并不是以朋友的身分与他相遇的。他就是佐佐冈唯一的哥哥。他们两人十分相似。大他三岁的哥哥,简直就是佐佐冈成长三年后的样子。不只是身形,爱吃的食物、喜欢的故事,就连笑的时候会抽动鼻子的习惯都相同。
从旁听着两人对话的父母,时常疑惑地歪着头。因为他们两人听起来,就像是各自随兴地说着完全不同的话题。一边在讲天气的话题,另一边则开始谈论学校的事。一边在说明美味松饼的做法,另一边则以昨晚在电视看到的,足球转播赛上一记艺术般的自由球来做回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那对他们两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佐佐冈和哥哥之间不是用某个国家的语言交谈的,他们有一套两人独有的语言。那语言有着两兄弟才知道的复杂文法规则,也有着只有那两兄弟知道的、没有记录在字典上的语汇意义。
每次和哥哥见面交谈的时候,佐佐冈都会感觉到一种手感。
一种像是用卡片钥匙打开电子锁的手感。将专用的卡片钥匙插进门把上的细缝中后,锁就会随着电子音响起而打开。这种时候,虽然指尖毫无感觉,却有种只能凭意识察觉到的手感。佐佐冈甚至好几次、好几次实际听到了那个「哔」声。
——如此心灵相通、根源相同的两个人,换言之就是所谓的「挚友」吧?
但是,果然哥哥就是哥哥,不是挚友。所以佐佐冈没有挚友。再出现一个和哥哥一样与他深深联系的对象,这种奇迹是不会发生的。
两人只要有空时,就会互相谈论想像出来的事。比如有一天,天上降下了无数奇怪的卵。怪兽从那里面生了出来,并开始破坏城镇。
无论多么详细的细节,佐佐冈和哥哥都能够设定出来。
卵是红紫色的,上面附着无数个黑色粉刺般的恶心粒状物体。大小不一,从和棒球差不多大小的卵,到卡车货架都放不上去的巨大卵都有。卵大概三天会孵化。从中生出的怪兽是深绿色的、形状介于青蛙和鳄鱼之间,背上背着比钢铁还坚硬的甲壳。它们全身被黄黄的浓稠黏液所覆盖着。黏液具有强酸性,不论是人还是建筑物,被黏液碰触到的物体全部都会溶解。就连枪也没有用,子弹也会被溶解。
那些家伙没有尖牙和利爪,攻击性绝对不高。它们基本上只是慢悠悠地到处晃而已。但是碰触到它们的话就会被溶解,人们只好四处逃窜。
它们的弱点是位于腹部的心脏。只有腹部的皮肤很薄,把它们翻过来的话还能看见鼓动的血管与心脏透出来的样子。只要用槌子狠狠地敲打那里就行了。虽然槌子也会溶解,但可以利用冲击给予它伤害。最大问题还是强酸黏液。因为那个黏液的关系,连把它们翻过来都很困难。
谈论这些话题时,佐佐冈总会觉得,那种奇妙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他深思着,要怎么样才能打倒那种家伙?这时,哥哥就会告诉他适切的解决方法。
就像这样——
「只要从高处把它们推下去就行了。它们背上有沉重的甲壳,所以一定会腹部朝上掉下去。我们两个人合力,挖出一个很深的洞穴陷阱。」
原来如此,佐佐冈点点头。那么除了大槌子以外,还需要铲子。只要有这些,我们就能守护世界。
在幻想之中,他们两人可以做到任何事,可以去任何地方。佐佐冈和哥哥没有敌人。他们具有向所有恐怖、恶心,或令人无法忍受的事物挑战的勇气,同时兼备击败他们的睿智。
「主角」。
喜欢上这个名词并开始使用它的人,是哥哥。
大概是在佐佐冈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的时候。虽然具体的故事情节已经忘记了,但佐佐冈那时非常沮丧。也许是因为毫无道理的原因被老师责骂,这种无处发泄愤怒与悲伤的事吧。不过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了安慰他,哥哥使用了那个名词。
「因为我们是主角啊,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嘛。」
佐佐冈当然能够正确地理解哥哥话中的意思。就像听到柠檬这个词汇时,会想起那黄色的果实,和它的酸味与香气一样。佐佐冈也直接了当地接受了,主角这个名词所附带的各种形象。他不需要用过滤器过滤哥哥的话,也不用一一咀嚼、整理,再做出适合自己的摘要。
「说得也是,这也没办法。」
佐佐冈用力地点头。
主角这个名词,很快地便浸染到了身体里。就像将尺寸刚好的全新运动鞋的鞋带系上时一样,感觉好像可以和那个名词一起跑到天涯海角。
——因为我们是主角。
不合理的问题会产生,还会有莫名其妙的怪兽出现。但是一点一点地提升等级、粉碎困难之后,等着他的就是快乐的结局。
只要一这么想,佐佐冈就能容忍很多事。他相信悲伤和痛苦都是暂时的,是为了让未来的幸福更美好的调味料。
那时,他们两人憧憬着主角,实际上也毫无疑问是主角。没有人能对他们说那是错觉。
然而,佐佐冈和哥哥之间的联系,却在某一天忽然切断了。
那是佐佐冈小学六年级,哥哥国中三年级的事。
那个夏天,为了高中升学考试,哥哥参加了短期夏令营。三天两夜。才不过短短的三天,从夏令营回来时,哥哥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佐佐冈正好在那个时候,得了很严重的夏季感冒。高烧使得意识朦胧,光是呼吸喉咙就会疼痛。身体像是麻痹了一样难以动弹,膝盖附近以下没有知觉。他感觉自己好像会从脚开始腐坏一样,在床上蜷曲身体磨蹭着小腿。
——因为我是主角……
佐佐冈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
——有坏蛋想让我感到痛苦,我知道这是他们做的好事。他们是群卑鄙小人,因为害怕堂堂正正地现身,所以才用这种迂回的方法让我痛苦。不过,没问题的。我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因为我是主角,我马上就会复活给他们看。
当然,佐佐冈知道自己只是得了感冒,可能是因为开着冷气睡觉害的。但是这种事无所谓。对佐佐冈而言,「自己正因为坏人卑鄙的手段而遭受痛苦」也是千真万确的真实。现实是如何,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佐佐冈知道,幻想中也存在着真实。因为只要想到那个身分不明的坏人,佐佐冈就确实能恢复一点精神,也能够对热度和喉咙的疼痛嗤之以鼻——哼,竟然做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会输给这种东西。
不久后,三天过去,哥哥回来了。
当哥哥进到佐佐冈的房里时,他感觉到有点奇怪。
没有感觉到平时的手感。没有听到「哔」的声音。原本应该要被解除的锁,没有解除。
哥哥站在床边说:「还好吗?」
佐佐冈当然点头了。他强忍着喉咙肿胀带来的疼痛回答:
「主角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屈服的吧。」
他有无数的话想和哥哥说。他独自一个人,想了很多坏人的设定。那是个用狡猾的手段,让拥有正义力量的孩子们一个个生病的坏人。他希望和哥哥一起思考打倒那个坏人的方法。
然而,哥哥却吊起了眉梢。看来有点不愉快的样子。
「你还在说这种事啊。」
他一脸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无法理解,眼前的人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哥哥。佐佐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外星人掳走,脑袋里的东西全部被替换掉了。不光是言语,对方的一举一动、目光凝聚的方向,都无法与他产生共鸣。
混乱之中,佐佐冈想不出能回应他的话。
「你明年开始也是国中生了,该长大一点了。我走了。」
哥哥说完后,便走出了房间。
没有上锁的房门被关上时,他有一种再也见不到哥哥的感觉。
而实际上,佐佐冈确实再也没有遇见「和自己相同的哥哥」。
他和哥哥之间的喜好逐渐不同,有时对话也没有交集。曾经如此相似的长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这件事,让佐佐冈陷入混乱很长一段时间。
他好几次去找父母商量,说哥哥变得很奇怪。但每次被责骂的都是佐佐冈。除了佐佐冈以外,没有人知道哥哥的变化。他们明明变得如此不同,却到现在还有人会说他们「真是一模一样啊」。
为什么呢?父母也是,哥哥自己也是,他们表现得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一样。佐佐冈为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佐佐冈并不知道哥哥改变的原因。
当然,佐佐冈能推测出来。哥哥为了面对升学考试这个现实,筋疲力尽了。他肯定是关闭了与佐佐冈联系的线路。就像因容量不足而删掉不必要的资料一样,哥哥单方面舍弃了他与佐佐冈共同拥有的行囊。
隔了几个月后,他得知哥哥的成绩没有顺利提升,最后降低了志愿学校的顺位。但是,佐佐冈不愿接受这种无聊的理由。
「因为我们是主角啊,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嘛。」
那时候的他,毫无疑问是主角。所谓的主角,不应该是能轻易撒手不干的。三年后,佐佐冈考上了哥哥曾想进入的高中。
又隔了两个月后,他便造访了阶梯岛。
*
他选了「※皮耶多罗踏上旅程」的伴奏版当作背景音乐。他想听听温柔的曲子。听听能使心情平静、疗愈心灵的曲子。(编注:《波波罗克洛伊斯物语(PoPoLoCrois)》的游戏主题曲。)
为什么七草会知道音乐家的真实身分?为什么他有对方的联络方式?他并没有告诉佐佐冈答案。
「她的条件就是保守这个秘密。」
七草说。
「不论是谁都会有一、两个秘密的。总而言之,下午四点在GRK碰面。希望这样能让你满意。」
当然,对佐佐冈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取得小提琴的E弦。其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七草还有别的事,于是和佐佐冈道别后便离开了三月庄。
距离时限还有大约三小时。
能在这个时间点找到音乐家,实在很戏剧化。佐佐冈确信那名女性一定拥有E弦。就连现实也能这么有趣,也会偶尔回应他的期待。
佐佐冈也稍微考虑过关于哥哥的事。总是主张着想成为主角、想成为英雄这种孩子气的愿望,有时也会感到疲惫。但是只要身边有哥哥在,一切就会完全不同。
该长大一点了。
他好几次听见哥哥的声音这么说着。不,或许那并不是哥哥的声音,而是更加巨大、来路不明的东西。
对方肯定是把舍弃那种疲惫感的现象,称之为成长吧。以那种话当作借口,倒向轻松的那边,接受如同「村民A」一般的人生。
别开玩笑了,佐佐冈在心中念着。
佐佐冈并没有对任何人感到愤怒或烦躁。他虽然对哥哥的变化感到混乱和失望,却没有怒气。
另一方面,他却无时无刻对现实中的一切感到烦躁。为什么希望会如此难以明了?为什么没有具体的敌人?人生要是像游戏一样就好了。要是神明将这世界设定为——努力必定会得到回报,所有事件最后一定都能全部解决,那就好了。但是佐佐冈已经知道,这世界并非如此。
即使如此,佐佐冈依旧坚信,像主角一样活着才更有意义。就算一切都是谎言,但相信努力能得到回报、问题总有一天能够解决,绝对是正确的。
从耳机中流出的「皮耶多罗踏上旅程」的音乐反覆播放着。游戏音乐果然很棒,能够让人投入于现实中的小小故事中——不论谁说什么,我就是主角。拯救世界、成为英雄的人是我。我不会让放弃成为英雄的家伙们,替我决定我的一切。
佐佐冈在十二月的阶梯岛上奔走着。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变得微弱。天空的蓝色逐渐增加。那股蓝仿佛随着冬天的冷空气,一同浸透到了身体中,并对他说:「冷静下来吧。」但是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事实上,他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像主角一样行动、并取得如主角一般的成果。但今天应该会有所不同。以我为主角的故事就在眼前发生,今天我终于可以将第一个游戏破关了。
离四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佐佐冈推开了GRK冰冷的门。游戏画面放出的光,在昏暗的照明下并排着。在那里的面孔,和他刚才来访时几乎没有改变。除了一个人之外。
但是,就因为那个人,GRK的氛围整个改变了。从默默锻炼自己,如同健身房的地方,变为被聚光灯照射的拳击场。
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玩游戏,他们都用同样的表情注视着一名女性。她从店的深处看着这里,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是一名打扮华丽的女性。
身上披着皮革制的黑色骑士夹克,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及雪白的肌肤。唇上涂了鲜红色的口红,睫毛仿佛假造的一般浓密。身高还算高,但那或许是因为她踩着一双厚底的靴子。
为什么如此显眼的女性,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呢?在这座狭小的岛中,走在路上时应该不可能不碰上。但是佐佐冈也对这名女性没有印象。
「你就是音乐家吧?」
佐佐冈向她确认。
「我正在找小提琴的E弦。可以的话最好是Oiv这个牌子的,请问你有吗?」
如同传闻中说的,她完全不答话。
她一语不发地用右手的大拇指,指向节奏游戏的机台。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王战。
佐佐冈从口袋拿出了钱包,确认里面的硬币数量。
15 水谷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水谷和丰川一起进了「弹簧之上」,吃蛋糕喝红茶。希望能用甜甜的蛋糕和温暖的红茶让心情平静下来。
桌子上摆着圣诞老人的帽子。丰川被某个人跟踪时,回头一看,帽子就掉在那个地方。
——是圣诞老人为了掳走她,才跟在她后面的吗?
怎么可能,肯定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不过那顶圣诞老人的帽子令人很不舒服,光是看着都觉得讨厌。
脸几乎是完全向着地面的丰川,用与视线同样压抑的语调说:
「如果七大不可思议是真的,我想还有其他人也被圣诞老人盯上了。」
「为什么?」。
「因为……虽然有点怪异,但那应该像是恋爱魔咒一样的东西吧?那么,只有一个人的话感觉很奇怪吧?还有很多比我可爱的女生啊。」
「我觉得不能如此断言。」
「说实话……」
丰川抬起头,用诚挚的眼神看着水谷。
「我想要同伴。只要再有个人陪我,我就会去找老师之类的人商量看看。」
水谷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只有一个人的话,很难被重视。毕竟这本来就是件很没有现实感的事。
水谷真心认为如果有跟踪狂的话,那个人不会是圣诞老人,而是个普通的人类。是知道那传闻的某个人,故意把圣诞老人的帽子掉在那里的。她也听说过有一些跟踪狂,看到对方害怕的样子就会很愉悦。
但是,她没办法告诉丰川这个推测。
——人类和圣诞老人,究竟哪个比较恶心?
答案是,因人而异。水谷个人认为,被普通人类跟在后面的恐惧感要更加鲜明。
至少这种说明不是丰川所期望的,她想要的是更纯粹的同伴。总而言之,她现在想要的,应该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点头同意的对象。
因此水谷点头了。她制造出了亲切而礼貌的魔法镜子形象。
「我知道了。我会向朋友问问看,有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丰川勉强地挤出了笑容。
「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丰川,你还是先回宿舍去比较好。有朋友和舍监在的地方比较能让人安心吧?」
「说得也是。」丰川小声地回答。
水谷望向店内的时钟,差不多要四点了。
「我送你回去。之后我会向朋友多问问的。」
总之,丰川的事差不多先这样吧。
接下来的问题是口袋里那封,写着「紧急」的信。必须早点把它还给时任才行。
——是不是打开信封看看比较好?
水谷短暂地如此考虑过。或许这样就能解决信的问题也说不定,至少应该也能知道「紧急」的理由。
但是,她还是没有打开信封的勇气。说不定上面写着十分隐私的事情。要是被寄信人或收信人知道她读过里面的内容,搞不好会引起麻烦。要是擅自阅读他人信件的事被传开的话,也会影响到人际关系。
另一方面,若把紧急的信件留在手边太久,似乎也会产生别的问题。冷静想一想,现在根本不是吃蛋糕的时候。得赶快把丰川送回宿舍,然后寻找时任才行。
「走吧。」
水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丰川似乎还在烦恼,该怎么处理放在桌子上的圣诞帽。水谷下定决心,把那顶帽子抓了起来。
「这个就暂时先放在我这里,没关系吧?」
她开心地绽放微笑。
「谢谢你。」
果然。
——我是个能了解别人心情的人。
无论何时,都能正确做出不会被任何人讨厌的选择。她能够像这样温柔地对待宿舍的学妹,也不会对紧急信件视而不见,自始至终都能将善意传达到正确的地方。至今为止她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今天应该也能顺利做好一切才对。
水谷将圣诞老人的帽子塞进了包包里。
她们走出「弹簧之上」,并朝宿舍前进。
丰川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又或者她只是不想再提起恶心跟踪狂的话题也不一定。
两人聊着在「弹簧之上」吃的蛋糕,聊了一段时间。水谷吃的是草莓奶油蛋糕,今天还特别摆上了写着Merry Christmas的巧克力板。丰川则是选了水果塔。平时她虽然会一口一口分享给别人,但这次没有那份余裕。
为了让话题变得更轻松,水谷勉强挤出微笑。
「忍不住就吃了呢,不过今晚也有蛋糕吧。」
丰川笑着回答:
「说得也是,会胖呢。」
「每年这个时期我都会有些发胖,总觉得不太好呢。」
因为会配合周围的人一起吃,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发胖。圣诞节结束之后,要暂时努力减肥了。
「今天的派对——」
正当水谷打算把话题接下去时,丰川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消失了。
「学姊。」她用紧张的声音小声地说。
「你有听到脚步声吗?」
「咦?」
「后面,有人在跟着我们。」
骗人——水谷原本想这么说。
但是,确实能听见鞋底以一定的节奏踩着柏油路的声响。脚步很快,似乎正一点一点地缩短和她们之间的距离。
水谷想像有个凶神恶煞的圣诞老人,头上没有戴着那顶特殊、象征着温柔的帽子,还睁着一双咕溜转动的眼睛。
她心中念着不可能,并挥去那无聊的想像。
「总会有人在路上走的吧。」
害怕所有背后的脚步声,实在太蠢了。宿舍就在不远处,不需要对一切这么敏感。
当她接受这个想法的瞬间——
背后的脚步改变了。虽然还不到跑步的速度,但明显很快。
——为什么?
水谷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单纯感到恐惧。
丰川冲了出去。不,也许是水谷先跑起来的也说不定。谁先的并不清楚,总之她们两人几乎同时拔腿狂奔,但是丰川很快地就超前了。
等等——!水谷想叫出声来——不要丢下我啊!这是你带来的问题吧,负起责任来啊!
但是,她勉强用理性将那些话吞了回去。她思考着,这种时候,一个温柔而值得依靠的学姊该怎么做……这是骗人的。她无法好好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
丰川已经跑到了十公尺之外,并冲进了宿舍所在的小巷里。水谷也一个劲地追在她后面。
——别这样,我很不擅长跑步的。只要一跑起来,马上就……
她的脚不听使唤了。
在进入小巷的前一刻,水谷跌倒了。就像从高台跳进泳池里一样,摔得四脚朝天。她在空中紧闭双眼,用力地撞上了额头。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摔成这样。比疼痛更强烈的恐惧感,使她眼角泛出泪水。
脚步声从背后逐渐接近。
「你没事吧?」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个沉稳男性的声音。
彻底以为背后是个凶恶的圣诞老人的水谷,凝视了眼前的柏油路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
「是,我没事。」
接着她抚摸隐隐作痛的额头,并站了起来。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人是春哥。是七草和佐佐冈他们宿舍的舍监,虽然和水谷并不熟识,但有见过面。
春哥一脸相当担心的样子,弯下了身子。水谷的身高在同年龄的人当中「有一点」——依据表达方式的不同,也可说是「非常」——矮小。春哥的语气相当温柔,就像在和年幼的孩子说话一般。
「额头都红了,好像很痛的样子。」
「我没事。」水谷又回答一次。
「为什么要追我们呢?」
「我有点事想问,才会突然跑起来,结果就……」
先出声打个招呼不就好了吗?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这么疼痛又羞人的回忆了。
水谷忍不住有点迁怒似地,用强烈的口气问:
「什么事?」
「你认识大地吗?」
「是。」
大地是住在春哥宿舍的小学二年级少年。这座岛上几乎没有小孩子,所以相当醒目。
「我找不到他。他很少自己一个人出门,平常要去哪里、几点回来都会好好地告诉我。」
他的脸上清楚地写着「担心」两个字。那副表情简直就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夸张,却又让人感觉很自然。
「你有在哪里看见他吗?」
「没有——」
眼下的问题是跟踪丰川的人,还有写着「紧急」,却没有寄件地址的信件。
以及最初的目的——送给真边的礼物。
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再负担任何事了。
明知如此,但看到春哥担心的神情,水谷最终还是开口了。
「需要我帮忙找大地吗?」
她真的是一面能映照出对方理想模样的优秀魔法镜。况且她也知道,一个令人喜爱的少女,会无条件地温柔对待小孩子。
面对开心回答「谢谢」的春哥,水谷暗自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16 时任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时任在小小的两层楼公寓中,将圣诞卡依序投进并排的邮箱里。感觉就像在做发送广告宣传单的打工一样。讽刺的是,就算是包含心意的圣诞卡,一旦有这么多的量,看起来也只是没有生命力的纸堆而已。就算是高面额的纸钞,数量多了印刷局的职员也会看腻吧。这两者是一样的。
那栋公寓每层楼有六个房间,共计有十二个房间,但是只有九个人住在那里。一楼有两个房间,二楼则有一个房间是空着的。时任几乎记住了这座岛上所有的居民。岛上并不存在理性而有效率的居住环境,因此全部背下来还比较快。
送完九封圣诞卡后,时任准备离开公寓。就在这时,她经过了一扇门,门的另一头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没听错的话,那感觉像是哭声。像是某个人正在无声地哭泣,在呼吸时不经意泄漏出了呜咽声。二〇四号房。那个房间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才对。
时任想起了七大不可思议的其中之一。
——魔女为了监视阶梯岛,让自己的手下混入了居民之中。那些手下会在圣诞夜聚集起来,举办秘密的圣诞派对。
只不过是从没有人住的房间里听到声音,就联想到那个传闻,想像力未免太丰富了。单人房的公寓和「魔女手下们所举办的圣诞派对」也一点都不搭调。话虽如此,正常来说不会有人的房间里,竟然传出声响,还是令人有些在意。
时任将耳朵贴上薄薄的木制房门,但还是不知道传出声音的是什么。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非常微弱的流水声,但那似乎是从别的房间传来的。
时任敲敲门,缓慢地、不慌不忙地敲了三次。接着她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她握住门把打算转开,但锁上了。
请隔壁的人让她从阳台过去的话,或许就能进入二〇四号房也说不定。
但是,特地去敲隔壁的门,露出礼貌的笑容说明原因,再脱掉运动鞋横越别人的生活空间——光凭「听到了声音」这种程度的理由,没办法让她做到这种地步。天也差不多要黑了,她还有非得送出去不可的圣诞卡。
话说回来,这些圣诞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理由将如此大量的信件散布出去的?
明年这时候,可能又会有新的传闻诞生吧。圣诞夜时,会送来寄件人不明的圣诞卡之类的。比起「技术高超的骇客」这种毫无季节感的传闻,这个更适合圣诞节的七大不可思议。
时任转身背向原本不应该有人在的房间。
她感觉背后似乎再次传来了什么声音,但这次她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