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满月的光辉照耀着,亦没有夜莺持续的呜叫。
自窗内透出的光线将暗夜推至一旁,而狂热人群所发出的欢呼声使得夜之寂静无缘在此——。
K·O·F`97,狂热的美国大赛开始了。
自准准决赛起算的前七场比赛,全部都在美国举行。如果考量大会的规模,以及在那儿聚集的观众人潮,这都是个相当妥当的地方。美国是K·O·F的发源地,这也是在这里举办的主要原因之一。
比赛开始时,有六十四支队伍,如今淘汰到只剩下八队二十四位选手。但是,决赛的第一场比赛已经在今天中午举行,事实上只剩下七支队伍了。
而为准准决赛四张王牌所准备的会场,是在决赛会场附近、靠近主题乐园的杰特顿竞技场。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到准决赛第二回合钟声响起前,已经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今晚在这个竞技场聚集了超过三万人的观众,都是为了看这场比赛而来的。他们所发出来的些微吵杂声,不知不觉就汇聚成为热闹而且令人血液沸腾的热情夜晚。
比利一边听着像是从遥远世界所传来的喧哗声,一边在微亮的轿车里,听着电话。
「是的……确定那家伙已经进入现场了。草薙京那队也取得了决赛权,恐怕是为了追他而来的吧!我想那个男的才不会乖乖的参加个人赛呢,或许现在正在窥视和草薙京决战的机会也说不定。」
若是平常认识比利的人,大概不会相信他在这里竟然用这么慎重的言词来说话,看到的话一定会感到惊讶。但是同时,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从那语调中也可以推论得出来吧!极度厌恶被别人踩在头上,而且平常就是很傲慢的比利·康恩,要说认为唯一可以例外地站在他上头的人的话,不用说是美国,就算是全世界也只有一个人。
跟那唯一被认可是自己老板的那个男人,比利正皱着眉头以低沉的声音讲着电话。
「——非常抱歉!比赛后再跟您联络。」
比利将行动电话扔到车座位上的同时,防弹玻璃的车窗被叩叩叩的敲打着。
「哈罗!比利。」
轻率地靠在黑色轿车外,玛莉开玩笑似的挥着手。比利在柏油路面上啐了一口口水,瞪眼看着玛莉。
「偷听可不是啥好事喔!难道S级特务大小姐有时也会学偷窥狂的行径吗?」
但是,对于比利那责难似的问话方式,玛莉并不想回答。转移开比利的视线,边抚摸着前车窗边发着牢骚。
「——你是自己开车来到这里的吗?难道你老板连一个司机也没借给你吗?」
「这根本不是回答嘛!玛莉!」
「……你在紧张个什么劲啦。若被我听到的话真的那么不妙吗?」
「哼!现在的社会,就算连多么下流的流言也都有价码的。正因如此情报人员才会有事干呀!——更何况是有关于奇斯大人的情报,不管是出多么高的价码,想要的人可是多得不得了咧!」
「那是当然的罗!……因为奇斯有很多敌人嘛。」
玛莉讽刺的笑着,耸了耸肩,比利已经上当了。
「若是了解的话,就别在我附近鬼鬼祟祟的。……像你这种唯钱是问的家伙比山崎还不值得信任!」
「你这么说也太过份了吧……算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比赛了,差不多也该给我进休息室了吧。」
「什么,你特地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件事吗?热心得真是令人意外啊!」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不想和那个像野兽般的男人两人独处在密室里罢了。不管是谁都好,只要帮我档在中间就行了,就连现在都还觉得像是会被咬到一样的讨厌。」
以竖起的食指传达快点来的手势后,玛莉就往比赛场走去了。
两人从与会人员入口处进入,拒绝了大会服务人员的好意,自个儿走向了专属于他们的休息室。但是,比利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休息室在哪里的样子,只好乖乖地跟在虽也才刚抵达不久,却像是到了自己家中一般的玛莉后面。
走在前面的玛莉发觉到比利将手伸入外套口袋中的样子,头也没回地以不客气的口吻说:
「这里禁烟喔!」
「你还真坚持呢……」
「不是告诉过你我讨厌那味道吗?别虐待我嘛!」
「但相反地对我而言,不能抽烟才真叫虐待。」
嘴里是这么说,然比利终究没把烟给拿出来。
「哼……同样背着星条旗的好伙伴出场喽。」
眼望着走近休息室的那两个人,先来的山崎,以远方雷鸣似的可怕声音发着牢骚。高领黑色的衬衫加上黑色的西装背心和黑色的西装裤,一袭黑衣正是他的注册商标,而今晚更披上那件最高级的银狐的毛皮大衣。
但是,玛莉脸色之所以改变并不是因为那位老兄穿了不常见的高级外套而感到惊讶。
「山崎……你——」
「喂,玛莉。」
斜眼瞧着因惊讶而为之语塞的玛莉,比利用手指着山崎说道。
「我的香烟不可以,难道那家伙的那个玩意儿就可以吗?」
山崎独占着可坐三人座的皮革长椅,而脚边有伏特加酒的空酒瓶在滚动着。休息室里的空气中,混杂着强烈的酒精味。约莫是山崎一个人就将酒给喝完了吧。但是,从山崎的脸色上却完全感觉不到那么回事。
「我可没有喝醉喔!」
吐息中带着酒臭味,山崎低声地笑着。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的比利,不屑地看那样的山崎嗤笑着。
「果然在香港的敌人还是太多,连舒展一下筋骨都没办法了吗?当心别放松得过火而跌倒罗!」
「狗腿的家伙在那里吠些什么?!汪汪叫吵得很哪!」
「——慢着,你们通通给我就此打住。」
插进突然开始以眼神交战的两人之间,玛莉表现得相当无奈。当初原本是想要让比利夹在她和山崎之间,没想到却把自己变成夹心饼干;会发出长叹也是可以理解的。
比利毫不畏惧的跟玛莉说。
「在这世界上最守规矩的也总是最吃亏的吧?而那也就是所谓的真理吧。」
「没想到从你的嘴里也会说出具有真理的话。」
比利随口打趣地说着——一直持续这样的对话令人感到精神疲乏——玛莉靠到墙匕。
之后经过一段短暂的沉寂——。
山崎打破沉默。
「……今晚的交战对手是哪里的哪一队?」
「是通过欧州预赛的队伍。」
玛莉从夹克的暗袋中取出了大赛的日程表。
「——对手三个人都是法式拳击手。作为泰国拳拳手算是相当有名的了,只不过……就出席这个大会来说能力稍嫌不足,但也不会对他们掉以轻心。」
所谓法式拳击,是被称为法国式泰国拳的一种格斗技。这是由原本街头斗殴所发展出来的东西;不只是拳打脚踢,其他如关节技,甚至于使用武器的格斗术都包含在其卒。与其把它称为泰国拳,倒不如称做猎杀较为贴切。——可是现在具有那种综合战斗技巧的选手已经很少了,被称为法式拳击手的人,实际上和泰国拳拳手是有很显著的差异。
「相当有名?听都没听说过啊。」
山崎摇摇头,比利有点生气地说。
「……我可是为了帮助你们才来的。」
「说实在的也对。我们这一队,可是从强敌较少的组中脱颖而出的。——其他的组,可是经常见到优胜候补队伍间的激战呢!」
此时玛莉将眼珠向上翻注视着比利,恶作剧似的笑着。
「……特瑞的队伍在准准决赛之前就输了。真不巧啊,比利,你不能亲手打败他?」
「什么不凑巧?哼,我倒是蛮高兴的。」
比利一边玩弄着缠在指尖上爱用的头巾,一边粗暴地回答。玛莉确信自己的疑问已击中他的要害。比利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唯有特瑞是他最想亲手打败的。如果在大赛中可以和他们对战的话,比利一定会要求要做特瑞的对手。
玛莉不打算再说会更加激怒比利的话,微微耸动肩膀后继续说道。
「——算了,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今晚的对手,又是那种一定会输给我们的对手吧。」
「碰到那种光靠运气而残存下来的队伍,结果,运气最好的还是我们不是吗?」
山崎说的似乎也没什么好笑。的确,他们这一队至今仍未碰过可以称得上强敌的对手。今晚的准准决赛,都是一群看了就已知道能赢的对手。
「真无聊……今晚真不想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打。那种对手能激发出我的实力吗?他们比之前的对手更令我感到不屑,不想上场也是很合理的吧?」
「你这家伙,山崎——!」
听了山崎的一番话,比利不由得想站起来,但玛莉拦住他说道。
「那不是也很好吗?只要有我们其中任何一人在场就足以打败对手了。——这总比让喝了酒的山崎出场去丢人现眼来得好。我们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刀子拔出来喔?」
K·O·F的公式规则是:允许所有的参赛者使用武器,但不包括刀或枪械等致命性武器在内。也就是说,比利用的三节棍是合乎大会规则的;但如果山崎明目张胆地拿出匕首等的话,就会被判违规而输掉。此外更糟的是,山崎很容易出现暴力的行为,是属于非常没耐性型的男人。
比利推开玛莉的手,瞪着山崎。
「……这件事我会完整地向基斯大人报告。被减薪也没话说吧?」
「不要说那种小气的话。」
「哼!」
比利用头巾把金色的短发包起来,朝着门走去。
「今晚我会出去。喝醉了的话就睡在这里。」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
山崎背对着比利取出香烟并把火点上。好像真的打算不出场比赛。
「喂,比利等一下。」
玛莉追着比利跑到通道,压低着声音说。
「这次由我上场。」
「啊?」
「虽然我说对手是法式拳击手,但他们仍然算是泰国拳拳手。是站着出招,而且只会打击技的对手吧。」
「那又怎样?」
「那样的对手和你打一点也不好玩。以你的性格,不是会在对手尚未出手之前就把对手打倒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那有什么不好吗?」
「你呀真的是……」
玛莉略带着苦笑地拍拍比利的肩膀。
「考虑让观众们更高兴一点吧!今晚的观众可是为了看我们出场比赛才来的。」
「什么。你叫我作秀给他们看?这不像是专家该讲的话吧?」
「K·O·F对我们终究只是个余兴节目。余兴节目就要有余兴节目的气氛才行。如果在开始二分钟左右就结束比赛的话,也许观众会暴动哦?」
「唔……。既然你想出场,那样也好。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和无名小卒的对手打。——不过,有句话得先说……你该不会故意输掉吧?」
「串通好的假比赛?做那种基斯讨厌的事或许也蛮有趣的。」
「…………」
比利听了那句话后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玛莉制止了想说些什么的比利,大胆的微笑着继续她的话。
「——不过,不必担心。我也曾经听过那种事。……在三万人面前肿着脸输掉是对不起各位的。」
「你的比赛,我会在监视器上看着。你要是输了的话,马上就换我上场。」
「你的兴致这么高是很好,只不过那对我来说是多余的。……今天晚上没有你出场的机会。」
「随你怎么说。」
比利带着与来时一样不愉快的表情,没有走向休息室,而是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可能是打算在轿车中看转播吧!
玛莉目送着离开的比利背影许久,含着难以察觉的冷笑自言自语地说道。
「比利……你最大的缺点就是把自己的老板看得太过于完美无缺了。」
喃喃地说了这句意味深远的话,玛莉靠在冰冷的走道墙壁上拿出了行动电话。她一面听着远方传来的欢呼声,一面听着电话响了三声。
「……啊啊,杰姆斯吗?是我,玛莉。」
玛莉稍微抬高头,眯着眼睛。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请你调查。要最优先去办。——老是忍耐着接受你那些无理的要求,偶尔也报答我一下嘛!这件工作用不着亲自到现场调查。」
电话的另一边,是常常帮玛莉仲介工作,名为杰姆斯,古柏的男子。他经常在处理委托人和玛莉之间麻烦的手续,也可以说是玛莉生意上的伙伴。
「想请你帮我调查的是台湾籍的外食连锁店——欸欸,对对。就是曾委托调查山崎龙二身家的『东华朝』。想调查那里。在出入香港之前,听说要先详细调查一下当地的黑社会……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玛莉用脸颊和肩膀把行动电话夹住,开始在锈着亚麻油地毡的地上做伸展运动。像个十足的女人,她开始将她那一日一开始战斗就会化为凶器的肉体,安静缓慢地伸展着。
「因为我现在不能离开山崎的身边……对,特别是有关资金来源之类的,希望你能详细的帮我调查。——拜托你啦!」
玛莉在简短地说完重点并得到对方的承诺之后,便把行动电话塞进夹克的口袋里,喀喳喀喳地折手指。
「那么——就稍微活动一下,陪他们玩玩吧!」
玛莉大幅度地转动着肩膀,松弛肌肉,独自走向通往竞技场中央的路。
K·O·F没有擂台及边绳,只有一片广大的表演台。它认可绝大多数的攻击方法,比赛规则中简单明了的规定只要站不起来的人就算输,所以不需要限制选手的动泎。
走到垂吊自高处天花板的晃眼照明灯下的玛莉,在足以震破鼓膜,怒涛般的欢动声中,不禁露出了苦笑。的确,如果打了一场无聊的比赛让这群兴奋的观众失望的话,可能真的会发生暴动。
只负责宣告比赛开始及结束的裁判,对于山崎及比利没有出现感到疑惑,因此询问玛莉。
「比赛开始的时间就要到了,另外两个人怎么了?」
「他们在准备所以较花时间。」
「如果赶不上各个回合的铃声的话,该选手就会被判不战而败,这项规则你应该知道吧?」
胡须稍微斑白的裁判疑惑地眯着眼睛,询问玛莉以确定一下。
玛莉回看正从特设表演台上注视她的对手,夸张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副目中无人的笑容。
「啊啊,我知道。……不过,只要由我先出场,然后连胜三场,不就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吗?」
裁判对于玛莉充满自信的言论感到惊讶,当即耸耸肩、摇摇头。
「……OK。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比赛就开始吧!」
「好啊。再让观众等下去就不好了。」
玛莉脱掉夹克后,跳上了较地面高出一层的表演台。玛莉露出只有到胸部以下的红色短背心及低腰紧身短裤的体态,更凸显出她极佳的身材。虽然比一般女性还多了点肌肉,但却丝毫不损她的女人味。
格斗技未必全靠力量,是玛莉的论点。只要了解人体的构造,熟悉何处较强何处弱,能承受多大程度之力量,即使是弱小女子也可以轻松地加以破坏。她认为尽远地实践那种技术及知识才是格斗技的本质。
由以上想法可知,没有必要像健美先生小姐们一样练就一身不自然的肌肉。也没有必要抛弃自己的女人味。
「哼哼……」
瞥了站在自己正前方,体重比自己重上一倍的泰国拳拳手一眼,玛莉低头独自窃笑着。
大概是对玛莉单枪匹马的挑战,正如同藐视己方实力一般而感到不悦。一个头发理得十分帅气的男子,严肃地吊起眉毛,恶狠狠地瞪着玛莉。
「……全身涂抹凡士林,不戴拳套而只将手指的根节和表面作防护的简单护具……。大概,已经在事前调查过我们的事了吧?」
如果戴上泰国拳拳手用的拳套,一旦拳头被对手夹在腋下,手腕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如果对手是善用关节技的人,那么拳套对自己而书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弱点。把惯用的拳套脱掉,以近乎空手的轻护具上场:单就这点来看,想必是为了提防玛莉使用关节技吧。涂抹凡士林应该是为了让身体变滑溜而让对手很难捉住。在这种状态下,如果不能贴近对手而必须采用远距离攻击时,则相较于善长投掷及关节技的选手来说,使用打击技的选手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思,一般都会这么做。」
玛莉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过,就凭那样是无法完全封锁住我的技巧的。」
负责摄影的组员完成了准备工作之后,裁判将右手举起。
当观众的情绪狂热到极点时,代表比赛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
——这时,玛莉跑了起来。
「!?」
原本想保持距离借以观察玛莉如何出手的男子,对于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攻击,本能地以重的中段踢予以回应。
但是玛莉沉身避过这一击,而以滑行的姿态一口气滑到对手的面前。
叩!
「呜喔——」
对手被玛莉皮鞋的厚鞋底踢到小腿,不自觉地向前倒。
「我所会的可不是一般的搏击术,而是突击队用的搏击术。除了投掷和关节技之外,也会使用打击技。……再加上我是超一流的人物。怎能被那种没出息的脚给踢中呢?」
「!你这家伙——」
「哪有时间让你说话?」
玛莉捉住对方的右手,同时用脚顶着对方的肚子,用巴投的方式把给对方摔了出去。但是一手仍捉住他的右手不放。她用手指勾住对方护具的边缘,把对手结结实实地扣住。
「你以为不戴手套我就捉不到你的手腕,这想法太天真了吧!」
「哇!」
背部落在比一般拳击台更硬的表演台上,男子发出了苦闷的呻吟。玛莉就这样捉着男子的手腕,直接转换招式,迅速地使出腕十字。
「——!」
男子的右腕发出了声音。玛莉的背只要再往后拗个几公分,男子的手肘就会报废。这只要一眨眼的时间就够了。
但,玛莉没有那么做。她把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折断的手腕放开,站了起来,悠哉地走着,并和男子保持一段距离。
「为、为什么……?」
「如果十秒钟就分出胜负的话,台下聚集的三万名观众大概无法接受吧!刚才的只是做做练习而已。」
男子勉强拖着被踢伤的脚,押着右腕,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玛莉笑着对他说。
「——来吧!这次拿出你的真本事给我看。我让你稍微攻击一下如何?」
玛莉边眨眼边向男子招手。观众对玛莉挑衅的动作感到兴奋,而男子的脸则整个红透了。
「……啊,最后还是我赢。」
玛莉淘气地眯着眼睛,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思考着要如何搭配招式,才能演出戏剧性的胜利。
耀眼的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洒下,在太平洋对岸及这里所照到的阳光虽相同,但大概是湿度低的关系,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令人感到十分凉爽。和日本的夏天不同,只要站在阴凉处就不会流汗。
位于旅馆用地一角的咖啡餐厅,当时正是吃早餐嫌太晚,中餐又嫌太早的时间,因此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
所以四个日本人走出通风的大厅,坐在宽广的阳台上,是相当引人注目的。
「——喂,今天要做什么?」
红丸一边喝着维也纳咖啡,一边看着京的脸。他们都坐在太阳伞下,但不知红丸为何仍戴着太阳眼镜。
「今天没有比赛,要不要去别处逛逛换个心情?我去借车子。」
「咦?要去观光吗?」
正在浪吞虎咽地吃着夹熏鲑鱼的加料吐司的真吾最先回答。自从参加K·O·F以来身上一直带着伤的真吾,今天的样子还真是有点惨。除了眉毛的地方贴着药用胶布外,嘴角更有明显的淤血。看起来就觉得很痛,但他竟然还能张大嘴吃东西。
红丸斜视着真吾,因为他从头到尾一直在吃——也就是比其他三人早吃,但又吃得最慢——。红丸在太阳眼镜后皱着眉头。
「你在说些什么?那样要干嘛?要抱着照相机四处跑来跑去吗?」
「但是……租车不是为了出远门吗?」
「你真是的……要是可以的话,要不要找些女孩子一起去。」
红丸用餐巾擦着嘴,厌烦地叹着气。
「要去把马子吗?」
「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或其他什么的。这是没有礼貌的人。」
「啊,抱歉。」
把土司塞入嘴中,灌入咖啡硬把它吞了进去后,他郑重地询问红丸。
「——可是二阶堂,真的要吗?」
「啊?」
「就是把马子啊!」
「你在说什么,叫我去把马子不太好吧!」
「今天还是算了吧,红丸。眼睛四周淤青还去把马子,会丢脸的。」
大门慢慢地喝着牛奶,低声地说道。
红丸在吃饭时不卸下太阳眼镜,是因为右眼的四周有很明显的淤青。红丸虽然不太想让他人知道,但这样的淤青是无法遮住的。
真吾在咖啡中加满牛奶及砂糖——然后又再次皱起了眉头,望着红丸的脸——将眼珠向上翻白眼看着红丸。
「……果然还是不行,二阶堂。那样的太阳眼镜还是藏不住淤青。镜边四周还是看得到?」
「真的吗?」
红丸慌张地押着右眼四周,尖叫着说。
「……啊!真令人火大,那个意大利家伙!竟然用正拳打我这美男子的脸——!」
「你从那一次到现在一直都在想同样的事。——在消肿前先忍忍吧?」
从半截袖子的衬衫露出的右腕仍包着绷带,京责备着愁眉苦脸的红丸。
不仅京和红丸,连大门也包着药用贴布及绷带,这是因为昨晚准准决赛所造成的。虽然他们还是赢了,但对手不亏是晋级至此的队伍,没有那么容易对付。胜利的代价,就是三人身上的多处淤伤。
红丸用小指头把滑掉的太阳眼镜扶正,生气的发牢骚。
「真是的……原本以为可以无拘无束的轻松一下,这下子全泡汤啦!真受不了。要在旅馆里看整天的电视啊?」
「别那么堕落。今天一天应该去找个体育馆小练一下才好。因为距离下次比赛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应该尽早调整自己的状况。」
大门也装得郑重其事地点头,笑着说道。
「……要训练的话,我随时奉陪。赶快去借车吧!」
「喂喂,你在开玩笑吧?如果和修行狂的五郎一起练的话,会因运动过度而搞坏身体的。如果不能到外面去玩的话,我宁可在房间里睡一整天。——这个饭店里就有设备齐全的健身俱乐部,我想练身体的话会到那里去。」
「别说那种没志气的话。那样怎能得到优胜呢?」
「那么随便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奉陪了。」
红丸可能是对自己是个美男子又是个天才感到十分自负,才会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努力的模样。其实他并不是不练习:在众人面前他老是表现出一副松散、毫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私底下却在家中的练习场、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拼命苦练。那就好比是在湖面上优雅地游泳的天鹅,实际在水面下却用蹼拼命的划水一般。这才是私下努力、从不让人见到自己汗流浃背模样、俏皮的红丸。
真吾一面努力地克制自己有点兴奋的声音,一面无意地打着呵欠,对正在搅拌咖啡的京说道。
「草薙,我们也要去,练习!」
「啊?你说我们也要去,但实际上想去的只有你和五郎而已吧!红丸不是说不去吗?」
「咦?可是,草薙难道你不练习吗?」
「这是当然的。我讨厌努力。」
京狠狠的瞪着真吾粗鲁地回答说。
「——基本上,你为何会在这里?装得好像是我们这个团体的一员?」
「不要说得那么冷淡嘛。有人特地陪你们一起去饭店,不是很好吗。……而且,也希望你们教我新的招式……」
「那就快去把炒面面包和咖啡牛奶买来。」
「怎、怎么可以这样……!在美国有炒面面包吗?」
「跑腿的你要抱怨还早了十年呢!」
「京,别再苛责他了。很可怜嘛!」
京露出使坏的笑容,在真吾的脸颊上画圈轻戳着,而红丸苦笑着出来打圆场。
于是,京将含着这种笑容的眼光转向红丸,
「那么就交给你去和真吾练习。——喂,真吾,今天就让红丸教你好吗?他可以教你各种的踢法。」
「真的吗?二阶堂!?」
「怎……你这家伙!京!那是谁说的?真吾——如果你要练习就和大门去。请年长的人教你不是比较好吗?」
「不要只在这种时候才说我是年长的人。」
大门对红丸的话感到相当生气,并将头转向空旷的一旁,但突然发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向这里而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
「——喔!」
红丸顺着大门的视线望去,惊喜地大叫着。
一位有着乌黑亮丽的长发和苗条身材的女性,随着高跟鞋的足音向这里走来。朴素的白色束腰外衣配上白色裤子的打扮:白色的确很适合她。
「——恭喜你们进入准决赛。」
女子走到京的旁边,脱下太阳眼镜对他说。的确,看到这么标致的美女,红丸会显得如此兴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大门马上站了起来,制止红丸想和她说话的企图。
「……走吧、红丸。」
「啊、大门,等一下!」
「好啦快过来!——你也一起来,真吾。」
「咦?怎、怎么了,突然这样!?」
大门用两只胳臂将红丸和真吾的头夹住,并且瞥了独自坐在一旁的京一眼。
「京,我们去活动一下筋骨吧!」
「啊啊。……我随后就到。」
「嗯。」
大门面带微笑,不由分说地将红丸和真吾拖走了。
「喂,大门!你在搞什么!?不要多事!」
「多事的是你吧!」
走到饭店正面大厅,红丸才好不容易的挣脱了大门的手臂,皱着眉头骂道。
「……真是的,我想要做什么和你没关系吧?」
「对,是没有关系。——但是那两位要做什么,也和你我无关吧。别去打岔是常识。」
「那么说也是……没错啦——」
红丸轻轻地拨动覆在肩上的长发,含糊地说着。在他那明星般的英俊脸庞上,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真吾回头看了看咖啡餐厅的方向,摸着脖子问大门。
「——刚才的女人,是谁呀?好漂亮的大美人,不过……?」
「你不知道吗?」
「啊?知道什么?」
「你呀……要参加K·O·F前该事先调查一下。她不就是大会的发起人神乐千鹤小姐吗?」
「咦?那个人是神乐小姐?——私、私下有交情吗,草薙和神乐小姐?」
「大概认识吧……他们好像是亲戚?不,又好像不是……」
「反正认识就对了。……走吧!」
大门拍拍红丸的肩膀,小声地说话不让真吾听到。
「——神乐千鹤曾说杰尼兹杀死了她的姐姐,京的父亲目前也下落不明。再加上八神庵的事,他们与大蛇之间有什么因缘关系是他们三个人的问题;这不是我们能插得了嘴的吧?京如果觉得有必要的话,他就会告诉我一些事。但是,如果他不想说的话,就什么也不会讲。」
「……哼嗯,你的高论真是正确,是为了表现这几年的饭没有白吃吧?」
红丸讽刺地笑着,拍拍大门的胸脯。
只有真吾仍然想不通地歪着头,但大门马上又把他捉住拖走。
「——我打扰你们了吗?」
「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说要去练习了吗?」
京耸着肩,并示意千鹤坐在自己对面的座位。
千鹤压住随风飘起的头发,以含着笑意的眼眸望着京。
「受伤的地方情况怎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是真吾太大惊小怪了,也没叫他帮忙就自作主张地给我缠上了一大堆的绷带。」
京苦笑着将右手稍稍举起。
「这种伤影响不了下一场的比赛。」
「是吗。……不过,对手是那支队伍,似乎也不太可能毫发无伤地获胜吧?」
「嗯、就是如此。」
「但似乎有些部份也是托了上次那场比赛的福……」
「——怎么说?」
抖动着有些抽动的眉毛,京目不转晴地盯着千鹤。端正的脸孔上微微露出愤怒的表情。
千鹤等到端冰红茶来的服务生离开之后,接着说。
「你没有看上次的电视转播吗?……昨天和你们对打的极限流那三个人,在第三场赛程的意大利大会中遇到特瑞·伯加德他们。好不容易才打赢。——现在那场比赛创造了很高的收视率,甚至有媒体说他们是本次大会最好的队伍。」
「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是因为对手受伤,所以我们才能赢的样子。……对我们的胜利有意见吗?」
「我可没这么想。」
像平常日本人一样,抚摸着乌黑亮丽的长发,千鹤摇头说道。
「——K·O·F是锦标赛。如果想要在这种比赛形式下获胜的话,就应该想办法在下一场比赛时,将前回所受的伤完全养好才行。……以对战的组合而言,你们的运气比极限流的人好也是事实。」
「这次是听到我们是靠运气好才赢的?」
「运气要靠实力才能抓住。要想求胜的话,除了强之外还要有运。」
「哼!」
京喝完冷掉的咖啡,翘着嘴唇。
「——话说回来你的队伍如何,神乐小姐?」
「想报复了吗?真是坏心眼喔!」
「坏心眼?你在说什么?」
听了京一番毫不知情的话后,千鹤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便苦笑起来。抿着朱唇,以细长的麦杆,在杯身上附着如汗珠般水滴的玻璃杯中,来回的搅拌着。
「你真的是对其他队伍的事毫不关心呀。……输了,在上个礼拜。」
「咦……被哪里的队伍?」
「是由巴西南部地区晋级上来的,佣兵三人小组。」
「啊啊,是那一队呀……」
京抚摸着右腕,得意地点点头。
随着京在昨天的比赛中获胜后,参加准决赛的四个队伍已全部产生。不过,公开在大赛分组表上所列出的那些脸孔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京可是一点也不清楚。
「但是你不是大会的发起人兼营运委员吗?为何不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呢?」
「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不好。」
「那不是理由吧。……在比赛前调整好身体是选手的义务,不是你说的吗?」
「不论如何地注意,年轻女子都会有身体状况不好的时候啦。……你们男人是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的。」
「嗯……」
察觉了千鹤所指的是什么事后,京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并自鼻中发出哼气的声音。
千鹤带着轻笑长叹了一声说道。
「……算了,虽然对我们队上的队友有点不好意思,但在这里输掉也许比较好吧。如果我参加的队伍轻易的获得优胜的话,搞不好还会被人认为是事先串通好的呢。」
「那么,今天你是以一个被打败女人的身份来发牢骚的吗?」
「你果然很坏。……我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的啦。」
「那么是为了什么事?」
京约莫知道千鹤为何要来找自己。但是京绝口不提那方面的事,千鹤也很难启齿。
隔了一会儿,千鹤再次望着京说。
「……你们有看你们下一场对手他们之前的比赛吗?」
「下一场对手?不,没看。我们只想着自己的比赛。所以不知道和谁对打。」
「真像你的作风。」
用冰冷的柠檬茶润了润喉咙,千鹤笑了起来。
「——那么,你知道下一场比赛的对手中有一位叫比利·康恩的人吗?」
「啊啊,那个使用棒子的人吗……没什么特别的兴趣。那家伙的打斗方式以前就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不过,同队的两名队友是第一次参加K·O·F吧?使用的是突击队搏击术和空手道的样子……」
「如果有事先需要调查的队伍的话,大门会先去做调查的。那家伙对这种事特别细心。——总之我只要把碰到的对手打倒就好了。其他的都不必去想。」
「是吗。……果然你最感兴趣的,还是只有八神庵?」
「————」
京那原本很有节奏地敲着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千鹤。而在千鹤回望的脸上,原本的笑容亦完全消失了。
「——没有和八神和解的打算吗?」
京对她和缓地所问的,不自觉的歪着嘴。
「要我和八神那个家伙和解?——门儿都没有!」
「为何你要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呢?的确,草薙家与八神家不和已经有六百六十年,可说是根深蒂固了;但是到了这一代,身为掌门人的你们,可否考虑一下情形——」
「错了。你不了解的。……不是那个问题……」
打断了千鹤的话,京摇摇头说。
「两家的不和并不是问题。」
「那到底是——?」
「八神那个家伙,单单只是憎恨我而已。没有其他的理由。与家族没有关系,而是一个叫八神庵的人憎恨一个叫草薙京的人,这样而已。——还好,我对他也是同样的感觉。如果他对我出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草薙……」
「这一切和家族无关。这是我和八神个人的问题。——因此绝对不会和解的。对你,我只能感到抱歉。」
说完原本不想说的话后,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压着头巾上方露出的额头,京的语调中隐约透出微微的焦躁。
「——什么大蛇呀、三种神器呀、血的宿命呀,那种搞错时代的话,我已经听腻了。」
「草薙!我的话还没——」
「放心吧。即使八神那家伙不在,倘若那叫大蛇一族什么的在我面前出现,我正好可以一个人收拾他们。」
「不行!太勉强了!」
千鹤微微站了起来,喊出的声音与她文静温柔的外表完全不相称。话意外地冲口而出。
「太勉强了……草薙的拳是可以除去大蛇的拳,而八尺琼的拳则是可以封住大蛇的拳。无论缺少哪一边都无法打倒大蛇。只要你和八神依然互相仇视,大蛇就——」
「所以那种事应该先去和八神说!而不是跟我!」
京目不转睛地瞪着千鹤,说话的模样好像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由八神封住后由我来收拾它?——那就根本就用不着八神!基本上,我们的祖先们只有和大蛇交手过一次,不是吗?在一千八百年前,那时候凭借着三人的手依然无法封印住大蛇,为何确信现在仍需要三个人?这种事是谁决定的?需要我们三人合力才能打倒大蛇的理由,好像一个也找不到吧?」
「那是……」
千鹤面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京用手指指着她的鼻尖,用压得极低的声音继续说道。
「关于你姐姐被杰尼兹杀害一事,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你为何那么认真呢?为什么无论如何一定要封印住大蛇?」
「……!」
「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想被卷入,也不想把你卷入我和八神之间的因缘中。……总之,不管那么多了。」
「血的宿命是……谁也逃不了的……」
千鹤用力咬着嘴唇,为了隐藏动摇的心而将太阳眼镜戴上。
「草薙、八尺琼、八咫……全是为了要和大蛇战斗才存在的啊!」
「——我啊,最讨厌那种话了。」
一拳捶在桌上,京转身背对着千鹤。
「什么宿命、命运的,我一概不想知道。」
冷冷地丢下了这一句话后,京就离开了。千鹤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阻止京离开,只是站在原地。而她纤细的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
「————」
低声长叹了一口气,千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阳伞的阴影下,千鹤的肌肤看起来有如纸片一般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