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ece of:春希
「打扰了。啊、老师,抱歉在百忙中劳烦你了。」
「喔喔、北原,好久不见啦。你在出版社工作啊?这个工作倒也适合你啦……」
「不,我还是打工的而已……」
事隔三年造访放学后的母校,这里和我记忆中的印象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一样的也只有外观而已。
陪我一起欢笑的人,已经不在了。
此外,我去教职员室协调采访时间和内容,也几乎听不到「劣等生冬马和纱」的传闻。过去大家讨厌她、躲避她,如今却拼命称赞她获得国际大赛亚军,仿佛想要忘记自己多么有眼无珠。那些人的态度,简直视她为本校的光荣,不、他们也的确这么说了。
每个老师都说,她从高中就展现优秀的才能活跃乐坛……我听了也只能陪笑。
峰城大附属高中至今也出了几个职业音乐家,其中获得国际大赛亚军更是无与伦比的实绩,冬马和纱俨然成了众人期盼的新星。这就是所谓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吧,和纱她最后一年根本不在音乐科。
大家异口同声地赞颂她,丝毫没有提及过去的往事,我一时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不是在讲冬马和纱这个人。
和纱入学时曾是音乐科的招牌,最后却以吊车尾的名次从普通科毕业。她的个性旁若无人,整天不是翘课就是睡觉,成绩也差劲透顶——而且,也是一个始终孤独的少女。我认识的冬马和纱,是这样的人才对。
「啊啊、对了,北原。那件事你会写在报导上吧?」
「您是指?」
「就是学园祭的演唱会啊,冬马和纱大为活跃的演唱会嘛。」
过去的班导说到了演唱会。我知道早晚会提到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难免有些紧张。
「咦?演、演唱会吗?呃、这个嘛,那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啊……」
「那场演唱会你也参加了,表演得十分热闹啊。现在学园祭执行委员会当中,还流传着你当年的事迹呢。大家说那是过去最棒的演唱会,真不愧是冬马和纱啊,哈哈。我记得当时的演出有录成DVD,我叫他们拷贝一份给你。」
「谢谢。不过……这次的报导大概不需要吧。」
「是吗?天才钢琴家玩乐团,我觉得很有趣啊。」
冬马和纱吹萨克斯风和弹贝斯,确实很有趣。
可是,也只有不了解我们过往的人,才会觉得有趣吧。我们这些当事人,对那场演唱会没有那么纯粹的感想。
之后我和老师闲谈了一会,我看时间差不多也该离去了,这时老师又说。
「对了,北原你知道吗?第二音乐室的钢琴,那是冬马曜子捐赠的喔。」
「第二……啊。」
「这点请你务必写上去啊。我们峰城大附属高中,从以前就和冬马曜子女士有很深厚的渊源——」
老师的话我中途就没认真听了。
仅有第二音乐室这个怀念的字眼,逐渐在我脑海里渲染开来。
◇
「……呼。」
我来到了第二音乐室。
我借了钥匙,来到这个睽违三年的房间。
走近窗户打开窗帘,迟暮的夕阳稍微照亮了室内。
我偶然想起,自己以前从窗户偷跑进来。
那真是蠢到不行的举动。
不过那时候,我非得见到第二音乐室的主人。
所以,当我发现一直陪伴我合奏的钢琴旋律,来自班上的「隔壁同学」时,我真的非常惊讶。
后来几经波折,她终于成为我的伙伴,也令我喜不自胜。
「你……依旧在这里啊。」
我轻抚着室内的钢琴。
那家伙以前一直坐在钢琴前面,帅气演奏完美的琴音。
在她身旁,有一位随着琴音开怀唱歌的少女。
那一段日子,我拼命练习吉他,不愿落于她们之后——
『喂、北原。』
『北原同学。』
她们两个人都好开心。
雪菜与和纱开朗微笑,愉快呼唤我的名字。
『太好了,你成功了,北原同学。』
『……嗯,短时间内练到没有失误,也算很不错了。』
我们三人第一次合奏,就是在这个房间。
三人一同演奏出心有灵犀的「WHITEALBUM」。
『我……我……』
『所以……我的愿望是——』
「…………」
我们三人还是伙伴的那段时光。
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也最悲伤的记忆。
我宁愿永远尘封于心底,也不愿回忆。
而今,那段记忆一时鲜明地浮现心头。
涂满麻药的利刃,刺入了我的心房。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我、我其实——
「你怎么了……?」
有人出声打断了我不停堕落的思绪。
「……是你啊。」
我转头望去,有一位和回忆中的二人身穿相同制服的少女。
杉浦小春。
「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啊、不是……那个,差不多快到离校时间了,所以我在巡视门窗有没有关闭。」杉浦同学一脸困惑,在意外的场合碰到我,她似乎非常惊讶。
「你是风纪委员啊?」
「也不是。每次这个时间办完班长的工作,我都要顺便巡视一下才放心。」
「哈哈,这样啊。」
了不起的责任感,跟我这种动机不良的班长,真是天壤之别。
「学长,为什么你在高中部?……而且,还在这个几乎没有人使用的教室?」
「呃、其实我有别的事情,办完了才来这里的,我想看看这架钢琴。」
「是吗……?」
「你知道这是冬马曜子捐赠的吗?」
「知道,现在全校都在讨论这件事。峰城附属高中的毕业生,冬马曜子的女儿在欧洲夺得了国际大赛冠军呢。」
「很遗憾……她只拿了亚军啦。」
我试着露出笑容,杉浦同学依旧一脸困惑的表情。我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被当成怪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我该走了。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到车站吧?」
「呃呃……多谢学长,但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况且,我平常都这个时间回家,没有问题的。」
「那好,再见了。」
我正要迈步离开,她语带疑惑地叫住我。
「学长……你是怎么了?」
「咦?」
「这个房间——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你为何这样问呢?」
「啊、没事……当我没说,对不起。」
杉浦同学支吾其词,我和她告别后,走到黑暗的走廊下。
看她好像有话想说,也许是我的态度有问题吧?我怀抱这个疑问走向职员室,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班导不在职员室里,我找附近的一个陌生女老师归还钥匙,她讶异地寻问我。
为什么我一直在哭泣?
12月 第二周 12月8日(三)
Piece of:春希
「吶、我肚子饿了。」
「我刚才烤了两片土司给你不是吗?」
「土司没营养啦,太寒酸了。」
「是谁晚餐吃了两大盘炒饭啊!」
礼拜三,参加完研讨会后,我还得跟上礼拜一样监视和泉写报告才行。场所当然是我的套房。
「难得有这么棒的资料,好好努力一定大有进展吧?」
「有饼干吃我就有进展。」
「认真听我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真受不了她。
和泉找了好几本书和古籍,也不知道她从哪找来的。每一本都是同类型主题,统整妥当
的话要写出一、两份报告并不困难……前提是她不要每五分钟就抱怨一次。
不过,看到和泉一如往常的模样,我又有种安心的感觉。
「不要那么贪吃啦。再说了,你为什么都吃不胖啊?」
「嗯~、营养都跑到胸部了吧?你要不要确认看看?」
和泉刻意挺起胸部,拜托别闹了。
「咦?喂、你的手机在响喔?」
「啊、真的耶。谁啊?……欸。」
「喂、干嘛挂断啊?」
「没事没事,不是重要的事情啦,对方晚点会再打来。春希,你上次念书也没接电话不是吗?所以我也不敢接啊。」
「这……是没错啦。」
「对吧对吧?我很了不起吼,给我一点食物当奖励。」
「烦啦!快点继续做报告!」
和泉吵着抗议,我无视她重新面对电脑。萤幕上显示着我这几天书写的原稿。
『二〇××年,四月。就读母亲曜子的母校峰城大附属高中。』
『自入学以来实力顶尖,一年级时就参加全国大赛。』
『琴艺获得评审大力赞赏,展现压倒性的实力拿下冠军,其后的所有比赛也技冠群伦。这位峰城大附属高中有史以来的天才,逐渐在全国展露头角……』
「……嗯—。」
我眺望着萤幕,思考这篇报导。
高中的采访内容整理后,一定会变成这种富丽堂皇的词句。
老实说,我本来的构想是——藉由某人的口述,调侃过去冬马的言行举止,然后再修正到正面积极的方向,这下完全相反了。
「感觉不太有趣呢……」
大家都在称赞虚构出来的冬马和纱。
他们只在意天才钢琴家的光环所吹捧的形象,没有看到真正的和纱。
……可是,这说不定是好事吧?
这份原稿也许和事实乖离,却没有违背众人的印象。
既然大家擅自美化她的形象,那么报导她正面的形象应该比较好吧?这样才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呼。」
总之,写到一个段落,我先休息片刻。
多亏和泉安静了一会,我才有办法专心写作。
想必和泉也拿出干劲了吧,我转头关心她的状况——
「呼—、呼—……」
「和泉,给我起来。」
「嗯~、不要……唔唔。」
「和泉,给我起来!」
我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她不爽地瞪着我,问我干嘛吵她。
「你还好意思问,不要睡了。」
「人家很困啊……现在几点了?」
「呃呃、哇啊,已经一点半了。很累了就快点回家,末班电车——」
我话才说到一半。
「还有末班车吗?」
和泉反问我,我失落地双膝跪地。
看样子我太专心写稿,完全没注意时间。
「好……那我们睡觉吧?」
和泉得意地笑了。
「放心吧,只要有开暖炉,我睡地板也没关系喔。呃、我半夜可能会跑上床就是了。」
「…………」
「咦?喂、春希。」
「……没办法,床铺给你睡吧,我拿备用的寝具去浴室睡。」
「你干嘛睡浴室啊?好歹也睡更衣室嘛,没必要躲这么远啊。当然,你没叫醒我是你的问题啦。」
「小心我赶你出去喔。」
这家伙没救了,我抱着寝具躺在坚硬的浴室地板上。我不能和女人睡在同一个房间,哪怕对方是和泉。
我不能……和任何人一起睡了。
「好冷……」
浴室没有奢侈的暖气,我缩起自己的身子保暖。我不懂自己为何非得睡在这样的地方,但这种场所也许很适合我吧。
Piece of:雪菜
到了礼拜四半夜两点。
雪菜烦恼地缩在自家的床上。
她的手中握着手机。
很快,就是上礼拜和他联络的时间了。
「唔……」
他的事情,占据了雪菜心房一整天以上。
一个礼拜以前,雪菜以开樱画报为契机主动联络,他也回应了。
一个礼拜以后的今天,没有其他契机的雪菜,很犹豫该不该和他联络。
雪菜期盼着。
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间联络,搞不好他愿意回应。
上次他在这个时间打来,这次换雪菜在同一时间主动联络。光是下达这个决定,雪菜便需要莫大的勇气。
事实上,雪菜想立刻听到他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
——不过。
万一他没有回应,或是嫌麻烦呢?
雪菜一直烦恼,就这样犹豫了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停思考。过程中,她好几次想放弃。
每当她想放弃,就发现自己热泪盈眶。
雪菜还是好想听他的声音,雪菜企求他的存在,恨不得马上和他见面下定决心后,雪菜用颤抖的手指操作拨号。
手机传来响铃的声音。
不晓得他是否在休息了?
会不会切换成语音信箱呢?
还是,他今天也会接电话呢——
「春希……」
雪菜怀着祈祷的心情,深呼吸静待回音。
终于。
『……呼哇、谁啊?』
「咦……」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呃、请问是哪位?不好意思,我刚在睡觉,头脑不太清醒。』
「请、请问……这个电话号码……」
『啊啊、你打错电话了?……下次注意一点喔。』
「不是……这个电话号码,我是绝不可能弄错的。」
『呼咦?那你是谁啊~?呜—、好困喔。』
「……算了。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了。」
『现在几点啊~?』
「两点多了…………和上礼拜一样。」
『咦?』
「……没事,吵醒你很不好意思。」
『好~、晚安……呼啊。』
「……晚安。」
挂断电话,沉默充斥室内。
「…………」
雪菜她。
刚才的决心和勇气,全部荡然无存了。
房内只剩下失魂落魄、空有人类形体的某种存在。雪菜的眼神失去了生机。
她像个人偶一样楞在原地。
「呜……啊。」
等她游移不定的视线重新找回焦点时——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雪菜当场跪倒在地。
她感受到的,尽是摧折身心的后悔与绝望。
12月 第二周 12月9日(四)
Piece of:春希
『喂、春希。起床了,我要洗澡啦。』
「嗯……嗯嗯?」
有人叫我起床,这是很罕见的事,我不免有些困惑。接着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我又更加困惑了。对了,我在浴室睡觉嘛。
我忍着背部的酸痛,打开通往更衣间的门。门外站着一如既往的和泉,她说我总算清醒了。
「为什么浴室有锁头啊?不对、你干嘛上锁咧?一般来说是女生才要上锁吧?」
「吵死了,要你管啊。呼哇……现在几点啦?」
「八点。你要感谢我在这个时间叫醒你,你才赶得上第一堂课喔。所以,请你带着感谢的心意做饭给我吃吧。呃呃、我要吐司配煎蛋。煎蛋两面都要煎喔,我是加酱料的,不用帮我加胡椒。啊、有火腿的话帮我放在煎蛋下面,麻烦你啰。」
「……我再也不让你住了,下次你给我滚出去睡大马路。」
「少来了。春希每次都这样讲,却没有一次真的见死不救,我好佩服你喔。啊、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我得跟你道歉才行。春希,你的手机不是放在房里吗?半夜有人打电话来,我不小心替你接了,对不起。」
我将寝具搬出浴室,和泉想起了这件事。
「你唷,真受不了。」
「我以为是我的手机啊。昨天,不是有人打电话给我吗?」
「啊啊……」
「真的很对不起,好像是女孩子喔。我看萤幕显示,似乎是小木曾……雪菜吧?应该是这个名字。」
「——咦?」
「我当时睡傻了,也不记得自己讲过什么,大概是当成打错电话的吧?要不要我替你解释一下,以免对方误会了?」
「……不,没关系。」
「是吗?那我借一下浴室啰。」
「啊啊……」
我整理好寝具,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雪菜是两点多打来的,和我上礼拜联络的时间一样。
雪菜在我们恢复连系的时间打来了。
她是想重拾那段连系吧。
如果我注意到那通电话,一定会比上次更快按下通话钮,再次重拾那段连系。然而……一个小小的差错,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雪菜想必是鼓足勇气打那通电话的。……现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真是笨蛋……」
我用力握紧手机。
打通电话去解释,绝对比较好。
可是——我脑中有另一个想法。雪菜要是愿意讨厌我,这样才是为她好吧。我原以为自己有了什么改变,其实并没有,我又伤害了雪菜。
也许命运之神想告诉我,我不该待在雪菜身旁了。
那么,我果然……。
「该死。」
我的脑袋混乱不已,不禁沉重叹了一口气。
「吶、我洗好了,吐司烤好了吗?」
这时,我听到了和泉开朗的声音。
「……你很烦耶。」
我嘴上不饶人,却顺从和泉任性的要求,到厨房制作煎蛋。我只是想透过单纯的作业,放弃思考逃避现实罢了。
到头来——我没有和雪菜联络。
雪菜也没有和我联络了。
12月 第二周 12月10日(五)
Piece of:春希
「喂、春希,你这次又做了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啦?」
「少装蒜了,是雪菜小妹的事情。」
礼拜五早上。
武也在校门前等我,他一看到我就上前逼问雪菜的事。
「她平时也不是特别有精神,但昨天特别奇怪喔,心情非常消沈。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连我都看出来了,代表情况很严重吧。」
「…………」
「雪菜小妹会变成这样,一定和你有关。」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这句话不算谎言,我只是没有说出真相而已。
「雪菜小妹也对依绪说『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呢?」
武也轻叹一口气。
「……喂、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样啊?干嘛不坦率一点?」
「你有资格说我吗?」
「认真听我说啦。」
武也并不理会我的讽刺,他说。
「当我求你了,你们好好对谈一次吧。你有这个意愿的话,我来替你制造机会。你这样闷声不响,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啊。」
武也直视我的双眼,看得出他真的很担心我们。
这个在众人眼里看似轻薄的家伙,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从高中以来,一直很关心我。他明知我是多么差劲的人,却还愿意支持我,是一个十分宝贵的存在。
武也担心地看着我,然而我……。
「……武也,抱歉。再不走就赶不上第一堂课了。」
「啊、喂。」
我又逃避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改天再和你联络,下次我们两个男的一起喝酒吧……再见。」
「你先等一下,我还没讲到主题啊。」
我没有停下脚步,武也跟在我身旁继续说道。
「雪菜小妹礼拜六,也就是明天……要去参加联谊。」
「……!?」
武也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出这个事实,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不会吧?
「好像是昨天突然决定的。那个雪菜小妹竟然会参加联谊,光是这样就已经很诡异了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害我一时差点失去冷静。我拼命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让武也看出我的悸动。
「……这也没什么,大学生参加联谊很普通吧?」
我用口是心非的话,来掩饰内心的动摇。
「你认真听我说。那场联谊我也调查了一下,似乎有点危险喔。」
危险?
「男生只限医学系,所以女生要参加也不容易,每一个都是各系精挑细选的美女。当然雪菜小妹是主办的男方拼命说服她参加的。」
「……这么棒的联谊,经济系的你没办法参加真是可惜了。」
「你别开玩笑了。那场联谊——应该说是派对吧,医学系的家伙每年会召开几次——据说有些不太好的传闻,他们把女生灌醉捡尸的机率超级高啊。」
「…………」
「我不是不相信雪菜小妹,但那些人是医学系里的玩咖……搞不好还有使用迷奸药物的风险啊。」
武也这句话害我停止呼吸。
我努力重拾冷静,来回应武也的说法。
「……笨蛋,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问题早就闹大了。这一定是无法参加的人嫉妒造谣吧。」
「传闻确实夸大了一点啦。不过,也不代表不会出问题啊?你就不在意吗?」
「不会——这是雪菜的问题,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担心吗?听了这件事你也完全不在意?你北原春希是这种人吗?」
「……我要去上课了。」
「联谊明晚七点开始,地点是御宿,在车站前的菱岛大厦五楼义大利餐厅……」
「…、再见。」
我加快脚步逃离武也。
再听下去,我就——
「呼、呼……」
一来到文学系校舍,我身心倶疲地靠在墙壁上。
雪菜参加联谊?为什么?
不可能,雪菜她对这种事没兴趣啊。
「……」
我死命将内心的疑问赶出脑海。
不可以担心雪菜,我没有那种资格啊。
快点想起前天的事情。那一天雪菜尝到的辛酸,也是我造成的。
由于那件事,说不定雪菜终于讨厌我,要追求新的邂逅了。
既然如此,不要妨碍雪菜才是为她好……我也许该默默肯定雪菜。就这样放着不管,也许比较好。
「是这样没错吧……?」
我自言自语,犹如在自我确认、自我催眠——
那天我根本没心情上课。
◇
「你写这什么烂文章啊!」
当晚,我怀着忧虑的心情前往编辑部。
「我越读越火大,你在开我玩笑吗?」
「唔……」
麻理小姐一看到我,当场破口大骂。
过去不论我负责什么样的工作,都没有获得如此差劲的评价。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激动的麻理小姐。
「写出这样的东西,你自己也不觉得有趣吧?丝毫没有任何心意想传达给读者,纯粹是随便交差了事,素质低劣到无以复加。」
「……对不起。」
「麻、麻理小姐,别生气了嘛……北原他是第一次写报导啊。」
「这跟第一次没关系!写这种空洞没内涵的文章还不知反省,才是真正的问题!」
麻理小姐的情绪更加激动,正确来说她不是愤怒……而是有点不甘心吧。
「北原,我相信你办得到,尤其这篇报导很适合你,你知道原因吗?」
「……因为我是冬马和纱的同学。」
「没错。你的能力不差,所以我才交办一个可以活用你的经验、人脉以及特殊优势的工作。结果呢,你写这什么东西?纯粹是把别人说的话复制贴上,这种文章连小学生都写得出来!」
「麻、麻理小姐,冷静点嘛。」
麻理小姐抓起铃木小姐递上的咖啡一饮而尽,之后发出了叹息。
「唉……北原,你究竟是怎么了?这种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才对吧?」
「…………」
「过去我拼命使唤你,是看在你有能力。我很清楚你的实力,才会交给你写这篇报导。我认为这个工作你绝对办得好。至少,我敢保证你会认真处理这份工作。」
语毕,麻理小姐又叹气了。
麻理小姐把这个工作交给我,是她看得起我。
她认为我办得到,还替我说服其他编辑部同仁。
没错,这个人——她相信我。
她相信我会认真撰写这篇报导。
然而,我明知这可能是一篇无聊的报导,却没有想方设法改进……连一丝努力撰写的念头都没有。
「你写的这篇报导,连教科书的传记都不如。纯粹只有表面功夫,完全没有深入报导当事人的想法。连深入报导所需的沟通交流,也全数放弃了。」
「是……」
「我不否认你是个阴沈的人,而且又不知变通、缺乏幽默感,但你的沟通交流能力比别人强吧?作为直接访问冬马和纱本人的替代手段,你得透过采访间接诠释本人,来逼近真正
的冬马和纱。总有几个了解她的人吧?例如过去的同班同学、班导、男友之类的。」
「…………她一直是孤单一人的。」
所以没有人真正了解她,自然讲不出有用的情报。
麻理小姐说我的文章「毫无内涵」也是同样的道理。那些老师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而是一个被偶像化的人物,我不该直接照本宣科写在报导上面的——
「你看,为什么你不写『她一直是孤单一人』呢?」
「咦……」
「你很清楚她的过往嘛,舍不得写出来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是舍不得。
我只是,不愿想起她。没有主观的情绪,就不需要挖掘过去的记忆,因此我才写出这篇空洞的文章。
「你是在顾虑以前的同学吗?不想写出负面报导扯她后腿?」
「不……不是这样的。」
我是不想扯到自己的记忆和情念。
「你要顾虑采访对象还太早了,这是我们该协助你的事。首先,你专心思考如何写出有趣的报导。」
我没有顾虑她,而是尽可能不去思考她的事。我不想让真正的冬马和纱逗留在我的脑海
我真是笨蛋。我接下这份工作,不就是为了不再逃避吗?
到头来我又四处逃窜,招致这样的结果。我生命中根深蒂固的逃避性情,也影响到我的工作了。
再这样下去,我这辈子做任何事都没办法投入。
麻理小姐她——至少麻理小姐是相信我的,我不该辜负她的信任。
「总之,整篇报导做废。」麻理小姐叹道。「你想怎么做?」
「拜托……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无意间,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空口白话谁都能讲,那份原稿改了也没用,现在我也不相信你说的话,这次再失败会对我们造成严重打击喔?」
「之前的文章和采访内容,我全部舍弃重新撰写,内容也会写成不一样的风格。我就用自己——北原春希的语言来写这篇报导。这次我一定会写好,所以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了。」
「……是吗?」
麻理小姐眯起眼睛。
「我保证写出更贴近冬马和纱的文章,真实到搞不好无法出版问世。」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再接受任何借口喔。」
我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
麻理小姐说。
「好、我知道了。你有本事写出这么危险的报导,反而是值得称赞的事。我一开始就是要求你写出充满主观见解的报导。麻烦你了——这次绝对要写好。」
「是。」
「嗯、那就交给你了。呵呵,你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有自信。」
麻理小姐愉快地笑了。
「对了,下次打工的时候把报导带过来。」
今天是礼拜五,下次打工的日子是下礼拜二,这么说我得在礼拜一之前重写完成。
「你今天可以回去了,辛苦啰。」
「是,谢谢麻理小姐,下礼拜见了。」
「再见了,北原。你一定办得到,加油喔。」
铃木小姐偷偷跟我说,我要是真的写不出来可以联络她。我向铃木小姐道谢后,离开了编辑部。
明天我得去餐厅帮忙,所以周末得写出一个雏型,才能赶在下礼拜一H父件。
「……不,这样是不行的。」
我劝戒自己。
真正的问题不是时间,就某种意义来说,连文章内容都不是问题。
重要的是我能否写得出来。
我能否写出和纱……将真实的冬马和纱昭告大众,以及我能否面对三年前的往事。这才是唯一的问题。
12月 第二周 12月11日(六)
Piece of:春希
隔天,礼拜六。
「久等了,这是您点的什锦烧烤定食。」
「总共是两千八百元。谢谢,收您一万元。」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呢?」
今天难得一大早就门庭若市,一到午餐时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身兼帮手和杉浦同学的辅佐,必须同时完成新人教育和通常业务。也幸亏如此,我可以专心工作放空脑袋。
不过,再怎么忙碌还是得休息。每逢短暂的休息时间,我总会想起「雪菜参加联谊」的事,然后拼命将这个事实赶出脑海。
「啊、北原先生,辛苦了。杉浦同学怎么样啊?」
傍晚,佐藤前来休息室寻问我。
「该说她很了不起吧,学习能力优秀,做得相当不错啊。她的性格认真严谨,工作也非常卖力,直觉也很敏锐,一点也不像第二天上班呢。」
从开店前工作到现在,她的工作表现也没有下滑,简直是天才啊。
「没错吧!唉呀、我也真幸运呢。一般来说峰城大附属高中的孩子脑筋不错,就是干劲差了一点啊……」
「那是你的教育有问题吧?」
「所以啦,把教育工作交给北原先生就行了。」
拜托你否定一下吧,代理店长。
「……可是,杉浦同学真的很厉害对吧?她已经算得上战力了,没有北原先生帮忙也没问题了吧?」
「我是觉得你太求好心切啦。算了,她应该是没问题。」
「那北原先生,可否麻烦你去厨房帮忙呢?……另外,请你直接做到晚班好吗P」
「啥?等一下,为什么啊?」
「厨房晚班的人手不足,得有人做全天的才行啊。」
「那也该是代理店长来做吧?」
「其实,我今天有联谊!有一个今年进入大公司的同学说,要找柜台小姐来参加呢。」
你也要联谊啊……怎么周末夜晚都是这种事情?
「求你了!为了我的未来请帮帮忙吧!我会多付加班费的!」
「没有加班费谁干得下去啊?况且,我随便打卡就能多赚了……」
再说了,就算你去参加联谊,你的未来也不会改变啦。
「不行吗?你真的不愿意帮忙吗?」
「呃、你听我说……」
「你有什么要紧事吗?那我只好放弃了……」
佐藤叹了一口气。
「要紧事……」
『联谊明晚七点开始,场所是御宿,在车站前的菱岛大厦五楼义大利餐厅……』
武也这句被我遗忘的话,再次浮现我的脑海。
我望向时钟,快要下午五点了。
时间还很充裕,现在去绝对赶得上——转念及此,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赶得上又怎么样呢?我去那里想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呢?
各种思绪顿时在我脑海里交错——
「……这个人情不便宜喔。」
瞬间,佐藤开心张大眼睛,低下头来向我道谢。
这样就好,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哪来的资格担心雪菜。
像我这种深深伤害她的人,哪有权力去阻止她——
「……。」
我拼命用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内心的焦躁却始终挥之不去。
◇
到了晚上七点。
客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员工的人数却比预期的还要少。
外场人数勉强够用,厨房包含我在内也才两个人。本该前来的另一个晚班,我打电话联络他,他竟然说出「我才刚睡醒」这种胆大包天的话来。
我在纷乱的厨房里忙着工作,内心也松了一口气。现在我得折磨自己的肉体,让脑袋没办法思考多余的事。
「学长,八号桌的客人说……学长?」
不过,我一看到时钟,脑筋又开始擅自思考。
七点,七点了。……联谊开始了。我不仅没阻止雪菜,甚至不敢和她联络。
「呃、学长。」
迟到的晚班,还要一个小时才来。
从这里到御宿要三十几分钟。
这么说,我至少能在九点前赶到。
……赶到?我要赶去哪里?
「——学长!」
「哇啊!?对、对不起,什么事?」
「工作时请不要发呆,我们毕竟是拿钱工作的。况且,现在大家很忙碌啊。」
杉浦同学训诫得很有道理。
「啊、也对,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八号桌的客人想把炸鸡拼盘换成糖醋烤鸡。」
「这样啊。呃呃……我还没开始炸鸡,所以没问题。交给我吧。」
「麻烦学长了。」
我下意识地收起炸鸡,准备做糖醋烤鸡。
杉浦同学说得没错,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了。当下的状况十分忙碌,连她这个新人都很努力,堪称不可或缺的战力。
可恶,都是武也害的,要不是他说一些没根据的话。哪有人会在联谊时下药啊……不可能吧。
更何况,就算联谊的捡尸率再高,雪菜应该不必我担心才对——啧,我在搞什么,到头来我又在担心雪菜了。
够了,别再想了。我伤害她这么深,事到如今就别装出关心她的模样了。
「学长。」
「…………」
可是。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究竟要原地踏步多久?
雪菜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解放?
不管经过多久,我——
「……吼唷,学长!」
「哇啊、这、这次又怎么了
「我还不太清楚厨房的业务,但学长要做的不是糖醋烤鸡,而是猪排吧?」
「啥?……啊。」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拿的是猪肉。
「呃、学长,你没事吧?」
「……啊啊,抱歉。我没事。」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
「你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吗?难不成……你有很重要的事?」
「不、没有。对不起,再来我会好好工作的。」
「啊……是。」
我用力深呼吸,决意专心工作。
没事的。我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Piece of:雪菜
每个就座的人面前都摆放了一个杯子。
「各位,先来干杯吧。来,小木曾同学也来吧。」
「我、我不太会喝酒……」
「喝一点就好啦?好,那我们要干杯啰。呃呃、该说圣诞快乐吗?」
「还没圣诞节啦!」「你笨蛋喔!」「喂喂、你已经喝醉啰。」
「哈哈哈,反正庆祝什么都好啦!干杯!」
「「「干杯~!」」」
所有人依循干杯的号令,一起敲响玻璃杯。
雪菜只觉得那很像冰冷的哀号声,她的嘴唇稍微沾上摇曳的红色液体,却完全没有饮用的念头。
主办人包下餐厅,设计成自助式派对的空间。清洁的店内和宴席间欢笑的年轻人,都和阴沈的气息无缘。
雪菜来到这种地方,其实无心享受。而现场也没有人理解雪菜的这种心情。
「你好,小木曾同学,我是五年级的庄田。」
「啊、你好,请多指教……」
「我是五年级的竹内,家住横滨,是开综合医院的。」
「这样啊……好厉害呢。」
「多喝几杯吧!啊啊、我去帮你拿料理,你想吃什么?」
「咦?呃、我自己拿就行了……」
「不用客气啦~」
和雪菜同桌的男性,争先恐后地向她搭讪。
雪菜随意陪笑回应,心里是越来越消沈了,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过了好几个小时,酒水和料理逐渐减少,周围的气氛越热络,雪菜的心情就越阴郁。
「小木曾同学,你是在地人吧?有没有去哪里旅行啊?」
「呃、我不太常旅行……」
「那偶尔出去走走比较好喔?下礼拜我们一起去滑雪吧?稻山那边听说已经下雪啰。」
「呃,我完全不会滑雪。」
「我教你啊。今年你还没有看过雪吧?我们一起去啊。难得你的名字有个雪字嘛,开玩笑的啦,哈哈。」
「雪……」
「对了对了,这家伙的车子能坐八个人喔。大家一起去吧,四轮驱动的爬雪山也没问题啦。」
雪……
「好,就这么说定了。外宿也不太好嘛,我们可以当天来回啊。」
「听说那边也有温泉是吧?泡温泉有点像老人家就是了。」
「……温泉?」
雪菜的自言自语,挑起了其他男性的兴趣。
「咦、你对温泉有兴趣吗?真高雅的兴趣呢。」
「不过也挺有趣的。小木曾同学,不如我们去温泉旅馆住一天吧?」
「难得泡温泉也不错呢,那我去找旅馆。小木曾同学,时间订下周末没问题吧?」大伙擅自敲定行程,平常的雪菜一定非常困惑,并且思考该如何拒绝对方。
可是。
「……不。」
「咦?」
「我不想去。」
雪菜的口中,发出了阴郁而明确的拒绝。
「我再也不想泡温泉,我最讨厌雪了……」
「小、小木曾同学?」
「……啊。」
雪菜马上注意到自己失态了。
「对、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也许是喝醉了吧。」
雪菜暂时离席,留下那些讶异的搭讪男子。
「呼、呼……」
雪菜跑进厕所里,靠在宽敞的洗手台上喘气。
她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对那些人说任何事都是没意义的啊。
她真正想交心的对象。
真正想聆听的对象,根本不在这里——
「……唉。」
调整呼吸后,雪菜正想转身眺望镜中的自己。
「唉呀?这不是小木曾雪菜同学吗?」
某个人物一进厕所,一看到雪菜就说出了上面那段话。
「你会参加这种活动,真难得呢。小木曾雪菜果然也对医学系的男人有兴趣啊?」「呃、你是……?」
雪菜不认识对方,她试着回想大学里粗浅的交友关系,依然想不起眼前的女子是谁。
「唔……是吗,你不记得我啊。算了,你从以前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无所谓。」
「对不起……你是同系的人吗?你几年级呢?」
「我叫柳原朋,比你小一岁。」
「柳原同学……」
听了对方的名字,雪菜还是没印象。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之前是否和自己攀谈过。
「啊、原来,高中时的事情你已经完全遗忘了吗?」
对方的语气透露明确的不满。
「你挤下我担任轻音乐同好会的主唱,演唱会还那么抢眼,意思是你懒得记下丧家犬的名字是吧?」
「轻音乐同好会?」
雪菜蓦然想起,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女主唱,难不成就是这个人?
「……无妨,那个时候的你,也没心力记下那些比不上自己的人吧。」
「我、我没这个意思……」
「不过,你最近变得很安份嘛,也没像高中时那样参加选美比赛。」
「那个……本来就不是我这种人该参加的活动。」
「你要是高中时也这样想就好了。多亏你没参加选美,我才有机会拿下每年的峰城大选美皇后啊。」
「啊、这样吗?柳原同学真厉害。」
「……你在讽刺我吗?过去在高中时代,我一次也没裸过你。」
「不、不是的,我只是……」
不,对柳原来说,也许这句话真是讽刺吧。
雪菜支吾其词,柳原皱起眉头凝视她。
「?怎、怎么了?」
「……哼,你确实变了呢,小木曾同学。那个传闻莫非是真的?」
「传闻?」
「小木曾雪菜在高中毕业典礼,被男朋友甩了,从此一蹶不振的传闻啊。」
「唔……!」
雪菜有种心脏被人狠狠揪住的感觉。
「怎么啦?小木曾同学?」
「不、不是的……我、我才没有……」
「唉呀呀,我说中了吗?不小心说到你的痛处啦?」
对方微笑看着雪菜,眼里带着嘲弄的神色。
「呜、啊……」
「你没事吧?何必这么狼狈呢,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雪菜重心不稳,整个人靠在洗手台上。
「原来是真的啊。那个小木曾雪菜,也会为情所困啊?真好笑。也罢,跟我没关系啦,我对现在的你没兴趣。」
「呼……呼……」
「好啦,我该回去了。今天都没有好男人,直接走人算了。那么——」
——替我向北原学长问好啊。
「……!」
无声的嘶哑哀号,撼动着雪菜的喉咙。
「再见啦。」
柳原挥手离去。
「呜、啊……」
雪菜不经意捣住胸口,锥心之痛从胸口扩散到全身。
好痛、好难受,滚烫的高温流过血管,背脊却像冰冻一般寒冷。某种看不到的东西,正一点一滴侵蚀雪菜。
就在她的心灵快要崩溃的时候。
「——呜啊!」
正要离去的柳原,被突然打开的厕所门撞到,发出了奇怪的尖叫声
「好、好痛……我、我的鼻子……」
「唉呀呀、对不起喔,我不知道有人呢。」
进入厕所的,似乎也是参加派对的其中一位女性。
对方奉劝柳原注意安全,悠扬走到雪菜身旁。
「……你可以笑她活该啊。」
「咦?」
女子说完悄悄话,得意地笑了。
Piece of:春希
「喔喔,这个时间真的很冷啊……」
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得我浑身发抖。
「都十二月了,当然冷啊。」
走在我身旁的杉浦同学,似乎是要我别说废话。
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从餐厅到南末次车站,沿途的闹区明亮又热闹,唯独冷风实在无可奈何。
后来迟到的晚班赶来,厨房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等尖峰时段结束,晚上十点过后的客
席只坐满三成。本来我是打算工作到十二点关门,幸好客源不多也没这个必要,所以我决定先行离开。
另一个原因是,我发现自己让新来的杉浦同学工作太久了。
今天店内人手不足,加上我又一直思考多余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的工时太长。尤其夜色已深,我只好护送她到车站。
「话说回来,今天工作时间很长,真是辛苦你了。老实说,我没想到你那么能干呢。可是,以后还是不要工作一整天,不然身体撑不下去的。」
「我没问题的,我想长时间工作,晚上的薪水也比较高。」
「呃、你不要上晚班比较好。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该深夜在外行走。」
「那我平常放学,不就没办法上班了吗?」
「你还是高中生,周末假日打工就够了吧?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也不急于一时啊。」
「寒假我当然也会工作,只是我想在假期结束前存二十万。」
「这笔金额不小呢……」
「我跟朋友毕业旅行要去欧洲。西班牙、义大利、法国八日游。……我认为去热海就够了,可惜周遭的朋友都是有钱人。」
欧洲啊……。
「对了,附属高中很多有钱人呢。」
我就认识一个非常有钱的,家里还有地下音乐室呢。
相反的,我也认识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
她现在——
「学长?」
「啊、没事。我的意思是别弄坏身子,你太晚回家父母也会担心吧?我也不可能每次都送你回去啊。」
「没关系,反正沿途很热闹,不用送我也无所谓。……是说,学长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有点自以为是呢。」
「……你讲话真直接呢。」
我也不好意思说,其实她没资格讲别人。
「我的个性就是有话直说。我也很清楚自己的个性,所以才这么说的——学长你对其他人很有责任感,对自己的事情却不怎么重视呢。」
「咦?」
「应该说,你是想逃避什么事情吧。」
她莫名其妙开始分析我,我一时显得很狼狈。
「你……你怎么一下子提起这个?」
「学长,你为何今天要送我回家?」
我不懂她的疑问是什么意思。
「你有时间照顾我吗?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才没有,我是担心打工的学妹,所以才送你的。」
「骗人。你从刚才……不对,你在店内的厨房里,就一直注视着时钟不是吗?」
「这……」
好像连外人都看得出我举止异常。
「你工作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为什么你不先顾虑自己呢?」
「那……那不是多重要的事。」
「你看,你就是这样。如果真的不重要,你又何必那么在意时间?明明你有某件挂念的事情,导致你工作缺乏集中力。然而你却延长打工的时间,还送我回家,这样太奇怪了。」「我是担心你和店面而已,担心不是一种罪过吧?我的个性就是这样啊。」
「那你也该担心自己的事情。」
她不断探究我的隐私,我稍微有点不耐烦。她凭什么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我不是说不要紧吗?真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
我们来到车站的验票口附近,各自停下脚步对话。
「一定不是这样对吧?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为何我非得告诉你啊……你不要管这么多啦。」
我无奈地叹气,她静静地说。
「学长,你常干涉别人,却不准别人干涉你啊。」
「唔……」
「别说干涉了,你根本不愿表现真正的自己。关于美穗子的事情,说到底这才是原因对吧?你若肯说出真心话,她一定会理解的,偏偏你就是不肯。」
她口中流转的话语,在我的内心染上苦涩的滋味。
「学长,你太奇怪了。你是个严厉温柔的人,却也是个胆小又可悲的人。」
「每个人多少都有这样的一面吧,你就别管我了。」
「不可能,我和学长一样,都是会去干涉别人的类型。」
「不要随便分析我,你不要在意我不就得了。」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你总是在我面前表现出那种样子啊!」
「你实在——」
她不断说中我的痛处,就在我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雪菜的脸庞。
「……别客气,请接电话吧。」
稍微恢复冷静的杉浦同学这么说,我也拿起手机,萤幕上显示我没看过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是北原。」
『啊、北原大哥。不好意思,我是小木曾。』
「咦?小木曾……」
『我是孝宏啦,姊姊平时受你照顾了。』
「你是孝宏?」
电话里传来雪菜弟弟的声音,我三年没听过他的声音了。
『突然冒昧打扰真的很抱歉。呃呃,我姊还没有回家,其实也才比门禁晚一个小时啦,不过我父母很担心。』
「咦……」
『我跟他们说,姊一定是跟北原大哥在一起,不必太担心。他们就爱穷紧张,都不肯听我的。』
雪菜还没回家?
她打破门禁,也没和家里联络?
我握住手机的掌心逐渐冒汗。
『我打姊的电话也没人接,因此很不好意思,我只好拨打你以前告诉我父母的电话号码了。我姊在你身边吗?』
孝宏的语气一点也不担心。
他真的以为雪菜和我在一起吧。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快点动脑思考,要怎么说明才好——
几经思量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是啊,她和我在一起。只是……抱歉,我们发生了一点事情,雪菜她在生气啦。」
『我就知道是这样,是姊姊给你添麻烦了吧?真是对不起。我会向父母解释的,也请你告诉她快点消气吧。』
「嗯,我会尽快送她回家的。」
『那就麻烦你了。』
电话挂断后,我有种强烈的愧疚感。
雪菜不仅没和我在一起,我们早就貌合神离了。
「……学长。」
「没事,你不用担心。」
杉浦同学有话想说,我事先制止她说出口。
「这是没事的表情吗?你最好照一下镜子。」
「…………」
「啊……对不起,我现在不该说这种话。」
她稍微低下头来。
「没关系,你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学长,你要怎么办呢?」
「你问我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我欺骗了小木曾家的人。
「你欺骗对方,说自己和小木曾雪菜小姐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学长今天一直挂怀的就是那个人的事情吧?」
杉浦同学诘问时,又凝视着我的双眼。唉,这孩子真是……。
「你不去找她吗?」
「唔,你快点回家,这件事和你无关。」
「……不、我也要帮忙找人。」
「啥?」
她突然说出这句意外的话来,看她也不像在开玩笑。我不明究理地摇摇头。
「你别闹了,为什么你要……」
「我担心雪菜小姐和学长,不行吗?谁叫我个性如此呢,担心不是罪过吧?」
她说出我刚才讲过的话。
「我说了,这件事和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美穗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况且……刚才的电话是小木曾孝宏打来的对吧?那家伙是我的同学,我是前任班长,他是我的后继者。」
「……!?真的假的?」
「真正该惊讶的是我才对。」
仔细想想,他们就读同一间高中,还是同学年啊。这缘份也太奇妙了。
「事关同班同学的姊姊……我自然会担心啊。」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
「好了,我们快点走吧,继续在这里争论也是浪费时间。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打电话给小木曾,跟他说我们目前在一起,但雪菜小姐不在这里,你非常慌张。」
「你……拜托你千万别这样,不要害他们操多余的心!他们都是关心家人的好人,你这样他们会很担心的。」
「……我知道。小木曾虽然是笨蛋,人品却不错。」
所以不论原由如何,杉浦同学想略尽棉薄之力。
真受不了她。
她某些部分和我很相似,然而她的动机很纯粹,不像我是出于算计和惰性……她比我善良多了。
「杉浦同学,你也太鸡婆了吧……」
「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我的性个使然。啊、还有,不用对我加敬称没关系,被学长用敬称称呼很奇怪。」
「……你实在是……」
「我们走吧,时间宝贵。要去哪里呢?需要叫计程车吗?」
「不……我们搭电车。」
她说得没错,现在不是在这里争论的时候了,要把握时间才行。
「那我们走吧——杉浦。」
「是。」
我们快步冲进车站里。
目的地——御宿。
Piece of:雪菜
「好,待会续摊要去唱卡拉OK的人举手!」
「想要再去喝酒的来这里~」
离开店面,参加联谊的人依旧兴致高昂。
「呼……」
雪菜吸入夜晚冰冷的空气,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她自问,我到底在干什么?
「小木曾美眉,我们去唱卡拉OK吧。」
「咦?呃、我……」
「安啦安啦,半数的女生也要去啊,回程我们开车送你。」
「可、可是,我不会唱歌……」
「不喜欢唱歌,你可以来跟我们喝酒啊,附近有不错的酒吧喔。」
「我、我也……不想喝了。」
「喂、你不要跑来跟我们抢啦。」
「是你先抢人的吧?她不是说不喜欢唱歌?」
「来听歌也好啊。」
「与其这样,不如跟我们来酒吧。有酒喝气氛又好。」
周围的人同样无视雪菜意愿,擅自替她做决定。
「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别这样啦,大家好不容易交上朋友。」
「总之我们去酒吧啦,那里追边很近,又有一堆香槟王喔。我有订包厢,大家先去再说嘛。……这样你总没话说了吧?」
「也好啦……那我们走吧,小木曾美眉。快点过来。」
「不、不要……」
男人不轨的魔爪,伸向了雪菜。
Piece of:春希
「呃、我不清楚耶……他们是包场的,人数有三十人以上啊。」
「请你再好好确认一次,是照片中央的这个女孩子,她身边应该聚集很多人才对。」
「啊、听你这么说好像真有这个人……嗯、和这张照片的女孩有点像。当时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吸引了不少人呢。」
「是她准没错。」
我们来到举办联谊的义大利餐厅。
这场以派对为名的联谊早已结束,我找上准备关店的店员,寻问相关的目击情报。
「不好意思,我想马上联络干事,请问你知道联络方式吗?」
「咦?呃、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那你总该知道联络方法吧……」
店员讶异地看着我,这也算是正常的反应。
「呃、正确来说,我们以前是朋友。那家伙有点危险,我最近才疏远他的。」
「叹?危、危险?」
「是的,其实今天的派对……他们可能有使用不法药物。」
「不法药物……咦、不会吧
店员一听到这句话,表情大惊失色。一旁的杉浦也是同样的神情。
「这件事搞不好会惊动警察,给你们的店里带来麻烦喔……」
「警、警察?」
「我也不想这样,但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照这样下去难以收拾……所以请你帮帮忙,拜托了!」
「我、我知道了,我去拿预约表单过来……!」
我鞠躬拜托对方,店员赶紧回到店内取表。
真是麻烦透了。
仔细思考不难发现,我讲的话可信度并不高,但这种事情讲求的是强势和魄力。我从麻理小姐的工作本领学到一件事情,表达方式的好坏会影响到说服力。姑且不论我的应用方式是否正当,总之这个方法派上用场了。
「学长……你好恐怖喔,竟然一脸严肃地说出这么多谎话。」
在我身旁的杉浦,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这跟恐不恐怖没关系,纯粹是出于必要才这么做的。」
「能轻易办到这种事情很恐怖啊……咦?这张照片……请、请借我看一下。」
「啊、喂。」
「……果然!这张照片上,和学长还有雪菜小姐一起拍照的,不是冬马和纱吗!」
发现意外真相的杉浦惊讶大叫。
「为什么……?不对、这张照片……」
「不要吸收多余的情报,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语毕,我拿回照片,收进皮包里。
那张照片……是演唱会后,我们三人拍的照片。收进钱包和最后一次拿出来观赏,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和纱离开后,我实在不愿触及往事,所以直到今天都没有拿出来。另一张放在相框里的照片,也被我放在床铺底下。
不过,多亏这张照片,我总算得知雪菜有参加这场派对了。
「杉浦,你去便利商店购买手机电池,我的手机电量剩下一半左右了。」
「有一半就够了吧……况且,万一没电,我的手机可以借你啊。」
「我不希望遇到这种情况,现在已经没时间担心电量了。」
「呃呃……意思是……」
「意思是我得接一大堆电话,顺便和许多人联络,总之你快去帮我买!」
「是、是。」
杉浦连忙离开。尽管这不是我的本意,既然她主动帮忙,我就得让她为我所用。
「久等了。呃呃、你要找水野先生是吧?」
「是的,他叫水野高志。」
「……跟我们预约店面的,是一位叫水野治彦的先生喔。」
「那家伙还用假名?」我故意皱起眉头。「这下搞不好……不好意思,我会尽量把骚动压下来,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
「呃、可是……」
「如果警察来了,你再老实交代没关系。在这之前请你务必帮忙!拜托!」
我激动地鞠躬哈腰,店员也无暇思考,为何干事使用假名却没有变更姓氏。
「学长,我买来了。」
杉浦在店门前交给我手机电池。
「谢谢,钱我之后给你。」
我将电池装入手机,拨打手机里的某个电话号码。
在打电话给干事以前,我得先进行准备,让「谈话」对我有利才行。
接下来形同战斗。我要冷静行动,不能夹杂私情,好比下棋一样做出最适当的决定。
『喂——』
「武也,我有事要麻烦你。」
我在深夜时分,向久没联络的朋友提出了突兀的要求。
『我知道了,告诉我该做什么?』
然而,我的好友二话不说,答应了我的请托。
Piece of:雪菜
「好、那我们来庆祝无聊的派对结束吧,干杯。」
「干、干杯。」
在御宿车站附近的小酒吧。
两杯鸡尾酒碰在一起,发出轻脆的声音。
雪菜喝了一小口,转身面对身旁的人。
「那个、刚才谢谢你帮助我。」
「不客气啊。对付那种小角色啊,只要说一句『我们和干事有约』他们就会变得很识相了。当然啦,要是干事在场的话,这个借口就穿帮了,啊哈哈。」
「你、你好有胆量喔。」
「演技这种东西啊,一回生二回熟啦。」
和雪菜聊天喝酒的对象,是在派对会场的厕所开门撞上柳原朋鼻子的女性。
刚才雪菜差点被一群男人带走,是她救了雪菜——她随口胡诌「不好意思,我们待会要
和水野干事去喝酒喔」,化解了雪菜的危机。
「总之,真的很感谢你。……对了,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面吗?」
雪菜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嗯?没有吧,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喔。」
「是吗?那是我多心了。」
「我叫长瀬昌子,商学系三年级。请多指教啊,小木曾雪菜。」
「啊、嗯,请多指教,长濑同学。咦、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知道啊。派对开始前,你的名字就成为热门话题了。大家都说今天小木曾雪菜要来,每个人都抢着要坐你附近。小木曾同学,你很有名呢。」
「才没有这回事。」
「不不、你比那个峰城大选美皇后更有人气。而且大家都说,你很少参加那种活动。」
「今天……是我朋友拼命拜托,平常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答应的契机是什么呢?」
「……也没有,纯粹是盛情难却而已。」
雪菜在说谎,她无法说出真相。
「这样啊。我正好和男友分手,所以才跑来参加的。那些家伙只会炫耀自己的家世,有够无聊的。我看你同样是一脸厌烦的表情,就找你一起来喝酒啦。不好意思喔,害你陪我来
到这里。」
「没关系。现在我反而有种想喝一杯的心情。」
话一说完,雪菜又喝了一小口酒。
「啊……对了,我要先和家人联络……咦?」
「怎么了?」
「我手机没电了。」
「唉呀、那我手机借你吧。」
「……无所谓,谢谢。」
没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怀抱这种心情的雪菜,收起了自己的手机。
「那就好。好、那我们多喝几杯吧!唔咕……呼、酒保,再来一杯!」
「长、长濑同学,你喝太快了……」
眼见昌子举杯痛饮,雪菜苦笑之余也喝下自己的鸡尾酒。
二人闲聊了一会,酒过三巡之后,话题无意间带到了昌子分手的对象上。
「然后,我就跟他说啦,他之前隐瞒那个女人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他得当下做出抉择才行。」
「你、你说得好直接喔……」
「他竟然跟我说『我也很爱你,但我最爱的是她』。」
「……!」
雪菜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个故事和某人太相似了。
「他当我是小三啊?后来我觉得整件事实在蠢到不行,就主动甩掉那种男人了。」
「……昌子同学,你好坚强喔。」
「是吗?换成是你也不喜欢那样吧?再怎么被爱,也比不上对方真正的心上人啊。」
「…………」
确实是如此。只要他不肯忘记那个女人,一定永远是这样。
偏偏,雪菜又无法像昌子一样——主动抛弃他。
所以雪菜长久以来……这三年来走到了这个地步,也始终没有要求一个明确的交代。
「好、再来换雪菜了!跟我说你的恋爱经历吧。」
「咦?我、我……我没有像昌子同学那样的经历啦……」
然而,她和这个初次见面的人物,已经亲密到可以用名字相称了。
「你在说什么啊,刚才你不是独占了所有男人热情的视线?你有这么引人注目的美貌,绝对有热恋的经验吧。」
「才没有呢,真的没有。我……根本没有男朋友。」
「啊、你现在单身啊?不然谈以前的话题也好啊,例如初中或高中的经验。」
「那个……我更说不出口。」
「咦~?那好歹说你喜欢的类型吧。」
「喜欢的类型?」
「没错,我很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对象呢。」
「呃呃……我……」
雪菜很犹豫该如何开口,昌子接着说道。
「你总有一些愿景吧?例如想和哪种对象,谈一场什么样的恋爱之类的。假想的也无所谓喔。」
「咦?……假想?」
「嗯,单纯讲愿望就好,不必讲个人经验。我们来讲假想,不谈过去的往事,讲那种似有若无的假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无妨,啊、酒保再给我们一杯!」
「…………」
假想,虚构的话题。
「我希望……」
「嗯?」
雪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意愿谈这件事。
也许,她很想对某个人倾诉吧,有些事情对陌生的外人反而说得出口。获得了「假想」这个借口,雪菜终于有机会倾诉了。
「我希望,对方是一个很体贴的人。」
「很体贴?雪菜,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呢。」
「其实我很喜欢撒娇,所以蛮憧憬那种可靠的对象。我想依靠那种人,提出许多任性的要求。」
「嘿~……」
「我喜欢那种努力满足我任性要求的人。就算再怎么啰嗦抱怨,也绝不会抛弃我。」
「…………」
「对任何人都温柔也没关系,只要对我稍微好一点就很完美了。」
「嗯嗯……虽说只是假想,你的愿望也太含蓄了。」
「是吗?也许吧。」
雪菜隔着酒杯,观望扭曲的世界。
她看的是虚构的世界,抑或三年前的往事?
放任意识神游的雪菜,不经意地说。
「不过,再怎么含蓄的愿望,也是不可能达成的。」
「为什么?」
「他不会只对我好。因为……我一直比不上她。」
「她……?」
「那个女孩永远在他心里,永远在我前面。」
过去如此,往后亦然。
「可是,我并不介意。他要喜欢别人也没关系,我只求他也喜欢我就好。让我存在他们的双人世界,三个人一起度过就好。」
「……你愿意这样?这样你会一直受伤不是吗?」
「无所谓,我最初喜欢他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只是到头来,我害他伤得比我更重,他的心灵也差点崩溃。我其实……不希望变成那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没有那场邂逅。
如果雪菜没遇上他。
如果雪菜没有介入他们的关系。
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我现在也害他很痛苦。然而,我还是希望……他能在意我。」
「这是假想……对吧?」
「当然是啊。」
雪菜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Piece of:春希
「呼……这下是十一个人了。」
确认完一对男女在车站旁的居酒屋共饮后,我叹了一口气。
我拼命打电话,四处奔走找人。不知不觉已经到隔天了,新的一天过了二十分钟,换言之联谊结束已过了一个小时以上。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
「喂?」
『春希,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确认了十一个人,在居酒屋的两组共四个人,有两个先回去了。」
另外,其中一个先回去的人,声音和名字都蛮令人怀念的,我和她曾经一起玩过乐团。不晓得为什么,她接到我的电话似乎很火大,看来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差。
「去宾馆的有五个人。」
『五个人……奇数?』
「我去突袭宾馆,其中两个是两情相悦的,剩下的三人……」
『难不成……』
「……雪菜当然不在里面。只不过,女方醉到不醒人事就是了。」
『是喔。唉、两个男的睡一个烂醉女子,也不是啥好东西。』
顺带一提,那个喝醉的女子被正义感超强的女高中生送到车站去了。话说回来,医学系学生被女高中生痛骂的光景,真是有够罕见的。
「武也,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二十一人。卡拉OK八个人,续摊的十个人,中途先回去的三个人。』
「这样就三十二人了。」
『是啊,雪菜小妹不在任何一个会场,我们所有人都确认过了。』
我用上威胁的手段,从干事口中打听出参加者的名单。包含雪菜在内共三十三人,雪菜以外的参加者我们都掌握住了。
「那些家伙的话能信吗?」
『应该可以,女方的证言我也打听了。久美也跑去参加联谊,这点让我大受打击啊……算了,这先不提啦。』
「这么说,又得重新调查了……」
雪菜没和派对参加者在一起,代表我们也难以追查下去了,这反而让我很不安。
雪菜,你到底在哪里?你一个人在做什么……?
『啊、对了,春希。那些续摊的人说,雪菜小妹好像被一个熟识的女性朋友叫住,两个人不晓得跑到哪去了。』
「熟识的女性朋友?」
『他们说,可能是派对的参加者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其他人的去向我们都掌握了,这显然……』
「……你的意思是,雪菜刚好遇到其他朋友,不晓得和对方跑到哪里?」
『应该是这样啊。』
这怎么可能?
她打破门禁、害父母担心,和朋友跑去玩也没报备?
「雪菜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你该高兴才对吧,幸好我说的传闻是空穴来风啊。』
「这是两回事。」
『是吗?总之不好意思啊,都怪我说了不必要的话害你担心。』
「不、是我该道歉才对。一开始我没把你的话放心上,现在却紧张地拼命使唤你。」
『没关系啦,对我来说雪菜小妹也很重要啊。啊、下次你也记得对依绪道谢喔,某些男生是我拜托她帮忙联络的。……那场联谊,她本来也有接到邀请呢。』
「这样啊,我知道了。」
最后依绪并没有参加……雪菜她到底在搞什么?
「那我再找一会吧。真的很抱歉啊,武也。感谢你的帮忙。」
『这都不要紧啦。』武也轻叹一口气说。『……吶、春希,这是一个好机会。等你找到
雪菜小妹,记得要骂她知道吗?』
「咦?」
『现在的你,不是跟以前一样吗?你对雪菜小妹展现出了最真诚的心意不是吗?把你的心意告诉她本人吧。跟她说你有多担心、多难过、多愤怒。』
「这……这种事。」
『少婆婆妈妈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是,我没这种资格……」
『总之你说就对了!听懂没啊!这是我的忠告,掰啦。』
语毕,武也唐突地挂断电话。
他也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我的态度依旧消极吧。
「唉……」
今晚我见不到雪菜了吧,武也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叫我找到雪菜痛骂她,纯粹是出于苦口婆心,要我们下次见面好好对谈吧。
不过,我……。
这个事态是我造成的,我哪来这样的资格啊……。
「学长。」
有人叫住我,我转头一看,杉浦不知何时回来了。
「刚才那个女人,我送她进验票口了,再来就看她自己能否搭电车了。」
「是吗,辛苦你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情报吗?」
「啊啊,事实上——」
我大略说明武也的联络内容。
包括我们掌握了所有参加者的动态,排除了先前担心的危险情况。
还有,雪菜目前和朋友在一起,不需要我们担心等等。
「原来啊,太好了!啊、可是我们不知道她的正确位置,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吧。」
「不、这样就算万幸了。不好意思啊,害你陪我处理这些无聊的事情。」
「是我提议要帮忙的,请不用在意。再者,我们排除了担心的要素,这怎么是『无聊的事情』呢。」
话一说完,杉浦露出了微笑。
「是吗?谢谢你啊,真是帮了我大忙。……啊、这个时间还有末班车吧?我再找一下,你也该回家了,我送你去车站。」
「没关系,我刚才就自己走去车站了。」
「别龟毛了,让我送你吧。」
「这样啊?那……那就麻烦了。」
我们在冰冷的寒风中迈步前行。
「对了,这是电池的钱。」
「啊、是。咦、电池没有这么贵啊?」
「无所谓。你就拿多余的钱,从离家最近的车站搭计程车吧,是我害你晚归的嘛。」
「不能这样。电池以外的钱我会还你的,是我自己要帮忙的嘛。」
「可是……」
「请你不必在意,今天能见识到学长意外的一面,已经足够了。」
「咦?」
「下次我再还你多余的钱。……平时待人冷淡的学长,原来也有那么紧张和拼命的一面呢,呵呵。」
不知在嘀咕什么的杉浦开心地笑了。她那微笑中,究竟包含什么样的意味?
在我思考的时候,车站的验票口近在眼前了。
「终于到了呢。改天见了,学长。」
「啊啊、今天谢谢你了,路上小心啊。」
「是,学长也……咦!?」
在我们道别时,杉浦赫然睁大眼睛。
「嗯?你怎么了?」
「学、学长,那是……小木曾的姊姊,雪菜小姐对吧?」
「咦?」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雪、菜……」
一个少女站在验票口发楞,茫然地眺望着天花扳。
她的存在感薄弱,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
「末班车开走了呢。」
「嗯嗯……」
「怎么办呢,我们找个地方住一晚吧?」
「回去吧……稍事休息后,我们叫计程车。」
「…………」
远方响起末班车运转的声音。我们并非赶不上电车,杉浦就搭上电车回家了。不过,雪菜没有走进验票口的意思,我也无法催促她去搭车。
我以为她醉到走不动,后来我提议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她就乖乖跟我走了。
我们来到深夜的无人公园,一起坐上长椅,寒风拂过我们的脸颊。
不晓得我们多久没有这样促膝长谈了?
「孝宏有打电话给我。雪菜,你只告诉家人今天有酒会,不打算在家里吃晚饭,却没跟他们说你要晚归吧?」
「——孝宏打电话给你?」
「你的父母很担心喔。毕竟联络不到你的情形很少发生嘛。」
「……啊—、对了,我手机没电了呢,啊哈哈。」
我搞不懂雪菜在笑什么。手机没电?……既然知道没电,不会去买电池吗?总有解决的办法吧?
「唉、真的好讨厌。我都二十岁了还有门禁,真希望他们别再管我了,好累喔。」
「这……别这么说嘛。大家都很担心你……他们是很棒的家人啊。」
「…………」
雪菜这次沉默不语。她似乎哪里怪怪的,看来她醉得很严重。
「吶、春希。为什么你知道我在哪里?你只是接到孝宏的电话而已吧?」
「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纯粹像个无头苍蝇四处找人。
「……我跟武也联络,他说你可能去参加联……去参加一场酒会。」
不是的。
我事前就知道了,也为此烦恼了好久。
「我去了会场,酒会已经结束了。所以我——」
所以我非常紧张。我死命打电话,丝毫不在意给别人添麻烦,就只为了找你。我连居酒屋和宾馆都冲了,不断地奋力行动。
我一直在找你啊,雪菜。
「我……我来到车站前徘徊,心想也许有机会碰到你,就是这样。」
不知怎地,我就是没办法说出真相。我没办法告诉她,我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行动的。
「原来啊。」
雪菜不带感情地说道。
「…………」
「跟你说喔,今天的酒会好棒喔,跟派对一样呢。」
「咦?」
突然转移话题的雪菜,又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那里有好多料理和名贵的高级酒喔,与会的男生也都很有钱喔。好比某家医院的继承人,或是医生世家之类的,大家都有好几台跑车呢,和我这种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是喔。」
「可是,大家都很温柔喔!我们还热烈讨论,下次要一起去滑雪呢!」
这一定是他们的策略吧?你跟那种混蛋讲话,也和现在一样笑得花枝招展是吗?
在你们欢谈时,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这样啊。雪菜,你很喜欢雪嘛。」
我内心愤怒——却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嗯……啊、还有喔,我跟一个在派对上认识的人很投缘,派对结束后我们还一起去喝酒呢。」
「……?」
在派对上认识的?奇怪了,是我人数确认有误吗?
「她好像叫长濑吧,是个很有趣的人呢。个性大而化之,多少有些散漫的地方,却也有值得依靠的特质喔。我们聊得很愉快,都忘记时间了呢。」
「是喔……」
「真的好开心呢,今天真是最棒的一天。」
雪菜笑着仰望天空。
看到她的反应,我火大地咬紧牙关。
你是怎样?
什么叫最棒的一天?我今天可是糟透了。
你就为了这种任性的理由,玩到这么晚的时间……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你给我收敛一点!
「雪菜……」
生气吧,快点骂她。武也不是也说过了吗,我非得这样做不可。
我张开嘴巴,喉咙却被什么混浊的东西卡住,发不出声音。
……生气?要我生雪菜的气?
我疏远她这么久,现在擅自跑来找她,我哪来的资格生气啊?
「……春希,你要说什么?」
「没事……酒醒了就回家吧。」
「…………」
语毕,雪菜的脸上顿时失去所有表情。
「啊、对了。我已经跟你家人说,你今晚都跟我在一起。现在记下我的说词,以免穿帮知道吗?你就说我们傍晚一起到横滨去玩,本来要在中华街吃晚饭,可惜想去的那一家店没有开,所以——」
「……我不要。」
「咦?」
雪菜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要?……当然,擅自编出这些理由我也很过意不去,但你还是不要让家人担心比较好吧?接下来呢,我们因此……」
「我不要,这种谎我说不出口。」
「呃、不过……」
「这么开心的谎言——我怎么说得出口!」
雪菜表情痛苦扭曲。
公园也响起了她悲愤的尖叫。
「雪、雪菜?」
「这种……说出这种从来没发生过的愉快经历,我一定受不了的……我说不出口。」
泪水滑落雪菜的脸颊。
「今天,我其实不想去那种派对,也不想跟陌生的对象喝酒,那样一点也不开心。」
「咦?那你为什么……」
「我相信……也许你会听到派对的传闻,跑来阻止我参加,就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
「结果,我的心愿并没有实现。然而,我还是期待着,说不定你会来阻止我……只要我在那里稍待片刻,你就会来带我走。所以我才……」
天啊,不会吧。
那我、我……
「我很过份对吧,简直是要求别人关心的小孩子。……不过我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做这种烦人的事情以外,我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雪菜……」
「今天一整天……我觉得自己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好可悲。」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害你这样的。而且,你的目的落空也是我造成的。
「最后能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但你没有生我的气、也没有任何责备,你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对吧。」
雪菜的双眼,闪烁寂寥的神色。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觉得我怎样都无所谓了?」
「不、不是的,我——」
「我哪里说错了!假如是以前,你早就生气痛骂我了……现在你却……」
雪菜抖动细小的肩膀,痛心大叫。
我们难得见一次面,我又伤害雪菜了。
「……礼拜三那天,我也好难过。」
礼拜三,就是雪菜打电话给我,被别人接到的那一天。
同时也是造成误会、彼此渐行渐远的一天。
「上礼拜,你终于和我联络了——因此,我心想这礼拜的同一天,在同一个时间打电话给你,也许你愿意和我说话。我花了一整天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你,好几次都想放弃,每次都哭得好难过……可是我依旧想听你的声音……」
在我安心帮别人做报告时,雪菜的心灵受尽激流冲击,不用想也知道她有多痛苦。
「呜……哇啊啊啊……!」
我总是这样。
嘴上说不想伤害雪菜,到头来却一直痛击她温暖的心房。
我是个胆小鬼,既没办法拥抱在我面前哭泣发抖的雪菜,也不敢丢下她直接离去。
「……吶、春希,你有喜欢的人了吗?电话里的女人,是你的新欢吗?」
良久,雪菜开口问我。
「她、她是……」
「如果是的话,下次记得介绍给我认识。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我再也不会让你痛苦了。」
雪菜气若游丝地说。
「然后,然后我一定……」
「…………」
一定怎样——?
这样做雪菜就会甩了我,摆脱我的束缚吗?
不管是不是误会,这才是为她好吗?
那么我该这样做吗……?
「我不要!」
可是——
「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求求你不要回答,什么都不要回答!」
可是,雪菜马上收回了自己提示的痛苦解决方式。
「你什么都没听到对吧?我什么都没有说对吧?拜托、拜托你了,请你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求求你……」
「雪菜……」
我们总是这样。
我不敢主动分手,也不敢说出我还喜欢她。
而雪菜一直被我束缚,进无步退无路。
这三年来,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我回去了。」
这次,我们试着接近彼此,也确实稍微拉近了一点距离。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