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女。
眼前的黑暗精灵主动报上了名号。
成功了──终于见到禁忌魔女本人。
然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丽兹倒还另当别论,就连瑟拉丝和伊芙都不禁流露出安心的神情。
但我们可还没通过终点呢。
不过她们会松懈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抵达金栖魔群带深处,相当于「不可能」的代名词。
但我们却办到了。
这趟旅途绝不轻松,坎坷的过程严重削弱了一行人的精神力。
大家早已筋疲力竭。就算以为这里是终点而放松心情,也不该受到责备。
话虽如此,实际上目前还只到了中间点罢了。
魔女是否愿意接纳我们?必须先彻底厘清这点才行。
接下来的交涉状况将会左右我们的结果……
魔女缓缓地将手搭上纤腰,并摇摆腰肢。她的乌黑长发亦随之飘动。
「所以──那场魔物们的大骚动,就是你们搞的鬼?」
魔女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都打扰了妾身的美梦呢。」
「没错。」我点头承认。
「确实是我的佣兵团所做的。」
我故意强调『我的』两个字,示意这支集团的代表人是我。
「你的啊……」
魔女将目光投射于我身上,并眯细双眸。
「引发那般大骚动……想必你们是不小心杀了『通灵鬼』吧?」
大嘴怪物──她似乎把那只魔物称为『通灵鬼』。
……简直就像忍术的名称一样。
「很不巧,我们对魔群带瞭解不深,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前进,自然也无从得知那只通灵鬼的习性。」
魔女挑起单边眉毛。
「这语气完全就是在狡辩嘛。之所以缺乏悲怆感,是因为你们半路上没有失去任何一名同伴吗?」
「没错,一个人都没少。」
「那可真了不起──不许再继续靠近了。」
我停下了向前滑动的脚步。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美丽的容貌。」
「可笑──别随口说出这种违心之论。」
……尽管不晓得我的能力被魔女掌握了多少,但她某种程度上似乎已看透了我的『射程距离』。
不能像尸人那时一样顺利吗?
也罢,反正我本来就不打算施展技能──目前还不打算。
可以的话,本想姑且让她进入【PARALYZE(麻痹性赋予)】的射程范围……
不过刚才的举动或许稍嫌轻率了。
而且试著夸奖魔女的容貌之后,她的反应也很冷漠,不像是对男人没有免疫力的类型。
看来很难从那方面攻略她。
「话说回来,虽然尚未确认结界外的状况……但外面真的很安静呢。换言之魔物群已然退散……包含人面种在内,理应有为数众多的魔物蜂拥而上才对,你们是怎么撑过去的?」
「见一只杀一只,不知不觉间魔物的数量就减少了。所以……大概是因为数量变少,所以才安静了下来吧。也有半路就逃跑的家伙就是了。」
「你说什么?见一只……杀一只?包括人面种?」
「没错,人面种也是。」
「你是用束缚了埃丽卡亲制哥雷姆的那种奇怪魔术,打倒了它们吗?」
「那并非魔术亦不是咒语──而是异界勇者的力量。」
魔女先是略显讶异,但随即又露出释然的神情。
「异界勇者是吗?原来如此,既然这样就说得通了。假如你是异界勇者,具备一些奇异的力量也没什么好奇怪。」
此刻坦承自己是异界勇者也不会有问题。
魔女看起来很聪明,迟早会发现我的身分。
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坦白以博取信任。
我以眼神向瑟拉丝示意,她也回望我一眼。
很好,没问题。
瑟拉丝明白刚才那个眼神的意图。
我要她判断──魔女话语中的真伪。
这同时也可帮助我瞭解,她是什么时候会说谎的类型。
换言之,即便判读真伪时的话语内容是不重要的小事,我们也能藉此分析对方的性格。
「原来如此,妾身明白你们能够穿越那片地区的原因了。然后──」
魔女用杖的前端敲向地面。
「你们来到妾身面前,有何目的?」
质问我们真意时,那双紫冰眼瞳虽然平静,却蕴含著烈焰般的强烈威压感。
「我也可以提出一个疑问吗?」
我以问题回应对方的提问。笔直凝视我的魔女沉默一会儿之后开口了。
「也罢,只有妾身单方面质问你们也不公平。说吧。」
……她还挺讲道理的嘛。
「听到我是异界勇者以后,你也没提高警戒……这是为何?搞不好我们是女神的手下,并且奉命前来执行什么邪恶的任务哦?」
魔女大幅拨开颈间的秀发。
「异界勇者也并非全都顺从女神,你不晓得吗?」
她用指尖绕著圆圈。
「受到召唤的诸多勇者当中,也存在著一些叛逆之徒。不过违逆女神旨意的人,大部分都会在某座遗迹命丧黄泉。看样子你没有被送往那地方,光是如此就得对自己的幸运感激涕零了。」
她也知晓废弃遗迹的存在。
「又或者,莫非正如你所说……」
魔女的魔杖前端闪烁光芒,带状术式随之显现……是魔术吗?
「你们真是邪恶女神的手下吗?」
我应该在此坦白自己的真心。互相试探却没有拿捏好分寸反倒危险。
何况不断地互相试探,也可能拉开彼此的『距离』。
「正好相反──我是打算向女神复仇的一方。」
我感觉到身后的伊芙及丽兹有所反应。尽管没有出声,但她们都流露出讶异之情。
我并未告知她们,自己是女神的敌对方。
「那么──你又是哪边?」
就是现在。魔女此刻的反应将决定一切。
万一魔女与女神是一丘之貉,那就仅剩一个选择。
击败魔女,并占领此处。
我静候著对方的答覆。能看穿谎言的瑟拉丝将告诉我正确答案……
只见魔女紧皱眉头,将手搭上腰际并显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
「啊?亚莱昂女神那个邪神不仅将妾身视为危险人物,还将禁忌之名强加于妾身。根本不存在任何理由,能让妾身对那个混帐女神抱持好感…………你刚刚是不是偷笑了一下?咦?等一下,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看样子,魔女似乎备受女神关照呢。
然后──一瞬之间,我也不小心忘了保持平静。
「没什么,抱歉。」
……哦,想不到魔女也会爆粗口呢。
而且,嗯──她也称女神为混帐女神啊。
瑟拉丝没有发出暗号。
『万一魔女撒谎,就轻咳一下。』
既然她没有动作,表示对方所言属实──换言之魔女不属于女神阵营。
这下几乎可以确定了……
万分之一的疑虑总算去除了。
「那么,差不多可以回答妾身的问题了吧?你们拜访的目的为何?」
「……有两个目的。」
「两个?还真贪心呢。」
「毕竟是人类嘛。」
「……哼。来,说说看吧。姑且听听你怎么说。」
「第一,希望你能收留我身后的豹人与黑暗精灵。」
魔杖前端向上轻弹了一下。
「说下去。」
「基于某些原因,她们正遭人追捕。倘若你不愿收留,两人就非得在外界持续过著绝望的逃亡生活。」
「嗯哼。意思是不需要收留你和那位高等精灵吗?」
「可以的话,也希望你能暂且收留我们。但只要再达成另一个目的,我们便会立刻离开这里。虽然只能口头约定……但我不打算泄漏关于你的情报。四处扩散你的情报,对我也没好处。」
伊芙与丽兹稍稍流露动摇之情。
大概是『我们便会立刻离开这里』这句话,令她们心生动摇吧。
魔女以魔杖作为支撑,并前屈身体。
「你好像对自己的话术颇具自信呢。」
「我不否定。正因如此我才会自告奋勇,作为这支队伍的队长出面进行交涉。」
「看起来不像纸老虎,也不会不自量力地虚张声势……哼,目前为止对你的印象还不算差。」
「总不能让可能愿意收留我们的魔女感到不悦嘛。我姑且还是有在顾及形象。」
「好笑。」
……看来『好笑』是她的口头禅。一般来说,『好笑』是『应该笑的时候』或『感到有趣的时候』才使用的词汇。
然而她脸上却不带一丝笑意。
没错,魔女未曾绽露一点笑容。甚至连愉悦以外的情感也无法使她扬起嘴角
。
嘲讽、苦笑、讽刺或自嘲──全都没有。
「然后呢,另一个目的又是什么?」
不笑的魔女如此提问之后,我从背袋里拿出了三只纸筒。
「这些。」
「那是什么?地图?」
「是咒语书。」
「……你想要埃丽卡传授那些咒语书的读法吗?是什么样的咒语,让你不惜专程跑到这种地方也想学会?」
「禁咒。」
魔女的表情变了。
「…………哦。」
「我一直在寻找能读出这些咒语的人。倘若是知识渊博到足以被冠以禁忌之名的魔女,应该有办法才对。」
「凑齐了三个……换言之你……」
有所察觉的魔女开口了。
「想获得禁咒的力量,以打倒亚莱昂的女神吗?」
「没错。」
魔女耸耸肩。
「不可能。」
这个口吻……
她──并非不知道读法。
虽然知道,却不打算教我。
从语气听来,比较接近这个意思。
瑟拉丝没有传来暗号。我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踌躇与困惑。
她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发出暗号。
刚才的『不可能』,并非『因为办不到所以不可能』。倘若是『心情上不可能』,那么魔女就不算『撒谎』。
而且魔女刚才道出了『凑齐了三个』这句话。
她毫无疑问掌握著什么情报,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
「你知道读法吧?」
「……没错。不过──」
魔女维持著前屈的姿势,青紫色的瞳孔轻轻闭上。
「面对不知是否有资格接受禁咒知识的人,我可不打算轻易地将读法传授出去。」
「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教我?」
「谁晓得呢。」
「是吗?我懂了。」
魔女紧皱眉头。
「…………懂什么?」
「既然如此,就先谈谈第一件事──收留我身后的豹人与黑暗精灵吧。」
关于禁咒的事,目前看来没有交涉余地。
既然如此就先交涉另一件事──从其他方面著手。
「埃丽卡有什么理由收留你们?答应这项要求对埃丽卡有何好处?……一般情况下,应该会像这样断然拒绝吧。」
她的紫冰眼眸望向了伊芙与丽兹。
「首先……那位豹人族,你是史毕德族的孩子吗?」
伊芙向前迈进一步。
「正是如此。我是艾迪姆•史毕德的孩子,伊芙•史毕德。」
虽然负责交涉的人是我,但也没有禁止其他人出面交谈。
我告诉她们可以依状况自由发言。
魔女露出了『果真如此』的神情。
「……艾迪姆和帕绮人呢?」
面对魔女的提问,伊芙迟了一拍才回答。
「父亲和母亲都已经逝世。」
「……抱歉,问起让你痛苦的事。」
「你没有必要道歉,事实就是事实。」
伊芙举起手,秀出手上的东西。
「这是你赋予我们一族的地图……我正是依循这份地图而来。『倘若某一天你需要禁忌魔女的力量,就用这份地图向她寻求协助。』……这是父亲艾迪姆留给我的遗言。」
「我受了史毕德族很多关照。但是,这样啊……艾迪姆和帕绮都死了……」
魔女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从表情看来,她似乎和伊芙的双亲建立了相当友好的关系。
「而你就是当时的小女孩……伊芙。」
「嗯?我们见过面吗?」
记得伊芙说过她未曾见过魔女。
「你没印象了啊。这倒也是,毕竟埃丽卡见到你时,你还只是个小婴儿。」
「……原来如此。」
「从某个时期开始,妾身和史毕德族就断了音信……」
「我们部族某天遭到袭击,就这样惨遭歼灭……只剩下我一人。」
「被谁?」
魔女的声音释放出了沉重而锐利的紫炎。她态度骤变,甚至可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另一方面,伊芙的口吻却格外消沉。
「我只记得袭击者是一群年幼的孩子……」
「名字。」
那是近乎命令的语气。魔女催促著伊芙──要她道出那群孩子的名字。
「我不晓得他们的名字。唯一清晰烙印于脑海的,只有他们是群与年龄不符的强大怪物……」
已然死心的伊芙叹了口气。
「仅掌握这点情报的我没能为大家报仇雪恨……如今对方的长相应该也和当初完全不同了。」
魔女轻轻咋舌一声……看样子她比想像中具有人性。
会为了亲昵的人勃然大怒,可以说是相当重情重义。
「之后,唯一幸存下来的我便独自在这片大陆仿徨游走。那个时候,我和同样孤身在外流浪的丽兹相遇了。」
伊芙将手搭上丽兹娇小的肩膀。
「为了寻求安身之地,我们踏上了旅程。然而与此同时,一群奴隶商人盯上了我们……以寡敌众的情况下根本逃不掉。为了赌上一线希望,我们逃进了魔群带……」
她无力地摇摇头。
「然而魔群带的魔物,却远比那群奴隶商人还要恐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折返的我们,就这么被守株待兔的奴隶商人袭击并抓住了。」
伊芙滔滔不绝地向魔女阐述之后的发展。
她在蒙洛伊以奴隶的身分被卖掉,并成为了血斗士。
为了赎回自己与丽兹的自由,她拚了命地持续战斗。
遭到经营血斗场的公爵背叛之后,最后被我们所救……
魔女不发一语地倾听著。伊芙语毕之后,她将目光移向丽兹。
「你的姓氏是什么?」
「对、对不起……我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丽兹贝德。」
「那么你的双亲……」
话才问到一半,魔女支吾其词。大概是觉得自己问起了残酷的事吧。
「我……与姊姊相遇之前,一直在森林里的黑暗精灵聚落生活著。」
丽兹开始静静地诉说。
「我是个孤儿,不晓得亲生父母的身分,也没有记忆……事后我才知道,丽兹贝德这个名字,是收养我长大的人……他已逝女儿的名字。」
语落至此,丽兹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某一天,那座聚落……被自称为亚莱昂骑兵团的人给摧毁了……但我不清楚原因。」
亚莱昂──混帐女神的国家吗……真是个到处为恶的国家。
一脸恼火的魔女开口了。
「即便如此你还是幸存下来,之后独自在外流浪……并且在过程中与伊芙相遇。」
「是的,然后……」
丽兹望向我。
「登河大人在危急之际救了我。至于来龙去脉,就如方才姊姊所说。」
魔女终于露骨地显露出愤怒之情。
「尽管并非所有人类都如此卑劣……但他们对待精灵族和亚人种的态度依旧让人无法苟同。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他们的愚蠢还是不见好转。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和尘世保持距离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不过嘛……」
她低下了头。
「换作是其他人,妾身早把你们赶回去了……真伤脑筋。艾迪姆的女儿,和失去故乡的同族女孩……」
魔女缓缓地摇了摇头,并开始自问自答。
「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说到底,刚才那番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不过艾迪姆的事只有史毕德族的人才知道……而且她的面容也确实有艾迪姆的影子……」
在她陷入纠结的这段期间,感觉我可以游刃有余地让她进入技能范围内……虽然我不打算这么做就是了。
不过看来计画确实奏效了。
『与魔女有因缘的豹人族』。
『拥有可怜遭遇的同族少女』。
这两项要素使魔女深陷苦恼。
假设只有我和瑟拉丝两人,事情想必不会这么顺利。
『关于禁咒我无话可说。抱歉我无法信任你们,请回吧。』
她有极大可能会像这样,以一句话断然拒绝我们。
禁忌魔女虽然有情有义,基本上却是个现实主义者。
换言之若非有充分的理由,无法让她动容。
而伊芙和丽兹正是足以动之以情的要素。
下定决心的魔女端正姿势。
「好吧,姑且保留让步的余地。」
魔女的眼神仍存有一丝怀疑。
「不过,能容妾身说句话吗?不,就算没有你们的许可妾身也要说。伊芙及丽兹……那位『登河大人』或许只是打算利用你们,作为拉拢妾身的筹码喔。」
她连这点都考虑到了吗?果然很敏锐。
「无妨。」
伊芙强而有力地答道。
「即便真是如此,我也不在乎遭到
登河利用。这个男人为我们做的事,值得我甘愿为他付出。他不惜让自身暴露于危险之中仍将我们带领至此,反过来说我也算是在利用他。」
「我、我也一样……!」
丽兹紧接著说下去。
「对、对象是登河大人的话,无论被怎么利用都没关系!那个……前提是如果我能帮上他的忙……」
「……你们与登河相遇之后,经过了多久?」
魔女眯起双眸提出疑问,伊芙则坦白说出时间。
「嗯哼……就凭这么短的相处时间,你们对他的信赖倒是格外深厚嘛。听起来……这名叫登河的男人要不是个滥好人──要不就是个出色的诈欺师。」
我嗤笑一声。
「这个嘛……一半一半吧。」
「可笑。」
魔女用杖敲打一下地面。
「看来是个不容轻忽的男人呢……不错。」
接著她转过身去。
「也罢,反正你们也没有随意破坏掉哥雷姆……不对,或许连这点都在你的计算之内……没错,为了博取妾身的信赖……」
魔女回头望向我。
「不过嘛……你这名叫登河的人类确实让人好奇,稍微和你交流一下倒也不坏。毕竟最近妾身也有点无聊。」
她将手上的杖旋转一圈。
「好吧,就招待你们前往埃丽卡的家。」
很好,如此一来就达成了两个目的其中之一。
以起头来说还算不错,甚至可以说超乎预期。
……虽然魔女是看穿了我的用意,才刻意接纳我们。
但总而言之,终于成功跨出了第一步。
之后只要能博得魔女的信任,便能完成我们造访金栖魔群带的目的。
同时也更接近被混帐女神视为禁忌的咒语了。
而且,虽不知道她本人有没有注意到,但魔女已泄漏了一项重大资讯。
凭我掌握的情报,还无法断定『那件事』是否为真。连瑟拉丝亦不清楚。
一直以来,那都仅是一项『有可能属实』的情报。
我用掌心覆盖住自己的口部,避免他人看见我情不自禁流露出的表情。
没错──魔女方才是这么问我的。
『你想获得禁咒的力量,以打倒亚莱昂的女神吗?』
我几乎要反射性地勾起嘴角。对,她的提问意味著──
那些禁咒确实能击败那个混帐女神……这么理解没错吧?
走上木造阶梯并敞开门扉之后──魔女埃丽卡现身了。
「进来吧。」
伊芙牵著丽兹的手并瞥了我一眼。那是请求许可的眼神。
我点头答应之后,两人便往阶梯迈出脚步,斯雷则尾随在后。
「……我们也走吧,瑟拉丝。」
瑟拉丝回应一声「是」,接著小跑步接近我。
她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终于设法取得对方的好感了呢。」
「是啊,暂且确保了伊芙与丽兹的安身之地──光是如此便成果丰硕了。」
登上阶梯尽头的我们踏入屋内。
宽敞的房间随之映入眼帘。
能目视到烛台型的灯光。依发光方式判断,应该是以魔素作为能量来源吧。
房间中央有一张木制矮桌,家具与摆饰大部分都是以木头为基调,造型则偏向时髦的北欧古董风。
埃丽卡将魔杖倚放于一旁的边桌,自己则深陷于沙发椅上。
「稍等一下。」
依指示等了一会儿之后,哥雷姆于房间深处现身了。它用双手抱著四张椅子,并俐落地以等间距离排列好。
「来,坐吧。」
接受对方邀请的我们坐上椅子,埃丽卡则拿起沙发旁桌子上的银杯。
「要喝点什么吗?」
瑟拉丝以目光询问我『该怎么办?』,我则回应道:
「劳烦了。」
她也许是害怕对方在饮料中混入安眠药等药物,但即便只是表象,现在也必须表现出对埃丽卡的信任。当然,一旦察觉有哪里不对劲,我就会立刻采取对策。
哥雷姆端来了放著银杯的托盘。
……它还能打杂啊,真是灵巧。
对方端出来的是香草水。我将杯子递往嘴边,同时若无其事地嗅著气味。
和我在蒙洛伊喝过的香草水气味相同……是同种类的香草吗?
我装出将水一饮而尽的样子,并用舌尖稍稍舔拭一下味道。从这个角度,坐在对面的埃丽卡应该看不见我的嘴才对。尝起来不像有毒。
……味道没有异样,看样子没问题。
「担心妾身下毒吗?也罢,会有所警戒也是无可厚非。」
埃丽卡用手梳理艳丽动人的黑发,并伸手催促道。
「妾身不会感到不悦。尽管试毒,直到满意为止吧。」
她的目光正投注于瑟拉丝身上。
「啊──那个,失礼了……」
瑟拉丝双手捧著杯子,尴尬地缩起身子。看来她试毒的时候似乎被埃丽卡看穿了。另一方面,伊芙及丽兹则毫无警戒地喝下了香草水。
埃丽卡撑著脸颊,并以锐利的眼神注视瑟拉丝。
「你……是瑟拉丝•亚休连对吧?」
「您知道我吗?」
从我们握有的情报看来,埃丽卡至少已经过了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了。
十年前的话,瑟拉丝年仅9岁。即便埃丽卡认识当时的瑟拉丝,有可能立即认出成长后的她吗?
不,不对。
埃丽卡的口吻──不像是长期与外界隔绝的样子。换句话说……
「你握有某种方法,能取得魔群带外面的情报是吗?」
我提问之后,她优雅地交叉双脚。
「正是。」
乾脆地承认之后,不知为何她又将目光投向斯雷。
「那是在遥远过去失传的古代力量──」
「使魔之类的?」
埃丽卡的单边眉毛颤动了一下。
「你竟然知道,真让人意外。」
「……虽然无法确信,但隐约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是随便乱猜的,纯粹只是因为脑中有种『提起魔女就会联想到使魔』的刻板印象罢了。原本的世界也有很多类似的创作……
硬要说有什么理由的话……因为埃丽卡在开口前瞥了一眼斯雷。
依我判断,望向魔物斯雷这个举动,代表『她脑中浮现出了某种能够操控魔物的力量』。
埃丽卡弹响手指。
「正如你所言,妾身是透过使魔获取魔群带之外的情报。尽管妾身不愿与外界扯上关系,仍改变不了外界十分有趣的事实,所以妾身才会定期搜集情报。话说回来──」
她的视线从我的脸,向下移至长袍。
「藏在长袍里的那只魔物,是你的使魔吗?」
果然被发现了。
「这只史莱姆是我的搭档。我不晓得所谓的使魔究竟是什么,所以也无法确定能否如此称呼它。」
「不清楚使魔明确的定义及操控方法,是吗?」
魔女正不著痕迹地打探我的知识量,真是不容小觑。
「也罢,埃丽卡就破例教教你吧。所谓使魔,指的是与自己缔结魔术契约的动物或魔物。它们愿意遵从大多数的命令,还能将映入它们视野的景象传送至主人脑中。虽然也可以透过使魔与现场的人沟通……不过那会使妾身及使魔筋疲力竭,累到让人以为自己的寿命缩减了呢。」
埃丽卡扭转颈部,并揉揉肩膀。
「所以……可以的话我不想使用那招。毕竟会疲倦到数日都昏睡不醒。」
既然如此,哔叽丸就不算在使魔的范畴内。
「我们没有缔结你口中的魔术契约。与其说是使魔──不如说哔叽丸是我重要的搭档,也是珍视的伙伴。」
长袍里头传出了「哔啾~」的愉快鸣叫声。
「哦~那装著媒介水晶的那匹马呢?」
媒介水晶……?是指斯雷颈部后方的那东西吗……?
「你知道关于斯雷的事吗?我在米鲁兹遗迹偶然发现一颗蛋,带进魔群带后便孵化了……」
没错,我本来也打算询问一下关于斯雷的事。趁现在顺便问问吧。
「无法肯定它是神兽还是魔兽,连妾身都未曾见过这种魔物……吶,等会儿能让妾身稍微调查一下它吗?」
「……斯雷不抗拒,也不具危险性的话就可以。」
我如此回答之后,埃丽卡再次交叉双脚。她的心情似乎变得愉快了一些。
「谢谢。」
虽然心情显得还不错……但她依旧不带一丝笑容。
「嗯?」就在这时,埃丽卡的视线突然移开了。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丽兹。
「──啊啊,抱歉。」
不知为何,埃丽卡忽然致歉。
「虽说是从南方,但你们毕竟穿越了魔群带,应该已经身心俱疲了吧。」
只见丽兹不安地缩起身子,她的眼角泛起了几滴泪光。
啊
,原来如此。看来魔女注意到丽兹在强忍著呵欠。
「啊……在大家讨论严肃话题的时候,真的很对不──」
「用不著道歉,丽兹。」
我打断了她的话。
「你都强忍住呵欠了,没有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还有……这种动不动就道歉的习惯,必须改掉才行呢。」
埃丽卡挺起胸膛,并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可怜的孩子,养成了对他人脸色过度敏感的性格。」
埃丽卡双手撑著扶手,打算从沙发上起身。
「自尊心与自我肯定感也被大幅抹杀了……光是想像她至今遭受了什么样的待遇,便令人不禁涌起一股杀意。」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她能花上一段时间在这里疗养。」
弯著腰的埃丽卡,半眯著眼瞪向我。
「……总觉得每次和你说话,思绪就会自然而然地被诱导。」
「既然只是『总觉得』,那我可是无罪的。毕竟也可能只是你的错觉。你没有证据吧?」
「……可以问问你几岁吗?」
我坦白回答之后,埃丽卡噘起嘴唇并紧皱眉头。
顺带一提,她到现在还是维持著弯腰姿势。
「……骗人的吧?」
「那你又是几岁?」
「妾身活过的岁月可是你的数倍。」
「既然如此,我是否该向大前辈表达一点敬意呢?倘若你希望我用敬语──」
「好笑,别说笑了。听好了登河,无论活得再久,光是平白增长岁数也不会变成值得尊敬的人。」
「……很高兴能多瞭解你的想法。好了……照刚才的谈话内容,你应该愿意提供我们床铺──这么说没错吧?」
「对,你们最好也歇息一会儿。」
弯著腰的埃丽卡总算挺直身体并呼唤哥雷姆,接著向它们下达某些指示。
「啊,话先说在前头,不可能四人各住一个房间。这里仅有一间客房,另一组人就自行打扫并使用埃丽卡以前的房间吧。」
「这便足够了。」
「还、有──每个房间都只附有一套寝具。是要一起睡或者其中一人睡地板,就由你们自行选择吧。」
伊芙和丽兹果然还是睡同一间比较好吧。如此一来──
「…………」
我将目光投向瑟拉丝。
她使劲点了两次头……应该是答应了吧?
「那么,就由我和瑟拉丝借用你以前的房间吧。」
放下行李之后,我将身体倚上房间的墙壁。
「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是的,能获得床铺著实令人高兴。只不过……」
我们居住的房间,空间十分狭窄。
不,正确来说是连立足地都很少。
地板上散乱著各种摆饰。
原本的房间其实挺宽敞的。
占据空间的物品当中有一些是大型家具,但绝大多数都是沾满灰尘的中小型摆饰。根本是把用不到的房间当作仓库……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
幸亏从门口到床铺附近的走道勉强还留有一些空间,足够摆放我们的行囊。就算不整理,走到床边在床上就寝时也不至于阻塞难行。
……只不过,好歹得腾出一些位置让我在地板上睡觉才行。
「埋怨也无济于事,毕竟自行打扫是出借房间的条件。等会儿向魔女确认一些关于打扫的细节之后,就尽快在可能的范围内整理乾净吧。瑟拉丝你没意见吧?」
瑟拉丝目不转睛地盯著床铺,过了一会儿才出声回应。
「是。」
我已经习惯与瑟拉丝同房了。
我们已共同度过好几个夜晚,当然也有数次同房就寝的经验。
因此双方都不会感到抗拒……不过瑟拉丝似乎还静不下心来。
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才让她现在格外在意吧。
就在这时,斯雷在空无一物的地毯上趴了下来。
第一型态很节省空间,能够确保休息位置。
「噗噜~……」
看来斯雷也已经筋疲力尽……这下总算可以让它喘口气了。
我安抚著斯雷的背。
「好好休息吧。」
「噗噜~……♪」
另一方面,哔叽丸则精神饱满地飞跳至床上。
「哔啾~♪哔叽~!」
只见它兴奋地上下弹跳著。
「哔啾~♪」
看样子哔叽丸早已恢复了精神。
姑且决定让哔叽丸及斯雷和我们同房时,埃丽卡还问道:
『欸……它们晚上不会碍事吗?』
真是无谓的关心。她似乎以为我和瑟拉丝是『那种关系』。
算了,也难怪她会误解。
就在此时,瑟拉丝突然语气严肃地叫住了我。
「登河大人,关于就寝时的安排──」
我出手制止,并一步步走向瑟拉丝。
在两人几乎要肌肤相触的极近距离下,我将自己的唇凑近她的耳朵。
「咦?那、那个──!?」
「若要用一般声量说话时,需以魔女正在窃听为前提。虽说那名魔女感觉可以信任,但我们毕竟还不瞭解她。所以要是谈话内容无关紧要,被听到也无所谓,那再用正常声量。」
我压低声音,在气息足以拂过瑟拉丝的距离下窃窃私语道。
「啊──明白了。」
「所以呢?从你刚才的语气听来……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吗?」
「咦?那个……应该,算是吧。」
「那就稍后再说,行吗?」
「啊──是的。」
瑟拉丝的耳根染上了一抹红晕……我靠太近了吗?
我远离她,并恢复原本的声量。
「……不过,幸好禁忌魔女看起来为人不错。」
在床缘坐下的瑟拉丝优雅地双脚并拢。
「是、是啊。本以为她会是形象更为庄严的人。」
「形象很不庄严,真抱歉啊。」
「呀──!」
瑟拉丝的双肩大幅颤动了一下。
埃丽卡正倚靠在房间门口的门框上。
从瑟拉丝的视角来看,埃丽卡的位置恰巧位于瑟拉丝的正后方,因此她完全没注意到。
顺带一提,我本来正打算向现身于此的埃丽卡打声招呼。
不知是想澄清还是道歉──瑟拉丝连忙开口了。
「埃丽卡大人,刚才那句话绝非──」
「她是想说你很有亲和力,对吧?」
「嗯哼,意思是她在夸奖我?」
「我说得没错吧?」
我徵询瑟拉丝的同意,她则奋力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没有任何理由诋毁魔女大人。不过……」
瑟拉丝站起身来面向魔女,然后屈膝跪地并低下头。
「倘若我的发言令你感到不悦,请容我由衷向你致歉。」
埃丽卡眯细双眸,缓缓地交叉双臂。
「瑟拉丝……你是不是常常被人说『太认真所以很无趣』?」
「!」
一针见血。瑟拉丝回头望向我。
「登河大人。」
那哀怜的眼神彷佛在说『真的吗?』。
……就算有谎言判定能力,说不定只要有男人对这位公主骑士说一句『和瑟拉丝两人聊天很开心』,她就会轻而易举地沦陷……
「我不是说过,瑟拉丝你的认真性格正是优点所在吗?我很清楚你的长处,现在你就先接受我这样的评价吧。」
「啊,那个──是。」
看到瑟拉丝略显开心地点点头之后,我接著向魔女搭话。
「总而言之,这下也省得我去找你了。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
「妾身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会前来拜访。」
魔女望向走廊的另一侧。记得那是伊芙及丽兹的房间。
「有些事应该不好当著她们的面说吧?反正妾身也还有些话没讲完。何况……埃丽卡已经很久没和外界的人说话了,意外地有些兴奋。尽管一直隐居于这种地方,但妾身也并非打从心底讨厌人类。」
「──能称呼你埃丽卡吗?」
「随你高兴。顺带一提,埃丽卡并非本名……不过想叫的话就叫吧。」
瑟拉丝流露出稍显诧异的神情。
大概是因为埃丽卡自报姓名时,判定谎言的能力没有起作用吧。
「妾身也与丽兹贝德相同,原先仅有『亚纳奥罗巴尔』这个名字。但是……实在太长了,又没有适合的简称。于是就将亚纳奥罗巴尔当作姓氏,以较为简短的『埃丽卡』作为名字。这是从过去的异界勇者纪录中随意借用的名字……因为发音还挺好听的。有意见吗?」
她将『埃丽卡』视为『真正的名字』。
原来如此,这种案例也不会被判定为谎言吗?
「啊,还有埃丽卡之所以偶尔会自称为『妾身』,是因为这是我在帮自己取名为『埃丽卡』之前所留下的习惯。如
今已经尽量自称『埃丽卡』,但偶尔还是会脱口说出『妾身』。可是……总觉得『妾身』这种称谓很老派。」
「这个嘛──或许是吧。」
她的外貌与『妾身』挺相衬的,我倒觉得不差……不过继续这个话题只会让事情愈来愈复杂,姑且先表示赞同吧。
「以『埃丽卡』作为第一人称感觉比较年轻吧?对吧?瑟拉丝你认为呢?哪种第一人称比较好?」
埃丽卡咄咄逼人地质问道。看来这对她而言是相当重要的问题。
「咦,我吗?那个……我觉得两者都很好哦。」
「埃丽卡讨厌这种回避风险的回答。」
瑟拉丝显得很沮丧。
「非常抱歉……」
「由我做出具风险性的发言,相对地瑟拉丝则以稳当的言行来取得平衡。」
「你会不会太袒护自己的恋人了?难道是故意炫耀吗?」
「算是吧。」
「我、我和登河大──」瑟拉丝话才说到一半,埃丽卡便耸耸肩。
「果然不是故意炫耀。」
话说回来,埃丽卡还挺健谈的。也许正如本人所言,她很渴望与人对话……对我来说正是大好机会。
对话机会增加,意味著拉拢她的可能性亦会随之提升。
「然而一旦认真起来,你却是最为棘手的对手……」
埃丽卡将目光投向瑟拉丝。
「能够看穿伪装风音的精灵──八成是席菲泽雅吧?」
那是瑟拉丝操使的风精灵名字。
「不过,他应该不是与亚休连一族代代缔结正式契约的精灵吧?」
瑟拉丝表情微妙。
「……你看得出来吗?」
嗯……原来存在正式与一族签订契约的精灵啊。
「尽管不清楚事情缘由……但瑟拉丝•亚休连与失散的精灵缔结了契约。这就是你之所以投身于涅亚圣国的原因吗……与失散精灵签订契约,于是遭到国家放逐?」
瑟拉丝沉默不语,埃丽卡则像是在责备自己似地摇了摇头。
「……问太深入了,抱歉,忘了吧。总之……不仅有能看破谎言的席菲泽雅,还有你。」
埃丽卡一脸嫌麻烦地望向我。
「互相欺瞒对埃丽卡来说太过不利了。」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推心置腹地谈吧。」
说实话,我没什么情报是需要特别向埃丽卡隐瞒的。
「埃丽卡也表示赞同。毕竟刺探你们的底细实在太麻烦了。」
「那事不宜迟……我得坦承什么事,才能博得你的信任?」
「这个嘛,首先是……你需要禁咒的理由。埃丽卡必须先瞭解这件事,否则一切免谈。」
语毕,埃丽卡从双峰谷间拿出一只怀表。
她随手将怀表扔向我,我伸手接住了它。
「反正你们也需要暂时休憩一会儿,有很多时间能聊。」
看来对方也看透了我们的疲劳程度。
我瞥向占据了大半房间的摆饰。
「我倒希望先用这段时间来整理这地方。」
「打扫工作之后再做就行了,埃丽卡也愿意帮忙。」
「哼,知道了。」
拿著怀表的我勾起嘴角。
「那就来谈吧。谈谈我们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始末。」
话说到一半,埃丽卡突然打断了我。
「抱歉打断你说话──啊?等一下,开玩笑的吧?」
埃丽卡用手指抵住额间,并紧皱眉头。
「意思是,你从那座废弃遗迹生还了……?咦?换句话说……咦?等等?这表示……」
为了确认,她再次重复质问道。
「你打倒了噬魂魔吗?」
「算是吧。」
「『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我之所以能获胜,确实有相应的理由。」
废弃遗迹的魔物彻头彻尾地小看了我。
那里的魔物相当蔑视废弃者。
甚至把人类视为玩物。
而实际上,遗迹的魔物的确具有凌驾废弃者的力量──
「当中最强的魔物便是噬魂魔。既然那座遗迹的生还率为零……代表这只噬魂魔阶级最高、从未败北。」
「所以它太过轻忽大意,甚至露出了破绽?」
「我是如此认为。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我可以说是被过去废弃者们累积的败仗所救了。」
正因如此,噬魂魔才会露出破绽。
埃丽卡以纤细的指尖,优雅地抚摸她艳丽的唇瓣。
「就逻辑上来说确实说得通……」
她似乎还不相信我杀了噬魂魔。
埃丽卡走向我并凑近脸庞。
她的身高比我矮,所以正以仰望著我的姿态和我面对面。
「那只噬魂魔竟然被你……」
青紫色的双眸映照出了我的身影,此刻的『我』在她眼里没有一丝邪恶气息。换言之──她不认为我强大到足以杀死噬魂魔。
就连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这身拟态。埃丽卡狐疑的神情证明了这点。
「话说回来,你知道噬魂魔的存在呢。」
「嗯?是啊。」
埃丽卡将头撇向一边,并把手搭上腰际。
「有段时间,妾身一直跟在薇希斯身旁。」
原来如此……她就是在那时得知噬魂魔的事。
「换句话说,你曾待过亚莱昂吗?」
「没错,基于各种原因曾在那里滞留过一段期间。幸亏在陷入危险之前就尽快脱身了。」
「优秀的黑暗精灵……那名女神势必会想方设法地拉拢你吧?」
「对。正如你的猜测,她确实曾经试图拉拢妾身,然而却被埃丽卡拒绝了。之后埃丽卡流浪了好一阵子……并渐渐厌倦驱赶追兵,于是决定隐身于此。」
女神所派遣的追兵,肯定不是能轻易逃脱的对手。
而且埃丽卡甚至有能力抵达魔群带的深处。
依我判断,她本身的战斗力肯定相当了得。
「反正埃丽卡原本就打算最终要在这里定居,只是时间提早一些罢了。」
埃丽卡挺起胸膛并伸了个懒腰。
「嗯……话题扯远了。所以呢,离开废弃遗迹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接著道出了黑龙骑士团的事。
「…………啊?所以是你杀了『人类最强』,不是传闻中的咒术师集团杀的?」
「也顺便提一下关于那支咒术师集团的来龙去脉吧。」
阐述完亚信特的事之后,埃丽卡点头附和。
「于是亚信特才会忽然销声匿迹……」
埃丽卡前倾身子,以高高在上的态度指著我。
「将冰封的尸体敲个粉碎,你的想法实在很有意思。埃丽卡很喜欢这种点子。」
埃丽卡流露出钦佩的目光,而我也同样对她深感佩服。
使魔的情报搜集能力比想像中更卓越,简直就像网路新闻或报纸一样。
令她能够定期瞭解世界上的热门话题。
「──总之,以上便是我们踏入魔群带之前的原委。」
说完之后,我啜饮了一口香草水。那是哥雷姆在谈话期间替我们端来的……到现在仍不忘试毒的我,不禁感慨自己的疑心病真重。
「于是你们扫荡了魔群带的魔物,最后抵达这里……」
埃丽卡将沾在指尖上的水滴舔拭乾净。
「真亏你能靠所谓的状态异常技能生存到现在。」
「与这世界既有的状态异常赋予能力相较之下,我的力量似乎具备超乎想像的性能。」
「魔术式、咏唱咒语与勇者的力量(技能),这世界大致上能分类成五大系统……」
她盘腿坐上床铺。
「无论哪个系统,状态异常赋予系统的能力都必定被列为最低阶级。」
埃丽卡竖起手指,以老师的口吻开始讲解。
「埃丽卡也曾试著探索这项能力的可能性,但不管是成功率、持久力与效力,它在任何方面都无用武之地──也就是废柴技能的代表。」
而且这是全世界的共同认知──埃丽卡补充说道。
「因此薇希斯会判定你派不上用场,绝对是合情合理。再加上你不仅等级吊车尾,连女神加护的数值都低得可怜,也难怪她会把你当成牺牲品。」
魔女毫不客气地如此断言──我不讨厌这样。
「而你……则是想对把自己扔进废弃遗迹的薇希斯复仇。」
「对,我想复仇。我打从心底渴望著。」
原因之一的确是为了吊祭过去的废弃者们。
但追溯这股深不见底的漆黑感情之后发现,源头──
「完全是出于私怨。」
什么大义名分根本无所谓。
我只是看不惯那个混帐女神罢了。
所以我要百倍奉还──将她彻底击溃。
「……有意思。至今为止,每个口口声声说要击败女神的人,要不是高举著夸张的大义名分,要不就是明知自己办不到,
只敢在私底下虚张声势罢了……但妾身能从你身上感受到无论如何都要复仇的意志。除此之外你还拥有卓越的身体能力、透过战斗经验累积的反应力与精神力,以及最关键、强大的状态异常技能……」
语落至此,埃丽卡的眼神产生了变化。她的眼眸覆上了一层阴霾。
「然而薇希斯她──」
「拥有【女神解咒】。」
我抢先埃丽卡一步,道出了那令人憎恶的词汇。
能够使状态异常技能彻底无效化的女神能力。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自己第一次施展【PARALYZE(麻痹性赋予)】的瞬间。
「哼,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你的状态异常技能对那家伙无效。」
若不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攻略女神的任务将是难上加难。我需要其他手段,例如……
「正因如此,我才会──」
「为了学会禁咒,专程前来造访埃丽卡。」
「就是这样。」
「……不过,没想到当今还有咒语书被遗留下来,著实令人吃惊。本以为已经全被薇希斯烧光的禁咒咒语书,居然还留有一组三本。」
大贤者带进废弃遗迹的禁咒咒语书。
搞不好那些已是现存最后的咒语书。
话虽如此,既然混帐女神滴水不漏地试图处理掉咒语书……意味著禁咒极有可能是女神的天敌。换句话说,禁咒藏有【女神解咒】也无法防范的力量……
埃丽卡抬起单膝,并将手肘搭上膝头。
「虽不晓得是否所有神族皆是如此,但薇希斯的个人战斗能力超乎想像地强大。据说人面种有极低机率会在人类的聚落现身,而那个女人却能毫发无伤地将之弑杀殆尽。」
刚被召唤至此的时候,她曾用火球活活烧死金眼狼。
加上那击昏十河的动作……
尽管我早已预料到女神本身的战斗能力也不容小觑──但没想到有如此程度。
如此一来,就连瑟拉丝及伊芙也难以成为对付女神的战力。
「也有传闻指出,噬魂魔其实被她洗脑了……那名女神确实很不寻常。」
「……洗脑人面种?」
埃丽卡弯曲上身并躺了下来。
多么不设防的姿势。从我的位置仅能勉强窥伺她的表情。
她用双手枕著头部,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假设人面种诞生的始末符合妾身的理论,可能性便不是零。」
谜团重重的人面种诞生缘由。
……其实在踏入魔群带之前,我的脑海一隅也萌生了一个想法。
「根据你的预测,人面种的真面目是──金眼魔物突然变种后的姿态,是吗?」
我接在埃丽卡之后如此说道,只见她猛然撑起上半身。
「……真是令人震惊。你被召唤至此的时日尚短,竟然已经探究得这么深入了?」
「因为我至今遇到的人面种当中,没有同类的个体。」
我曾见识过好几只看似同种族的金眼魔物,却没看过任何一只像是同族的人面种。这意味著它们很可能不具生殖能力。
换句话说,它们是以其他方法诞生。
「倘若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过去邪恶根源的军队中有多少只人面种?就算真的有……应该也为数不多吧?」
我提问之后,埃丽卡指向我。
「没错,正是如此。埃丽卡反倒认为在最北之地诞生的魔物中,恐怕没有人面种。」
简而言之,埃丽卡的意思是……
『邪恶根源不会生下人面种』。
既然这样──
「表示它们是由某种东西变种而成。」
恐怕──变种前的个体即为金眼魔物。
「至于金眼魔物变种的先决条件,则是──」
埃丽卡青紫色的双眸与我四目相交。
「「吞食人类。」」
我们不约而同说道。
埃丽卡再次躺上床铺,而且是猛然倒下。
然后……她保持著仰躺姿势,并立起单膝。
「没有确切证据──不过……这是最合理的猜想了。至于变种为人面种的机率,八成是……」
「吃愈多人机率愈高,是吗?」
「埃丽卡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与其他金眼魔物相较之下,人面种占绝对少数。也就是说……即便吞食了大量人类,变种机率仍然很低……」
躺在床上的埃丽卡抬起头来。
她凝视我,接著交叉纤长的双腿。
「吶,你难道读过什么相关文献吗?」
「这姑且是我自己建立的假说,以从至今遇过的人面种身上得到的情报作为基础。」
埃丽卡猛然起身,又一次盘腿坐在床上。
「登河……妾身挺中意你的。」
喀锵!
瑟拉丝手上的银杯应声坠落。「啊、十分抱歉!」她连忙致歉并捡起银杯,看来是对埃丽卡口中的『中意』两个字起了反应……算了,先不提这件事吧。
「……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还有其他事想问你。你刚才说洗脑人面种并非天方夜谭,那是什么意──」
语落至此,我突然灵光一闪。
……该不会──
埃丽卡阖起单眼并弹响手指。
「竟能自行导出结论,妾身很喜欢你敏锐的直觉……没错,正如你所想。」
「那个混帐女神──」
换句话说……
「她让作为噬魂魔素材的金眼魔物,吃了无数个被洗脑的人类吗?」
在金眼魔物变种前──不断喂食它们被洗脑而宣誓效忠的人类。
「呜!」瑟拉丝掩住口部。大概是女神的做法令她感到毛骨悚然吧。
没错,甚至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
「所以噬魂魔才会对薇希斯唯命是从。」
正因如此,她才把噬魂魔安置于最佳地点……那座废弃遗迹的出口。
「埃丽卡……你认为薇希斯有没有可能已经用相同方法,制作了其他与噬魂魔等级相同的杀手锏?」
「很难说……在成功创造噬魂魔之前,她恐怕已经孕育出了无数只失败作,噬魂魔则是唯一的成功例子。倘若真有其他只,她应该会在与邪恶根源战斗时拿出来才对。」
有道理。换言之──
「突然变种的机率就是这么低。」
要变化成愿意听命的人面种,机率更是出奇地低。
「依埃丽卡的判断,噬魂魔或许是堪称奇迹的产物。」
「哼,身为伟大的神却只能仰赖奇迹,所谓万能根本是虚张声势。」
「关于神族的资讯实在太少,薇希斯也竭尽全力地消弭有关自己的情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她不像古代文献中出现的神一样全知全能。好了──」
埃丽卡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接下来妾身还得准备餐点,你们就打扫房间并小憩一会儿吧。这段时间自由行动。」
瑟拉丝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啊,需要帮忙吗?」
「不用,有哥雷姆便足够了。」
埃丽卡的部分经历、人面种的真面目(虽然仅限于假说),以及混帐女神的相关情报……
获益良多。我应该也没做出令埃丽卡不悦的发言才对。
埃丽卡从床铺上起身并走向我。
「登河你很擅长获取情报呢。本来想从你口中套一点资讯,却被你牵著鼻子走,反倒是妾身差点变成了饵食。还有……谈话过程中埃丽卡一直有意无意地做出性感的举动,你却未露一丝羞赧或动摇,彷佛毫无邪念。以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这份自制力著实值得褒奖……不过你的反应未免太冷淡了吧?」
「……因为我知道你那些举动都是刻意的。」
埃丽卡在对话过程中一直在试探我。看她的目光便能得知她的企图。
她用指尖轻触我的左肩伤口。
「能否在滞留期间取得埃丽卡的信任,关键或许就落在你身上。期限就到你的左肩伤口治好为止吧。」
不仅疲劳程度,就连左肩伤口都被她彻底看穿了。
「不过嘛……搞不好薇希斯她──」
埃丽卡经过我身边,开口说道。
「把最为棘手的敌人给废弃了。」
目送埃丽卡离开房间之后,我们在床缘并肩而坐。
之后我们压低声音,讨论今后的方针。
基本上只是重新确认一遍既定的计画,但方针姑且定下来了。
我们将暂时在此落脚──至少在我的伤口痊愈之前。
「但是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模糊不清的条件。」
「这或许表示……她重视的是我们的为人。」
「那就是埃丽卡大人想看透的事物,是吗?」
「没错。」
她想判断我们是否值得信赖。也就是说──
「…………」
若想学会禁咒,必须的要素恐怕是──
「总、总而言之,关于刚
才谈论到一半的事……」
我陷入沉默之后,瑟拉丝窥伺我的脸色并端正坐姿。
「嗯?啊,关于就寝时的事吗?」
「你还记得啊。」
「所以呢,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吗?」
维持坐姿的瑟拉丝将身体正面转向我。
「希望能由登河大人你来使用寝具。」
……我早就猜到她会如此提议了。
「穿越魔群带的路途中,登河大人你应该已经累积了很多疲劳……再加上你还有伤在身。即便有勇者的补正值……」
语落至此,瑟拉丝用她雪白的双手握住了我的左右手。
「你是这支佣兵团最关键的角色,而且──」
踌躇了一瞬间之后,瑟拉丝就这么将我的手拉至她的胸口。
「对我而言,登河大人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请务必珍惜自己。」
她的神情极为认真,声调当中不仅蕴含真挚的情感,更夹杂著不容退让的决心。
瑟拉丝大概已预料到我会让出床铺了。
看来她也对我的行为模式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理解。
即便将房间整理乾净,床仍然只有一张。至于多余的床铺……看样子是没有。
倘若有的话,埃丽卡应该会在向我们说明时提起才对。
拜托哥雷姆的话也许能制造出简易床铺……
但我们毕竟没有要在此处定居,埃丽卡恐怕不打算为了短期间借住的人胡乱增添家具。我倒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那个,登河大人……假使你无论如何都想把床铺让给我的话……」
瑟拉丝垂下眼帘并磨蹭大腿内侧。
「不如两人一起共用寝具吧……希望你姑且考虑一下这个提案。」
「原来还有这招啊。」
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选项。应该说至今我都先将这种选项排除了。
「我是不介意。」
「……可以吗?」
「不,我才要问你真的没关系吗?」
瑟拉丝垂下视线,并转移目光。
「当然──没关系。主动提案的人却表示拒绝,反倒才奇怪……」
她突然正面看向我,接著改口说道。
「那个……我始终只是为了让双方都能以最佳效率休养身体,所以才作此提案。所以……我绝对没有任何不轨的想法,希望你能理解……──啊。」
我收回了被瑟拉丝拉住的手。
有一瞬间,她的手像是要试图挽回我。
「这张床还挺宽敞的。」
我用掌心抚摸床上的床单。
「彼此之间能保持适当距离,也可以避免就寝时不小心亲密接触……今后的旅程或许还会发生类似的情况,所以……先习惯同床共枕未必是坏事。」
瑟拉丝端正姿势,将双手摆在并拢的膝盖上。
「很、很抱歉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你能这么说……也让我松了口气。」
她似乎萌生了些许罪恶感。
我将上半身一鼓作气倒向床铺。
睽违已久的柔软被窝触感,尚能隐约感觉到埃丽卡的余温。
「倘若你太过在意我而难以入眠的话,我会如往常般为你施加【SLEEP(眠性赋予)】。无须过度畏惧我,毕竟据埃丽卡所言,我似乎拥有『超乎青春期男孩子的自制力』。」
尽管瑟拉丝能够识破谎言,但她自己的撒谎功力却出奇地差。
……既然这是她的期望,我就如其所愿吧。
哥雷姆前来传唤我们了。它不发一语,仅向我们招了招手。
晚饭似乎已经准备就绪。
尾随著哥雷姆的我们,来到了一间备有大餐桌的房间。
伊芙及丽兹早已就定位。
桌面上摆列著料理。有根菜类、树果及水果……
「虽然还剩下一些肉乾,但那是埃丽卡的下酒菜,可不会分给你们。」
埃丽卡将树果递往她妖艳的唇瓣,并以锐利的目光看向我们。
居住于这种地方,食材的种类恐怕有限。只不过……我们还拥有那只皮囊,无须烦恼料理种类的问题。
我们就这么享用著餐点。
这是自相遇以来,第一次与埃丽卡同桌共餐。
……本以为她会谈论什么重要的事,结果用餐期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话题。
硬要说的话,我们仅讨论了两个话题。
关于料理的事,以及有关伊芙与丽兹的事。
而且都不是什么沉重的内容。
只谈论了大家喜欢的食物,或觉得哪种料理很美味,还有对丽兹而言伊芙是什么样的存在等等。
其中,最让埃丽卡兴致盎然的便是这只魔法皮囊。
然后……由于现在正好可以使用皮囊,于是顺势决定来用用看。
「总、总觉得很紧张呢……姊姊。」
「嗯,正因为不晓得会出现什么东西,才不禁对那只不可思议的皮囊更加期待。」
毕竟这就像抽奖一样,最后会出现什么根本无从得知。
「呵呵……丽兹和伊芙你们太过期待的话,会为登河大人带来莫名压力的。」
瑟拉丝像个温柔大姊姊般,苦笑著如此说道。
然而,她的臀部却微妙地离开了椅面……
不出所料……最满心期待的人就是瑟拉丝。
这回传送过来的是──抹茶布丁。
共计七个。装在壶型的黑色容器中,还细心地附赠了塑胶汤匙。
深绿色的布丁上甚至添加了软绵绵的鲜奶油。
……看起来好像很贵,不过倒是十分适合当作甜点。
「咦?这是什么,好好吃。」
尝了第一口之后,埃丽卡双眼圆睁地如此说道。
她现在正仔细舔舐著沾染于指尖的奶油。
「唔……带著一丝苦涩的复杂味道……这股苦涩与软绵绵白色物体的浓烈甜味相辅相成,形成了绝妙的余味。」
如此低喃的伊芙,鼻子下方沾到了一点奶油。
「唔……嗯……嗯嗯……太、太美味了,登河大人……非常感谢您!」
丽兹也绽露笑容,欣喜地品尝著布丁。
「来,哔叽丸也吃一点。」
她还分了一杯给待在椅子旁的哔叽丸。
「哔叽~♪唔啾、唔啾、哔哔……唔啾!?哔叽!?噗呦──♪」
丽兹同样也分给斯雷之后,它一边用舌尖舔拭布丁一边开心地晃动尾巴。
「噗噜~♪噗噗♪」
看来哔叽丸和斯雷都相当中意布丁。
再来──至于瑟拉丝,则是挺直背脊端坐于椅子上。
「我赞同这道甜点十分美味──但必须时时警惕自己,不能喧闹过头才行。」
然而她却完全掩不住勾起的嘴角。
秀发被水滴濡湿的瑟拉丝踏入了房内。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浴室,实在让人吃惊。我没想到能在魔群带深处,浸泡那般清澈的热水。」
用餐完毕后,我和瑟拉丝便返回房间稍作打扫。
告一段落的时候埃丽卡突然来访,并向我们建议:
『满屋子都是灰尘,很不舒服吧?你们应该满身大汗了,不如去泡个澡吧。妾身带路。』
本来只打算用沾水的布稍微擦拭汗流浃背的身体,但仅凭如此恐怕很难让全身清爽。因此我们都很感谢埃丽卡的提议。
只不过,总不可能连洗澡时都两个人同时洗。
『请登河大人你先洗吧。骑士绝不能比王先一步使用热水。』
在瑟拉丝的坚持下决定由我先洗。
将身体的不适感冲洗乾净之后,我就这么在房内等候在我之后前往浴池的瑟拉丝回来。
顺带一提,浴池座落于地下三层楼左右的位置,相当宽敞。
感觉像是半天然的温泉,热水温度适中,十分舒畅宜人。
只穿了件薄衣的瑟拉丝一边用毛巾擦拭发丝,一边在床缘轻轻坐下。
「呼……连同头发将全身一并冲洗乾净,果然格外舒爽。」
「你好像很喜欢泡澡?」
「是啊……喜欢的程度,或许与浏览古代文献不相上下呢。呵呵,倘若问我要选择哪边,我肯定会犹豫不决的。」
坐在地板上的我阖起『禁术大全』。
看见我摊开于地板上的物品后,瑟拉丝提问了。
「你在做什么?」
摊在地板上的,正是我在魔群带搜集到的素材。
「重新确认下回要为哔叽丸制作的强化剂,还缺了哪些材料。」
瑟拉丝凑了过来。她前倾身子,从我身后凝视眼前的材料。
「目前进度如何?」
「还差一种。不过乐观地看,亦可以说一旦获得那种材料,便能进一步强化哔叽丸的能力了。」
在素材旁边弹跳著的哔叽丸鸣叫一声「哔啾~」。
瑟拉丝指向其中一种素材。
「那个素材……能派上用场吗?」
已经熟读过『禁术大全』的瑟拉丝似乎有了头绪。
那是从人面种身上取得的素材。
然而『禁术大全』中,并未记载人面种会掉落素材的事。
「假设先前提到的突然变种说是正确的──意味著变种前的魔物素材,变种后也有可能会作为人面种的一部分遗留下来。」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便能当成同种类魔物的素材直接使用……」
「就是这么一回事。总而言之──」
我用指尖敲了一下『禁术大全』的封面。
「只要下一个强化剂完成,就能拓展我们的战力。」
击溃女神的方法──我不打算全盘寄托于禁咒。
还得一并提高其他方面的战力才行。
要同时拟定两、三种策略──必须时时刻刻考虑得比对手更深入。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吞咽唾沫的声音。
发出吞咽声的人,也为那格外响亮的声音感到不知所措。
「登河大人。」
「嗯?」
我回头望向身后。只见撩起发丝的瑟拉丝别开了目光。
「差──差不多该就寝了吧?」
「收拾好素材之后我马上就睡,你先上床吧。」
「啊,我也还有点事──」
说完,瑟拉丝便走到自己的行李前并蹲了下来。
她翻找行李。
接著拿出一件薄外衣。
那件衣服也未免太薄了吧。瑟拉丝就这么将那件薄外衣,披在身上的薄衣上头。
收好素材的我也走向床铺准备就寝。
我关掉魔素灯的开关,接著将目光投向装设于床铺一旁的烛台。
「瑟拉丝,可以把那盏灯也熄掉吗?」
「啊、好的──……呼!」
瑟拉丝吹熄烛火之后,房内变得更加昏暗。
房间有一扇大窗户,月光自窗户洒落而下。
这里明明位于地下,外头的天空却会随时间变化暗下来。
尽管原理不明,但魔女似乎还为我们准备了月光。怎么说呢──简直就像SF电影一样。
哔叽丸躲进床底下,斯雷则直接伏地而睡。
我与瑟拉丝并肩躺著……床的大小勉强能容纳两个人。
只要刻意拉开距离,便不至于肌肤相触。
瑟拉丝背对著我。从呼吸声听来,她应该尚未进入梦乡。
「登河大人……你还醒著吗?」
「嗯。」
「距离禁咒的秘密,终于只差一步了。」
废弃遗迹、黑龙骑士团、亚信特、金栖魔群带、禁忌魔女……
看似漫长,又彷佛只在转瞬之间。
「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也是多亏了瑟拉丝你。」
「这是我的光荣。」
我望向天花板。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
我静候著瑟拉丝下一句话。不久之后,她以紧张的口吻提问了。
「复仇之旅结束后,登河大人你有何打算?」
「……复仇结束之后吗?这么一说,我几乎没考虑过呢……如果找得到方法的话,我大概会返回原本的世界一趟吧。」
「你想和之前提过的叔叔及婶婶见面吗?」
「没错。」
我想向他们道谢,就算只是只字片语也好。向他们至今赐与我的所有恩惠致上谢意。
「那么瑟拉丝你又如何?如今瑟拉丝•亚休连在世人眼里似乎已经死亡了。」
「说得也是……我也没怎么思考过。毕竟在世人的认知当中,我是已死的存在……」
「你不想和那位公主殿下重逢吗?」
涅亚圣国的公主送给了瑟拉丝一只首饰。
她没有将首饰当掉,一直珍惜地带著它。
「……与登河大人不同,我已经与对方好好道别了。」
「那位公主殿下之于瑟拉丝,或许就如同叔叔他们之于我吧。」
「呵呵。」瑟拉丝流露一抹浅笑。
「是的,或许是这样没错。」
「你还独自过著逃亡生活时,我记得你说过要从一个名叫约纳特的国家,搭船横渡其他大陆对吧?」
「是。不过现在……」
瑟拉丝优雅地将身体转向我。
「你这位王的所在地,便是我的容身之处。」
瑟拉丝直视我说道。
「这副身躯已经奉献给你。」
瑟拉丝的目光充满了炽热的情感。刚出浴的她,身体仍泛著微微的红晕……那雪白晶莹的肌肤透著一抹浅樱色;如高贵丝绸的金发垂落床面,描绘出波浪般的线条;最具特色的那对长耳,透露出了些许的颜色变化。
「啊……──非常抱歉,我下意识就……」
瑟拉丝再次转过身去。她的紧张及兴奋感彻底表露在外。
「我来帮你施加【SLEEP(眠性赋予)】吧……可以吗?」
语落之际,我将手掌靠了过去。然而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
她的手明确传达出了拒绝的意志。
「那、个──希望今天……别施加【SLEEP】。」
「……明白了。若是睡不著的话尽管和我说。」
我们再次并肩仰躺,就这么经过了十分钟左右。
「……这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和父亲以外的异性同床共枕。」
「我也是第一次。」
「但你看起来却格外冷静呢……」
瑟拉丝罕见地有些闹别扭。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我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
「瑟拉丝你……不仅为人讨喜,长相又美丽,对异性来说魅力十足。关于这点你大可以拿出自信。」
我坦率地说出了真心话。
「现阶段我在这世界最喜欢的异性,应该就是瑟拉丝你。」
「────────!…………」
能感觉到瑟拉丝倒抽了一口气。
她翻转身体变成侧睡的姿势,并从正面与我四目相对。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
「那个……──是的。」
「还有,该怎么说呢……我与异性共处,在这种状态下却还能保持冷静,对象应该不限于你。埃丽卡不也说过吗?以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我的反应格外冷漠。」
「……是,她确实说过。」
「原因我心里有数,等时机成熟时……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虽然不太想提及我混帐父母的事,但对象是瑟拉丝的话,说出来也无妨。
瑟拉丝的眼神和缓了一些。
「好……我会等著的。那个,登河大人。」
「嗯?」
「我也有一件事,总有一天得向您坦白才行。」
是洞窟里的那件事吗?
「知道了。总有一天,是吧?」
「……是的,总有一天。」
「…………」
「…………」
忽然间,瑟拉丝将脸凑向我的胸膛。她的身体也像是受到牵引似地拉近距离,几乎与我依偎在一起。
『彷佛能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看见瑟拉丝通红的脸庞。与我相触的娇小肩膀显得僵硬紧绷。
「啊、我又──非、非常抱歉!」
瑟拉丝以微弱到像是呼吸声的声音向我致歉。
「顺势就……」
听到她的发言,就连我也不禁张口结舌。
──顺势?
看来她似乎是身体先行动之后,脑袋才有所自觉。
洞窟那时的事也一样。看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她会下意识凭气势采取行动。
「登、登河大人……我快忍不住……那个──能麻烦你施加【SLEEP】吗……?」
瑟拉丝的瞳孔已经开始转圈,眉毛也困扰地呈现八字型。
……简直就像陷入混乱异常状态一样。
「交给我吧。」
叹了口气的我举起手并施展【SLEEP】。
「────呼……」
发动技能的瞬间,瑟拉丝看起来很不自然地(实际上的确是不自然地)突然陷入了沉眠。
我稍微调整一下瑟拉丝的姿势,并为她重新盖好棉被。
虽然还略显红润,但她的睡脸与刚才截然不同,显得十分平静。
我撑著脸凝视瑟拉丝的睡脸,然后开口了。
感觉就像是在与她对谈一般。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之后我也重新调整自己的睡姿,再次仰躺于床铺上。
直到技能失效以前,瑟拉丝都不会醒来。
无论我说什么,无论我做什么。
「哔叽丸。」
我叫唤床底下的哔叽丸一声。
「哔?」
「我也要睡了。万一有什么异样,记得通知我。」
「哔叽……!」
它以一声鸣叫回应我,彷佛像是在说『瞭解!』
。
甚至还刻意压低了音量。
「你这家伙,未免也太聪明了吧……」
我语带苦笑地如此说道,接著静静地垂下了眼帘。
◇【十河绫香】◇
十河绫香正与亚莱昂军队共同行军前往西方。
自亚莱昂启程的勇者们,目的地为玛格纳王都席那德。
绫香是乘著马移动,但大部分的勇者都是搭乘马车前进。毕竟在现代日本,有骑马经验的高中生为数不多,因此仅有少数人能够骑马也是在所难免。
尽管有安排骑马课程,但短期间内便顺利学会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十河绫香、桐原拓斗、安智弘、桐原组男女各一名,以及周防萱子。
仍不熟练的小山田翔吾正独自在马车里碎念唾骂著。
「真希望上级勇者搭乘的马车,和不起眼的垃圾勇者们有点区别~平等主义对人生胜利组而言只会碍事而已~有够没趣~」
顺带一提,有几个人并未加入这次行军。
高雄姊妹被编入了对东侵略军,喵丹•琪琪佩与亚莱昂骑兵队与她们同行。对东侵略军──东军目前的主要成员是亚莱昂及玛格纳军队。玛格纳的白狼骑士团亦隶属东军。
战场浅葱及她的队伍则被编入对西侵略军──西军,有剑虎团跟随在侧。浅葱等人为了与西军汇合,几天前便快马加鞭出发了。因此她们此刻不在这里。
前些日子,玛格纳的西方都市遭受大魔帝军进攻,被蹂躏到体无完肤。牺牲者甚至包含了前任白狼骑士团团长。
『圣女率领的歼灭圣势已赶往现场,正一步步击退敌军。』
浅葱一行人出发后过了几天,军魔鸽为女神梢来了这份情报。所谓的军魔鸽,是近似于传信鸽的动物。主要由魔术师公会提供,是一种特殊的鸽子。
最后,其余的勇者们则编入了对南侵略军──南军。
马背上的绫香回头望向身后。
(这就是打仗的军队……无论看几次都叹为观止……)
士兵们列队行进,排山倒海的漆黑队伍延展于和缓的斜坡上……
铠甲及装备相互敲击出不和谐的音色。
紧张与无力感交织成一股独特的氛围,且弥漫四周。
──怎么样都无法习惯这幅光景。
绫香本以为自己的价值观已融入这个世界,但这回她又再次体会到那不现实的感觉,彷佛踏入了电影场景一般。
行军途中,担任指挥官的女神乘坐于豪奢的神轿之中。
那是个附有天蓬,看起来十分昂贵的神轿。然而身处其中的只是替身。
真正的女神正披著斗篷乘坐马匹,姑且是为了避免遭遇偷袭。
(战争吗……)
绫香认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与魔物战斗。
然而习惯这种事,反倒也令她涌现一丝恐惧。
她以严肃的神情凝视平原彼端。
(不对,我是为了守护同伴而战……并非喜欢杀戮。没错,我要为了守护大家而杀──)
「你还好吧?」
向绫香搭话的人,是周防萱子。她驾马来到了绫香的身旁。
纵使没有骑马经验,但天资聪颖的萱子短期间内便出色地驾驭了马术。坦白说即便在桐原或浅葱的组别里,她应该也不会落于人后。
「啊……周防同学。嗯,我没事……谢谢你为我担心。」
「你最近有点奇怪。」
「咦?我吗?」
「感觉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也许是吧。不,你说得没错。但我非得变强不可……这都是为了大家。」
萱子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不甘心。」
「咦?」
「有我们在,所以没问题的──我无法说出这种话。因为包含我在内的其他同学,与十河同学你的素质实在相去甚远。」
「没有这种事……各位都做得很好。只不过大家似乎都为了同班同学的死而备受动摇……这点倒是令人有些担心。」
前阵子,有两名男学生在金栖魔群带丧命了。
绫香组的学生都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前不久还和自己在同一间教室听课的同学,就这么牺牲了。
萱子开口了。
「和三森同学那时不一样。」
「……嗯。」
三森灯河那时连尸体都没留下,因此欠缺现实感。
然而这次,血淋淋的尸骸就躺在眼前。
(不过大家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像桐原同学及浅葱同学他们那种冷漠的反应才怪异。但是……)
那她自己又如何呢?
尽管当下饱受冲击,但绫香的专注力几乎已完全转移到这场战役上。
或许……自己意外地也是个薄情的人。
「十河同学。」萱子叫唤一声。
「听说与圣同学和桐原同学相较之下,同为S级勇者的你成长速度格外缓慢。果然是因为我们扯后腿──」
「周防同学。」
绫香以训诫的口吻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们无须担心任何事,也用不著顾虑我。大家──2C的伙伴就由我来守护。」
「既然如此,你也差不多该学会固有技能了吧……那个,目前还是不行吗……?」
萱子的另一侧──女神的马,从右侧与绫香的马齐头前进著。
萱子的双眸闪过了一丝畏惧,绫香组的勇者特别不擅于应付女神。
如今连绫香也不例外。
「……万分抱歉,我自认已经很努力了。」
「那个……『自认』是没用的,拜托你要认真努力。方法错误的话再努力也没用,这种常识连小孩都明白。」
面带苦笑的女神摆出了恳请的姿势。
「真的……要麻烦你了。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将你判定为S级勇者的亚莱昂也会脸上无光。这不是仅有心情上在努力的十河同学你一个人的问题,还攸关国家的颜面……我真的,非常困扰……」
绫香只能道歉。
「非常对不──」
就在此时……
「先不论方向是否正确,至少她确实尽了最大程度的努力。」
绫香正准备道歉之际,一名男人插话了。
「哎呀?贝因先生?」
女神偏下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像这样插嘴别人的对话,实在令我感到困扰。这是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判断?你还没睡醒吗?」
声音的来源是贝因乌尔夫。他不知何时驱马来到了绫香身旁。
本来在绫香一旁的萱子则退到稍后方,默默地让出了位置。
「包含那边的周防在内,十河的队伍正一步步成长著。十河本身也正在摸索适当的战斗方式,尝试凭目前的技能变得更强。尤其是最近,她拚死努力的程度甚至连旁观的人都不禁感到担心。就连我这个被誉为乌尔萨最强的飞龙杀手,都认为目前的她已足够成为战力。」
「嗯~贝因先生你特别宠溺十河同学呢。总觉得……有点可疑耶。」
「我当然宠她啰,毕竟是自己的弟子啊。」
「那、那个……请不要一脸若无其事地撒谎好吗……十河同学是个美女……虽然穿著略显纤瘦,胸部却丰满到下流的程度……加上她平日又很喜欢谄媚男人……男性势必会对她萌生非分之想……」
(怎么这样……)
身体上的特徵暂且不论,说她谄媚根本是天大的冤枉,是毫无根据的中伤。不过──
(难不成正如安同学所说……是我没有自觉吗……?)
「贝因先生你,恐怕是期待十河同学在性方面的回报吧?那个、不好意思……无论怎么看都是这样。」
「哎呀哎呀,这下头痛了……你的想法可真无耻。怎么说呢,实在不像女神大人你的作风呢。」
「好过分……多么严重的诽谤……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所以呢──你究竟在急什么?」
贝因乌尔夫的口吻顿时骤变,女神则依然保持著笑容。
「什么?你突然说些什么?抱歉,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自从大魔帝现身之后,你就愈来愈没有余裕了。」
虽然言行举止极具挑衅意味,话语内容却不含敌意。
大概是他的人格所致吧。连女神也难以忖测他是否具有敌意。
「就我的观察,十河恐怕不是唯一的原因。倘若你有什么担心的事,有荣幸的话我可以陪你商量喔。」
「……哎呀,贝因先生你可真是温柔。真的,很温柔。」
「你是背负大陆未来的总大将。必须沉著冷静一点,否则会为大众带来不好的影响。」
「…………嗯~我看起来像是没有余裕的样子吗?」
贝因乌尔夫嘴里叼著和小指差不多的细棒。
那东西叫作多特棒,类似绫香他们世界的香菸。
「至少在我眼中是如此。」
女神用指尖轻敲著缰绳。
「嗯~……」
她在思考什么吗?抑或是正试著压抑某种情感呢?
「──我明白了。原本只是出于善意而前来激励十河同学,看来你是有所误解呢。关于这点我确实需要反省。对不起,十河同学。本来是为了你好才做出那番发言……可以原谅我吗?毕竟你只有温柔程度堪称S级……」
「不、那个……说什么原谅……」
绫香支吾其词,贝因乌尔夫则搔搔头并苦笑一声。
「为什么女神大人你总喜欢多嘴一句呢?」
「竟、竟然连别人的生存方式都要介入……实在太厉害了……──啊,我突然想起还有其他事要办。」
女神的马远离了绫香。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士兵都与绫香他们拉开了距离。
一个圆形的空间以绫香等人为中心拓展开来。
「失陪了。」
语毕之后女神便骑马掉头,钻进包围绫香等人的士兵队列之间,就这么消失了踪影。
「……别把那位女神大人的埋怨放在心上。」
「那个,贝因先生……没有任何人自愿担任我们的训练师父时,为何您愿意对我们伸出援手呢?」
「为了守护往后的怠惰生活,这也无可奈何。」
「……那个──」
听对方的口气就知道是玩笑话。贝因乌尔夫嗤笑一声。
「还听得懂这是玩笑话,实在帮了大忙。真希望我家的魔战王也多少懂一点笑话。」
贝因乌尔夫稍稍端正他轻浮的表情。
「话虽如此……之所以选择帮助你们,实际上确实没有太大的理由。只不过……只要变强就能提高生存率。无论十河你也好,安也罢,都是一样的。」
贝因乌尔夫平时总一副飘飘然的模样,然而此刻的他却莫名地可靠。
「若能透过变强而提高生存下来的机率,就再好不过了。」
他用指尖夹起多特棒,并回头望向萱子。
「对了……要是十河你们能在这场战争中生存下来,就请你们为我斟杯酒吧。」
再次看向前方的贝因乌尔夫,用手指弹飞了多特棒。
「还有,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十河你最好学会依靠别人,别独揽一切。」
「……好。非常谢谢您,贝因先生。」
贝因乌尔夫讽刺地笑了一声,接著开始哀声叹气。
「话说回来,居然大言不惭地对年纪差了10岁以上的年轻人说教……我真的老了啊。亏我从前还扬言绝对不要成为这种大人……啊~……受不了,真不想变老……」
绫香久违地感到轻松不少,总觉得找回了些许初心。
所以──
「贝因先生。」
「嗯?」
绫香狠下了心。
「很感谢您鼓励我。但是──」
她露出严肃的神情,然后斩钉截铁地开口了。
「刚才随手乱扔多特棒,是很不可取的行为。」
他方才的举动相当于乱丢菸蒂,令绫香忍不住责备对方。
「哦、哦哦……原来十河你生气时是这样子啊。」
绫香得意地挺起胸膛。
「别看我这样,中学担任班长的时候,我的称号可是『鬼十河』呢。」
绫香的嘴角勾起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在她的视线一角,能看见稍微松一口气的萱子。
「话说回来,贝因先生……您说女神很焦急是真的吗?」
突然感到有些在意的绫香提出疑问。
贝因乌尔夫将捡回来的多特棒放进胸前口袋,接著回答道。
「就连与女神交情颇深的四恭圣亚季多,都低喃道『最近她格外缠人』。所以绝对不仅限于我个人的观点。」
「果然是因为大魔帝认真进攻了吗?」
「──就我猜想,恐怕不是。」
语落至此,贝因乌尔夫将第二根多特棒含入口中。看见绫香对自己投以严厉的目光后,他辩解似地苦笑道「这、这次不会再乱丢了啦……」接著他继续往下说。
「薇希斯之所以焦急……我认为起因是黑龙骑士团遭到毁灭。」
「那支……号称最强的骑士团吗?」
「嗯。薇希斯内心大概对黑龙骑士团抱有莫大的期待,希望他们成为对付大魔帝的战力。尤其尸人•加德兰,就连那位女神都称之为『超乎常理的存在』。」
这片大陆上的众强者们之所以被誉为『强者』,大部分都有明确的理由。就连异界勇者都有『女神加护』这个理由。
然而尸人•加德兰却不同。
「『人类最强』的强大实力,在追溯至今为止的历史上都显得过于异常,也难怪女神会对他寄予厚望。不过……」
「他却在不久之前被杀了。」
「没错,所以女神大人的许多计画也跟著被打乱……倘若尸人还活著的话──」
贝因乌尔夫压低声量。
「薇希斯或许会随便找个地方,趁机削减勇者的人数。」
「──……咦?」
「仅次于邪恶根源,第二个让女神感到恐惧的事物……你认为是什么?」
「女、女神大人有其他害怕的东西吗?」
「实力变得过强的勇者们反叛。」
「啊──」
「相关纪录指出,曾有勇者在消灭邪恶根源之后举旗反抗女神。有了那次经验之后,薇希斯会想趁机『筛选』勇者也不奇怪。」
(筛选……)
「但是在打败大魔帝之前减少勇者的人数也很危险,毕竟大魔帝的实力还是未知数……事后才后悔减少太多人,可就为时已晚了。」
绫香灵光一闪。
「不过,倘若『人类最强』还在世的话──」
「也许已经有好几个被女神判断无用的勇者遭到处分了。」
一股寒意直窜绫香的背脊。这件事她不可能置身事外。绫香自己也十分清楚,女神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再加上──身为S级的她,事到如今还无法使用固有技能。
小山田翔吾甚至揶揄她是『S级诈欺班长』。
(原本会遭到处分的对象也许就是我……)
女神对绫香格外苛刻的原因,这下子也说得通了。
(按照原定计画,我是早就该被舍弃的勇者吗……?所以她一看到我就不禁感到恼火……是这么一回事吗?)
搞不好她原本也会遭到废弃。比方说──
(就像当初的三森同学一样……)
贝因乌尔夫继续说道。
「然而尸人一死,纵使不愿意,她也得借助勇者的力量……万一尸人还活著的话,她或许会把变得太强的勇者交由他处分。毕竟对付勇者时,无须担心邪王素造成的负荷。」
打倒大魔帝之后的事──绫香想都没想过。
照常理来想,他们应该能直接返回原来的世界才对。
不……依照约定是这样没错,否则他们会很困扰。
就在此时,贝因乌尔夫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
「至于将包含尸人在内的黑龙骑士团主力成员歼灭的人,据说是一支名为亚信特的咒术师团体──然而他们到现在仍下落不明。对薇希斯而言,这就像是留下了不安的因子吧……毕竟被她称为『超乎常理的存在』的尸人,竟然被咒术那种不知所谓的力量给轻而易举地杀害……她当然会感到在意了。」
贝因乌尔夫嗤笑一声,接著望向绫香。
「所以……杀死了尸人的亚信特,或许间接救了一部分的勇者呢。」
「咒术师集团……亚信特……」
绫香如此低喃,彷佛要把这些名词烙印在脑海一般。
她不认识尸人,也没见过对方。
(不过,他却强大到足以令贝因先生及女神大人刮目相看……)
那么打倒那位『人类最强』的咒术师集团,以及──
(咒术……)
究竟具有多么令人畏惧的力量?
「话说回来,那支名叫亚信特的团体实在是谜团重重。多方打听之后,据说最后的目击情报是在蒙洛伊附近,之后他们便彻底消失了踪影。就算那些人进入了魔群带……在那之前的目击情报却等同于零,未免太诡异了……要说异常,那确实是异常至极的团体。」
贝因乌尔夫再次将多特棒含入嘴里。
「对于总是从高处掌握全局的女神大人而言,亚信特恐怕是令人厌恶的不安定因素。实际上,他们毫无疑问影响到了女神对待勇者的手段及今后的计画。更进一步地说,她的计画竟然被一支突然冒出的可疑团体彻底搅乱……如此一想──」
理清头绪的贝因乌尔夫「呵」一声勾起了嘴角。
「也不难理解她为何会感到焦躁了。」
一道传令下来了。据说女神有事传唤贝因乌尔夫。
贝因乌尔夫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并随兴地挠了挠头发。
「她八成是怕我灌输十河你奇怪的观念吧。真受不了…
…」
但是也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传唤。
于是他说道「掰啦,待会儿见」之后,便离开了绫香身旁。过了不久──
「我办完事了。」
女神紧接在贝因乌尔夫之后返回原处,并向绫香绽露一抹微笑。
「平时喜欢谄媚男性,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会出面袒护你,真是划算呢。多么高超的处世之道。不过请别顾著诱惑男人……也麻烦你尽早学会固有技能唷。」
她彷佛想起什么似地掩住嘴角。
「啊、这可不行……得小心点才行。我明明表现得像平常一样,不知为何在他人眼里却显得没有余裕……都是十河同学的错呢……」
就在此时──
「薇希斯大人!」
传令兵策马来到了女神身旁。并非神轿上的替身,而是真正的女神身边。
「军魔鸽送来了传令书。」
「嗯,辛苦了」
女神摊开卷成细筒状的纸,并阅览内容。
阅读完毕后,她将纸还给了传令兵。
「可以麻烦你朗读传令书内容,让四周的人全都听见吗?」
「是!遵、遵命!」
传令兵紧接著开始念诵内容。随著书信内容传入耳际,士兵们──
「哦哦……!」
全都开始发出欢呼声。
军魔鸽送来的是东军的战果。
内容如下。
白狼骑士团于玛格纳东部最前线的艾拉要塞发动攻击。
据说是由骑士团长索贾特•西葛穆斯亲自领军。
勇者高雄姊妹亦一并同行。
这是东军首次与敌人交战,并且在这一战──大获全胜。
根据推测,他们至少在此战抹杀了足足2000只魔物。
敌人目前已停止行军。
『黑狼』索贾特•西葛穆斯自不必说──
「『高雄姊妹……尤其是S级勇者圣•高雄的战绩令人瞠目结舌……据现场目击者所言,她的活跃表现甚至不亚于索贾特•西葛穆斯……』」
朗读书信的传令兵,眼中开始闪烁希望的光芒。
『异界勇者果然是救世主。』
那眼神体现出了他的心声。
──能赢。
行军途中,列队前进的士兵总飘荡著一股紧张与无力感。
只不过,还有另一种感情在这支军队里暗地蠢动著。
那就是恐惧。
前阵子在西部上演的蹂躏惨剧,使为数众多的士兵深受动摇。
然而这次的胜利喜讯,将盘踞众人内心的恐惧推离了军队之外。取代恐惧涌现心头的是熊熊的战意。
「行得通……一定行得通!圣女率领的歼灭圣势,不也压制了西方的大魔帝军吗!」
胜利捷报带来的高亢情绪逐渐渲染整支军队。
「听说敌人的数量非常可观……坦白说我原本还有点害怕呢……」「邪王素的负面效果也令人不安……」「不过看来胜算还是很高……没有勇者的西军也位居上风不是吗?换言之……我们肯定也办得到!」「而且我们南军以女神大人为首,还有四恭圣及飞龙杀手在!他们的知名度可不亚于白狼骑士团与歼灭圣势!」「异、异界勇者也很厉害!被召唤至此还不到半年,活跃程度已经媲美黑狼……异界勇者果真是救世主!」
士兵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注于勇者身上。与圣同属S级的桐原和绫香,更是众人注目的焦点。期待的心情自他们眼眸满溢而出。
马背上的绫香低下头。
(只希望我能回应这份期待……)
「呵呵呵,真不愧是黑狼。战争中最重要的要素之一……即是士兵们的士气。圣女也深知这点,所以才会早早开始反击。」
女神眺望著士气高昂的士兵们,并如此阐述道。
「毕竟亚盖尔及西西巴帕发生的惨剧,让各国士兵都饱受冲击与恐惧。」
绫香深感佩服。
(原来如此……尽快将胜利捷报传达给其他军队,便能让深陷不安的士兵提振士气……)
因此我方才要主动进攻。
并非在敌人的攻击下固守城池。
而是主动歼灭敌军。
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别。再加上还有举世闻名的强者参战。
『我军也有足以带来胜利的人物存在。』
胜利的象徵,他们的存在本身即可赋予人们勇气。
仅仅两份胜利捷报,便彻底抹去了战败的恐惧。
(这或许就是『勇者』这个词汇的含意……为丧失希望的群众赋予勇气之人。)
如此一想,所谓的勇者或许也不坏。
「……薇希斯。」
「哎呀,怎么了?」
驾马来到女神身旁并叫住她的人,是桐原。
「这场战争,你应该有好好安排与我相衬的舞台吧?可别让我失望喔……」
「桐原同学你是我方的杀手锏,轻易曝光可就太可惜了。」
「我明白这么做是逼不得已,但你这个女神很擅长蒙骗他人。万一这场战争仅凭东军和西军便大势已定……你可是会被刻上失职女神的烙印。」
「咦?你刚才说什么?」
「别开目光、充耳不闻是弱者的一贯作风。别想逃避现实……」
「呵呵呵,桐原同学你嘴巴可真毒。换句话说……被圣同学抢先一步,让你不开心了吗?」
随著马背摇晃的桐原,面向前方开口了。
「我不得不这么想……要是圣被误认为最强的勇者,对世人来说可是一大不幸……他们将错认自己的王……」
桐原微微偏下头。
啪叽。
「我必须透过这场战役,让整座大陆知晓谁才是真正的王之器。此即为吾之宿命……」
「桐原同学你想称王吗?」
「不是我想称王,即便不愿意我也终将成为王者。只要身处足以展现力量的环境,我便非得登上王位。简单来说……」
桐原叹了口气。
「我内心的桐原(王性),不容许我逃离王座。」
「你想以一国之君的身分治理国家吗?」
「……确实这么想过。和与我匹配的对象诞下子嗣,在这世界留下我的后代也不错……只是不晓得有几个适合的对象……」
「同班同学不行吗?」
「单就遗传基因来说,圣和绫香或许还算及格……但要是她们和我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届时只会碍事……先前提过的涅亚公主骑士,确实已经死了吗?」
「没错,听说是如此。」
「呿……如此一来,就只剩约纳特女王及圣女了。除此之外喵丹也还算合格……但她的血统令人存疑。万一她出身低贱,可是会玷污王性桐原的血统……」
「白狼骑士团的阿特雷姊妹也是才貌双全的知名美女,又是贵族千金。」
「哪天要是我兴致来了,倒也可以会会她们。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让众人见识一下王之器才行……我和光说不练的小喽啰可截然不同。」
桐原将头发梳向后头。
「受到召唤的勇者当中,无人能够追上我的等级。如今我已达到279级……连第二名的圣都和我差了50级以上。你懂吗?我的成长速度已经慢下来,却仍然差了50级……这证明S级勇者当中亦存在阶级差距。换句话说──」
桐原的右手松开缰绳,并伸向前方。彷佛在夸耀什么一般。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超越我桐原。」
小山田从马车探出上半身。看来他也听见了这番话。
「话说,凭拓斗一个人就能宰了大魔帝吧!?股价跌停的花瓶安、S级诈欺班长和脑袋有病的双胞胎姊妹,真的是异世界勇者冒险谭必要的角色吗~!?我想!问问!女神大人!」
桐原重新握起缰绳,接著回过头去。
「那群人对自己的斤两产生自觉,也是一种成长故事啊,翔吾。何况若是缺少了其他小喽啰,就无法突显出他们和我的差距……所以班上『所有人』都必须被召唤。回到原本世界之后,班上的上下关系也早有定论。我不会再放任他们为所欲为了……」
「说实话,高雄姊妹和浅葱实在太烦人了!她们的存在破坏了班级的平衡!那些排行高得莫名的家伙也很让人困扰!放著不管的话就会出现一堆自命不凡的路人甲,就像已经死掉的三森弟弟那样!」
就在这时──
「三森那不堪入目的死法,非常符合在故事开头就丧命的典型路人角色……那就是路人的使命及末路……」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安,扬起扭曲的邪笑并如此说道。
「三森是赝品,我才是真货。我们只是以本来应有的姿态降临于此……我的本质是主角,三森的本质则是路人。」
「啊──!?安你这混帐,又开始得意忘形了吗!?你的人设也变得太无趣了吧!」
「──你在嫉妒真正具备才能的人吗?真是大快人心。反正小山田你顶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