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未来双亲对于他长时间「逃家」一事可能很火大,担心之余,我迫不及待询问来到会面地点的未来。
「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知道他们会妥协。因为他们怕我真的逃家,还把事情闹大,到时就覆水难收了。」
在意世人眼光,是这个意思吗?我家父母没那种想法,所以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了解。
「他们要我好好跟你道谢,还有你的姊姊。」
照这些说词听来,未来双亲应该是很有社会常识的人。可是,他们「很有社会常识」这点,也许看在未来眼里相当扰人。
我俩买了邻近座位的票,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位在车站里、贩卖各类便当的专柜挑选便当。
「……我想吃锅烧什锦饭,但这个容器有点碍事。」
未来说话时手拿锅烧便当,用锅型陶器盛装是它的卖点。
「那就留在车厢里吧?」
用不著乖乖把容器带回去吧,我基于上述想法做出提议,这时未来「啧、啧」几声,咂了好几次舌。
「若要吃这个,把容器带回去是义务吧。」
他这么说。
「有这种说法?」
「有啊。」
对于未来莫名其妙的坚持,我除了应声「哦」,不忘物色其他便当,而两个来自广岛的「鳗鱼饭」便当就放在卖场角落。
「是广岛的。都没吃过。」
「都住那了,不会去吃当地的便当吧。」
就在我们针对便当闲聊时,未来露出调皮的笑容。
「我要吃这个。」
那句话紧接而来。我有点讶异。
「咦。要回广岛了,还买广岛的便当?」
「感觉很有趣嘛。都没吃过。到时候回去,搞不好没机会买来吃。」
当初回东京是搭傍晚的新干线,有在车站内吃过广岛烧,没买便当。如果下次有机会回东京,到时可能会在车站里买个便当。
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问题就出在这。
最起码,未来就读高中的这段期间,都没有回东京的意思吧。我跟他抱持相同看法。虽说这次回东京,情况并没有想像中惨,但问我是否有那个意愿三不五时回东京,答案是否。
「或许吧。」
看未来拿了「鳗鱼饭」便当,我有样学样选那个。
「你也要吃这个?」
「嗯。」
「好没主见啊你。」
「常有人这么说我。」
我们又跑去卖土产的地方。要买给其他住宿生吃的,我跟未来一人出一半的钱,买了大箱的米果。此外,我个人买了小型和果子分别赠送给三好、打工地点的店长广美小姐,这些保存期限较长。未来选跟我同款的土产,要送山城要,还有班上几位女同学。
「呵呵。你好没主见。」
这次换我说那句。未来诧异地嘟嘴。
「才没有。保存期限不长很麻烦吧,收的人也会很困扰。」
那是他的说词。
「啊,原来是这样?」
「送他们土产,结果隔天到期,这样很糟吧。就算他们不想吃,也得硬著头皮吃。这叫体贴、体贴。」
「真聪明。」
「你也是基于这层考量吧。」
未来错愕地说著,我摇头否认。
「并没有,我没想到那去。会选它只是因为体积小方便携带。」
「你啊,看那些姊姊的脸色过活,这方面却少根筋呢。」
被他一派认真地指正,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在家被迫体恤他人,对外人就没动力体贴啦。」
「好吧,无妨。比起过度体恤,这样更好相处。」
未来说完就朝月台方向迈进,我追在他后头,心想「我现在就对你特别体恤喔」。用我的方式、尽心尽力。
搭上抵达月台的车,新干线过没多久就启程了。此时未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取出智慧手机。
「哦,是二胡小姐。」
我正要拆便当的包装,手不禁为之停摆。
「你们交换联络方式了?」
错愕的我向未来提出疑问,未来在输入一些讯息。
「因为她跑来拜托我嘛。不只这样,表情还有点害臊。她啊,就是这点可爱。」
边打讯息,边道出令我难以置信的事。
二胡跟未来,就他们两个去做新年参拜那天,究竟聊了什么、期间内是怎么相处的,我不得而知。
从除夕来到元旦,我跟未来被老爸害到醉得不醒人事,一觉醒来就被叫到壹香的房间里。
「小四跟未来弟弟,你们坐那边。」
刚起床,脑子还浑浑噩噩,我当著壹香的面盘腿坐下。
「要跪坐才对吧。」
壹香说起话来音量一般却充满威严,指出我不对的地方。我赶快坐好,未来也跟著照办。壹香见状微微颔首,开始说话。
「你们两个,都还没成年──」
总而言之,壹香前日夜里做出的宣言成真,她因喝醉的事训斥我们。
我无法反驳,只能低著头重复「知道」、「是」,一直被壹香训。未来似乎处于宿醉状态,低垂的头没抬过半次、一脸难受。
大概被壹香狠狠训了三十分钟左右,就在那时,让我俩报到的房间门板遭二胡开启,她闯了进来。
「啊,找到了。」
二胡说话时一双眼盯著未来。
「二胡,我现在在讲重要的事。等一下再说。」
壹香对二胡坦言后,二胡搔搔头发。
「你在说教吧?要念就念阿四啊?未来好像是受人连累的样子,被那个臭老爸荼毒。」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未来的双亲将未来弟弟托付给我们吧。他本人今后也要更加谨慎才行。」
「那是他父母该做的事吧。我跟未来约好,要去做新年参拜,可以借用一下吗?明天我要打工,不能去啦。」
二胡的主张让壹香发出叹息,嘴里说道「真拿你没办法」。
「未来弟弟,你陪二胡去吧。」
她先是看向未来再补这么一句。与其被壹香接连不断地训斥,还不如跟人去新年参拜,这样更快活些。未来二话不说接受提议情有可原,后来,我怨自己得单独面对壹香的连珠炮训斥。
就这样,未来跟二胡跑去做新年参拜。
一直到他们两个回来为止,扣掉两次去上厕所的中场休息时间,壹香一直念我念个没完,害我累个半死,那天晚上很快就睡著了。
「当时你们有聊什么好笑的事吗?」
有二胡盯著,某些在老家不能问的「片段」终于被我问出口,对象是未来。
未来将智慧手机收好。
「这个嘛,嗯……其实她对我告白了。」
收的时候面不改色脱口。
「你、你说的告白,是那个告白吗……?」
我向他求证,未来则从脚边袋子取出他的便当。
「不然是什么?」
他说这话时一副傻眼的样子,但对象毕竟是二胡。搞不好会祭出太妹界才知道、名为「告白」的拷问大法。待我发表看法,未来的反应是嗤之以鼻。
「你白痴喔。哪来这种拷问啊,是告白啦,正常的告白。」
「不是没血没泪,写作『刻薄』的那个?」
「那又不是动词。」
「咦──……是告白啊。很正常的告白?真的假的?」
二胡热爱未来,也是啦,就连局外人看了都一目了然,但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迅速。他们两人回家后,并没有显露出尴尬的模样。不对,二胡甚至还给人莫名雀跃的感觉。
想到这,我突然惊觉。
「咦!?你们该不会在交往吧!?」
最坏的结局在脑海中浮现,六神无主的我顿时出声,声音大到连我都吓一跳,我知道周遭乘客都用责备的眼光看我们,未来则一脸不耐地叹气。
「太大声啦……还有,我们没在交往。否则对要学姊没办法交代。」
「说得也是!」
放心之余,我又拉大嗓门说了这句话。八成看不下去了,未来用手肘轻轻地撞我一下。
「吵死了。你在兴奋什么。」
的确,我不自觉陷入兴奋状态,这是真的。开始自省的我继续说道。
「不,是说……要是那玩意儿跟未来交往,我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才会陷入恐慌啊。」
还没从激情中平复,我的用词遣字开始走样,未来见状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般别开视线,著手拆便当包装。看他那样,我也做了一个深呼吸,接著打开便当。
「不过呢,可能性并非完全是零啦。说真的,她是个大美女,脸又很对我的喜好。」
未来边说边将筷子插进便当里。
「所以啦,我跟她说了。说我有女朋友。可是,假如我先遇到二胡小姐,就会跟二胡小姐交往。」
「哇……」
不只用女朋友当挡箭牌拒绝她,未来的说法让我发现他脑筋动得快,咬著筷子发出感佩的声音。
「后来我向她道歉,说对不起,还亲一下才回来。」
听未来若无其事地接了这句话,我差点把筷子吐出来。
「亲她?你说的亲,是那个亲吗?亲嘴?接吻?」
「你好恶喔。怎么变这种人啊。」
被未来说恶心,平常的我肯定心情一落千丈,但眼前状况让人陷入混乱,让我连沮丧的闲工夫都没有。
「不是啦,就那个啊。你们接吻了?在跟要学姊交往欸?」
「这点小事,又没关系。不会少块肉啊。」
未来不以为意地轻轻带过,看起来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吼喔。」
我口中发出连自己都不知做何解释的滑稽声响。
「总之,我跟要学姊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那样算勉强OK吧。」
未来面泛苦笑,将白饭上铺的烤鳗鱼送入口中。
「嗯,比预料中好吃。」
我恍然大悟,原来二胡心情好,背后还有这段故事啊,我也将鳗鱼跟饭一起吃进嘴里。说真的,印象中不曾吃过鳗鱼,滋味和口感有别于淡水鳗鱼,别有一番风味。
对话到此中断,我跟未来开始默默地吃著便当。
话说回来,他们接吻啦。
我边扒饭边想。
二胡跟未来。两人接吻。
长这么大,我不曾对二胡抱持憧憬,也不曾嫉妒她。
要我变那种人还不如死死算了。
「我说,别看我这样,老娘可是很受欢迎的。」
她曾对我放话,呿,我看你身边都是吸化学药剂吸到八成牙齿掉光的混混吧。那个二胡竟然跟未来接吻。
这算什么。
我在心里暗道。
未来也真是的。都有山城要了,还干这种事。
思及此,我心想「不不,山城要总有一天会跟未来接吻,再说我干么替山城要抱不平啊」。但话说回来,我在生什么气啊。问我想不想跟未来接吻,想是想,但我已经决定要当未来的朋友了,不能打那种主意,既然如此,就不该生这种气。我脑中一片混乱已经理不出头绪了,鳗鱼饭好好吃──思绪错综复杂,我一面将便当扫空。
「是说竟然接吻了啊……」
将便当盒放进袋子里,我的心依然无法释怀,不禁脱口而出。还没将便当吃光的未来边喝茶边说。
「那种类型的人,像那样稍微给点甜头,就能取悦她。」
会讲这种话表示经验丰富,此外──
「再说二胡小姐是处女。亲一下就够了吧?」
──未来还点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讯息,让我很不是滋味。不仅如此,我猜那根本是错误资讯。
「咦──……没那种事。在我认识的女人之中,那家伙可是数一数二的水性杨花。一路走来男友一个换过一个。」
来自我的反弹声浪一出,未来就拴紧装茶的宝特瓶盖子。
「不,依我看,她真的是处女。这点我看得出来。她本人也说了,不曾遇过愿意让对方为所欲为的男人。」
他边锁瓶盖边说,接著还发出得意的笑声。
「说让她有那种想法的,我是第一个。」
听他炫耀这种事,让我很困扰。只不过,二胡以前跟我的国中同学交往过(表面上),当时好像听那个同学提起,说二胡不准他对自己乱来。
「她在装清纯啦。」
我这话一出,差点害未来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但他想办法憋住,咀嚼后吞下。
「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字眼……食物差点喷出来。」
真受不了,未来嘴边挂著那句话,再次喝起茶来。
「基本上,装清纯的女人平常会是那种态度吗?」
经未来点破,我不禁认为他说得有理。
「唔──嗯……」
「没差,无所谓啦。总而言之,总算可以回广岛了,我好幸福。还能见到要学姊。你也是,能见到三好同学很开心吧。」
吃完便当的未来随口说道,害我不禁支吾其词。
「……还能放几天假,痛痛快快的约会去吧。」
未来说得兴高采烈,一旁的我有种突然从梦境回归现实的感觉。
当然,我并没有将三好抛在脑后。
新年刚至,我就发简讯祝她新年快乐,除夕跟未来一起跑去老爸的工作室被整得惨兮兮,晚上打电话也一并提到这件事(当时未来在跟山城要讲电话)。
「初三就会回去。」
我透过电话告知此事,三好显得有些遗憾。
「我要在外婆家待到初五,之后才能相见喏……」
她这么说。
「虽然很寂寞,但我会忍耐的。」
后续连那种话都说了。三好对我说这些,真的很可爱。有人想念我,这点著实令我感到开心。
可是,我对她抱持的情感总是不怎么真实。就好像在网路世界里谈虚拟恋爱,有时会浮现这种感觉。
我喜欢她。
喜欢三好。
但我更喜欢未来,将我对三好的心意转换成一种景色,透过毛玻璃观看,看不真切。
即便如此,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第三学期开始前,若能一起出门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
电话讲到最后,三好开口道。
「是啊。」
当时我做此回应,但深入细想发现,我对广岛这块土地还不是很熟,若是想出门,来自东京的我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事实就是如此。
「那个。」
未来疑似在用智慧手机跟山城要互传简讯,我随口朝他提问。
「什么事?」
「你跟要学姊约会时,都去哪些地方?」
「去哪……地点五花八门啰。曾经去过本通,还跑去宫岛。基本上我们两个都不能外宿,再怎么挑还是以近距离为主。」
未来说的,尽是些我也去过的地点。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提供更新奇的资讯。
「你们没去游乐园吗?」
我进一步追问。
「你不知道吗?广岛没盖游乐园。」
这答案大出我的意料,让我「咦」了一声。
「怎么会没有呢?太奇怪了。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两座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真的没有。真的。不相信可以查查看。」
我依言取出智慧手机,透过效率不算高的网路功能捜索,关键字是「广岛」跟「游乐园」。查完才知道未来所言不假,找来找去就是没看到「广岛最有名的游乐园!」或类似资讯。
「这个弥勒之里不是吗?上面写游乐园。」
「我查的时候也有看到那个,很远欸。在福山喔?」
「福山……在哪?」
「介于冈山站跟广岛站之间。新干线有在那设站,看就知道从广岛市过去远得要命。」
原来如此,远成那样,不方便当约会地点。
「怎么了?你想去游乐园?真幼稚。」
跟山城要的互动似乎告一段落,未来将智慧手机放进口袋,还拿话酸我。
「要是她想去,那就麻烦了。总觉得,约会就是要去游乐园,有这种感觉。」
听到这番话,未来向后靠到椅子上。
「总之,我明白你的意思。女孩子就喜欢这样。」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
「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嗯。」
从东京到广岛,搭速度最快的「希望号」也得耗将近四小时。光坐在位子上耗时间,久得令人发慌。所以去东京的时候,我都看三好借我的书,不巧那本书在老家看完。跟未来聊天多少能打发时间,但未来先睡了,不方便找他闲聊。
早知道就在车站买本书,不然杂志也好。忙著物色便当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为此懊恼的我呆呆地望著手机。
「今天会回广岛。学校八日开学,在那之前,要哪天排班都行。」
我发简讯给广美小姐,结果她回的既不是肯定句、也不是问句。
「有带土产吗!?」
对方马上送来这封简讯。
「有啊。饼乾之类的。」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我边想边传第二封。
「咦?不是舟和的番薯羊羹喔!?为什么(怒)!?」
这次广美小姐回传的简讯正如文字所述,气呼呼的,问我为什么,我又能怎么办。当初跟她说我要回东京,她都没提到土产的事,此外「舟和的番薯羊羹」这几个字,在我跟广美小姐认识的这段期间里,她从来没提过。
「你比较喜欢番薯羊羹吗?可是,不好意思。我已经在搭新干线了。」
我无奈地送出简讯,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回信。
要是她真的生气,感觉满讨厌的,才想到这,广美小姐就回传没打半个字、只附图片的简讯,点开图片一看,照片里有只猫被迫穿上像新年糕饼的东西。那只猫摆出难以言喻的厌恶表情。
「看不懂……」
她发这张图想表达哪种情感,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搞不好是她觉得有趣才传图过来,或是想对我说「新年快乐」?无论真相为何,刚传完那些简讯又发这种图给我,我也很困扰啊。
「本店从六日开始营业,麻烦你六日跟七日过来上班。」
还在烦恼该怎么办,这封认真文就跟在后面送达,我回传「知道了。」,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真心怀疑。
后来我闲闲没事做,一时兴起发简讯给除夕夜那天认识的三并先生。当时三并先生发名片给我,上头记载三并先生的手机号码及电子信箱,我就发信息到那个信箱里。
「我是松永四郎。前些日子受你关照了。等你来广岛,务必找我当导游。话是这么说,我也刚开始住而已,对广岛不是很了解。」
收到我的简讯,三并先生传来回覆信。
「感谢你特地联络我。我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去广岛,等我确定再通知你。采访的空档会有一些空闲时间,若你到时能陪陪我就太好了。」
他回传一封彬彬有礼的简讯。
竟然特地找我、拜托这种事,真是个怪人。他好像跟老爸同行,这个人搞不好是怪咖。
我盖上手机,呆呆地眺望窗外。
离开东京来到广岛生活,即将届满一年。第一次造访广岛时,我一样搭新干线。然后跟现在一样,眺望窗外。当时我独自一人搭乘新干线,邻座的上班族男性打鼾打到让人心烦,边想自己运气真背,一面无奈地看著窗外。
如今,未来睡在我身边。发出安静的鼻息。
而我搭上回广岛的新干线,眺望窗外。
场景似曾相识,当初对广岛为时三年的生活怀抱希望,而现在的心情已不同于以往。
眼下,我感到有些落寞。
不是离开老家的关系。
在东京跟未来一起度过一段意料之外的时光,大概是因为那段时光结束了吧。
可是,我必须让它结束。
我突然有个想法,认为自己不能继续背叛下去。
必须想想办法。
继续持续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疯掉。
抵达广岛耗费将近三小时的时间,我都没睡,一直发呆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