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脚嘎吱作响。
虽然说那是一张单人用的沙发,但是那张沙发让大门来坐的话,仍会让人觉得太小了点。因为大门是个身高二百零四公分,体重一百三十八公斤的巨汉。在现今的日本人格斗家里,比大门块头更大、更重的,恐怕还找不出五个。从开领短袖衬衫和西服裤内侧往外鼓出来的肌肉就可看出这是经过相当锻链,而不是用不自然的筋力训练所得来的。
「…………」
应该是坐在那么狭小的沙发中觉得不舒服吧!大门一脸不高兴地站了起来后,当即脱起鞋子来了。之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公升装酒瓶,在长毛地毯上直接坐了下去。
似乎是对那个位置相当满意的大门,拔起酒瓶的栓子,以单手轻轻地倾倒着。
「嗯……」
场所,是位于一即使如大门般巨大的身躯亦会感到宽敞的旅馆房间。该房间正中央有个大块头的男子盘坐着,并拿着深底酒杯大口大口地喝酒的景象,不消说自然是十分可笑。
不过大门那认真的表情,却与他轻松的坐姿甚不相称,看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然而这时门没敲就打开了;与大门呈现对比,一个身材修长苗条的金发美男子走了进来。
「咦?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五郎?我还以为你一定已经自己回去了呢。」
「不,回公寓只是将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好而已。因为一回到家,精神也许就会有点松懈了。」
在大门那巨大身躯的对面,砰地一声将如同他身材一般的大袋子给放下。这大概是为了明天去美国所准备的行李吧。
「——不过,说这种话的你才稀罕不是吗?!这么早就结束夜游回到饭店里,老实说实在很意外。」
「哈。玩过头直到早上才回来,外加错过搭飞机的时间,这才是不该见到的事吧?」
混着长叹答覆着,二阶堂红丸舒坦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算了,今晚其实也没那个心情……」
「原来如此。……你也一块儿喝吗?」
大门拿出有蝴蝶兰花样的深底酒杯问着。红丸将及肩的长发梳上去,把酒杯接了过来。
「就我的形象来说的话,或许喝日本酒不太合适。——不过,偶而喝喝也不错!就陪你喝吧!」
红丸特地从沙发上下来,跟大门面对面盘腿坐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那清澄的酒倒入杯中,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起来。
「——那么,京他怎么样了?」
「今天晚上听说是住在家里了。……京的家里现在就只有母子两个,偶尔也要孝顺母亲一下,才不会受到报应。」
「那家伙也会孝顺一下吗?」
轻轻嗤笑的红丸,含了一口杯中的酒,眉毛往上吊了起来。
「嘿……相当不错的酒不是吗,这个?虽然我对日本酒不怎么了解。」
「嗯。还好啦,来……」
放在大门身旁的一公升装酒瓶上,贴着「八海山大吟酿」的标签。这酒既不会太甜也不会太辣,出乎意料的顺喉。
在没什么下酒菜的情况下大门边喝着酒,把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又眯得更小了。
「这是前几天某个人送我的。早上回到公寓收拾行李的时候,才想到那酒连开都还没开地一直收着。放久了味道会变差。」
「嗯……」
红丸将眼珠向上翻盯着大门。
「那个,所谓的某人是……五郎练柔道时的教练吗?」
「……你知道啊?」
「是之前来我这儿作猎杀方面取材的记者稍微透露的。——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日本的柔道,看得出是处在十分低靡的状态吧?」
「唔……」
「这样下去会陷入十分困窘的地步,不知道是全日本的监督还是什么的,想要请你拔刀相助……总之,就是听到这一类的请托事情。——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当然是指回去的事啦!」
「嗯……」
将宽大的嘴紧闭成一条线,大门的目光向下垂。
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他可说是颇为稳重,俨然有所风格了。相较起经常与之组队的京的孩子气,相反地大门或许是让人感到超乎其年龄的老成也说不定。有时红丸也会以这件事来开大门的玩笑,大门虽然是这种个性,但是事实上他却可以把两个常因个性强而闹不合的京与红丸,巧妙地将融合在一起。
大门啜了口酒后,开口说道。
「大致上就是这样……,说起来,我会参加名为K·O·F的首次异种格斗技战,就是感觉到了柔道强的界限。不过,在此同时,也是为了证明在投掷方面唯有柔道是最强的。能让我变成这么强的,就是柔道。……毕竟我还是不会舍弃柔道的。」
「嗯,这么一说,我也不打算放弃猎杀啊。不过……对了。要回去吗?」
「教练说,希望我不仅以身为一个选手,可能的话也以新监督的身份来尽力。可是我想那些事情全部得看这次K·O·F的进行过程再说。如果无法出现能让人接受的结果,或是没有办法出现足以让我死心的满意战斗的话,我是不会接受这个监督之名的。」
对于朴实木讷又认真的大门,这些话正像是他会说的。
「对你和京觉得很抱歉。因为我个人的因素,今年也变成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这队出场比赛了……」
「不,没关系……,我也在想机会到了。」
「差不多了?」
「嗯。」
红丸立起一边的膝盖,讥讽似地吊着嘴唇,点点头。嘴上说着不多喝,但红丸仍是一杯接一杯的让大门倒着酒。
「……我们在K·O·F大赛中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家伙交手。我也有自信敢说不会输给各地的队伍。——不过,最近倒想起一些事……」
「想起什么?」
「我们第一次碰面时,争取日本选手权时的事。」
京跟红丸还有大门,因为参加了异种格斗技大会而同时登上颁奖台;可以说是日本格斗界最强的三个人。那时,在准决赛中打败了大门的京,在决赛中亦击败了红丸而得到优胜。造成他们组队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了解对方有多强。
「——那个时候,我败在京手上。在K·O·F开始出赛之后虽然暂时把这件事给忘了,但最近常常又想起来这件事;我啊……」
虽然红丸以一付不怎么在意的表情这么说着,事实上,大门注意到了他对那个结果是最不满的。就像大门在柔道界中达到了颠峰一样,红丸在猎杀界中也是被称为无人能敌的冠军。而且他在性格上又是个自尊心非常高的男人。那样的红丸,是不可能甘心处于败给京的现状。
「非做个了断不可吧……总有一天……」
叹息中夹杂着酒精的臭味,红丸喃喃自语着。
「京……虽然类型不同,但那家伙跟我一样是个天才啊!是个一生下来就拥有难得格斗感觉的家伙。」
很自然地称呼自己是天才的这种感觉,果然很像红丸。事实上,他也拥有足够的实力能让他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京自己说讨厌努力,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不喜欢输吧?无论理由是什么,那个家伙为了变强应该也作了不少的努力。只是没让人看见罢了。但是,那段期间中,我也不会什么也没做而一直在睡觉。我打算修练到不输给京的程度。」
把空的深底酒杯放在绒毛毯上,红丸取出了银色的打火机。打火石散出了火花,一只孤单的火焰被点着了。点着火后弄熄,再点燃后再弄熄,红丸就这样一直看着那样晃动的火焰。
「——这是个机会。虽然大家一直臭气相投地组队到现在,但是也差不多是该与京一分高下的时候了。我想反正早晚也都要说的,既然五郎你说打算要回去的话,那就正好。」
「红丸……」
「我们三个人今年也是最后一次出场K·O·F了。我打算大会后跟京一决胜负。这次不论输赢,之后都要把队伍给解散。」
红丸将凉烟夹在指尖,好像不是说给大门而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自语。
「……本来我们这几个就不像是会团体行动的人。」
大门对着轻声地边这么说边点着烟的红丸递出了玻璃的烟灰缸。
「香烟对身体不好吧?」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根。之后在分出胜负前都不再抽了。」
「那很好。过了今晚之后我也暂时戒酒。因为之后的战斗可不像以前喝了酒后在全身放松的状态下还能获胜那么轻松。」
瓶子里大约只剩一半左右了。这两个酒力不错的人,还不及深夜就已将之饮尽。
将已燃成灰烬的半支烟弹碎,红丸静静地点着头。
向天花板冉冉升起的白烟,悠闲地漂浮着。
这一年里,或许是从更久以前,庵就一直无法熟睡。
不管是多么长的夜晚,也是连睡也没睡地醒着;一旦睡魔来袭的话,即使是正午也都能倒到床上去。即使是这样,现在却无论如何睡不着。煞风景的房间里只要有任何东西的声音——例如洗手台上水滴滴下来的声音——就会让他突然醒来。或者被恶梦吓得飞身而起。那样子,自是与安睡无缘了。
「…………」
房间的灯就那样关着,庵在没被子也没有床单的床上坐着,宽广的背就这样弓着靠在墙壁上。抱着一只膝盖,并把下颚放在膝盖上,就这样一直凝视着暗处。
今夜叉无法入眠了。
全身就像是要发烧的样子。但与那样的身体相反,神经却像针一样细地敏锐。窗外下着落寞的雨声,听起来却非常大声。或许是因为这间空虚且欠缺生活感的房间所造成的吧。
庵在寂静中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庵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活不久了。并不是死期迫在眉睫,只是毫无缘由地这么想着。
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硬要说的话,也只能说是血的关系。庵身体里所流的血,给了他强劲又执著的意念的同时,连他的生命也一点一滴地侵蚀着。
庵的脑子里,浮现了告诉他那事件女子的话。
「……这是无庸置疑的……」
庵张开硕大的右手,在那儿燃着一只小小的火焰。蓝白色、又带着点紫色如同冰一般的火焰——这就是逐渐削减自己生命的东西,而庵很强烈地感觉到这是无庸置疑的。
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或令人后悔的事。因为那个火焰是现在的庵为了达成某一个愿望而存在的。
「咳咳……咳——」
突然间开始严重咳嗽的庵,用那只捏碎火焰的手捂住口,转身从床上下来了。
「咕——」
硬将作呕吐出的血块吞下去,庵缓缓地穿越过这个房间。庵倚靠在不显眼的灰色的墙壁上,即使光靠着从窗帘的细缝中射进来的微弱光线也可以知道,有着相当清楚的血手印留在墙上。好像吐了相当多的血。
叽——。
打开铁制的门,庵向下着骤雨的夜幕中走去。
即使是吸了大雨的夏夜空气,亦无法冷却庵那火烧般的身体。不过,比起躲在房间的一隅来说这是好多了。无情的打在庵的身体上的无数雨滴,就连他的意识也清醒过来,感觉特别地不舒畅。
庵拖着那不想要动的身体,往附近的公园走去。
远离市中心的郊外住宅区中,如果在那雨下个不停的深夜里,连伞也没带就到这地方的人,除了庵之外再也不会其他人了。向那整晚都亮着的朦胧灯光看了一眼,庵在冷冷的长板凳上坐了下来。
「…………」
从臀部及背部所传来的凉意感觉很好。烧得连身心也被麻痹的热度,被此冲淡了不少。
突然——。
嗤。
发出了好像打破了什么东西的轻微声音,整晚都亮着的灯忽然熄掉了。也许是里头的萤光灯管的寿命到了吧。庵对那种事也不关心,驼着背,就这样让雨水打着使身体冷却。
现在包围着庵的,就只有一片黑暗跟湿冷的空气,以及雨声而已。
————。
庵慢慢地将脸抬起来,正前方的黑暗之中,看见了一双细细的眼睛。
「……有什么事?」
从微微震动的双唇间,发出压着很低沉的声音。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庵的视线还是一直不变地注视着黑暗中,但他确实地感觉到在前面有什么人站着。
「还是被察觉到了。……果然很厉害。」
从黑暗处传来带着笑声的回答。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是少女的声音,但从口气看来的话,那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少年吧。
但是那位少年,接近到只有数公尺的程度,身怀八神流古武术的庵竟然没有察觉到他。虽然只是随便讲了一些话,但可以确定绝不是个普通人。
「哼……本以为要更近一点才会被发现。」
「……你这家伙——」
庵痛苦地呼吸着,缓缓的站了起来。
「我问你是谁!」
「——想知道吗?」
「我没那么多时间和小鬼打交道!」
嘶!
没有任何预警,冷不妨地从庵的右手飞出一道青紫色火焰。就如同被风吹动的柳枝一般,从庵上半身作着些微晃动的小动作,在黑暗中沿着地面横扫过一道火焰,将湿濡的地面烧得焦黑。
「……!」
在地面上这道火焰消失之前,庵看见了在那附近里有个小小的人影在移动。虽然看不到脸,但是从其身上的红色衬衫就可以得知。
「蓝色的火焰……真漂亮啊!」
尽管让他看到庵操纵火焰的样子,少年却也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只是很高兴地站在那个地方。
少年一阵窃笑后,对禁不住地将眼眯得更细的庵说出令人惊愕的话。
「——不过,你所拥有大蛇的能力,就只有这么点程度而已吗?」
「什么——?」
八神庵与草薙京——像这两位年轻人由于机缘之故才得以知道有所谓大蛇存在者,并不多见。敢公然将这个名字挂在嘴上,果然这个少年不是泛泛之辈。
但是,庵马上又从这位少年身上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事。
「来吧、要过去喽。我的火焰。」
「!?」
呼!呼!呼!呼!
不知究竟是在何时移动的,从庵意料之外的方向,火团伴随着少年的声音飞了过来。
虽然就连那颜色跟庵的很像,但是并不是沿着地面过来的,而是蒸发着雨滴从空中直线飞来。而且,那是由无数火焰连接而成的。
再度窥见了仅在一瞬间照出之人影的庵,惊讶中迅速地踢了地面一下,躲过了少年的火焰。
「这个火焰是——」
直到方才为止仍是举步维艰的庵,现在让人所看到的却是平常人所不及的反应,移动有如野兽般地迅速。庵那残破不堪的朽败肉体,唯有在战斗的时候才能令其精神高昂,和以前一样——不,经常动得看起来比以前更为犀利。
「草薙——不,不一样。这既不是草薙也不是八神的火焰……就连神乐的也不是……」
「那么在意草薙京吗?」
「————」
取代回答的,是庵脸颊上的阵阵抽蓄。
「草薙京已经决定参加K·O·F的准准决赛了喔。明天就会离开日本。——可以就这样撇开不管吗?」
「……这就是你所知道的事啊……」
口中吐着呓语的庵,其双眸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左右转动着。在如此的黑暗跟雨声中,想凭借着视觉和听觉来察觉对手的位置,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能庵是想从少年反复的移动位置中,稍微地让他放松警戒好抓住他吧!
「呵呵呵……不过,真的可以吗?只要一不注意的话,即使是草薙京,到底在何时何地被谁打倒都是无法预料的,不是吗?因为今年出赛的选手们都相当厉害。……没错。」
「真是开玩笑的事……。你想要说你就是那个人吗?」
「那么,又怎么样呢?」
滤掉雨声后所得到的声音,仍然无法为庵提供少年的位置。只能依赖磨练出来的澄澈感觉了。
「哼。这只是余兴节目而已……对我来说的话!」
庵眯着眼睛,头回过去的时候挥动了硕大的右手。
咕啪!
随着吼声一团比平常更大的火焰急窜而出。自己的直觉认定那个方向是少年之所在,庵立即以火焰招呼过去。
「!」
从少年惊讶闷哼的情形就可以明白。确信自己直觉是正确的庵,微笑着吊起了嘴角。
「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就死!——不让你死!」
被火焰的光所照着,少年的身形浮现出来。趁此间隙庵又一口气将右手高高举起,朝着那儿就像镰刀一样重重地劈了下去。
轰!
「啧……」
庵愤愤地咋着舌。庵知道少年向左或右方飞身闪过了自己所发出的火焰,虽然少年的胸口或许感到很严重的刺痛,但是庵那有如猛禽勾爪般的指尖,却只勾到少年衬衫的一部份以及项链而已。与其说是庵太轻敌,不如说是少年动作的快速远超过庵的想像。
「喝!」
庵从空气流动立刻就掌握到了少年移动后的位置,以流畅的动作将左手猛地刺出。这又是一只见皮穿皮,见肉破肉的手。
「……果然厉害……!」
发出这不值一提的感叹声,少年又躲过了庵的第二次攻击。但是,这一次应该不能说是完全躲过攻击,而是庵的左手略略擦过了少年的侧腹附近。比今晚雨水更温暖的血,沾湿了指尖。
喀!
庵的左手失去了目标后,横扫到直立在少年背后的树干,把树皮刮起一大块。有如中国拳法中劈挂拳的攻击,唯有这招是与草薙家分裂的八神家特有招式,除了杀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用途了。
「只有我才能杀掉京……」
庵很快地向周围仔细地扫过一遍,寻找少年的踪迹。可是,至此就跟那时候一样,除了最初的火焰烧过之处外,一点也没有要再攻击的样子。也感觉不到杀气。
取代杀气的,又是一传话声。
「……要是那么担心草薙京的话,你就在其后追上去不就得了?」
「不会再有余兴节目了。总之要对付那个家伙的话,就要选在当那家伙沉醉在胜利之中的时候。当他得意洋洋的回到日本时,我就会把他推进地狱的深渊。——这是说如果那家伙的队伍能够赢得优胜的话。」
「哼……要是一到美国之后,就再也就回不来了呢?」
「——你说什么?」
「所以,草薙京或许会输给除了你以外的某人,我是说……或许啦……」
「你……果然是……」
感到在那少年的语气中似乎有弦外之音,庵在黑暗之中眯起了眼睛。
但是,少年在说了这以后就沉默了——不,好像已经从那个地方失去踪迹并离开了的样子。
啪啪……啪唧——。
日光灯的光再度恢复了。只有在庵跟少年交战的期间熄灭,仿佛连一点要亮的意愿也没有。
「…………」
庵的视线落在右手中抓住的东西。红色衬衫的碎片还有项链上系着的曲玉令人联想到是脖子上的饰品——这每一件都是那位少年的东西。
「丢了吧……」
把东西丢弃在泥土里,庵随后就转头回去了。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的这件事,对庵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也并不特别想要知道。因为庵只要能以自己的紫色火焰,让草薙京停止呼吸就够了。
走在公园的后面那条又黑又暗的步道上,庵想起了前几天寄来的一封信。
寄信人是K·O·F`97的大会营运委员会,信封里附有到美国的机票。就连庵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今年K·O·F个人赛中被指定为种子选手的参赛者;这从美国大会的锦标赛参战开始,就被单方面地决定了。不用说也知道,庵并不想参加那样子的比赛,但却知道这是谁出的报名费。
「那个女人……大概是想要我杀掉京的样子吧。」
艳光四射有着美丽的绿色头发,想起了服务于大会营运委员会着那个女人的脸,庵过于嘲讽的嘴唇也歪了。那个女人的意图庵也知道,光顺着那种意图去做的话实在是提不起劲。只是利用它而已。
「既然来了就去吧……就照你的希望,把京给杀了。」
庵发出了呓语般的声音。
好比有着几亿根的细针贯穿黑暗,雨持续地下着。白天的晴朗天气就像是在骗人一样。
雨像幔帐一样地笼罩着,而庵,带着湿润的柏油路上响着鞋底发出的声音,以如同幽灵般的蹒跚步伐走着。
持续下着的雨势终于减弱,自云缝处所见的东方天空逐渐地亮了起来。
虽然天还没亮,但飞机场的中央大厅里,已经充满了活力。
「……怎么搞的真是,为什么要搭这么早的班次啊?」
忍住大呵欠的社,向坐在旁边的夏尔米抱怨着。
「没有办法呀……」
夏尔米盯着小小的化妆盒,修补着口红,以缓慢的口气答道。
「要比观众们更早到美国的话,就不得不搭这班飞机。以后别再抱怨了。」
「虽然知道如此……但困得不得了啊……」
背靠着大厅里的长椅,社又打了一个大呵欠。
七枷社,是个单就那一百九十公分身高就已经非常引人注目的巨汉;而他奇特的服装又更甚于此。白色的宽松工作裤是还好,但直接从裸露的肩膀上悬挂着吊带,上半身只穿着短下摆的长袖夹克,却又不是短外褂。在日本国际机场的大厅中看到的话,或许是非常另类的流行也说不定。
如此的巨汉平稳地坐在长椅上,包裹在皮手套里的硕大手掌握着两块琥珀玉,铿锵作响地把玩着,这样的话不想引人注目都不行。
外加坐在他隔壁补妆的夏尔米,穿着淡粉红色的紧身迷你裙。从裙下伸出的美丽的双脚优雅地交叉着,摇晃着诱人且游移不定的指尖,当然会聚集不少男人的视线。
「看什么看?又不是展示品。」
越来越多看起来像是出差中的上班族男子傻傻地盯着夏尔米瞧,社偷偷地咋着舌头。
「不过这也……太慢了吧,克利斯这家伙。」
「距离登机的时间还早嘛。」
「我知道啊。——只是,那家伙该不会被干掉了吧,我在想……」
「胡说!」
盖上化妆盒的夏尔米,也没有看社的脸立即说道。
「别那么想嘛?你以为克利斯会搞砸吗?」
「嗯嗯——」
「别担心,马上就来了。」
夏尔米将交叉的脚换了换,抱着膝盖改变了坐姿。由于有半张脸被前发给遮住,故无法看清其表情:唯一可见的,只有那以红色唇膏修过的双唇所发出的微笑。
社耸了耸肩膀,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琥珀。
比起宝石外表那几乎全然是冷硬的结晶体,琥珀则是树脂经长时间凝固所形成的东西。因此琥珀拥有宝石所无可比拟的温暖肌肤触感。碰到其他东西时声音也不会有硬质的感觉。社,跟那些琥珀的同好者一样,喜欢把琥珀拿来互相磨擦,听取那柔和的声音。
夏尔米一面把玩着耳边的耳环,一面问道。
「琥珀这玩意儿,你知道为什么叫做琥珀吗?」
「不知道。为什么?」
「死掉的老虎魂魄渗入地面,不久后就成了琥珀。因为是虎之魄,稍微把字改一下就变成了琥珀。」
「这是传说吧?」
「嗯。……蛮有趣的,这是古代中国人的想法。」
「比起这个,我对于你知道这传说一事,更感到不可思议哟?」
「没有女人不喜欢宝石的嘛!」
「这么说的话,……大概吧。」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究竟是哪回事呀,喂……」
利用中断这摸不着边对话的机会,社耸了耸肩环顾四周。看了看方才社赶走上班族的地方,现在没有人敢再对他俩投以不礼貌的视线。不过,对于那些无聊人等,社可是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责任。
「啊呼……」
「——领队。」
夏尔米轻拍着正在打第三个大呵欠的社脸颊。
「嗯?」
「看。来啦!」
社擦拭着眼角上浮出的泪珠,并往夏尔米所指的方向看去。
「……终于到了啊,克利斯小朋友。」
穿过宽广的大厅,往社这边走来的是一位身材短小的少年。话虽说如此,从那体型看来可以知道是位少年,但以那脸庞来看说是少女也无可厚非。从那白色的肌肤以及蓝色的眼珠就让人联想到是北欧系的,一位十四、五岁左右的美少年。
「对不起,稍微迟到了。」
就这样呆呆地微笑着走了过来,在打了招呼后,插入社和夏尔米之间坐了下来。
「终于到齐啦,我们这一行人。」
「是吗?——嗯,这个位置也不错嘛。」
在这两个大人之间微笑的少年——而在克利斯的头上,放着社硕大的右手。
「刚好有一个可以放手的好地方。」
「————」
被社那双说不上是纤细的手摸着头,克利斯一下子就显得有些不愉快。克利斯最讨厌自己的头被别人不客气地摸着。当然,总是在一起行动的社没有道理不知道这种事;这样的摸着克利斯的头,好像是有点故意让他生气的样子了。
「——对了,克利斯——」
夏尔米把社那双如手套般的大手从他的头上移开,开口说道。
「他那边的情况怎样了?你迟到了,我们还在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嗯——,出了点状况。」
克利斯在确定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向自己时,就翻开黑色无袖汗衫的下摆。
「哎呀!」
夏尔米用指尖碰碰克利斯的侧腹周围,那里残留了像被什么东西伤过的痕迹。伤痕大概是小孩子手掌的大小,但并不怎么严重,也已经不出血了。
「伤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嘛!」
「嗯,可是,当时衬衫被扯破了,所以换了衣服才迟到的。」
「那么……。——直接面对面见到了的情形是怎样?」
「他果然是不行。」
「不行吗?」
社皱着眉头反复玩味着。
「力量无法控制的话,即使再怎么地厉害也没有用。」
「原来如此……」
「——不过,总算如我所料,我想他也离开日本去追草薙京了。看他那样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嗯。果然要打开天之石门,还是得要草薙对八尺琼的黄金卡片才行。……算了,反正其后出现的又不会是神。——总之要是失控的话,可得让他好好地表现一番才行。」
「反正,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觉醒之日也接近了。——对吧,克利斯?」
夏尔米一边问,一边将克利斯上衣的衣摆塞入牛仔裤里。克利斯则冷冷地——对于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而言是太冷了——冷笑着,克利斯点点头。
「没错。我也感觉到了。……觉醒之日就快到了。」
克利斯轻抚自己的胸口,或许是因为照明的关系,在刹那间,他的瞳孔似乎放出了一道锐利的闪光。
「——好了,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社慢慢地起身,并伸了一个相当大的懒腰。站在身旁的克利斯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
彪形大汉、美女、和美少年——。就这样三个人悠然地走了出去。
「下次的对手是谁?」
克利斯向社问道。但社甩个头示意夏尔米帮他回答。夏尔米便回答说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韩国队也参赛了——没错,我想他们使用的是跆拳道吧?」
「啊……是那个比我们还不搭调的队伍吧?小白脸大叔,加上扛着大铁球的胖老头,还有一个装副利爪的小子?」
才听社讲完这些伤人的话,克利斯不由得脱口而出。
「不过,他们可是数度摘下K·O·F大赛前几名的常客哟。能一连串过关斩将至此绝对不是偶然的。……大概从平日开始他们就不依照大会规则来比吧?」
「你的意思是指不单是一股的比划比划的跆拳道,而是做为一种武术而论的家伙?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呢。——不过呢,结果也只有那个白脸大叔值得注意罢了。」
「说的也是!」
那三人洋溢着无畏的笑容朝登机门走去。
在不怎么喧哗的机舱内,开始播放空姐的广播。
「唉呀……」
好不容易由狭小的安全带中解放开来的红丸,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并盘起脚来。
「你不觉得来到这里待遇好多了吗?还是营运委员会变得慷慨了呢……」
「是呀!」
由小窗口欣赏外面宽阔景色的京,听到了红丸的感叹,微微地笑了。
「记得前往巴里岛参加第一战的印尼大会时,搭的确实是商务舱吧?」
「啊,那次真是伤脑筋。竟然要我丢下你和五郎,而只让我一个人去坐头等舱。」
身为商业钜子的红丸,不论搭机要到哪里,经济舱就甭提了,就连商务舱也不曾坐过吧。红丸苦笑着并用手指着隔壁座位的大门。
「今天大伙儿都是头等舱倒是无所谓,总之都是五郎这庞然大物的五郎坐在旁边。但是在这之前可真要命。」
「那真是遗憾。」
「啊!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你这家伙,又不是小鬼头,为什么一下子就占据了靠窗的座位?」
「没为什么啊!坐在靠窗或靠走廊我都没差啊……」
「这样的话,那就跟我交换座位吧!我的另一侧已经被挤得快受不了了!」
「谁会喜欢坐那儿?要抱怨的话就去跟大门说吧。——叫他赶紧去减肥啦!」
「……叫那粗骨架的大叔去减肥!你也帮帮忙!」
红丸耸了耸肩并叹了气。
有关两人吵着要交换座位的事,要是给大门听到的话,大概会生气吧!然而,幸运地,此时大门正熟睡着。他并非睡眠不足,只要坐上座位,系上安全带再戴上眼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其实并非只有今天而已,一搭上飞机,他就是这样子。因此京和红丸就常常在想是不是大门害怕坐飞机呢!没事抬头看着天花板的红丸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由得就带着得意的表情用手去碰京的手肘。
「喂!京!」
「啊?」
「你是来吵架的吗?」
「咦?」
「没什事啦,还不是因为你连一声都不吭。」
「吵架?要跟谁吵啊?」
京以怀疑的眼光看着红丸。
「没有人能够和我正面吵架的啦!那你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我指的吵架并非这个意思啦!」
便了个眼色,从空姐那儿接过了咖啡。红丸的眼神转为暧昧。
「——昨天和小雪约会了吧?」
「你这家伙……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京想到现在是在客机中,虽压低了声音,还是一把就抓起了红丸衬衫襟口。但是,终究是掩饰不住动摇的表情。
「唉呀!不要那么激动嘛!」
红丸和解似地举起了双手。
「在你来机场前,就问过那家伙了呀!」
「那家伙,指的是谁啊?」
「就是那个嘛!」
红丸举起右手转身过去,指向他们座位的后面。
京稍微站起来往红丸指的方向看去,从他们座位算起第五排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贴满OK绊的高中生,正在呼呼地打盹。
「啊!真吾——那个家伙……!他也是搭这班飞机啊!」
「喂!乖乖坐好啦!」
京那紧握着的双拳将衣袖给撑开了,红丸在一旁若无事然地笑着。自称是弟子而常常死黏着京的真吾,当然早也已经认识红丸和大门了,碰巧在起飞前在大厅就遇到他们两人并叫住了他们。
京这时满怀厌恶地咋舌,并在一旁喃喃自语着。
「这个多嘴的家伙……到了美国就知道我要怎么修理他!」
「不要那么生气嘛,教不严,师之惰,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啦!——可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吵架了呢?」
「……我才没有和小雪吵架呢!」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干嘛板着一张脸嘛?脸上总是写着好像有什么事来着?」
「没有啦,只是有点介意——」
京以阴沉的声音说着并换回了严肃的表情,避开了红丸的视线。眼尖的红丸抓住京的侧面的阴影,便问说。
「难道说——是八神的事吗?」
「啊……」
京皱着眉头微微地点着头。
「那家伙,今年并没有参加团体赛,不是吗?」
「那应该是个人战的种子选手吧。……反正,那家伙在团体中一点协调性也没有。」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嘛?根本百分之百遇不到那家伙……」
就连红丸也不认为自己的力量比庵弱,但也不觉得他是个可以轻易打倒的对手,反倒是把庵视为最难缠的对手。就如大门在柔道上,红丸在猎杀上一样别具才能,那个八神庵可说是充满狂气的格斗天才。何况,庵把京当做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非常地憎恨对方。那样的庵要是挡在京他们三人面前的话,就算没被他给打败,要全身而退恐怕也是很困难的。
但是,京所介意的,似乎并不是那一回事!
「……如果那家伙真有此打算的话,才不会管什么K·O·F,想干就干吧!即使是在饭店里或是赛前的休息室里。」
「嗯……,如果是这家伙的话是有点可能。」
「其实我并不老是在担心比赛会被他给搞砸,就算他真的来挑衅,我也二疋会用这双手讨回来的——只是……只是呢……」
「咦?」
「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这种感觉。差不多也该是和那家伙好好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指在下次比赛吗?」
「嗯。我有那种预感,下次就是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是吗?」
红丸将冷掉了的咖啡灌入喉咙,因为咖啡的苦涩而皱了一下眉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最好是在我们获得胜利后再来解决吧!」
「比起那种事,真吾倒是比较令我担心。」
总算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京说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搞错了,真吾那小子竟能一路赢到这儿来。……不过,要是碰到了八神的话,就绝对没那么好运了。搞不好那小子会被打个半死不活也说不定。」
「既然被列为种子选手,那就表示八神连一次都还没比过吧?照这样的排法看来,真吾会在哪里遇到他呢?」
「我哪知道。有没有带赛程表啊,红丸?」
「那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你可是领队耶,这种程度的准备应该要做好才对。」
「别吵啦,你们两个!」
在把自己的事搁置一旁、而相互指责的京和红丸之间,突然有一只粗壮的手递出了一张纸。
「八神是第一种子。依照到目前为止他在K·O·F大赛的成绩表现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怎么,你醒啦,大门?」
「……你们吵成那样,我怎么睡得着啊!」
睡眼惺忪的大门,一边扯下眼罩,一边嘟哝着。从大门手上接过赛程表的京,和红丸一起看着。
「个人回合战……喂喂!好像有很多不认识的狠角色耶!在预备预选赛中就有一百多个人报名了耶!」
「这场比赛将有多严苛是可想而知了!根据不同场合就连使用武器也是被认可的,几乎已经变成了做什么都可以的规则。更进一步质疑的话,甚至有可能成为会触及法律的格斗大会。」
虽然这在现在已经变成由大企业所资助的公式大会了,但是原本的K·O·F就只是和街头斗殴差不多的代替品。京一行人在报名仍在进行的当时,就已经知道这场比试,和其他众多必须遵守繁复规则的大会是完全不同的。
对大门若有所指的言词表示赞同,京喃喃地说道。
「没有和那家伙交手过的话怎么会知道。……K·O·F就是这么一回事。」
「嗯……总之,决赛赛程是从美国开始比的吧。——真吾要和八神对上的话,应该在准决赛吧?」
「一、二、……嗯,还要赢三场才会碰上嘛。这么说来是不需要担心的罗?」
「京……要担心真吾是可以,不过现在先考虑一下我们的比赛吧。」
「知道啦!」
瞄了一眼那张团体赛的赛程表,京耸了耸肩膀。
「……下一场的比赛场是重头戏啊。」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和极限流交手了。若和之前那像恶鬼一样的老头儿相比的话,现在这种加入百合小姐的组合可能要容易对付得多了吧?」
「或许吧。——只是,依然大意不得。在我们修行的期间,他们应该也不会只是在玩吧?!」
「还是老样子啊,五郎。太过谨慎也是很伤脑筋的。」
「不,这样不是很好吗?对于红丸缺乏紧张感的这一部份,正好用大门的稳重来补足啊!」
「你说什么,京?你可别讲这种话。我到底是哪里看起来像是缺乏紧张感或是讲过类似的话?我可是经常都很认真的喔!」
红丸意外地被京给将了一军,来自京的支援射击打到了料想不到的地方。在京开口之前,大门就先板起脸孔并给与忠告。
「红丸……你要是这么想的话,首先就要做到别随便跟比赛会场的女性搭讪吧。这样被京责备也是应该的吧?」
「连五郎也这么说?」
「看看你那样子。——总之你啊,只要是女人甚至连交战对手都去搭讪。要是在台上被甩的话,我们可是不会帮你忙的喔!实在太丢脸了。K·O·F不是泡妞的场所啊!」
「你、你别胡说八道……!」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啊!」
「你,这个留级小子!」
「喂喂,漂亮的空中小姐在看这里了喔!别那么激动,太难看了。」
「呜……!」
在女性面前应该要常保华丽的外表,这是有自恋倾向的红丸的见解。但现在气得双拳紧握的红丸,就不管形象地瞪着京。被年长,而且本来就比较严肃的大门责备的话,倒是还能忍受;可是被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京说教,可就不怎么有趣了。
话虽如此,从京的角度来看的话,不知不觉中就借机报复刚才小雪的事。
京无视于红丸的怒视,就戴起了耳机闭上眼睛休息了。到美国的空中之旅还很长,现在只不过才刚离开日本而已,可别因为跟红丸的争吵而导致疲惫。
美国到了的话,打个电话给小雪——。
应该是想到那件事了,京大大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