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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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没有忍野扇就好了。总结我高三这年的后半战来述说时,我实在不由得这么心想,忍不住这么想。她从第二学期转学到直江津高中一年级之后的所作所为,究竟将我的青春捣乱、抓毁到何种程度,应该无须刻意多费唇舌吧。这部分只要以一句话来总结:没有忍野扇就好了。
只是我也很清楚,这是我任性的想法,是大忌,是逃避责任的丢脸行径。我明知如此还是这么说。什么叫做「没有忍野扇就好了」?不用说,我早就自觉这毫无异议是愚蠢又粗暴的言论,脑中冒出这句话的瞬间就想自杀。到头来就算没有她,我高三生涯的后半战即使不会和现在一样,也很难想像会有多大的差异。我的行事风格原本就在逞强,很明显迟早会达到极限。各方面的专家不是早就严重指摘过我了吗?我却马马虎虎得过且过,不上不下半途而废,没抱持觉悟踏出脚步,坚持打迷糊仗直到现在,我如此优柔寡断,反正肯定得在某处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因果报应发生在我身上是一种必然,不是超自然现象,是伴随著既定完整性的事态。
不是忍野扇的错。
是阿良良木历的错。
就算这么说,如果没有我,如果我这个人不存在,凡事是否都会朝著好的方向、对的方向进展?应该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吧。到头来,「好的方向」或「对的方向」是怎样的方向?那是什么?没有阿良良木历就好了──许下这个心愿能改变什么吗?如果有人这么问,我肯定会摇头。即使没有我,战场原黑仪肯定也会被不是我的某人拯救吧。八九寺真宵肯定也会被不是我的某人引导吧。还有神原骏河、千石抚子、羽川翼,所有人都会被我以外的某人拯救吧。或许手法会比我当时来得俐落。我确实介入她们的命运,但介入的人完全不必是我。她们那么优秀、那么坚强、那么柔韧,其实她们的人生不需要我这种人。
她们遭遇的对象凑巧是我。如此而已。
这就像是走夜路遇到妖怪吧。如同在暑假,我走在路上遇见四肢被扯断的金发金眼吸血鬼。既然这样就没什么了不起。我在成为吸血鬼之前,就已经像是一个妖怪了。
基于这层意义,与其说是我介入她们的命运,应该说是我进退维谷的命运殃及她们。事到如今我强烈有这种感觉。
没有阿良良木历就好了。
或许她们才是由衷这么认为。我扭曲诸多命运至今,她们会这么认为也不奇怪。
不。
扭曲的不是命运,是物语。
如今,扭曲的反作用力还击到我身上了。真要说的话,我是一颗橡皮擦,折弯的尺回复为「笔直」状态时的力道,将我这颗橡皮擦弹飞。我是不知道会飞到哪里的橡皮擦。是从教室窗户飞出去,落入花坛,之后再也没人找到而逐渐老化的橡皮擦。
所以忍野扇是尺吧。
笔直、正确。
是墨守成规的尺。
她出现在我面前,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做什么?我一直抱持疑问,但她肯定是以尺的身分来画线。
画下一条线。
接下来不行、到这里OK,她来设定明确的基准,不容许毫厘的误差。八九寺真宵与千石抚子在线的另一侧,羽川翼与老仓育在线的这一侧。如此而已。
这条线是境界线?
不对,是终点线。
所以,线上的判定基准不可能模糊不清。若有例外,那就是战场。
「不过以我的状况,与其说是战场不如说是扇形喔。因为我是扇。」【注:日文「线上」、「战场」与「扇形」音同。】
即使是堪称是我唯一表现机会的开场白,忍野扇这次居然也厚脸皮闯入。我大致说明她是什么样的存在之后,接下来要为了终结的终结的终结而揭开一段物语。
说来遗憾,这段物语必须从我和八九寺真宵重逢的北白蛇神社境内开始。在迈入终局之前,迈入终极之前,还剩下唯一一段非得揭开的物语,各位读者总不会忘了吧。
坦白说,我个人希望各位忘记,更希望自己忘记。我想隐藏起来,偷偷摸摸垂头丧气当成没发生过,就这样让我的物语闭幕。
「阿良良木学长,您想得太美了。居然想在我面前隐瞒事情,请别做这种鲁莽的行径。我是谎言与隐瞒的天敌,是拖延与缓办的捕食者。高明骗徒贝木泥舟的下场,您也不是不知道吧?如果不想变成那样就请说出来吧。说出您坚持隐瞒至今──那个时候的事情吧。」
忍野扇说著紧贴在我身旁。精神上的紧贴。从她这副模样看来,我认为她已经熟知当时发生的事,但就算我这么问,她应该也只会装傻吧。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
一点都没错。
我知道。非常清楚。
但也正因为知道才想隐瞒。
知道之后,就不得不述说。
「说来话长喔。」我说。
「没关系。因为我就是为此才像这样特地在上集与下集中间硬塞……更正,准备了中集的篇幅。」
忍野扇说得莫名其妙,但我决定不追问。这种问题可能会立刻回到我身上。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一段更加莫名其妙的往事。那是距离忍野扇转学时间点两个多月前的事件。
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刚开始没多久。
断绝和吸血鬼的连结,相隔约半年感受九成九「人类」身体的阿良良木历,没上学也没回家,而是闲著发慌般窝在专家忍野咩咩昔日居住的补习班废墟大楼某间教室。物语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他」的人生也是。
「他」持续至今的人生也终于结束。
002
「阿良良木学长,好久不见啦~~!」
为求谨慎,我话先说在前面,神原骏河是非常有礼貌的学妹。至少她是愿意对这样的我,对这种程度的我表达敬意的少数晚辈之一。或许可以说是唯一。不知道是因为个性率直,还是出身于基本上相当富裕的家庭,她不会使用低声下气的敬语或客气的用语,但依然总是以某种程度的礼节,对待我这个只有年纪可取的学长。
简单来说,这家伙对学长讲话不会刻意必恭必敬,但是也不会以「好久不见啦~~!」这种瞧不起人的问候语登场。
对她来说,今天始终是特例,希望各位明白这一点。总之,我不是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亢奋。今天,讲得详细一点是今晚──八月二十三日的夜晚,神原来到我们熟到不能再熟,即使称不上象徵也算是地标的补习班废墟大楼二楼教室,她情绪如此高涨是非常自然的事。
因为──虽然这样解释不太对,不过原因在于我很少叫神原出来。神原说过「成为阿良良木学长的助力是我唯一的人生价值」,自称是「阿良良木学长的用品」、「阿良良木学长的免洗工具」,这样的她如同要破门般开心冲进教室,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不对,没什么好理解的,到头来,神原这种自称在我眼中完全是难以理解的说法。
女友的学妹居然这么黏我,我的人生待办事项并没有这个计画啊……
只是虽然这么说,不过在这种场合,即使她一开口就精神百倍大喊「好久不见啦~~!」这种俗气的问候,从结果来看也不算是讨到我的欢心。
若是问我原因,我就这样回答吧。对自己脚程有自信的神原,她的膝盖接触到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正常站著,换言之座标高度约一公尺半的我的脸颊。
接触了。
只是这里的「接触」翻成英文不是「touch」,是「charging」。是她以全身体重与最高速度施展的真空飞膝踢,如果这是足球赛肯定会吃红牌。神原是篮球选手,所以或许应该说是违反运动家精神直接五犯退场,不过一般来说,打篮球不会使出真空飞膝踢这种招式。
总之,换句话说,将「好久不见啦~!」改成「好蹴不见啦~!」大概是最合适的问候语吧。
「咕恶!」
这里说的「脸颊」当然是指表层接触面,这一记的伤害渗透到颧骨、内颊、口腔、头盖骨,甚至是我灰色的脑细胞。依我的想像,贯穿我头部的冲击波甚至像是连教室后方的墙壁都能破坏。
不过事实上,教室后方墙壁出现裂痕,是因为真空飞膝踢的威力将我的身体当成纸片般击飞到墙上。
「咕呱!」
背部重击墙壁,我发出第二声惨叫。早知如此,我真想惨叫得帅气一点。像是青蛙被车子辗过的这种惨叫实在很逊色。
「不过,和学妹见面的下一秒就挨一记膝踢,在这个时间点就完全不该期待自己帅到哪里去……」
「哎呀,不愧是一流的阿良良木学长,劈头就用『见面』跟『膝头』玩双关语,这次真是败给您了。」
攻击命中之后,在半空中没失去平衡就漂亮著地的神原,一副打从心底佩服的样子点头看著我。以尊敬的眼神看我。我好想问她究竟要从我这只扁掉的青蛙看出什么东西。此外我可没有拿「见面」跟「膝头」玩双关语。「膝头」这个词在我的字典里很难找。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恕我冒昧提个意见,比起『膝头』,我更喜欢『膝小僧』这个说法。想到有两个美少年住在我的膝盖,我就感到一股小小的幸福。」
「『幸福』这个词不准这样用。而且为什么限定是美少年?」
「依我的想像,与其说是美少年应该说是男童。想到每个人的膝盖都住著男童,这世界看起来是不是变得稍微丰饶一点了?」
「『丰饶』这个词不准这样用。我的膝盖可没有男童。」
我站了起来。按著被踹的脸颊起身。
可恶,先不提大脑,我口腔真的破洞了,所以吐槽好难受。血味好重,感觉像是在吃铁。但是想到神原的说笑功力,要我不吐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话说,最该吐槽的地方在于你踢了我这学长,却到现在都还没道歉。」
「道歉?哈哈,您说这什么话?我这个忠实的学妹神原骏河,如今等同于是阿良良木学长身体的一部分吧?」神原将手放在胸前说。「就算自己的膝盖顶到脸颊,人也不会对自己道歉吧?」
「居然口若悬河讲这种歪理!」
「又装出这么激动的样子。我最懂阿良良木学长的心情了。您像这样假装在意自己脸颊的伤,其实真正担心的是我这个运动员的膝盖,是否因为刚才那一踢受损对吧?」
「这种学长人很好,但这家伙不是我!」
这家伙真的不道歉耶……
我有个这样的学妹没问题吗?
「神原,抱歉你这么看得起我,但我纯粹只担心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也就是我的身体吧?」
「怎么慢慢讲成你才是主体啊?」
「老实说,阿良良木学长的回复力很强,所以我认为犯下这种程度的小差错也不需要道歉。」
「别以为凡事只要老实说都可以得到原谅!」
真恐怖的家伙。
在半夜的废墟和这种恐怖的家伙独处,或许意外是相当危险的环境。
即使如此,在我突然叫她过来的时候,她依然像这样赴约,而且是乐于赶来赴约,我应该感谢才对。
想到我接下来要拜托她的事,我应该感谢才对。
「……话说,我牙齿碎了一小块。」
我察觉口腔有种小石头般的触感,吐出来才发现是我的一小块牙齿。
「虽说我只是半个吸血鬼,但你居然能用膝盖踢断吸血鬼的牙齿,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是因为阿良良木学长平常没摄取钙质才会这样。」
神原始终不道歉。
我开始想摄取钙质了。不是为了牙齿,是为了压抑怒火。
「像我不只是完全没蛀牙,而且大部分的瓶子都能用牙齿开喔。」
「不准用牙齿开瓶子。」
「不过上次的洗发精挺难缠的。」
「基本上我不想思考你用嘴巴开洗发精瓶子的光景。」
一个光溜溜的家伙在浴室咬洗发精瓶,这学妹根本是原始人。
总之,碎掉的牙齿确实迟早会回复所以无妨,不过虽说是吸血鬼的回复力,但我始终只是半个吸血鬼……
而且,「现在的我」处于连这种半吸血鬼的恢复力都被剥夺的状况。我不能突然提这件事让她担心,而且这件事也有点涉及隐私,现阶段还不要告诉神原应该比较好……
我重新看向神原。
留长的头发分边垂在肩头,身穿运动服。看起来像是正在慢跑,却没流一滴汗,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她应该是用跑的来到这里(还顺势赏我一记膝踢),但不愧是前篮球社的王牌,看来区区的全速奔跑不会让她疲累。不过连全速奔跑都不会累的家伙要做什么才会累?
头发从初次见面的时候留到现在,从外表看来,昔日的中性形象大致消失,但左手臂绑绷带的奇特感觉和当时一样。表面上伪装成练习时出意外而受伤,但藏在绷带底下的手臂真相也和当时一样。
「嗯?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突然目不转睛盯著我的身材看。」
「并不是在看你的身材。」
「咦?不看身材的话,那是在看我的什么?我能看的只有身材吧?」
「讲话不要这么卑微啦,直江津高中的明星,这样很奇怪。」
「我现在退休了。」
「你的粉丝团成员全天候威胁我的性命安全,我无法接受你的见解。」
而且威胁我性命安全的家伙之中,也包含我妹妹(大只的)。亲人居然想取自己性命,这件事说起来实在教人胆寒。
「呵呵。阿良良木学长,用不著看得这样目不转睛,您不需要担心喔。」
「嗯?担心?啊?我担心你什么?」
「又在装傻。阿良良木学长真贴心。不过您可以再稍微信任您的学妹喔。」神原说。「放心,我确实脱掉胸罩了。」
「我真的担心起你了!」
即使暂时和忍解除连结,但牙齿因为碎裂而变得锐利。被牙齿刮伤内颊的我一边吐血,一边悲痛吐槽。
她穿运动服过来,我原本还暗自松了口气,认为她没误以为这是幽会……
「运动服布料厚,所以用看的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本人神原骏河不会对阿良良木学长说谎。如果只说上半身,现在我的肌肤直接和运动服接触。」
「那下半身呢?我超担心的。」
「不然您现在拉下拉炼确认也没关系喔。本人神原骏河毫不隐瞒。」
「你从刚才就骄傲重复自称『本人神原骏河』,但你在懂得拿捏分寸之前最好匿名活动。」
「分寸这种东西,我好歹懂得拿捏。」
「我甚至怀疑你根本就不懂事。」
「怎么了,阿良良木学长,看您似乎不太满意。啊,难道说,阿良良木学长是想要自己解开胸罩背扣那一派吗?」
「这种争论还不到要组织派系的程度。」
「什么嘛,是这样吗?说来讽刺,也就是说我拿掉胸罩之后,反倒排除在阿良良木学长的喜好之外了。」
「应该是你的人生误入歧途了。」
光看这句话感觉挺不错的,但我实际上只是在斥责没穿胸罩的学妹。
「咦?可是可是,在这种时间叫我到这种地方,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说的『这么一回事』是哪一回事?」
「阿良良木学长终于想收下我的贞操了吧?」
「了吧个屁!」
缺乏钙质害我语无伦次。
这家伙原来是因为这样而亢奋,还用膝盖顶我的脸颊?
「神原学妹,就算你久违有戏分,但你是不是稍微乐过头了?」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没想到居然这么久没机会登场,我甚至担心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哎,说到做了什么,以你的状况,很难说你什么都没做……」
因为这家伙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角色比忍危险得多。
「在我等待戏分的这段时间,篮球规则逐渐改变。不只是规则,连球场规格都变了,我终究也备受打击。」
「听你这么说,以我的状况,要是继续拖拖拉拉,搞不好全国统一考试都要废除了……」
哎呀,好像打破第四面墙了。
这话题就此打住吧。
「总之,我没意思收下你的贞操。」
「唔哇,好失望。」
「为什么非得被你说成这样?真的得被你说成这样?」
「可是,阿良良木学长,就算这样,您用暗藏玄机的电子邮件叫一个女生,也就是叫一名异性,在夜晚,独自,来到四下无人的地方,会这么解释也在所难免吧?」
「唔……」
她这么一讲,我无从辩解。
而且还刻意断句加重音。
先不提我寄的电子邮件是否暗藏玄机,我已经有互许终身的对象,原本应该避免这种引人误解的行动才对。我每个月去清理名为「神原房间」的物品堆放场两次,其实也颇具争议。
总之,虽说这次是基于「约定」而不得已这么做……
「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我刚才跑得太顺,不是先来二楼,而是顺势冲到三楼教室,发现里面用书桌拼了一张床耶?那不是阿良良木学长准备的吗?」
「咦?这我心里真的没有底……床?」
怎么回事?
大概是某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住进这座废墟吧。
「您又装傻了。」
「虽然你说『又』,但我并不是动不动就装傻的角色……」
「事到如今,阿良良木学长就收下我的页操,当作生米煮成熟饭就行吧?」
「就说过不要了!」
生米煮成熟饭是怎样?
真要说的话,这是凭空造谣吧?
「不过神原,说正经的,我认为我不只是跨越学长学妹的高墙,甚至还跨越男女之间的高墙,和你缔结美好的友情了。」
或许有人会笑说男女之间没有友情,但这是我由衷的想法。
「嗯。学长的金玉良言,我真是承担不起。而且阿良良木学长,我也完全同意您这番话的前半段。」
「只有前半段?」
「以我的状况,我认为自己和学长缔结的是情欲。」
「那你缔结的东西和我完全不一样吧!」
「跨越男女高墙的情欲。就算我是男生,我对阿良良木学长还是会抱持相同的情欲吧。我每天都认为这是命中注定。」
「一年只要一天就好,拜托你冷静一下。」
这样的话,我真的庆幸你是女生。
由衷庆幸。
「好啦,久违和阿良良木学长聊得这么愉快,我热起来了。阿良良木学长,我可以脱掉上衣吗?」
「嗯,衣服挂旁边就好……慢著,不能脱!你运动服底下没穿吧!」
「啧,被发现了吗?」
「你刚才对学长咂嘴?」
「没有。我是在舔唇。」
「舔唇比咂嘴还恐怖!」
「或许是准备大快朵颐。」
「你打算吃掉我吗……?总之不准脱上衣。那个……所以,我之所以叫你过来……」
我终于进入正题。但我莫名觉得为时已晚。
不然就这么和神原玩乐一整晚吧?虽然内心也有这种念头,但终究不能这么做。
「嗯。是为了问我某些事吧?」
「啊啊,没错。」
「我一直以为您想问的是我的贞操,不过似乎是我太早下定论了。」
「这不是太早或太晚的问题,是你胡思乱想。我不会问你这种问题,这种机会永远不会来。」
顺带一提,我今天上午寄给神原的电子邮件内容如下。
「今晚九点到二楼独自教室有话问你」。字句有点错乱,敬请见谅。
毕竟当时是那种状况。
「有话问你……换句话说就是有事想找你协助,问你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我将意识切换成严肃模式说。
「老实说,这次的事件,我希望你拒绝……」
「没道理拒绝!」
神原精神抖擞地回答。
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不用说也知道她会这么回答。
「本人神原骏河,绝对不可能拒绝阿良良木学长的要求!就算天地倒转也不可能!」
不只如此,她还讲得如同天地倒转般咄咄逼人,我反而不敢领教。
「嗯……总之,并不一定算是我的要求,我始终是仲介。而且想请你帮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细节……」
「不知道?」
「嗯。我一无所知。」
我想,这应该是刻意不让我知道。可能是我一旦知道,在我这一关就会打回票,但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无视于神原的意愿擅自拒绝。
只能交由神原的意愿决定。
某些「隐情」使我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我说。「如果你在这时候拒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这样比较好。如果你坚持要帮忙,我当然会全力以赴,免得你遭遇危险。」
「哈哈哈,阿良良木学长不需要在意我。如果无论如何都会在意,您只要想著我身体的局部,也就是胸部就可以了。」
「一点都不可以。」
满脑子只有学妹的胸部,这种学长哪里好?例如「唔~~这家伙今天没穿胸罩耶~~」这样……这么说来,她说没穿胸罩是真的还是开玩笑?我还没确认这一点就进入正题了。
我认为十之八九是开玩笑,但这家伙有著可能这么做的危险性,正因如此我才担心,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好好盯著她。
并不是「盯著她的胸部」的意思。
「阿良良木学长像这样为我操心,反倒使得本人神原骏河悲从中来。具体来说,大约是我喜欢的歌手出精选集,却没收录我喜欢的歌曲那么悲伤。」
「这真的很具体。」
「啊~~原来对于这位歌手来说,那首歌不在精选名单啊……这样。」
神原垂头丧气。
从这个反应来看,应该是她最近的亲身经历。
不过,个性大而化之的神原骏河立刻切换心情。「哎,就当成这首歌拥有歌手本人没察觉的魅力,却只有我察觉吧。」她说著抬起头。
真是乐观的家伙。
与其说乐观,不如说她看前不看后。
「所以我很高兴。凡事都对我客气的阿良良木学长这样拜托我,我很高兴。因为我希望阿良良木学长对我乱来……更正,希望阿良良木学长对我强求。」
「就算你改口,到头来也没给人多好的印象吧……」
不过,听神原使用「强求」这个字眼,或许她有所察觉吧。
除非极其必要,否则我不会像这样找神原过来,不会将羽川与战场原放在一旁,只找神原过来。她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是的。
如同之前造访那座古老的神社。
「如果阿良良木学长有事想问,我像这样排除万难赶来这间补习班,不觉得就是答案了吗?」
「嗯……哎,说得也是。」
「我想服侍阿良良木学长的欲望强烈得无以复加。明明今晚想看一本书,却专程为了阿良良木学长跑这一趟耶?」
「…………」
这家伙突然变得只想做人情给我。
真是一个明明有礼却失礼的家伙。
想看一本书?
这样不就变成学长要和一本书抢优先顺位?
「不,就算您这么说,但书是人类的智慧结晶。就算是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想独立对抗人类的历史,也有点自以为是过头吧?」
「你的阿良良木学长没有这么自以为是。不过神原,如果是书的话,即使不是今晚,你也随时都可以看吧?」
「我对阿良良木学长也是一样的喔,即使不是今晚,我也随时都可以赶到您身边。彼此的条件是对等的。」
她说。
天底下可没有这么恣意妄为的服侍。
「你说你想看一本书,反正肯定老样子是BL小说之类的吧?」
「哎呀哎呀,这可稀奇了,阿良良木学长居然解读错误。明明话题是阅读却解读错误。」
「用不著硬凹成双关语。咦?你会看BL小说以外的书?」
「当然,我的阅读范围很广泛喔。」
是这样吗?老实说,我很意外。但我清理这家伙房间的时候,挖出来的书真的尽是些BL小说……
哎,不过这家伙是战场原的直属学妹。即使效法无所不读的战场原阅读各种领域的书也不奇怪。
「毕竟我已经从篮球社退休。我也日夜努力想增加我身为人类的广度喔,阿良良木学长。」
「哎呀哎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神原学妹。」
「像这样在退休之后留长头发,也请当成是我为了增加变态游戏的广度,不惜付出催泪的努力。」
「确实很催泪。」
我这个学长不得不含泪看待。
不过这么一来,我突然在意起神原究竟在看什么书。所以我决定将她的书单问清楚。
「那么神原,你今晚究竟打算看什么书?」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山本周五郎大师的作品。」
先不提用不用说,但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说到山本周五郎这位作家,即使是没看多少书的我都知道。老实说,这下子我不得不承认先前太瞧不起神原了。我这种程度应该很难比得上山本周五郎的作品。
但我内心没有太多不甘心或不长进的感觉,甚至因为得知神原会像这样阅读正经的书而高兴,所以我也逐渐成为一个像样的学长了。
「顺便问一下,你是看山本周五郎的哪一本作品?我也想看你在看的书。」
「咦?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推荐很多BL小说啊?」
「拜托先从山本周五郎开始推荐。」
「这样啊。那么……」
神原告知她正在阅读的作品。
「书名是《美少女骑第一》。」
「少骗人了!」我大喊。「山本周五郎大师哪会写这种标题的书?」
「不,可是实际上真的出版了,所以也没办法吧……只是现在已经断货,还没有再版的计画。」
「…………」
看来不是谎言。
我忍不住就吐槽了……
慢著,这么说来,山本周五郎婉拒领取直木赏的那本小说,记得也是《日本妇道记》这种书名……大概是衍生的著作吧?
「是在《少女俱乐部》连载的作品集结出书的短篇集喔。在《少女俱乐部》连载的作品。」
「慢著,你讲得像是在低俗杂志连载的低俗作品,但应该不是吧?应该只是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小说吧?就像现代的轻小说那样……」
「不过现在所谓的轻小说,某些部分很像是情色小说了!」
「不准说轻小说是情色小说。」
我不知道你还看过山本周五郎的哪些作品,但是以你的状况,即使是《美少女骑第一》这本书,我也只认为你是看书名买的。
我猜应该是不小心买错的。
「顺带一提,现在已经完全成为共识所以我才敢讲,但我不太愿意把『轻小说』简称为『轻小』。就像是将『重金属摇滚』简称为『重金』会遭受重金属乐迷批判一样。」
「不准在完全成为共识之后讲这种话。为什么在完全成为共识之后才讲?」
「因为我不想引发争论。」
「原来你不想引发争论啊……乐迷不喜欢『重金』这个简称,两者的情况确实很像啦……不然简称为『小说』就好吗?但这样可能会和一般小说混淆……」
说到小说,将「纯文学」简称为「纯文」好像也引发书迷反感。不过「轻小说」这种称呼,原本就有人不喜欢了。
「那部家喻户晓的动画,如果将标题定为『重金部!』,或许就不会那么广受欢迎了。」
「樱高中轻音部并不是在玩重金属摇滚。而且那本书的『骑第一』也是率先骑马冲进敌阵的意思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依照佛洛伊德大师的说法,马是性爱的象徵。」
「依照佛洛伊德大师的说法,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性爱的象徵吧?」
我收回前言。
希望她把我那份高兴的心情还给我。
「给我道歉。居然用这种污秽的心态阅读,给我向山本周五郎道歉。」
「就算是阿良良木学长,我也不希望您对我的阅读习惯有意见。作品在发表的时间点就归读者所有,要以何种心态用何种方式阅读,都是应该被尊重的个人自由吧?」
「居然讲得有模有样……」
「我像这样抱持快乐、亲切的角度介绍《美少女骑第一》,反倒能让阿良良木学长这种以为山本周五郎大师都在写古板小说,因为大师名字成为文学奖名称而觉得难以亲近的年轻族群,愿意拿起这本书来看吧?」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就是了……」
不过《美少女骑第一》是否适合成为入门读物?没看过大师半本作品的我无法断言,不过这也是读者的自由吧。系列作品从最后一集开始看,应该也别有一番乐趣。不过推理小说从解答篇开始看就有点过于自由了。
「或许销量会暴增喔。《美少女骑第一》或许会重新获得好评。」
「鲜为人知的书,应该有鲜为人知的原因吧……?所以才会断货又没有再版计画吧?」
「呵。不过在今后电子书籍持续普及,『绝版』这个词实际上不再出现的这个时代,断货又没再版计画的书才更该珍惜。『直江津高中的文现里亚古书堂』就是在说我。」
「直江津高中的文现里亚古书堂,未满十八岁应该禁止进入吧?」
神原,你当主角的作品书腰肯定是「栞子小姐,未读──文现里亚古书堂并未介绍──」这样的宣传文字。
「嗯,不过阿良良木学长,若要这么说,感觉只要套用这个格式,要编出多少宣传文字都没问题。像是『书店大赏,沉默!连书店店员都不推荐的作品』这样。」
「这样确实让人有点想看……」
「『未曾让任何人战栗的温柔恐怖小说,刊行!』或是『完全没在网路引起话题的怪作!』或是『没有任何读者落泪,感动人心的问题作品,众所期待的文库版!』这样。」
「虽然负面情报也可以用文字包装……但也不是只要宣称是『问题作品』就能挂上免死金牌吧?没有任何读者落泪的问题作品为什么会出文库版?世间没这个需求吧?」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您想想,文库也必须定期出书,否则无法确保书店的上架空间……」
「不准站在出版社那边说话。」
「虽然这么说,不过阿良良木学长,神原文现里亚古书堂,简称神现里亚古书堂的商品一应俱全喔。有很多将来可能触法的书籍喔。」
「果然是未满十八岁禁止进入吧?神现里亚古书堂会被焚书官烧掉喔。」
「不过或许会有栞子小姐、读子小姐与我的三方对谈喔。」
「只有你的名字跟书无关吧?」【注:日文的「栞」是书签的意思。】
「并不是无关喔。虽然汉字不同……不过您想想,我的名字可以写成『重版刷河』。」
「这种硬套关系的感觉很差……超差的。」
明明只是汉字不一样。
「既然这么说,那阿良良木学长也开一间书店不就好了?开一间私立历学园神现里亚古书堂。」
「慢著,我也是直江津高中的学生啊!为什么非得为了开旧书店转学啊?非得为了避免打对台做到这种程度吗?」
咦?
不过「私立历学园」是哪间学校啊?
我听过这个名字。
「啊,是那个!『HAPPY☆LESSON』的学校!」
「猜对了。居然一听就知道,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
「不准测试你的阿良良木学长。为什么非得突然出动漫题目考我啊?这样学校不就变成魔法学园了?还有神原,『HAPPY☆LESSON』这个话题,以前已经聊过一次了。」
「这个话题聊几次都没关系吧?您想想,我的母亲早逝,所以学校老师变成五个妈妈住进家里的那种剧情让我很向往。」
「神原……」
平常强势的学妹隐约露出苦涩表情,使我顿时差点鼻酸,不过等一下,不对吧?在说笑闲聊的时候拿母亲的死当成感人要素太卑鄙了。
「顺带一提,在五位妈妈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四天王卯月老师。阿良良木学长呢?」
「不准继续聊下去。四天王老师是看起来最缺乏母性的吧?」
「从哪里感受到母性是我的自由吧?」
「以你的状况是任性。」
「嗯?怎么回事?难道阿良良木学长是七转文月老师派?」
「七转文月不是妈妈老师吧?」
不准暗藏陷阱。
「总之只要像这样脚踏实地继续宣传,或许总有一天会发行BD珍藏盒喔。呼呼呼,神原文现里亚古书堂也贩售新影集喔。」
「话说在前面,我们可没有这么强的影响力啊。」
那个,原本在讲什么话题?感觉美少年或美少女的话题差不多该打住了……啊啊,对了。
正如事前的预料,神原没拒绝我的要求。不得已了,既然这样,我也只能下定决心。
到头来,现在回想就觉得我没资格阻止这件事。
如果我这次让神原回避,「那个人」肯定会从其他路径试图接触神原。
既然这样,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进行这次的接触,还比较让我放心。
不过就算看得到也不代表能够插手,所以不晓得我究竟做得了什么……
「那么神原,回到我说的请求……抱歉事不宜迟,方便跟我来一趟吗?」
「嗯?怎么了,事情不是在这里办吗?」
「嗯,这里单纯是和你会合的地方。」
「是喔……既然这样,约在家里会合不是也可以吗?」
神原应该是不经意提出这个疑问,不过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没错。咦,我为什么指定在这座补习班废墟会合?
记得是……
「哎,无妨。我不过问。要去天涯海角都行。放心,我遗书写好了。」
「不准做这种恐怖的事!」
要是你的爷爷或奶奶碰巧发现那封遗书怎么办?
「到头来,未成年的你写了什么遗书?」
「开头是『有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样的内容令人向往,不过……」
如果写遗书的人还活著,那就丢脸丢到家了。
「总之,用不著现在就提高警觉,你接下来要去的也只是会合的地方。该说是集合地点吗……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哎呀哎呀,您真令人头痛耶,是想对谁在哪方面打肿脸充胖子?成绩?人际关系?异性缘?」
「不对。我不是要你配合搭腔,是想让你见某人。那个人要我引介你……」
「是喔。哎,算了。既然阿良良木学长这么说就肯定没错。」
「可以的话,希望你对我的信赖程度打个对折……不过,没事的。」
我对神原说出聊胜于无的安抚。
真的只是聊胜于无。
「至少不是男生或女生要对你表白,不是这种介绍或引介。」
「即使是这种介绍也无妨啊?我会正常拒绝。」
「…………」
这家伙在这方面的平淡作风,应该是继承自战场原学姊吧。
她并非对待任何人都和对待我一样。这个事实就某方面来说令我无所适从。
将这样的神原介绍给「那个人」,还不如介绍男生或女生,我个人会比较舒坦。
我甚至希望有人能讲几句话安抚我。
「如果是『想介绍的人……其实是我!』这种结果,当然就另当别论。」
「不准动不动就想找机会和我交往。你是哪门子的肉食系啊?」
「不,我不会要求交往。只要建立肉体关系就好。因为是肉食系,所以想单方面捕食。」
「我觉得毛毛的。」
「我不相信什么精神上的连结。」
「你的人生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应该说,你活到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我看起来像是有在思考,那您最好去一趟医院喔。」
神原咧嘴一笑这么说。
这台词挺潇洒的,但也只有潇洒。这种话应该由比较够格的人说出口,否则没办法漂亮收尾……
「闲话就此打住。」
神原自己说。
太好了,她自觉在讲闲话。
「好啦好啦,阿良良木学长,我答应帮忙。那就出发吧。去某个不知名的场所见某个不知名的人!」
「你果然了不起……」
内心太坚强了。
我甚至认为以这家伙的能耐,即使对上一直把我吃得死死的「那个人」,或许也能斗个旗鼓相当吧……
「出发!」
神原以绑著绷带的左手握拳这么说。
事件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003
叩。
叩,叩。
叩,叩,叩……响起这样的敲门声。
我们用来会合的教室传来敲门声。被敲响的是平凡无奇,依照废墟的惯例,开关时会发出轧轹声的两片式拉门。
神原进入教室的时候,似乎规矩地将那扇门关好。从这种地方看得出她良好的教养,不过反过来仔细想想就发现,她是像这样关好教室的门,再朝我的脸部赏一记足以踢碎牙齿的真空飞膝踢。这部分晚点再问个清楚,应该说好好修理她一顿吧。
叩。
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并不粗鲁,反倒很规矩。平静、规律地敲著门。但是这种规律不免令我起疑。
这是当然的。即使是举止再怎么气派的绅士,如果见面场所是在密林深处,反而令人觉得更诡异吧。
在半夜的废弃大楼响起规律的敲门声,足以令人紧张。
「嗯?怎么了,访客吗?进来吧。」
……神原以毫不紧张的语气说。
不愧是打过全国大赛的选手,才高二却有一副铁打的胆子。
「咦?不是阿良良木学长的朋友过来吗?不是除了我还叫别人过来吗?」
「不,我只找你来……」
访客?
怎么回事?我和神原愉快拌嘴,时间过得比想像中快,「那个人」等不及前来接我们……是这么回事吗?
我如此心想,却实在不这么认为。
再怎么说,我也不觉得和神原聊这么久(虽然是闲谈却不是长谈),即使真的聊这么久,我也实在不认为「那个人」会等不及。因为「那个人」的思考模式和我这种人不一样。
那么,是谁?谁在这时候造访这间教室?
愚蠢如我,在这个时候暗自期待前来的或许是忍。现在和我断绝连结,被断绝连结的忍,或许以某种方式找到我的下落。
实际上当然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我后来得知,这个想法本身就「两种意义」来说,算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总之,得到神原的准许入内,打开轧轹的拉门进入教室,进入我们这一边的访客,是一具甲胄。
「…………!」
甲胄?
不,是甲胄。确定是甲胄。
真要形容的话,「甲胄」是正确答案。
不过,甲胄出现在这里,真的是正确答案吗?
到底是基于何种脉络、基于何种原委,导致铠甲武士在这里登场?明明直到刚才都和神原愉快聊天,为什么?
「难道是走错时代的角色扮演?」面对突然登场的甲胄,我的思绪在这种时候循著正当路径如此心想,如同乌龟爬行般一步步温吞前进。但是以矫捷快腿闻名的神原骏河,她的思绪快得如同兔子。
不,正确来说,神原骏河大概连想都没想。
铠甲武士打开门,发出金属碰撞声踏入教室的这一瞬间,她已经行动了。
她高举绑著绷带的左手。
同时冲向甲胄。
「神……神原!」
「阿良良木学长,趴下!」
神原骏河如同关心我的安危般这么说,并且将自己的左拳打向甲胄的躯体,体干的中央。
但是严格来说,那个左拳不是她的拳头。
是怪异的拳头。
因此,虽然普通人的拳头打向甲胄会导致拳骨碎裂,但是在这个场合,碎裂的是甲胄。铠甲中了神原这记直拳之后四分五裂。
当机立断。
还不知道对方身分就二话不说突然开打,感觉是过于激进的行为,不过这是对于可疑人物做出的反应,因此神原的这个行动值得赞赏。
不过,无论在何种状况,我都没胆量挥拳打向铠甲武士就是了。只是当我依照神原的要求(命令?)反射性地当场蹲下(我不由得将双手放在头后,这样我就成为被军方镇压的百姓了),我在下一秒目睹的光景比她的判断力更为惊人。
甲胄四分五裂。
我认为这么一来,穿甲胄的人物身分当然会曝光。我将会知道对方是谁,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然而,并没有。
铠甲内部……是空的。
「…………」
神原终究也对此哑口无言。她说不出话,后退回到我这里。与其说后退,应该说倒著跑。超快的。实际上,神原在身体方面应该大写特写的特徵,并不是怪异左拳的破坏力,而是她以己身意志,以顽强意志锻炼而成的下盘。
「慢著,阿良良木学长,这时候拜托别注意我的腰好吗?麻烦识相一点。」
「我才要说,不准读我的心。我不是说『下盘』吗?并没有针对腰。」
趴著的我一边和她拌嘴一边起身。目光当然没离开四分五裂的甲胄。
整套甲胄被神原一拳打得四散。
不过仔细一看,各部位并没有受损或毁坏,如同积木倒塌那样。即使神原那一拳再强劲,我也觉得铠甲也太轻易被打散,但既然里面是空的就情有可原。
「不,阿良良木学长,与其说是空的,不如说只是空壳,极度缺乏打中的手感。我甚至以为那拳挥空了。那是什么东西?阿良良木学长的朋友吗?」
「我没有铠甲朋友。」
「那您有哪种朋友?」
「…………」
我无法立刻回答。
回想起来,我的所有朋友,神原几乎都认识。
无论如何,我不认识这种会动却中空的甲胄。
我不认识这种朋友。也不认识这种怪异。
不认识。
「既然这样,至少这个铠甲武士,不是阿良良木学长想介绍给我的人吧?」
「嗯……慢著,你揍下去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吗……?」
如果这真的是某人扮装想给个惊喜,你要怎么办?
「哪能怎么办,到时候我会好好道歉。这是当时保护阿良良木学长安全的最佳做法。」
「…………」
这学妹真恐怖……
都不会感到内疚。
不过,这个学妹的判断力与战斗力确实可靠。我不确定「那个人」究竟对神原有什么要求,不过比起和忍断绝连结的我,这个年轻人肯定更派得上用场。
总之,无论这是什么怪异,无论是多么恐怖的妖怪,神原都在事发之前帮忙摆平了。不过与其说摆平应该说打乱。
不愧是不会整理的女人。
虽然不知道是否和「那个人」的委托有关……但这件事姑且回报一下比较好吗?
「嗯?」
此时,神原歪过脑袋。
「咦……哎呀哎呀?」
「嗯?神原,怎么了?」
「没有啦,原本以为是整套铠甲,不过仔细看就发现有缺。」
「有缺?」
「嗯?您想想,我家也有五、六具甲胄,相较之下,那个铠甲武士没有最重要的东西。」
「…………」
居然有五、六具甲胄……这是哪门子的家啊?
不过,神原家是气派的日式宅邸……即使五、六具太多,神原知道整套甲冑有哪些配件也不奇怪吧。
「可是,就我看来,我觉得没缺什么部位。唔~……啊,对了,神原,既然你说你对甲冑有造诣,可以把那个重新组装给我看吗?」
「咦?我吗?」
神原一脸错愕地指著自己。
即使讲得多么效忠于我,但她基本上不习惯接受别人使唤。基于这层意义,她这个明星完全是派不上用场的年轻人。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组装甲胄。」
「不然由我指示,阿良良木学长负责组装如何?」
「你使唤学长真是毫不犹豫耶……哎,也好。就让你见识一下吧,我可不是只会听话趴下的男人。不只是趴下,我还可以仰躺。」
「我才不想看我尊敬的学长仰躺……不过,为什么需要重新组装?」
「没有啦,重新组装之后,搞不好又会动起来吧?」
平安和神原会合之后,应该立刻前往下一个会合地点才对,但要是维持现状很难称得上「平安」。老实说,我可不想背负更多的麻烦事,所以扔下这具甲胄当作没看到也是一个方法……不过像这样视而不见扔下的麻烦种子会在事后成长为什么样子,是我不久之前才经历过的事。
虽然没有知识或智慧,但至少得尽力而为。既然神原知道构造,组装起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不,我认为会花时间……您不知道甲胄多重吗?这跟组装模型不一样。」
「是吗……?不过到头来,我也没组装过模型就是了。」
「嗯?这样啊?阿良良木学长兴趣广泛却没组装过模型,真稀奇。」
「不要为了搭腔就认定我兴趣广泛。没有啦,我并不是没组装过,但我没有完成过。」
「嗯,我懂喔。我也常买模型,却从来没开箱。」
「终究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好吗?」
慢著,像这样交谈的时间才叫做浪费。
虽然浪费,不过以结果来说,我免于费力将四分五裂的甲胄(依照学妹的指示)重新组装。当然不是因为神原亲自组装。明星大人不会做这种工作。
动了。
明明没碰,甚至没接近半步,四分五裂的甲胄各部位却擅自动起来。
如同影片倒转。
擅自动起来,擅自组装。
中空的铠甲,彷佛本身就是一个生命,发出金属碰撞声逐渐组合。
如同苏生般,逐渐组装。
头盔、胸甲、衬衣、护手、护腿、面颊、袖套、袜子、草鞋、马靴等部位组装起来,和刚才相同的铠甲武士完成了。
在没电的废弃大楼中,只依赖月光与星光照明的室内,铠甲武士刚才几乎在登场的同时解体,所以我很难说自己清楚视认。
但现在重新观察就发现,这是一套非常花俏的甲胄。
鲜红的甲冑。
记得这种铠甲叫做「赤备」?
慢著,但这套甲胄的颜色已经超越赤色,如同血色。目睹难以置信的东西,我当然对这个现象哑口无言,却也同时有个新的发现。
与其说是新的发现,应该说我知道神原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这个铠甲武士缺乏哪个东西,缺乏哪个部位,我像这样综观整体之后知晓了。
这句甲胄「缺乏」的东西。
虽然缺乏内部的实体,但这部分反倒得先放在一旁,这一整套装备缺乏的东西是──
「……▓▓▓▓。」
咦?
说话了?
空空如也,只有外壳,没有内容物的铠甲说话了?
不不不,这终究不可能,应该只是风吹过空铠甲内部吧。当成是讲话声也太模糊……了……
「阿良良木学长,退后!」
神原再度采取行动,比我脑中讯号传导的速度还快。敏捷。她和刚才一样架起左手,毫不犹豫进入铠甲的攻击间距,打向铠甲中心。
明明中空却会动,甚至还自动组装的甲胄令我惊讶不已,但神原对于这种异常事态的反应速度更令我不禁战栗,我就这么听话退后。
她为何信奉我这种学长是天大的谜团(容我解释一下,我并不是被铠甲吓到而退后,是身体擅自听从神原的指挥……后者比较丢脸?),总之神原生性在面对危机时会猛踩油门。
然而,铠甲这次没碎。没有四分五裂。
虽然如同禁不住力道往后方晃动,却在原地踩稳脚步。
不对,不只是踩稳脚步。
铠甲武士骤然恢复原本的姿势,本应空空如也的左手抓向神原。
以缓慢的动作,从上方抓向神原的头。
神原以女生的标准绝对不算矮,但铠甲武士的至少高过她五十公分。神原毫不畏惧面对这样的身高差距,对方伸出左手反击也毫不畏缩。
神原以毫厘之差躲开,钻到武士跟前再挥一拳。这次不是朝躯体,而是朝下颚部位。不是上钩拳,是从下方打出的直拳。
当然,对于中空的铠甲武士来说,攻击要害不知道是否有意义,但神原骏河的动作看起来远比我精通打架,足以令我发誓「惨了,今后绝对别惹神原生气,身为学长要绝对服从于她」。
为什么运动健将精通打架?我不得不抱持疑问。总之,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拳脚功夫,或许无法站上体育社团的顶点吧……
昔日我就是在这间教室,和被怪异荼毒的神原打过一场……这么说来,她当时的动作也相当纯熟。
虽然不到火炎姊妹实战打手的程度,不过光是在这种状况能正常动身体,就足以让还没完全摆脱震撼的我深感佩服。
然而,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说来理所当然,甲胄的动作笨重,和神原敏捷的动作没得比,所以即使神原没办法一招拆掉铠甲,或许在继续出第二、第三招之后能再度拆掉。我内心某处如此认为。整套铠甲「缺乏」的装备,也助长了我这种想法。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即使神原躲过对方抓过来的手,而且还打中下颚,铠甲武士依然只有头盔晃动。神原准备使出第三招,却在这时候突然跪地。
双腿突然无力。
就这样跪倒。
「咦?神原?」
「别……别过来!」
听神原的语气,她自己似乎也不明就里。即使如此,她依然对我这么说。
她说完盯著我的同时,如同蹲踞准备起跑的跑者,从单脚跪地的姿势朝铠甲武士的下半身突击。
不是冲撞,是擒抱。
打也打不倒的甲胄,她改为强行推倒。确实,即使无法打碎,只要钟甲倒地就会因为己身的重量摔散吧。神原应该就是这个企图。但是以神原腿力使出火箭起跑的双腿擒抱同样无功而返。
「…………!」
这次,甲胄动也不动。
没有摇晃,甚至没有颤动。
无须踩稳弓箭步,铠甲武士就这么如同生根般站著不动,承受神原的擒抱。
咦……?慢著,总觉得这家伙……
是不是愈来愈强悍了?
刚开始是一招就被打碎,再来只有摇晃,接下来只有颤动,然后动也不动?如果解释成对方在战斗过程逐渐习惯神原的攻击,这样的成长也太性急了,和它笨重的动作对不上。
然而,这个铠甲武士登场约十分钟就明显变「强」。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的这个理解在某方面是对的,但始终是事物的其中一面。而且只有在这时候,我该注意的是另外一面。
「啊……」
神原──神原骏河维持双脚擒抱的姿势,如同缠在甲胄的脚边。
「阿良良木学长……」
她紧抱甲胄的腿说。
不对。
想抓住铠甲武士的手也空虚放开。明明完全没被攻击,却反倒是神原倒地。
「……快逃!」
唯有这个命令,我没听从。
004
铠甲武士越来越强,相对的,神原越来越弱,我却没有察觉。
首先是一拳命中躯体。
又命中一拳──打中下颚的时候,神原单脚跪地。在那个时间点,我诧异神原为何跪下,但是当我看到擒抱之后倒下的她,我就懂了。慢半拍察觉了。
但我应该更早察觉这件事才对。应该说我没察觉是很奇怪的事。因为我曾经屡次目击这个现象,屡次体验这个现象。
能量吸取。
光是接近,光是接触,就吸取对方的体力、精力与精神力。这对「我们」来说是熟悉的怪异现象之一。
换句话说就是此消彼长。
铠甲武士越来越强、神原逐渐变弱。也就是神原迅速的行动与判断力造成反效果。
察觉「能量吸取」这个怪异现象之前,神原就过度接近铠甲武士,过度接触铠甲武士。如果是我,在精力被吸取的状况下,顶多只能出一招吧。
不,再怎么样都无从避免。能量吸取与铠甲武士,两者再怎么牵强都连结不起来。无论我或神原,肯定都要到其中一人倒下,才能抱持绝对的确信。
为什么?
年代久远,走错时代的铠甲武士,为什么会使用吸血鬼的能量吸取?
此时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但我无暇思考。虽说察觉铠甲武士会使用能量吸取,我该采取的行动也肯定没变。我要跑到那具甲胄的脚边,带回倒地的神原。如此而已。
虽然不确定那具甲胄的能量吸取是哪种类型,又有哪些详细的发动条件,但我管不了这么多。
不同于左手依附著怪异的神原,现在的我和忍断绝连结,连半个吸血鬼都称不上。要是中了强力的能量吸取,或许会惨不忍睹地瞬间倒下,会被吸尽精力。
但是为了刚才不惜绞尽最后力气、挤尽最后声音催促我逃命的神原骏河,我就利用这一瞬间吧。
那具铠甲武士为何来到这里?为何出现在这里?真相依然不得而知,但是神原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被我叫来,没有其他理由。
完全是被殃及的。
如果神原在这里发生什么万一,我将一辈子没脸见战场原。
我跑向铠甲武士。虽然不是有什么妙计,不过真要说的话,我脑海想像自己三秒后潇洒穿过对方脚边,抱起倒地神原的模样。可惜如各位所知,我实际的模样大多没有照实呈现我的想像。
然而,我的举动绝非徒劳无功。因为斜眼看向神原的铠甲武士,对我的动作起反应了。其实别说斜眼,铠甲武士的面罩底下根本没有眼睛,但我觉得它在瞪我。
而且它也行动了。推测已经吸取神原能量的甲胄,采取的行动凑巧同样是擒抱。如同模仿刚才的神原。
请各位想像看看,体感身躯约自己两倍大的铠甲武士从正前方擒抱。动作看起来是要抱住我的双脚,但彼此身高差距明显,所以变得像是肩撞般重击我的腹部。
这股冲击令我以为内脏全毁了。实际上就算变成这样也不奇怪吧。我现在没有吸血鬼的回复力,即使在这里断气,以此当成故事的结尾也毫不突兀吧。
不过,我或许反倒该庆幸自己没有不上不下的战力。即使是看似可以轻易打碎十枚瓦片的拳头,也意外无法重创半空中轻盈漂浮的薄丝。我甚至无法踩稳重心,就这样被撞向后方。
我撞开桌椅,不断在地上翻滚,虽然全身留下瘀青,却不像往常那样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家。说真的,我全身被打碎都不奇怪。
可恶,我什么时候被迫习惯吸血鬼的不死特性了?走遍全身的疼痛以及各处擦伤的出血,使我后知后觉体认到自己是凡人。
说来任性,暑假化为吸血鬼的时候,明明那么由衷想回复为人类,现在却想要吸血鬼之力。
为了保护神原──我如此心想,却连站起来都无法如愿。即使如此,我依然想用爬的爬回神原那里,不过从结论来说,我没必要这么做。我白费力气的垂死挣扎真的只是白费力气。
因为铠甲武士不知为何离开倒地的神原旁边,一步步朝我这里走来。
它的脚步即使和刚才的速度差不多,却没有刚才那种笨重的感觉。明明是沉重的甲胄,走起来反倒轻快如风。
是在冲撞的时候也吸取我的能量吗?不,我现在是人类,能量少到不足以塞牙缝。说来惊人,我自认在短时间内应付各种不同的怪异至今,却第一次遇上越战越强的怪异。
居然越战越强。
这家伙简直是我的天敌。
「▓▓▓▓──」
甲胄又好像在轻声说话了。但我还没能解读,腿甲就接近到一步半的距离。
我以为会就这样被他踩扁。应该和踩扁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吧。
但是铠甲武士没这么做,反倒如同要协助挣扎想起身的我,轻轻屈膝稳稳抓住我的胸口,如同收拾桌巾般拉起我的身体。
将我拉起来,和我视线相对。
就说了,铠甲武士又没有眼睛……
「你……」
我开口了。断断续续。
在教室滚动导致全身瘀青,加上腹部直接受到打击,即使不是致命伤也造成重创的样子,我如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抓住我胸口的甲胄护手,我甚至无法反抓。
「你……你是怎样?你想怎样?跟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之所以多话到不必要的程度,是因为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说话。而且,即使只是空气在甲胄内部回荡发出气笛般的声音,铠甲武士刚才看起来也确实像是在说话。
如果它真的会说话,如果沟通可以成立,肯定有交涉的余地。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和昔日住在这里的忍野咩咩一样和怪异对话,但是那个家伙肯定会这么说吧。「突然这么起劲,活力真好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这样。
到头来,先出手的是我们。
神原是为了保护我而采取行动,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换个角度来看,铠甲武士敲门之后很有礼貌地进入教室,这边却突然朝它挥拳。
铠甲武士对我们进行的攻击,就只有我刚才挨的肩撞,而且他现在的动作,其实也可以解释成要帮忙拉我起来……
「呃啊!」
……不可以这么解释。
铠甲武士放开我的胸口,在我遵循重力落下时,再度抓住我。由于我稍微落下,所以抓住的部位从胸口变成脖子。
单手。
掐住我的脖子。
虽然感觉没有使出全力,却毫不留情。它的抓法不像是要封锁我的呼吸,我认为可能是要掐断我的颈骨。
「咕……啊……啊!」
不,我错了。
所以没使出全力。
铠甲武士掐住我的脖子,是为了阻止我说话。阻止我现在唯一能做的说话行为。对于我啰唆的询问与搭话,铠甲武士以掐脖子的方式封锁。这明显是拒绝和我沟通。
但我感觉到的消耗不只如此。
能量吸取。
能量从我被掐住的脖子流失。
被夺走。
视野逐渐模糊,意识逐渐稀薄。
「…………」
此时,我隔著铠甲武士的肩头,看见倒地的神原试著起身。起身的她即使站不稳,依然以具备意志的双眼对我使眼神。不愧是习惯团队合作的神原骏河……虽然我很想这样称赞,但现在不是使眼神的时候。
别过来。
既然能动就快逃吧。
我想这么说,但脖子被掐住,连这两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完全没接触运动,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到,但我不得已也以眼神和神原沟通。
『快逃。』
『我不逃。』
神原很乾脆地以眼神回应。
我和神原内心居然相通到能够以视线对话,我小受打击,但是既然她拒绝我讯号中的要求,那么即使内心相通也没意义。只不过其实是我先拒绝逃走,所以在这方面不能强势要求……
『我从后面顶它的膝窝,阿良良木学长趁机逃走吧。』
……为什么用眼神沟通的时候也这么蠢?
别说顶膝窝,铠甲里面根本没膝盖吧?这差点成为我最后的念头,成为脱线又决定性的终结。
这一剎那──教室的地板喷火了。
威力强到让我以为是预先埋设的地雷爆炸。是火柱。火柱焚烧铠甲武士抓著我的护手。
火力惊人,甚至令我诧异居然没将武士的手烧断。如同中式餐厅鼓风炉开大火般的火柱。
只要有心应该可以瞬间捏碎我脖子与喉头的铠甲武士手臂,因为这道火柱而反射性地松开。恢复自由的我一屁股重摔在地。但我无暇享受这份解脱感。
一时之间,我称心如意地以为地板喷出的火柱是瞄准铠甲武士的手肘,实际却不是这样。只是「第一道」火柱凑巧烧到铠甲武士的护手罢了。
如同决堤、如同连锁,火焰从楼下,从地板各处像是喷泉般接连喷发。贯穿地板出现的火柱威力没有衰减,就这么贯穿天花板。照这个威力来看,肯定会从三楼贯穿到四楼天花板直到楼顶吧。
虽然是火焰,却如同具备物理破坏力的木桩接连从下方往上突,也就是有攻击能力的打地鼠。
跌坐在地上的我,为了躲避接连喷发的火柱,与其说爬行更像是滚动到神原那里。不过区区如同薄丝的我,现在和神原会合也做不了什么,要是铠甲武士追著我过来,反倒可能害神原遭遇危险。
神原则是踩著脚步躲避火柱。明明没把握现状却具备这种回避力,身体能在这种时候自动应变,不愧是一流的运动健将。
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多往上突的火焰枪,我当然认为是铠甲武士引发的第二个怪异现象,不过到头来,我是多亏火柱而逃离它的束缚,回想起来就觉得我或许判断错误。
现在也是,火柱形成的牢笼,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钻出来的火焰牢笼,将铠甲武士和我们隔离。这样的话,这些火焰彷佛是保护我们的护壁。但还是很难想像事情这么称心如意,即使待在火焰牢笼的这一侧,也足以算是身陷火海。
那么,这些火柱是怎么回事?
「……羽川学姊。」
此时,神原不知为何轻声这么说。羽川?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提到羽川?
火焰肯定不是让人联想到羽川的要素。这时候会提到的反倒是我的两个妹妹──火炎姊妹阿良良木火怜与阿良良木月火吧?
但我无暇问这个问题。即使是现在,火焰依然从各处喷发。
火焰枪连续上突到几乎没有踏脚处,而且并不是从下方上升到尽头就结束。虽说是理所当然,但火焰从贯穿的洞蔓延。
废墟里基本上都是易燃物。我们所在的教室已经染成鲜红,达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至今的阴暗消失,但即使在这样的火焰之中,那具甲胄的红依然显眼。
严重到来不及灭火的火灾。
这么一来非得尽快避难才行。从小学时期每年接受防灾训练,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即使是我,在这种状况也不会打趣把防灾准则记成「年幼、可爱、少女」,而是标准的「不推挤、不奔跑、不说话」。
然而,即使有没有推挤也身处火海。
在无法奔跑,隔著火焰栅栏互瞪的状况下,它说话了。
「看来是撤退时机了!」
这次,铠甲武士真的说话了。
说得很清楚,听得懂。
「好像遭遇非同小可之阻挠,难道是踩到虎尾?现在之在下实在无法应付!看来时机不对,而且吾之主似乎不在场,暂且重新来过吧!你最好也别绕远路,笔直回家吧!」
语气突然变得流利。
流利、快活,甚至爽快。直到刚才如同乐器般的模糊声音如同是假的。
我在惊讶的同时,试著对这番话起反应。
现在之在下?
时机?吾之主?
它究竟在说什么?
原本想接连提问,但我喉咙痛到说不出话。
……不,不对。
不是喉咙痛这么简单。
那个铠甲武士用力掐我的脖子,吸取我的「声音」。
能量吸取。
如同重现神原的擒抱。
它刚才重现了我的声音。
这么一来,就可以理解它语气为何流利,也理解它的用语为何古典,比起它年代久远甚至走错时代的甲冑外型也毫不逊色。
然而,铠甲武士以何种语气说话,都算是它的自由。
但是接下来这番话,再怎么样都不能当作没听到。
洋溢如此强烈的日式气息,却偏偏说出外来语的名字,不得不说没做过时代考证。
「和姬丝秀忒会合之后转告她!在下再稍微回复之后,将会前往讨回在下重要之妖刀『心渡』!铠甲武士缺了刀果然不算完整!毕竟借了四百年,最好对逾期费做足心理准备啊!哈哈哈哈!」
虽然声音听起来在笑,
甲胄面具的下颚却完全没变,维持愤怒的形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005
不能当作没听到的临走放话,以及响遍全场的大笑。铠甲武士如同混入火灾产生的黑烟,正如他的宣言当场消失,剧情也进入下一章。但我与神原遭遇的危机还很难说是完全离去。
因为几乎是血肉之躯的我与神原,无法像那个铠甲武士一样,如同一阵雾逃离烈火中心。
教室如今是彷佛可以游泳的火海,通往门、窗等所有出口的路径都封死。我们能像这样保有进退不得的弹丸之地,我认为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奇迹。
不过要是维持现状,真的不只是进退不得,而是唯有升天这个选择。
「阿良良木学长,那个铠甲武士是怎么回事?我确实认为甲胄没有佩刀很奇怪,可是记得妖刀『心渡』是……而且姬丝秀忒是……」
「现在……这件事……晚点再说……」
我断断续续回答。
被夺走的喉头没有回复,所以声音难免沙哑,而且身处熊熊火海,在湿度几乎是零的这个空间无法好好说话,但即使不是因为这样,这件问题我也想晚点再讨论。老实说,我现在不想思考这件事。我的大脑光是这样就会超过负荷。
总之,现在最优先要思考的,是如何让神原平安逃离这栋失火的大楼。
祝融肆虐的补习班。
假设我现在残留够强的吸血鬼特性,或许可以一边保护神原,一边勇敢穿越火海,尝试逃离建筑物。但即使是思绪再怎么不周的我,终究也能计算自己应该走不到教室门口。如果不顾双腿烧伤,或许走得到教室窗户。但是在双腿火红烧伤的状态从二楼窗口跳下去,风险实在太高。
就算这样,或许也比继续待在风险很高、致死率更高的这间教室好得多吧。
据说火灾出人命的主因几乎都是窒息。不过这次的案例或许会成为这种「几乎」的例外。火焰枪至今依然毫不平息、毫不止息从各处穿刺,完全无从收拾。只是因为火焰笼罩整栋建筑物而变得不显眼。
虽然身处其中不知道,但如果从外面看,这栋补习班废墟本身或许是一把火焰枪吧。
一把擎天之枪。
从楼下突刺的火柱在地板开出的洞,或许会成为逃脱的出口。我期待或许有这种戏剧化的演变,但现实没这么美好。火焰枪确实开出能让一个人穿过的洞,但是从洞口看见的楼下是令人后悔看见的火焰地狱。
钢筋水泥烧得沸腾。
真要说的话,天花板开出的洞或许刚好能成为我们逃离的出口,但我的躯体现在是普通模式,不可能构得到天花板。就算要叠椅子当踏台,椅子也已经烧得鲜红,完全变成拷问工具的样貌。
「不……等一下。神原,如果是你……就算没助跑,大约跑个两步……应该可以勉强……构到天花板吧?然后……从三楼的电梯井道往一楼……」
「阿良良木学长,您再怎么样也太看得起学妹了。我的腿力没这么好。」
我以沙哑声音提议之后,神原立刻驳回。一副不值得讨论的语气。
「即使是我的跳跃力,终究也没办法抱著学长跳到天花板的高度。」
「……这样啊。」
哎,就算叫她独自逃离这里,她也不会听话吧。
面对忠心却完全不听我命令的这个学妹,我不应该思考只让她得救的方法。
忍野咩咩说过,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但这个女高中生的作风完全相反。回顾她的人生历程就觉得足以让她抱持这种想法,不过仔细想想,认定三楼的状况肯定比一楼与二楼好,其实只是乐观的期望……
有句话是「四处碰壁」,不过在四处都是火的状况应该如何形容?
「阿良良木学长。」
「神原,怎么了?」
「愿意收下我的第一次吗?」
「不准下定这种决心!」
而且下定决心的方式超恐怖!
拜托,别在这个状况示爱。
别表现少女心。
「我不想没破处就死掉。」
「不准爆料。就是因为老是讲这种话,你当主角的剧情才会跳过。」
洒脱程度超越我好几个等级,我实在跟不上。这样下去可能会被拖著一起上西天。
你这家伙,好歹在身陷火场的时候严肃一点好吗?
要是这时候不严肃,你一辈子都严肃不起来喔……不过要是维持现状,这辈子大概也到此为止了。
「呵。算了。这种死法也不坏。能和阿良良木学长共赴黄泉也如我所愿。」
「慢著,抱歉神原,我对你没这种情感。」
「咦?这样我很受伤耶。」
就算伤人也得说清楚,这就是所谓的真心话。不只如此,我也不想和女友战场原一起死。五月的黄金周,我一心只想为羽川而死,却也不是想和她一起死。
我想共赴黄泉的对象,只有一人。
只有某个金发怪异。
她现在不在这里。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非得活下来,逃离这栋火焰大楼。
「逼不得已……只能下定决心了。」
「嗯?下定决心收下我的第一次吗?」
「我没办法下这么大的决心。与其在这里活活被烧死,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跳窗了吧?」
「说得也是……我也认为只能这么做。」
假的。
你完全在想其他的事。
「说不定跳窗出去的下面刚好停著一辆车,可以降落在车顶。」
「但是幸运女神从来没有这样眷顾我……」
勉强说的话,这是月火的角色形象。逃离火海很像那家伙给人的感觉。彷佛不死鸟。
但我也是那家伙的哥哥,一辈子受幸运女神眷顾一次也无妨吧。
到头来,在这样的火海中,能否抵达窗边都有问题,但是像这样犹豫的时间更是浪费。
和神原拌嘴的时间更不用说。
我们当场起身,如同两人三脚般相互搭肩。火焰与热气使我们根本看不清前方。跑向窗边的过程中,必须担心彼此失散,也得避免地板各处开出的洞导致我们踩空。要是其中一人可能摔到楼下,另一人可以立刻拉回来。
「好,用1,1,2,3,5,8,13的节奏前进吧。」
「为什么要用费氏数列的节奏前进?」
「配合我的速度吧。」
「别强人所难。要配合比较慢的一边。」
「阿良良木学长,别搞错喔。从右脚开始喔。」
「不,虽说是两人三脚,但脚踩没绑住,先踏出哪只脚都没差吧……?」
「我这个方向的右脚。」
「我们不是朝著同一个方向吗?」
「但我是左撇子,所以偶尔会左右不分。」
「我哪顾得了你的知觉偏差?」
在这种状况也在拌嘴的我们,有种好莱坞电影的感觉,但是想到接下来即将上演的脱逃戏码,这样的形容或许意外合适。
总之,我们踏出第一步。
觉悟将严重烧伤的敢死队。
事前叮咛成那样,神原却毫不犹豫以左脚起步,我反倒从右脚起步。
然而,我们只有成功踏出这一步。
我们当成脱逃出口的那扇窗户,原本就没有窗框与玻璃,堪称只是四方形、长方形的那个洞,瞬间朝著所有方向扩张。
一扇窗,朝著整面墙扩张。
复燃现象──失火建筑物因为开门或打破窗户,导致大量氧气一下子从户外灌进室内时,理所当然会发生这种化学现象,导致火势变本加厉。
这个现象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从楼下笔直往上的火焰枪,我至今一直形容为「地雷」,若要依照这种方式形容,那么复燃就是「塑胶炸弹」。
这样的爆炸,发生在我们准备一鼓作气奔向的地点,也就是正前方。爆炸的气浪对我们造成的打击非同小可。
原来如此。
「不推挤、不奔跑、不说话」里的第二项,看来并非毫无根据。对撞也要有个限度才对。
不过,火焰气浪不只是对我与神原造成打击,火焰本身也被这股气浪消除。
瞬间。
当然只是一时之间,但教室里的火焰被复燃现象强行扑灭。
「这就是所谓的『炸弹灭火』吧?」
说出这句话,从粉碎墙壁另一边现身的,是暴力阴阳师的人形式神,已使用百年的人类尸体制成的凭丧神──斧乃木余接。
再说一次,这里是二楼。
从座标来看是半空中。
然而这种事和她无关。
斧乃木靠著在我所知道的妖怪中也首屈一指的握力,单手抓住平面墙壁支撑自己的体重,毫无表情、毫无感情地对我说。
「别妄想死在这里。鬼哥会死在我的手下。」
「…………」
这次是学哪个角色?
006
我当然不记得做过什么事让斧乃木恨到想杀我,她是以极为正常的步骤,从熊熊燃烧的大楼救出我与神原。复燃现象与炸弹灭火的打击使得神原不省人事,所以我背起她,抓著斧乃木逃离。哎,就算不提复燃现象与炸弹灭火,神原也堪称因为先前的能量吸取而达到极限。想到她看似胡闹却努力到极限的极限,我这个做学长的背她走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我也差点激动起来。
为什么真的没穿胸罩啊!
从这场火灾的规模来看,我们奇迹似地没烧伤就成功逃离火场。但这份幸运实在无法让我松一口气。
即使如此,真要说的话,幸好这场火灾没蔓延到周边。这栋废墟原本就是孤立的大楼,没有建筑物相邻,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消防车还来不及赶到,对我来说自从春假至今好坏两方面都留下深刻回忆的补习班废墟大樱,就这样燃烧殆尽。或许可以说如同烛火消失。
现场只留下不成原形,像是灰烬的物体。我蹲在神原旁边仰望这幅光景,甚至站不起来。
失落感。
不,对于这栋留下深刻回忆的废弃大楼,我绝对没有不舍到抱持失落感,但是理所当然位于该处的东西毫无徵消失,我实在难掩内心的打击。
总觉得……是的,与其说是失去建筑物本身,应该说,昔日以这里为家的专家忍野咩咩,我觉得至此完全和他失去交集。感觉那家伙的归宿就此消失。
荒唐。到头来,来去无踪的他不可能有什么固定的归宿。他只是行经、流经这座城镇,这栋废弃大楼对那家伙来说,也只是遮风避雨的场所。
然而就算这么说,也肯定不该是短短数分钟就消失不见的场所。
不该是可以烧光的场所。
肯定不是。
「鬼哥,抱歉在你沉浸在感伤的时候打岔,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斧乃木从我身后毫无表情与感情地说。
催促我下结论的这番话彷佛在说,我现在内心复杂情感的变化完全不关她的事。
「因为那个蜗牛妹的事情而想不开,我认为是在所难免,就算这样,也希望你不要随便找个路边的女人陪葬。」
「这真是误会大了。」
不准说神原是路边的女人。
神原是可爱的学妹。
「这家伙是神原骏河。」
「啊啊,原来如此。这孩子是卧烟小姐的侄女啊。」
斧乃木兴趣缺缺般说。大概是没兴趣吧。
「旧姓卧烟,由卧烟小姐的姊姊收养之后成为神原骏河……」
「……斧乃木小妹,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确实是负责在我每次遭遇危机时赶过来帮我的孩子,不过……」
「最近好像总是一手包办这种工作,拜托饶了我吧。连副音轨都经常叫我去配。」
「这不是我的错。」
「就算不是鬼哥的错,也希望鬼哥负责。鬼哥是为了负责而存在吧?」
「不准讲得好像负责人是为了负责而存在。不准把我当成世界上所有事情的负责人。」
「没有啦,只是凑巧。刚才并不是要救鬼哥。」
斧乃木说出就某方面来说相当冰冷的这段话。但她没有冷暖可言。
斧乃木余接没有意志。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鬼哥在工作地点想和陌生女人一起死,所以我心想『哇赛这下子非妨碍不可』,如此而已。」
「你的自我意志超强烈吧?」
就说了,我不是要找人一起死。
而且居然非妨碍不可?
「无论是一起寻死还是一起寻萝,总之鬼哥无论想做什么,我只会认为非妨碍不可。」
「你到底多么讨厌我啊?」
「没讨厌。只是玩你具。」
「『只是玩你具』是什么意思啊?不准创新词。」
此外虽然没追问,不过「一起寻萝」又是什么?
该不会是在说八九寺吧……
「我反倒喜欢鬼哥喔。咦,刚才是不是脸红心跳了?」
「只是一阵子不见,你的角色形象变得真令人火大耶……」
短短半天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理由为何,这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斧乃木搭救,我很想尽量表达谢意,但这边也有自己的心情,所以迟迟难以表现这种态度。即使如此,这次不只是我,她姑且也救了神原,所以我可不能不道谢。
「总之斧乃木小妹,谢谢。虽然老是欠你人情,但我将来绝对会还。」
「什么嘛,以为讲得这么得体可以再度得到我的吻吗?」
斧乃木的反应就是这种感觉。该说道谢只是白费力气吗?不过之前确实发生过这种事……
「抱歉无法回应你的期待,不过那是恶整,所以你有所期待的时候,我不会对你那么做。」
「那就没什么好抱歉的吧?」
果然是恶整吗……
这么说来仔细想想,那件事完全找不到解决之道。
「所以鬼哥,原本如果要报恩,我希望你能报以亿万财富,但这次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如果相信我,我愿意听你说喔。」
「不准讲得像是在进行心理谘商。」
她无论说什么话都不带情感,所以实际上我就算吐槽或是做任何反应,看起来都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火大,我感到悲从中来。
不过,这份悲伤也强制让我冷静下来。遭遇严重火灾而加快的心跳,似乎慢慢平稳了。
原本很想说「我不相信你」,但是正要去工作的斧乃木,却像这样愿意聆听我遇到的麻烦事,所以就接受她的盛情……嗯?
慢著,不对啊?
斧乃木不是说过吗?她完全不是想救我,是因为在工作中的工作地点发现火灾,因为我们正遭遇火灾,所以拨空过来处理。如此而已。
因此,她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单纯是她工作的步骤之一,并不是基于盛情,更不可能是基于好意。
「呼……好险好险,我差点误会斧乃木小妹喜欢我了。差点以为『这妹子该不会喜欢我吧?』这样。」
「所以我不是说喜欢了吗?不准逃避别人的好意,没种的胆小鬼。」
「…………」
明明喜欢,讲话却这么恶毒。
完全搞不懂有几成出自真心。
「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应我的好意,就算只做那档事也没关系喔。不过我是尸体,如果真的这么做,会变成电视不太方便播映的剧情。没差吧?反正动画也大致作结了。」
「这半天,你是跟哪里的谁聊了哪些事,才变成这种角色啊……」
与其说是改变角色形象,不如说变得像是一个赌气叛逆的角色。居然胡乱捉弄青少年的心。
即使无法回应心意,至少回答问题吧。如此心想的我说明刚才发生的事。不过相较于我不久之前经历的一连串事件,这次匪夷所思的程度也不遑多让。如果老实讲出来,肯定会被当成脑袋有问题。
约在废墟里见面,却出现全副武装,身穿全套甲胄的武士,彻底修理我与神原之后,楼下接连喷出火柱,将我们关进火焰牢笼,然后铠甲武士从容离开。
正因为斧乃木是专家的式神,她自己也是怪异,我才敢毫无顾忌地说明。
「是喔。匪夷所思耶。鬼哥,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喂……」
「放心,我开玩笑的。这时候可以笑啊……但我说匪夷所思也不完全是玩笑话……嗯。铠甲武士?」
斧乃木像是以防万一般确认。
「四散之后也会自动组装,拥有能量吸取技能的铠甲武士?」
「……嗯。」
像这样条列特徵就觉得怪,即使是实际目击又被攻击的我自己,都想怀疑铠甲武士是否存在。不过在这种状况,「觉得怪」无法成为否定存在的材料。
正因为「怪」,所以才是「怪异」。
……只不过,我没有完全对斧乃木据实以告。不是想对救命恩人有所隐瞒,我知道在这种场合,反倒应该全盘托出。
关于这方面的知识,这个式神应该比我丰富得多,当前应该全面依赖她。奇怪的自尊或面子只会碍事。
但我没托出。在我心中还没整理好的事情,我实在不愿意扔给她处理。我想保留下来。虽说还没整理好,却也不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没讲。这方面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所以没讲。
铠甲武士临走前的那句话。
不该出现的外国名字──姬丝秀忒。
连我都已经不再说出口的名字,他却说出口了。
还有妖刀「心渡」……
「…………」
斧乃木默默低头看我。
她身高绝对不算高,反倒算矮,外型是女童,但视线高度终究比蹲著的我还高。补之为何,毫无表情与感情的她默默俯视,我内心挺难受的。
明明没做任何坏事却想道歉。
「有秘密瞒著救世主是坏事吧?」
「不……这……」
明明毫无感情,为什么对我的情绪这么敏感?
不过,居然自称救世主?
果然该说吗?我内心产生这种犹豫,但我实在不愿意说出口。反过来说,我或许不想对斧乃木说谎。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假设那个铠甲武士的真实身分正如我的推测,是正如我所知道的存在……然而不可能有这种事。
「他」现在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
这种想法、这种推理肯定没错。既然这样,我就不能贸然说出来。肯定是我误会了。如果真要说出口,至少要先向忍确认过。
我如同要掩饰般改变话题。
不,与其说改变话题,在这种状况应该说是推动话题。
「斧乃木小妹,关于那个铠甲武士,你心里有底吗?跟你现在负责的工作有什么关联吗?」
现在问这个问题不算太晚。因为正因如此,斧乃木才会拯救我们脱离绝境。
不过依照至今的对话,老实说,我很难想像斧乃木是在独自追查那么危险的怪异现象……
「说得也是。」
斧乃木点头说。
面无表情。
「嗯,对。这部分确实没错。虽然在我的职掌范围,不过听鬼哥说明之后,我觉得这和我正要进行实地调查的现象完全是两回事。」
「?」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匪夷所思』不完全是玩笑话。总觉得比我之前调查的时候凶暴太多了。这几天发生过某些事吧?到头来,在我追查的阶段,对方甚至不是铠甲武士……」
斧乃木这次歪过脑袋。由于面无表情,所以看起来果然不是很诧异的样子。
哎,虽然斧乃木这么说,但她自己的角色形象也在短短半天之内大幅变样,所以她追查的怪异现象产生变化也不奇怪。只是即使如此……
不对,并非如此。
那个铠甲武士终究很特别。不只是特例,而是特别例外。他在和我们交手的短短数分钟都强化到那种程度。刚开始只不过是笨重物体的甲胄,在最后高声大笑离开。
能量吸取……
这么一来,那个怪异现象之所以强化到让斧乃木觉得诧异的程度,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我与神原……
既然这样,我就不得不感受到责任了。以这件事来说,负责人确实是我吧。可是……
「我说,斧乃木小妹……」
「鬼哥,什么事?」
斧乃木以不知何时完全固定的称呼「鬼哥」叫我之后,我问她一个问题。
「这次可以下台一鞠躬了吗?」
「…………」
「啊啊,不,不是啦。我没关系,我不在乎。可是神原她……」
我指向躺著的神原说。
看来,一流的运动员休息时果然会彻底休息,她甚至似乎很舒服地熟睡(居然露出那么幸福的睡脸),为她著想而如此提议的我,莫名有种强烈的突兀感。
「可以让神原回去了吧?」
「……这是怎样?」
斧乃木沉默片刻之后询问。
毫无音调起伏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但她没有「生气」这种情感。她只是在询问无法理解的事情。
「换句话说,鬼哥,和卧烟小姐的约定,你要反悔?」
「反悔……」
「鬼哥答应将那个女生介绍给卧烟小姐,才得以借用卧烟小姐的智慧吧?这是拯救八九寺真宵的必要条件,就算你实际上别无选择,约定依然是约定。鬼哥胆子真大,居然想违反和卧烟小姐的约定,我快爱上你了。」
「我……没有毁约的意思。」
以结果来说当然是如此,不过老实说,我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履行约定了吧?我如此心想。
「鬼哥,你胸肌真棒。」
「不准提到我的胸肌。」
「好想摸。」
「不准对肌肉表现非比寻常的兴趣。」
「我是尸体,对肉有兴趣就像是一种本能。理由呢?」
「嗯?」
「为什么想违反和卧烟小姐的约定?」
「……我不在意帮忙介绍神原喔,现在也不在意。可是这个约定不只这么简单吧?那个人想让神原帮忙你们那边的工作。」
卧烟小姐──专家的总管,同时也是忍野咩咩、贝木泥舟、影缝余弦等人学姊的卧烟伊豆湖,和我约定的事情就是这个。
我向自诩无所不知的她借用智慧与知识,相对的,先不提原委,我曾经妨碍斧乃木的工作,因此我必须带神原弥补过失……
卧烟小姐说过。
她需要神原的「左手」。需要「左臂」。
绝对不是想和生离多年的侄女重逢,才拜托我介绍神原和她相见。
当然,借用卧烟小姐智慧与知识的是我,神原毫无关系,所以这个约定始终以「神原答应见面」为前提。
不过到头来,这是错的。神原不可能拒绝我的要求。我明明非常清楚这种事才对。结果害得神原遭遇无法想像的危险。
她完全被殃及。
做学长的我必须拒绝才行。
「嗯。鬼哥在某方面来说,就像是被卧烟小姐骗了。毕竟卧烟小姐说过,这是谁都做得到的简单工作。」
「那个人没讲得像是短期打工就是了……」
「是你都做得到的简单工作。」
「少烦。」
「不过,虽然没道义帮卧烟小姐辩护,但那个人在那个时间点,也没预料到事情居然会进展成整栋大楼焚毁喔。」
没道义辩护吗……
既然这样,这孩子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成为卧烟小姐的属下行动?
只不过,卧烟伊豆湖自称「无所不知」,应该无法断言她真的没预料到吧。不对,这终究是被害妄想太严重吗?
「尤其,从初期阶段就参与这项工作的我,觉得这场火灾完全反常。毕竟听鬼哥的说法,这场火灾就某方面来说救了鬼哥。」
「…………」
说得也是,确实如此。
当然,我在最后差点葬身火窟,但我被铠甲武士掐住脖子的那时候,如果地板下面没喷出火柱,我应该会这样被掐到送命吧?
到时候,被夺走的就不只是声音了。
记得他说到……虎尾?
「开玩笑的,这种说法连解释都称不上。毕竟实际上,鬼哥的学妹已经像这样死掉了。」
「并没有死掉!」
「不,她现在状况突然变化,好像死掉了耶?」
「咦?」
我连忙确认神原的呼吸与脉搏。
甚至拨开眼皮检查瞳孔。
……活得好好的。
「骗你的啦。哈哈上当了上当了!」
「小心我宰了你这家伙!」
我从两侧抓住女童兼救命恩人的头。
就某种角度来看像是在索吻,不过真要说的话,我甚至想要就这样赏她一记头锤。
「哎,我和鬼哥像这样讲话的时候,旁边大致都会死一个人对吧?」
「这种毛骨悚然的法则不存在,不过也差不多了。」
「我能体会鬼哥的心情喔。不过还是死心比较好。我不建议这样。」
斧乃木突然回到正题。
完全不在意我就这么抓著她的头。
「这是身为朋友给你的忠告。」
「但我不记得和你成为朋友……」
「我早就把鬼哥当成朋友了耶?」
「…………」
依照时机、场合与对象,听到这句话会让我很开心……但是在这个状况就不是很妥当……
不,即使在这个状况,这句话也让我开心。我难免感觉自己的人际关系狭隘到必须严肃以对。
「我当然感谢卧烟小姐,也希望竭尽所能回报她,不过斧乃木小妹,你说得对,前提已经变了,这份工作不再安全了。如果刚才遭遇事件的不是神原,早就死掉五、六次了。」
「而且现在又死了一次。」
「这个玩笑我无法接受,所以别再开了。」
「但如果想到这个玩笑来自我这具尸体……」
「更难笑了!」
「现在早就是无法回头的状态了。」
斧乃木说。不疾不徐地说。
哎,要求她行事遵循脉络才是白费力气。不然她应该不会像那样扮演英雄,毫无脉络可循就来救我吧。
「太迟了。不,无论要违反和卧烟小姐的约定还是怎么做,这都是鬼哥的自由。即使因而毁掉这辈子也是鬼哥的自由。」
「咦……?违反和卧烟小姐的约定,等同于毁掉这一辈子吗……?」
老实说,我这么说的时候没抱持此等觉悟。我只是想让神原平安回家。
「我……我自认会连神原的分一起干活,这样也不行?」
「自以为是也不能没常识喔,没常识到令我火大。鬼哥以为自己足以代替卧烟小姐的侄女吗?」
「血统可以差到这么多吗……」
「即使足以代替,你也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的目的?」
「鬼哥想保护无辜遭殃的学妹吧?我懂喔,我也是过来人。」
「不准讲这种只有表面好听的话。」
你没有学妹。
不准在同一个引号里划上严肃与搞笑的界线。
「确实,听鬼哥的说法,现状比卧烟小姐的说明还要恶化,就算这么说,事到如今让那个女生回家也不算是保护她,为什么鬼哥没这么想过?」
「嗯……咦?什么意思?」
「怪异这种东西,光是看见就会被影响,光是遭遇就会被诅咒。不只如此,那个女生还摸过那个铠甲武士吧?」
「…………」
不只摸过,还打过。
虽说没成功,但神原还大胆朝对方双腿擒抱。依照「怪异都具备神格」的观念,这个行为的后果可不只是遭天谴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
神原骏河已经牵扯进来了。
不是和卧烟小姐的约定,真要说的话,这就像是和世界的约定。是想毁约也无法毁约,不可能撕毁的一纸合约。
「鬼哥,正坐。」
「嗯?」
「正坐。快点。」
「…………?」
「三秒内正坐,我讲完还剩两秒。」
怎么回事?
除非是「女童要求正坐」这种机率极低的状况,否则我没道理听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但现在正是这种状况,所以我放开斧乃木的头,听话正坐。
双手放在大腿上并拢。
「等我一下喔,很快就好。」
斧乃木一边说一边抬起单脚,脱掉靴子与裤袜。我不清楚她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当场脱鞋袜,但我立刻得知理由。
斧乃木从靴子抽出脚,然后以脚底踩我的脸。
以垂直的角度,踩住我的脸颊使力。
「那个,斧乃木小妹……」
「别妄想可以回头了。」
不是粗鲁的语气。
是一如往常毫无音调起伏的语气。
「八九寺真宵的事件也一样,鬼哥缺乏觉悟。我说啊,你该不会认为人生随时可以重新来过吧?」
「…………」
「该不会认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太迟吧?该不会认为就算失败、就算大意都还有救吧?该不会认为就算搞砸也来得及挽回吧?」
「…………」
踩啊踩。
斧乃木高雅捏起裙襬,将腿抬到巧妙的角度,用脚踝踩著正坐的我脸部。
斧乃木现在踩的位置,是刚才挨神原膝踢的位置……我的脸颊是女生的腿部休息站吗?
不知为何,被人赤脚踩在脸上,和踩在后脑杓的感觉完全不同……要是将反射性地差点闭上的双眼睁大,就会发现斧乃木的裙底风光在大拇趾与食趾缝隙后方若隐若现。
在这段期间,斧乃木一直单脚站著,她这个战士身体中轴的强韧度果然不同凡响。
「人生到最后是零和?哈,都已经死掉了,当然会变成零吧?」
一如往常毫无音调起伏。
但就算毫无音调起伏,似乎也不是不经思考,毫无想法就说出这番话。看来我的发言触碰到她心中柔软的部位。
不过前提当然是人偶拥有心。
「那个,刚才在讨论什么?」
「天晓得……」
「在讨论我大热天穿长靴闷得湿热的脚让鬼哥兴奋起来?」
「不准使用湿热这种具体的描述。梦想会破灭。」
「放心,我是尸体所以不会湿热。」
「这样啊……」
「用不著这么失望。别这样,露出这种表情会让我过意不去。好啦,所以鬼哥今后的行动指针是……」
「等一下!不准讲得好像我真的露出失望表情,就这样进入下一个话题!」
「时间不等人。」
「时间跟话题都不会这么急著赶路吧!」
「好好跟上我的步调喔。我没办法配合慢吞吞的家伙。」
斧乃木说到这里像是满足般,从我的脸上移开脚……我在这段时间一直毫无抵抗,我认为这样或许能让世间知道我的雅量。
实际上,要是斧乃木在那个时间点以脚发动「例外较多之规则」,我的脑袋应该会跟身体分家吧。想到这里内心就更加感慨。
「但我认为鬼哥展现的不是雅量,是业障。所以鬼哥,如果你真的为那个女生著想,就不要不负责任在这时候让她回家,反倒更应该带她去卧烟小姐那里,然后让卧烟小姐保护。」
「让卧烟小姐……」
「没错。应该坚守约定,坚守她的安全。」
斧乃木讲的双关语像是临时想到的,但是不同于这种硬凹的感觉,这番话的内容富含启示。
确实,若要说不负责任,这时候让神原回家才更不负责任。
被我的任性殃及,却因为事情和想像中不太一样,就拉下铁门赶她回家,这种做法绝对不一定正确。
神原遭遇了。
虽然完全是被我拖下水,但她遭遇那个铠甲武士,就某方面来说,她和这个现象的关系比我还深。
那么或许如斧乃木所说,让神原回家独处反而更危险。若要讨论责任,陪神原共同行动到最后才是最负责任的行为吧。
既然这样,在还没瞭解详情的现在,我扔下受托的工作,并且和神原一样回家,听起来是最好的做法,但我这个考生绝对不想因为违反和卧烟小姐的约定而毁掉这辈子。
即使除去这一点,我也想守约。
应该守约。
……不,诚实以对吧。
我当然不希望神原和那么危险的铠甲武士有所牵扯,但若问我自己是否不想有所牵扯,我会回答绝对没这回事。
我反倒认为自己非得介入这个事件。
那个家伙要我转达一个讯息。
给「吾之主」的讯息。
既然这样,我至少要传达到这个讯息,才能放下这个职责。如果那个铠甲武士的真实身分正如我的推测,即使认为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但是只要这种可能性不是零,我就不能放任不管。
在知道真相之前,我不能回家。
「…………」
「看来做出结论了。真是的,朋友这种东西真麻烦。」
斧乃木一边说,一边将裤袜与靴子穿回去。哎,即使不会湿热,在这种大热天只要看到靴子就觉得热,但是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容他人插嘴。
不过以斧乃木的状况,与其说她是「个人」,不如说她是「故人」。
……她生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
依照之前听到的情报,现在的性格与气质是她诞生为怪异之后习得的……
不过,比方说式神,就算是凭丧神,既然是能自主运作到这种程度的规格,为什么她的主人,也就是阴阳师影缝余弦,没有帮她增加一个改变表情的功能?我对此感到诧异。
但我单纯只是想看斧乃木的笑容就是了……
「接下来,我要去找鬼哥目击的那个锁甲武士怪异。从他消失的方式来看,我认为找得到他,但我的工作就是负责白跑一趟。」
「…………」
「我的工作就是往鬼哥的脸白踩一脚。」
「不准改口。不准因为工作就踩我的脸。」
「所以鬼哥就用新娘抱的方式,带那个侄女和卧烟小姐会合吧。然后要说明原委。」
「听你这样讲,神原好像是我的侄女……」
而且比神原更不适合新娘抱的家伙还真难找……我和刚才一样用背的吧。
「话说回来,『龙猫』的梅……」
「她是妹妹。」
「我不希望被抢先吐槽。总之,只要诚心诚意、尽心尽力地说明,卧烟小姐应该不会强迫你们帮忙做危险的工作吧。我个人认为鬼哥你们光是提供那个铠甲武士的情报,就尽到卧烟小姐期待的职责了。」
「…………」
「无论如何,我差不多也该远离鬼哥你们比较好。要在焚毁大楼前面一直沉浸在感伤情绪也无妨,不过警消人员差不多要来了。如果不想被盘问无关痛痒的情报,现在是撤退的时机。伺机收手也是专家的必备技能喔。」
说到这里,斧乃木穿好靴子了。看来她是故意多花时间穿靴子,尽可能和我交谈久一点。
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不能想办法看见她的笑容吗?如此心想的我,再度将双手伸向斧乃木的脸。这次没带著怒气,当然也不是要报复她刚才踩我的脸。
即使斧乃木再怎么面无表情,只要硬拉表情肌,或许还是能做出类似笑容的表情吧?我只是抱持这个企图罢了。
这个朋友救了我与神原一命,在我心态软弱时给我宝贵的建议,我想要尽量回报这份恩情。
「鬼哥,什么事?」
「…………」
看起来好怪。
007
讲到炸弹灭火我就想到,炸药发明人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写遗嘱设立的诺贝尔奖,分成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学或医学奖、文学奖、和平奖与经济学奖共六个奖项,却不知为何没有数学奖。像这样列出来就觉得应该要有,听说因为诺贝尔当年的情敌是数学家,才没有设立数学奖。这是无从证实真假的都市传说,然而即使是世界公认价值非凡的诺贝尔奖都扯上感情问题,总觉得耐人寻味。只谈过青少年恋爱的我或许没资格评论,不过这种情感会像这样连死后都放不下?喜欢他人的这种情感,经过多少年都不会消失吗?不会成为回忆,或是遗忘,或是美化,或是成为玩笑话题,永远留在人的心中,留在世界的历史吗?
回想起来,伟人的轶事无论如何总是容易扯上两性关系,而且俗话说英雄爱美人,或许没有任何故事能够完全排除这种因素。
不提这个,好一阵子任我玩弄、任我玩脸的斧乃木,终于一脸正经(面无表情)说出「外行人,闹够了没」,以有点火大的动作烦躁挣脱我,然后快步离开继续工作。
应该是要追铠甲武士吧。
依照我提供的情报,她肯定没办法推测对方往哪里走或是去了哪里,但或许某些蛛丝马迹只有专家看得出来。
我不确定「外行人,闹够了没」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是我玩脸颊的技术不内行,还是我的怪异知识只算外行),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听从她的忠告。即使补习班废墟大楼失火的原因不在我身上,但要是以关系人身分被侦讯,我今晚就无法自由行动,家里也会收到通知吧。
我可不希望爸妈或妹妹知道这件事。
我会被烧掉。被处以火刑。
虽然有这种自私的隐情,但要是扩大解释斧乃木的忠告,假设我被带到局里(消防局?警察局?),当然可能会添那里的麻烦。因为不只是神原遭遇神秘铠甲武士,不用说,我当然也遭遇了。
我并不是有什么明确的想法,但我背起神原,决定往斧乃木离去的反方向移动。总之,如果斧乃木在追铠甲武士,我们只要走反方向应该就不会再度遇到那家伙。我基于这种肤浅的推测采取行动。
现在的我完全缺乏吸血鬼威能,而且神原虽然年纪比我小又是女生,却是健壮的运动员,我背著她走不快,所以我想尽可能挑选安全路线移动,前往和卧烟小姐会合的地点。
我原本计画在补习班废墟和神原会合,说明事由之后一起前往会合地点,所以虽然过程迂回曲折,应该说是九弯十八拐,如今也总算回到原本的路线。不过背著年纪相近的人,果然和背著妹妹或幼女不一样。
我莫名紧张起来。
如果太久没醒会让我担心,但我行走一段时间,走到完全看不见补习班废墟的时候,我的学妹神原骏河似乎恢复意识了。
「唔~~嗯……」
「喔,醒了吗?」
「唔~~阿良良木学长,不可能啦……我禁不起这种玩法……」
「给我醒来!这梦话是怎么回事?你梦中的我个性到底多偏激啊!」
会让你畏缩的玩法是怎样的玩法?
我的吐槽使得神原「呃!」地抬起头,东张西望。看来她一时之间没能掌握现状。
哎,既然是在复燃现象发生的时候昏迷,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现在为何被我背著在城镇移动逃亡吧。不对,听说人会失去昏迷前不久的记忆,说不定神原感觉自己还在和铠甲武士交战。这么一来,和她身体紧贴的这个状况不太妙……她搞不好会用裸绞收拾我。【注:柔道的锁喉招式。】
裸绞。这招式名称真适合神原。
「啊……阿良良木学长!您没事吗?」
无视于我这份担心,神原(除去不得体的梦话)一开口就先关心我。这家伙真是学妹的榜样。
「那……那家伙呢?那个家伙怎么了?那个戴著头盔,头盔额头还写『爱』的那个家伙呢?」
「不,我们并没有和直江兼续战斗。」
看来她的记忆果然混乱了。
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应该很快就能复原吧。我暂时停下脚步,要将我背上已经清醒的神原放下来。
放不下来。
她反而紧抱住我。
我放开她的双腿,她的腿却夹住我的身体,真的像是裸绞般抱著不肯离开。如果我是尤加利树,神原就是无尾熊。
「这是想做什么?」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我的本能告知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你的本能真厉害……」
这是哪门子的告知?
简直是打小报告。
「我好像还没办法自己走路,决定就这么继续给学长背。」
神原告知这个既定事项。
你的本能把我也当成告知对象?
还没办法自己走路的家伙,双脚却像是蟹螯一样夹住我的身体不放……感觉以神原的腿力,我的身体可能就这么被拦腰夹断。
而且她的双手,其中一条手臂是怪异。
不准任性,给我下来自己走……我不可能这么说,只能装出学长的样子说「真拿你没办法,只能再一下下喔,别以为今后还能让你这样撒娇」。我自己都知道声音稍微高八度……即使想装个学长的样子都装不像。
「唔哇,阿良良木学长的后脑杓好近……原来活著就会遭遇这种好事啊。」
「可以不要对我的后脑杓兴奋吗?」
「发旋好帅。」
「不要对我没掌握的部位亢奋好吗?」
「无论是阿良良木学长还是我,和初次见面比起来,头发都留长了。」
「嗯?哎,说得也是。」
背著神原走在夜路,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不过回想起来,我是在短短几个月之前开始和神原交流。当时她还是短发,我后颈的头发也没现在长。
「好想让头发交缠在一起。如果我们头发都再留长一点,我想把头发和阿良良木学长的头发缠在一起。能够像是两本杂志黏在一起那样吗?」
「那是纸张交叠时的物理现象吧?是物理实验吧?」
总觉得变态程度太高超,开始搞不懂你讲的话哪里下流了。
彼此头发缠在一起只会很痛吧?
「也对。不过疼痛是很重要的因素。」
「如果你想痛一下,我可以就这样往后倒啊?这是小事一桩。」
「不,阿良良木学长,拜托现在不要。先不提身体,我精神上确实很累。总觉得状况很差。」
「状况……?」
你状况差还能有这种活力?我不禁战栗,但是既然她说状况差,我就不能当成没听到。
「总觉得会想起北白蛇神社那时候……」
我追问之后,她这么说。
北白蛇神社──我们城镇某座小山山顶的废弃神社。与其说是神社,那里荒废到形容为遗迹比较正确,我与神原在六月曾经一起前往那座神社。
没错,神原当时身体就出了问题。如同被神社空气伤身般失去力气。
和那时候一样……?
咦?
当时神原的身体是在何种状况,基于何种原因出问题?记忆混乱的该不会是我吧?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不提这个,现在我更希望尽快远离补习班废墟,尽快和卧烟小姐会合。这个心态近乎焦急,原本是应该压抑的冲动。
「想起来了……在那座神社的树下,我和阿良良木学长第一次接吻。」
「看来记忆混乱的果然是你。」
「咦?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
「别讲得好像真的有第一次。还有,和你一起去北白蛇神社那时候,那附近的树木都钉著分尸的蛇。」
我想起来了。
是的,专家忍野咩咩曾经委托我与神原一份工作。我们前往北白蛇神社,净化怪异前身的怪异现象──「脏东西」堆积的境内。
当时神原受到这些「脏柬西」的影响,导致身体出问题。受到忍保护的我则是没什么大碍,完成忍野交付的工作。
……那次是受到忍野的委托而行动,这次是受到忍野的学姊──卧烟伊豆湖的委托而行动。虽说状况本身完全不同,但我与神原这对搭档或许算是背负这种宿命吧。
只是这么一来,神原说她身体和当时一样出问题,这番话果然不容忽略。这家伙应该不可能为了继续让我背而说这种谎。
「没错没错,我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千石小妹。是的,我在那棵钉著许多蛇的树下第一次接吻的对象是千石小妹。」
「到了这种程度,你的记忆不只是混乱,而是窜改了吧?」
「确实有某些人称我是『记忆的指挥家』。」
「『记忆的指挥家』是什么东西?能够自由指挥记忆?」
神原为了让我继续背她而说谎的可能性骤增。
「不过只要预先这样讲,等到将来不小心改编成动画的时候,就会插入我和千石小妹接吻的想像场景。」
「最终季不会改编的。与其说最终季不会改编,应该说你讲的这番话,你登场的桥段不会改编……神原,我想问一下当参考,虽然我不太清楚这种感觉,不过被别人背是这么让人高兴的事吗?」
「没有啦,毕竟我曾经是篮球社王牌的立场,所以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对学长撒娇,果然会很高兴。上次被背是国中时代的事,背我的是战场原学姊。」
「…………」
战场原的辛劳可想而知。
国中时代的圣殿组合,究竟有什么样的外传故事呢……总之神原虽然英气傲人,却意外地擅长撒娇。
相对的,我其实不太会撒娇。
「嗯,身为记忆的指挥家,这次留下相当不错的回忆,不过阿良良木学长,现在正要去见您想介绍的那个人吗?」
「啊啊……嗯,没错。不过神原,关于这方面,我得向你道歉。」
说得也是。
神原过于胡闹,所以我忘了道歉。
因为无论是铠甲武士事件还是火灾,我这次草率叫神原过来,真的是差点将她送进鬼门关无误。
「呵,不用谢罪,我反倒希望您别道歉。让阿良良木学长低头有损神原骏河的名声。」
「既然这样,被我背更是损害神原骏河的名声吧……损害到不成原形了。没有啦,老实说,我认为你可能想回家了,不过抱歉,现在让你回去可能更危险。至少在瞭解原委之前和我共同行动吧。」
「哎,既然要求和我共同睡一张床,我很乐意喔。」
「我要求的是共同行动。」
「就某方面来说,同睡一张床也称得上是共同行动吧?」
「一点都称不上。你是二十年前轻小说里常见的发情女主角吗?」
「发情女主角……这是令人脸红心跳的新词耶。」
「不准脸红心跳。」
「只不过实际上,发情女主角在纯文学比较常见。」
「不准讽刺。」
我开始思考。在听到这番讽刺的时候思考。
至少在这个时间点,我好歹应该说明自己知道的情报吧?如同刚才对斧乃木的说明,把能讲的尽量讲出来吧?
不过,现在我想尽快和卧烟小姐会合。不只如此,由于我自己也几乎完全没掌握现状,所以我能抱持确信对神原说明的事项堪称几乎是零。
等同于一无所知。
早知如此,我应该先主动向卧烟小姐询问工作的具体内容。虽说状况不允许这么做,但我莫名有种朦眼闯迷宫的感觉。
「今后我一定会补偿,所以只有今晚忍著点。」
「别说只有今晚,不要讲得这么孤单。我每天晚上都在等阿良良木学长找我出来。」
「既然这样,可以的话希望你在晚上以外的时间也能等……」
「对于阿良良木学长的拜托,我永远只会这样回答。」
神原压低声音。
「请慢用♪」
「烦死了!而且真可爱!」
我拜托过什么事啊?
真要说拜托的话,拜托不要老是讲得让我想把你扔在原地。我可不是要把你背到山上弃养。
「只是,我至少问一下现在要去哪里吧,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是远离火灾避难,您也跑太远了吧?不用报警吗?」
明明是可能会被别人报警抓走的女生,这个问题却挺中肯的。
「那场火灾已经扑灭,也没有人受害,所以没事的……现在正要去我说的会合地点。那个……你知道那里吗?」
现在补习班废墟周边或许发生不小的骚动吧。不,那栋建筑物远离民宅,位于很难察觉的地方,又是瞬间焚毁,或许出乎意料没人报案……
「就是叫做浪白公园的地方。」
「念作音读的『ROUHAKU』?」
「可能是训读的『NAMISHIRO』。」
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正确念法。总之是这座城镇还算大的公园。那里是我初遇八九寺真宵的场所,而且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战场原黑仪对我表白的场所。
基于这层意义,我不太想把那座公园当成工作的会合地点……但这是卧烟小姐指定的,我也没办法。
这么说来,「无所不知」的卧烟小姐,应该知道那座公园的正式念法吧?
「ROUHAKU公园……NAMISHIRO公园……唔~~那座公园有篮球场吗?」
「不,我记得没有。」
「那我就不知道。」
「这是哪门子的基准……啊啊,但你可能只是忘记吧?因为那座公园的周边是战场原国中时代的地盘。」
形容成「地盘」令我不以为然,但当事人就是这样形容,我也没办法。总之既然这样,战场原与神原在圣殿组合时代,或许曾经在那座公园玩过。
女国中生会不会在公园玩耍,不谙这种事的我无法断言,不过至少我妹阿良良木火怜经常在公园玩。坐在秋千上将鞋子踢得远远的。
……我不经意担心妹妹的未来。
「唔~~那我看到之后可能会想起来。战场原学姊以前的家吗……呵呵。」
神原在我背上轻声一笑。
就某种角度来看,她或许是想起昔日和战场原更加亲密的那个时代,感觉心头一暖。我不知道战场原以前住哪里,所以想询问这方面的事。
「你当年果然被邀请到她家吗?」
「嗯,曾经被叫去。是一间小而美的豪宅喔,挺不错的。」
「…………」
这学妹真的很失礼。
哎,这也是因为神原住的日式宅邸超越「豪宅」的规模。童年的教养方式就是如此影响个性。
「不,阿良良木学长,我童年生活过得挺清寒喔。毕竟爸妈是私奔,所以真的是贫穷生活。」
「就算你讲得这么愉快……」
她的人生真是起起伏伏。
我想,这也是形成神原骏河个性的基础吧。
爸妈私奔。神原家的独生子和卧烟家的长女,没受到家长的认同就结婚……记得是这么回事。这位卧烟家的长女,是卧烟小姐的姊姊……
而且神原的父母车祸身亡之后,独自留在世间的女儿被神原家收养。
「阿良良木学长,无论如何我都知道了。现在正要前往那座公园吧?您想让我见面的人就在那里吧?」
「嗯,没错。」
说到我是否想让两人见面,老实说,我相当不想让两人见面。想到神原家与卧烟家目前断绝往来,想到我们所处的现状,我就更不想让两人见面。
……不只是和卧烟小姐,我个人也想尽快和忍会合。最近我总是和那个家伙在一起,所以像这样隔离之后果然会不安。刚才在补习班废墟也是,如果忍在场的话……不,忍当时不在场应该比较好……总之无论如何,为了回复我与忍的连结,我也得和卧烟小姐会合。
「可是,阿良良木学长,既然这样……」
神原说。
「方向是不是完全相反了?」
008
相反。
听神原这么说完,我停下脚步。神原不知道浪白公园的念法,却如我刚才所说,并不是不熟悉这附近的地理环境。到头来,神原和战场原就读相同国中,从地图来看肯定也距离那里不远。
所以她才得以判断我们现在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吧。要是我在补习班废墟,在如今成为焦土的遗址和神原道别,我应该会更晚,搞不好要到天亮才察觉。
察觉我正在迷路。
「呃……咦?可是……」
我不知所措。
确实,在一开始的阶段,我专注于无论如何先离开火灾现场,没有特别朝浪白公园前进。我自认是在距离够远之后修正路径。
因此,稍微迷失也算是在所难免……但我修正路径至今很久了。
若要沿用「地盘」这个说法,浪白公园周边完全不是我的地盘,我并不是经常前往,但那里是留下各种深刻回忆的场所。不只是回忆,也是留下各种恩怨的场所。
阿良良木历在前往那里的途中迷路,这成何体统?
「是不是平常都骑脚踏车,所以偶尔用走的就走不顺?老实说,我一直搞不懂您要带我去哪里。」
「这样吗……」
「『不不不,阿良良木学长,那里没有约会热点喔。』我一直这么想。」
「我没理由带你去约会热点。」
哎,听她说原因在于我平常都骑脚踏车,我就无从回嘴。我拥有的两辆脚踏车,其中一辆在五月被神原破坏,另一辆也在不久前失去,接下来好一段时间得过著徒步生活的我,原本不应该这样迷路才对。
「稍微回头修正路径吧……抱歉神原,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
「没什么,无妨。我一概不过问。任凭阿良良木学长想怎么做吧。」
「…………」
很高兴她表现得如此宽容,不过这家伙明明放低姿态却摆高架子的个性,真的不能改一下吗?这家伙是怎么对老师说话的?
这是认定他人理所当然要为自己付出的言行举止。以现代的说法就是欠揍。
总之,身为全权负责的学长,我为了学妹鼓足干劲回头变更路径,试图洗刷污名挽回名誉。
我的手机没搭载地图或导航功能(或许有,但就算有搭载,我也不懂),所以是看著沿路的交通标志或导览地图行动。这样应该再也不会迷路了,虽然刚才疏于确认而浪费时间,但这么一来肯定能挽回。
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然而……
「……咦?」
这令我想起斧乃木的那番话。那番尖酸刻薄的话语。
该不会认为就算搞砸也来得及挽回吧?
一小时后──当然是我和神原发神经拌嘴的一小时后,我迎接的结果不得不令我剪掉刚才的所有对话。
我们完全位于不知道是哪里的某处。当然不是迷路闯进哪个丛林或荒野,这里肯定是我们居住的镇上,但我们迷路了。
迷路到奇妙的程度。不可思议的程度。
「阿良良木学长,您是路痴吗?还是想尽量和我共处,所以刻意绕路?」
「我没用这种麻烦的方式追求你……」
体力撑不住。
背著一个人走到现在,我终究达到极限。
走著走著,现在已经超过凌晨零点,已经换日了。
八月二十四日。
这天是暑假结束的第四天,但我究竟什么时候才去得了学校?到我上学的那一天,战场原或羽川将会责备我为何旷课,想到这里,就算真的能上学了,我恐怕也会有所抗拒……
只是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能据实报告现状。都已经将神原卷进来了,我不可能还把战场原或羽川卷进来。
我和神原聊得太愉快,不小心差点忘记,现在其实是非常紧急的事态。
可是……迷路?发生这么紧急的事态,我为什么还悠哉迷路?
这个失误过于格格不入,就某方面来说太温吞,我甚至感觉烦躁。然而让我冷静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原骏河。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学长,您是不是说过,您以前也曾经迷路或没迷路或是好像迷路?就是和八九寺小妹……」
「嗯……啊。」
我没说过我好像迷路过,但我听她这么说就想起来了。我应该在她这么说之前就想起来的。
是的,没错。
对我来说,这个现象是发生第二次的现象。
三个月前。
五月的母亲节,我和八九寺真宵、战场原黑仪一起迷路了。
迷牛。
名为迷牛的怪异。
「让人迷路的怪异……咦?可是,为什么迷牛会在现在这个时间点……」
不,慢著慢著,不要随便下结论。
确实,像这样如同抓准最不方便的时机般迷路,我可以理解自己忍不住想套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或许只是我一时慌张左右不分罢了。后者的机率高得多。
迷牛肯定已经不存在了。
在那天,由忍野咩咩帮忙解决了。
十一年来,在这座城镇一直让人迷路的那个怪异,如今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迷路了。最清楚这一点的肯定是我。
我比任何人都痛切体认到这一点。
所以肯定不是这样。神原的指摘肯定只是错误的回想。
……然而,我免不了回想起来。
在那场火灾中,发出响亮笑声离去的铠甲武士留下的那段话。
『汝最好也别绕远路,笔直回家吧!』
他这么说。
不,严格来说,那具甲胄告诉我的「讯息」还有后续。所以真要说的话,这是位于前一个阶段的话语,我差点当成开场白听过就忘……不过仔细想想,这不是很奇怪吗?
在那个状况下,那个铠甲武士为什么提醒我回家路上要小心?就算那场大火不是铠甲武士造成的,而是反常的事故,直到前一秒都掐著我的家伙也不应该讲这种话。
毕竟他不是校长,所以也不可能秉持「战斗要到回家才算结束」这种宗旨。
如果他那段话,我差点忘掉的那段话隐含另一种意思,隐含相反的意思……
「…………」
咦?
不,可是可是……这么一来,那个铠甲武士做这种事也太烂了吧?
虽然这样形容不太好,但是这和他先前狂暴、顽强的形象相反。
被打到分解依然复活,将这边的攻击悉数挡下、吸收,夺走我的声音,化为烟雾消失。发出响亮笑声离去。
这样的家伙,会做出这种比恶整还不如,只像是恶作剧的行径吗?如果那个铠甲武士的身分正如我的推测,那就更不可能了。
和勇猛武士的形象完全不一致。
而且,就算这次「迷路」是他干的好事,也搞不懂他的目的。让我与神原迷路是基于何种企图?难道说,这是基于我们猜不透的城府?不过前提是那具铠甲拥有思绪这种东西……
「神原,我暂时放下喔。」
「放下屠刀?」
「放下你。」
我将背到现在的神原放下。这次神原终究也没抱著我抵抗。
与其说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或许是「暂时」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保证还有下次,她才乖乖听话。总之神原双脚站在地面之后又蹲又跳,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
看来被人背著也绝不轻松。擅长撒娇也很辛苦。
这段期间,我拿出手机。
之所以拿出没有地图软体与导航功能的手机,讲得软弱一点,就是因为我早早投降。
很早很早就投降。
不过,就算会被说软弱或是自己努力不足,事情演变到现在,我只能打电话给卧烟小姐。
上次道别时,她将手机号码告诉我。
五月因为蜗牛而迷路的那时候,我也是向人求助,但当时的求助对象是没有通讯机器的忍野,所以拐弯抹角费了好一番工夫。不过这次的求助对象是随身携带五支手机的卧烟小姐,所以要联络并非难事。
不过,我就是为了回报她曾经帮我一次的恩情,才陷入这种棘手的状况。我不想轻易或随便就向那个人求助,所以至今都没联络,但事到如今我想早点处理现状。
只是套用斧乃木的说法,阿良良木历就算现在这么做也慢了好几拍吧……
「怎么了,阿良良木学长?我知道了,传讯息给战场原学姊道晚安是吧?这么恩爱真是不简单耶。」
「是你的想法太简单了……我说啊,神原……」
我没讲完就收回。
虽然是小事,但那个铠甲武士说「笔直回家」的时候,主词不是「你们」,而是「你」。既然这样,如果这次的迷路是那家伙设计的,那么对象可能只有我一人。
换句话说,若是神原在这时候和我分头行动,若是只有她一人,或许可以脱离这个像是没有出口的奇妙迷宫。我如此认为而想要提议,但是无论怎么想,这个学妹都不会接受这种提议。
即使在熊熊燃烧的火场,她都没有扔下我逃走。忠心到吓人的这个学妹,我不认为区区的迷路就能让她答应分头行动。
唔~~……
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是过度忠心和依赖没什么两样……我曾经听战场原对于她和神原的关系发牢骚,感觉如今得到证实了。
在这种场合,棘手之处在于神原骏河身为人类的各种数值,普遍高于我与战场原。
「嗯?阿良良木学长,怎么了?」
「不,没事……我要打个电话,可以安静一下吗?」
「好吧。我勉为其难忍一下。」
「这应该不到强人所难的程度吧……」
不过,神原基本上只要醒著就会一直说话,所以「安静一下」或许是严苛的要求。
「呼……」
我像是重新上发条般调整呼吸,鼓起勇气,
从手机通讯录选择卧烟伊豆湖这个名字。
果然。
铃声连一声都没响完。
「嗨,历历,我等好久了,都快等不及了。就觉得你该打电话来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回应。
开朗无比,感觉不像是深夜说话的声音。
语气完全不带严肃的气息,令我觉得她确实是神原的阿姨。
009
卧烟伊豆湖。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
忍野咩咩、影缝余弦、贝木泥舟的学姊,怪异事件的总管。我在各处听闻这号人物,却是在不久之前第一次见到她。
完全不像是忍野的学姊,完全看不出年龄的时尚大姊姊,莫名友善又亲切的态度,可以说是源自擅长经营人际关系的神原家血统。
但在另一方面,这位大姊姊给人的感觉,和神原骏河那种大好人的个性有著明显的区隔。若是不怕被误解直接讲明,并不是令人想建立交情、深入来往的类型。基于这层意义,她确实是忍野、影缝与贝木的学姊……
现在身处于新的怪异现象之中,却还能以手机和外部联络,我或许应该为这份侥幸感到高兴。但我甚至想过,如果基地台遭到干扰,导致手机在镇上都收不到讯号,以这种结果收场或许比较好。
这次和卧烟小姐会合,地点指定在浪白公园,却没明确指定会合时间。因为我不知道和神原说明(闲聊)要花多少时间。
所以卧烟小姐肯定不知道我何时会出现在浪白公园,更不可能预料到我会不会打电话给她。但是卧烟小姐接到我的来电时完全不为所动。
如她所说。
如同等好久了。
「不不不,没有啦,历历,不要说得好像我拥有超能力,大姊姊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家伙。只是因为余接刚才将事情经过大致回报给我,我才觉得你应该会打电话过来。」
「…………」
「看来似乎遭遇各种麻烦事,不过历历,你们没事就好。」
「很难称得上没事就是了……」
我好不容易克制想要抱怨的冲动。我知道这时候朝卧烟小姐破口大骂也于事无补。
毕竟正如斧乃木所说,她应该也没预料到那种事态……而且我接下来要请她指点迷津,讲话必须客气一点。
不只是基于礼貌,也是单纯基于利益得失。
「你们没事。」
卧烟小姐说。
不改断定的语气。
「人光是活著就应该算是没事。没死掉真是太好了。不,我是说真的喔。如果你死在这里,我终究也没笑脸见咩咩。」
「…………」
这个人真轻浮。
每句话都令人这么认为。
没笑脸见人……是讨人欢心的意思吗?不过,我某些时候也是因为这份轻浮而得救……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告诉卧烟大姊姊吧。」
「那个……」
「是蟹?蜗牛?猿猴?蛇?还是猫?」
「咦……?」
她讲得像是在抢话,我不禁困惑。明明是打电话要商量事情,却觉得好像被她从背后捅一刀。
蜗牛──迷牛。
「您……您知道什么吗?。」
「如你所知,我无所不知喔。」
卧烟小姐说。
我沉默了。要是不沉默,我可能无法压抑内心冒出的疑惑(不是抱怨)。
因为我开始怀疑斧乃木所说「现状对于卧烟小姐来说也是超乎预料的演变」这句话。即使斧乃木回报哪些内容,位于远方公园的卧烟小姐,肯定也不知道我们现在迷路,不知道我们像是被迷牛捉弄般迷路。
不过,或许是从我这股沉默解读到可以解读的东西吧。
「啊哈哈!」
卧烟小姐笑了。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历历,你怎么认真起来了?这只是自我夸大的手法啦。猜五次总会猜中一次吧?这是大人的卑鄙做法。」
「…………」
「所以,是哪个?大姊姊完全不知道,所以告诉我吧。但我个人预料应该是蜗牛。」
明明猜中了。
「猜五次总会猜中一次」这个说法具备一定的说服力,后续的补充却亲自搞砸这一切。这个人究竟想厘清还是加深别人对她的质疑?
单纯来想,应该只是逗著我玩吧。但是被玩弄的我肯定不舒服。
「没什么啦,只是因为你有余力打电话求助,所以我认为应该是蜗牛。这是类推。所以,实际上呢?」
「一点都没错……是的,我和神原两人正要去会合的公园,却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
「哈哈哈!」
卧烟小姐又笑了。
和上次一样,感觉这边的事态严重性完全没传达给她。
「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我做了各种想像,结果是我设想之中最简单的。」
「…………?」
我听不懂卧烟小姐这番话的真正意思,所以没能接话,但她暗自挂念的某个事项似乎解决了,原本就开朗的语气变得更开朗。
「历历。」她这么叫我。「真要说的话,这对我来说是好消息。对你来说应该也是。真的可喜可贺。我甚至想准备蛋糕插蜡烛庆祝。」
「蛋糕……?」
「开玩笑的啦,别在意。所以请赶快来会合吧。我开始想当面问详情了。听余接报告的时候,老实说我认为或许不太妙,但历历的情报带来一丝光明喔。」
「啊,不,就说了,现在的我没办法会合。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永远迷路,所以希望您指点迷津……」
「用不著我指点迷津喔。这只是小小的『找碴』。如果这种程度的困境都没办法独力克服,我会很为难的。」
明明不是冷漠或严厉的语气,却是明确的拒绝。以开朗的语气明确拒绝。
她说她会为难,但为难的应该是这边才对。到头来,害我们陷入这种状况的肯定是卧烟小姐。
「不不不,历历,正是因为这样喔。找我指点迷津是什么意思,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正因为我帮过你,你现在才会处于这种困境。历历总不会奇特到想一直和我进行无止尽的互助吧?找出和我之间最理想的距离吧。幸好这不是第一次迷路,所以历历,这时候就依照咩咩的主义,自己救自己吧。不对……」
卧烟小姐在这时候稍微停顿。
然后讲得暗藏玄机。
「你不是只有你自己。现在你身边有个可靠的学妹。既然这样,依赖那个孩子应该就行了。」
「您……您说依赖……」
依赖神原?
依赖已经被殃及到这种程度的神原?
不只是铠甲武士事件,想到从暑假最后一天延续至今的一连串事件,身为局外人的神原丝毫没道理和我一起在这里迷路,不只如此,还要我依赖完全无辜遭殃的她?
「您……您把神原当成什么人了?神原是……」
「神原骏河是我姊姊的女儿。」
卧烟小姐愉快回答。
「让这份才能沉眠的话太可惜了。」
010
好不容易打通的电话被单方面挂断。我原本想重打,却觉得重打也没什么意义。虽然卧烟小姐应该不会无视于我,但应该只会做出相同的回应吧。本次工作的细节,卧烟小姐肯定也不会说明。究竟是带来什么光明?
总之关于这方面,可以的话我也想当面询问……我收起手机,看向神原。
神原的伸展操(也可能是暖身操)在我没注意的这段时间,变成像是瑜伽的姿势。人体可以弯曲到这种角度?我倒抽一口气。
「喔,阿良良木学长,讲完电话了?」
看来神原遵照礼仪,没有偷听我和卧烟小姐的对话。不过究竟是基于礼仪还是不感兴趣,其实不得而知。
因为这家伙对于不感兴趣的事物真的不感兴趣。
「看您的表情,想必有事要吩咐您的奴隶。」
「我没有奴隶……」
「那就是不需要我的意见吗?真可靠。」
「不,我……」
卧烟小姐没有指点迷津。
即使如此,如果尽量从善意方向解读她那番话,脱离这个困境(或许不到困境的程度,却是神秘的迷路状况)的关键,掌握在神原手中。就算我做不到,只要神原出马就能脱离这个无尽的迷宫。卧烟小姐让我知道这一点。总之,确实如此。
老话重提,卧烟小姐不是因为想和生离多年的侄女见面,才要我从中牵线介绍彼此认识。她需要神原的「手腕」完成工作,才以「协助我们」为条件拉拢神原。
「手腕」这个词,我直接依照字面解释成「左手」、「怪物之手」。但如果「手腕」是「才能」的意思,那么「依赖神原应付怪异现象」的这个想法绝对不是毫无根据。
刚才也是,神原勇敢面对「铠甲武士」这个怪异现象。不知道这种行为该解释成鲁莽还是大胆。
无论如何,这时候维持学长的面子已经毫无意义,应该别把神原当成学妹或奴隶,而是当成搭档协力前进。
「需要。神原,有什么意见尽管拿出来吧。」
「喔喔,不过只要拿出意见就好吗?」
神原咧嘴一笑。
「您希望的话,我也可以拿出奶子喔。」
「不希望。你笑嘻嘻讲这什么话?就算是半夜也不准拿出半夜的干劲。」
「不,当我收到阿良良木学长找我出来的邮件,我就预料今晚是漫漫长夜,在学校睡饱才过来。」
「所以这不是半夜的干劲,是刚起床的干劲啊……」
这就某方面来说很难熬……
我切换心情,询问神原该怎么做才能脱离这个状况,问她有没有好点子。
「听说迷路时的最高原则是待在原地别动。」
这么说的神原不再摆出瑜伽姿势,绕到我身后。我以为她想模仿名侦探绕圈子酝酿气氛,但神原在我背后停下脚步,就这么想跳上我的背。
我躲开了。
「咦?为什么要躲?」
「我才要说,不准像是理所当然要跳到我背上。」
「因为您好像讲完电话了。」
「为什么我要背著一个跳得高的家伙走路?就算真的要再背你一次,至少也要先决定行动方针。我的背可不是你的对号座。」
「说得也是,记得学长的背是自由座。」
神原说出就某方面来说唯恐天下不乱的结论,放弃爬到我背上,然后继续说下去。
「不过,如果有目的地就不在此限。为了避免误会,所以我请教一下以防万一,阿良良木学长,我可以认定现状和您昔日迷路的经历差不多吧?并非单纯的迷路,而是某种怪异现象吧?」
「嗯……我认为没错。」
虽然还没有确切证据,但是依照卧烟小姐的反应,应该可以这样认定。
「就算这样,也不是和我当时的经历完全相同吧……该说细节不同吗……」
「唔~~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五月那时候是怎么应对的?」
「我想想……」
我身为考生,对记性却没有自信。突然听她这么问,我一时之间答不出来,但终究想起来了。只是就算想起来,这次也无法沿用相同的方法。
无法沿用的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在于「使用手机(地图应用程式)的熟练程度,至少要有战场原那种水准」。我与神原都很不会使用电子产品。神原现在带的手机和我不一样,是智慧型机种(她喜欢新玩意),但要是用得不熟就没有两样。
即使如此,我认为还是可以当成某些参考,所以我向神原说明当时应付迷牛的方法。
神原板著脸聆听。
「唔~~」
她听完之后,将头撇向旁边。
是想到什么点子吗?不,在这个阶段就如此期待终究太强人所难。虽然卧烟小姐刚才说得煞有其事,但神原始终是篮球选手,不是怪异专家。
无论母亲与亲戚是不是专家。
无论「左手」是不是与众不同。
在这个时候,果然应该由经历怪异现象较多的我来主导思考吧。
「阿良良木学长,您知道这件事吗?」
我正要开口时,神原这么说。
就这么看著旁边说。
「警察巡逻不是会骑脚踏车吗?是关于那种脚踏车的事。」
「嗯……不,我想我应该不知道警察的脚踏车有什么秘密。」
「那种脚踏车没有锁头。」
「咦?是吗?前轮跟后轮都没有?」
「前轮跟后轮都没有。换句话说就是完全不锁,以便发生状况的时候可以立刻出动。没人敢偷警察的脚踏车所以不用上锁,正因如此才不需要加装锁头。」
「是喔……」
我不知道。
不过,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原来如此。听起来煞有其事。
然而在我觉得原来如此的下一瞬间……
「不过,这是假的。」
神原接著这么说。
「居然是假的?真的只是听起来煞有其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假的。警察先生的脚踏车,要是别人偷走做坏事不就很麻烦吗?应该是最需要保护的脚踏车吧?」
「…………」
为什么变得像是上当的我反而被骂啊……不过这个谎言编得很完美。如果她把脚踏车改成警车或侦防车,我终究听得出来是谎言。
「所以,为什么现在讲这个?该不会要去派出所问路吧?」
「不,只是因为我不经意想到完全无关的事情,觉得赶快讲出来应该就不会忘了。」
「不准拿我当备忘录!」
而且不准在这时候想到完全无关的事情!
虽然只是迷路,但现在是紧急事态!
「抱歉抱歉。」
神原以毫无罪恶感的笑容随口道歉。
「因为我想到备案,所以现在很闲。」
「就算很闲……咦?你想到备案?」
「嗯。」
神原点头回应。
接著她采取行动。对象是电线杆。
她朝著不远处,镇上随处可见的电线杆伸手。不对,不只是伸出手,而是伸出四肢。
神原真的像是猿猴般运用四肢,俐落爬起电线杆。
「不,阿良良木学长,这不是电线杆,是电信杆啊?」
「哪种都没差啦!」
「电线杆的话可能会触电,所以还是有差。」
神原一边说(也就是从容不迫),一边像是爬竿般爬到电线杆……更正,电信杆的顶端,接著眺望四周没多久就下来。
这是发生在转眼间的事。
看完神原的行动,就非常清楚她为何这么做。应该是从电信杆顶端这个高处亲眼确认周边的路线图,也可能是只要爬到电信杆顶端,就可以确认目的地浪白公园的位置。即使如此,老大不小的高中生爬电线杆是相当奇特的行为,即使有人看到之后报警也不奇怪。即使不会触电依然有危险吧。
爬到高处眺望风景很帅气,始终只是动画里的世界观。
「好,我知道了。往这里。」
著地的神原指向刚才确认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公园在哪里,但是既然战场原学姊以前的家在那附近,我就能用嗅觉找到大致的方向。走吧。」
「居然不是用视觉,是用嗅觉……现在是要走哪里?」
我没想过爬电信杆确认周边,但说到要确认目的地的方向,我也在用交通标志与住宅地图做相同的事,可惜还是迷路了。
即使地图或导航再怎么正确,如果我们基本的方向知觉出错,果然没办法抵达目的地。
我正想要对神原说出这个无须强调的事实时,她已经进行下一个行动。这次不需要攀爬。
她光是助跑几步一蹬,就跳上电信杆后方的围墙,然后转身朝我伸手。
「来,阿良良木学长。」
「你……你是忍者吗?」
身手也太矫捷了。
不,我早就体认到神原的身手多么矫捷,问题在于她为何这时候跳上围墙。
还对我伸手。
简直是叫我一起爬上去……
「咦?阿良良木学长,因为那个叫做迷牛的怪异,是让人迷路的怪异吧?」
神原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如同告知极为浅显易懂的解答般说。
「既然这样,别走在路上不就好了?」
011
因为走在路上会迷路,所以走没路的路就好。
神原提出的解决方法洋溢复古气息,听她讲得煞有其事就觉得真有其事,实际上却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以这种恶作剧问答的解决方式脱离这个困境比较会让我不安,所以做起来不简单反倒让我安心。从结论来说,我与神原后来成功抵达和卧烟小姐约定会合的浪白公园。
只是花费的时间超乎预料。不,应该坦承是我扯神原后腿。我的平衡感不足以走在围墙上。我心爱的妹妹阿良良木火怜有一项特技,她在任何地形都能倒立前进,但是很可惜……应该说幸好我没这种特技。何况我现在是失去吸血鬼技能的平凡模式。不只是爬上围墙的时候,后来我也是由神原牵著,像是走平衡木般战战兢兢摇摇晃晃地移动。
居然被学妹牵著走路。
做学长的威严荡然无存。
缺乏威严的程度没有极限?
不只如此,民宅围墙也不是一直延伸。墙不可能一直笔直延伸到浪白公园。
斧乃木服侍的暴力阴阳师影缝余弦,秉持著绝对不走地面的奇怪原则,移动时不只是走围墙上面,还会在邮筒上、栅栏上甚至真的在电线杆上蹦跳前进,我与神原在这时候也做出和她差不多的行径。不,我好几次掉回地面,若是形容我和影缝差不多,或许她会笑我。
该说蛮横还是硬来?当时由忍野提议、战场原实行的解决方式,缺乏精明的程度也和现在差不多,但是「别走在路上」是脱离迷宫的有效方法。该怎么说,这种卑鄙手法就像是挑战画在纸上的迷宫时描线寻找出口,不过说来惭愧,我在五月那次与现在这次都没想到这个方法,所以只能满心佩服神原。其实这就像是神社境内的参拜道路不能走,这样理解就觉得这方法的效果立竿见影。
只不过,这是因为现在是深夜才能这么做,只能形容为鬼鬼祟祟的这种解决方法,在五月那时候绝对不能拿来用吧……八九寺就算了,我再怎么发挥想像力也无法想像战场原走在围墙上。
说明得详细一点,围墙上面不是「路」,同样的,「侧沟」与「空地」也不是「路」,就算是「道路」,只要横越似乎也不算是走在路上。我们学习这种今后应该派不上用场的知识,在凌晨三点多终于抵达浪白公园。
神原是否和卧烟小姐形容的一样大显身手?老实说,我无法判断。到头来,即使不需要影缝那种等级,这个方法也必须有神原等级的身体能力才做得到(毕竟我就摔倒好几次),但我们没接受会合对象的协助就抵达目的地。
只不过,我没办法尽情表达喜悦。
不,并不是因为我摔下围墙的时候伤到手臂所以没办法尽情表达喜悦(仅止于擦伤),而是另有两个原因。
第一,虽然多亏神原而脱离这个莫名其妙的迷路状态,但是到头来,我们还是不清楚自己为何迷路,只能说是暂时克服这一关。就算这是那个铠甲武士干的好事,也完全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不,真要这么说的话,现阶段也不知道铠甲武士的真实身分与目的……总之,我们所做的只是躲开扔过来的球,并没有接住球成功分析。即使解决问题的其中一面,从问题整体来看也几乎等于没有建树,所以我没办法尽情表达喜悦。
只是真要这么说的话,没办法尽情表达喜悦的第二个原因重要得多,如果没有这第二个原因,就用不著说出第一个原因,我这个外行人就用不著贪婪地企图分析个中原因了。
换句话说,只要请内行人说明就好。
「…………」
她不在。
关键的内行人卧烟伊豆湖,不在约定会合的浪白公园。
「咦……?」
因为来这里花费的时间出乎预料,所以卧烟小姐回去了?她就这样走了?可是就算要回去,那个人要回去哪里?卧烟小姐洋溢都会气息,最重要的在于她是女性,应该不会和忍野一样露宿……但这附近没旅馆啊?是去邻镇吗?
那个人平易近人,感觉很可能找附近的民宅投宿……
「喂喂喂,怎么可以这样……居然在这种地方被断了后路……」
我转身看向神原,发现她眼神闪闪发亮。不妙,神原开始认为「阿良良木学长把我骗进半夜四下无人的公园」这个说法是真的。
为了保住我的名声,无论如何,卧烟小姐都必须位于这座公园……不过乍看之下,周边完全没人。
不,我要冷静。
虽说来这里花了不少工夫,但是再怎么样,距离刚才打电话也只有三小时,卧烟小姐不可能这样就等不下去而离开,我不认为她这么性急。就算不会当成夜路不日落般一直等下去,但那个人比较算是……应该说确实是会耐心等待时机成熟的人。
肯定躲在某处想吓我们。那位大姊姊看起来有这种调皮个性(但愿如此)。
「可是阿良良木学长,正常人在半夜等三小时应该会回去吧?」
「你这么说或许没错,但我们会合可不是为了一起去玩……」
如果是要去玩,这夜游也太晚了。这时间对于钓客来说已经算早上了。
「是喔……阿良良木学长究竟要和什么样的人碰面呢?啊,不用说不用说不用说。我的忠诚心正在接受考验。」
「你的忠诚心事到如今用不著考验了……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不多怀疑我一点。」
一不小心就变成跟踪狂耶?我原本想这么说,不过这么说来,这学妹首度登场时,就是冲著我来的跟踪狂。我回想起这个设定。
这家伙真的在各方面都走在危险边缘……
无论如何,虽然原本想请卧烟小姐亲口说明,但是既然不在,我觉得终究该告诉神原了。原本约好见面的对象是她的阿姨。何况我要是不请卧烟小姐保护神原,我应该依照一开始的想法让神原回家。
真是的,不愧是忍野的学姊,没那么好应付……我傻眼到一半,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没错。被卷入怪异现象的权利,不可能只由我一个人垄断。
如同我迷路,在这里等待的卧烟小姐,或许遭到某种怪异现象袭击,因而不在这里。也可能是这种状况吧?
如果「被卷入」这种说法偏向于被害妄想,总之,不同于被找来当帮手的我与神原,卧烟小姐这次是为了自己的主业,以正职专家的身分造访这座城镇。基于这层意义,卧烟小姐遭遇怪异的机率肯定比我们高。
而且就算是专家,也不一定会在遭遇怪异时全身而退,不一定在面对各种事态时都轻松应付。即使是那个忍野,不也在对付黑羽川的时候遍体鳞伤吗?
卧烟小姐是总管,忍野当然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吧,但我们在围墙上走平衡木的时候,卧烟小姐或许在这座公园被那个铠甲武士袭击,陷入不能大意的状况,正在等待我的协助。
……讲到「或许正在等待我的协助」这句话,我的推测就完全失去真实性,就算不是如此,担心那个人也几乎是无谓之举。担心卧烟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像是担心陨石可能砸中脑袋,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这么说,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加上没看到她的身影,我可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家。
「神原,我想拜托一件事。」
「请慢用♪」
「不对。虽然可能会白费力气,但我想分头在公园彻底找一遍。」
「什么嘛,您说约见对象可能躲在某处想吓我们,原来是当真的?」
「不对。」
「那么是假设对方在玩捉迷藏?」
「不准提倡新的假说。可能有人倒在暗处或树丛,希望你帮忙找找看。有什么状况的话叫我一下。」
「哀号就行了吗?」
「别哀号。我会被逮捕。」
「收到,立刻出动!」
神原一边说一边往前跑。刚才说身体不舒服的她似乎完全康复。我当然不能只让学妹干活,因此从神原的反方向……
「阿良良木学长!找到了!」
「…………」
她不想让学长干活吗?
我从刚才就完全没有表现的机会。
而且我还没踏出第一步,神原似乎就绕了公园约四分之三圈,因为她叫我的声音来自我的正前方。
我抱著无奈的心情走过去一看,是秋千。神原站在秋千旁边。
嗯?
慢著,她虽然大声叫我,但她身边别说卧烟小姐,似乎没任何人……
「不不不,阿良良木学长,这里,您仔细看。」
神原说著伸出手指,指向地面。
讲得更正确一点,她指向秋千的正下方。说来神奇,居然有个人影仰躺在那种地方。
躺在秋千正下方睡觉。
以世界最危险方式玩秋千的这个人物,我直到神原手指告知才发现。因为这个人影比我找的人物还小,只有卧烟小姐的一半,不,甚至不到一半。
与其将这个人影形容为「小」,形容为「幼」或许更接近事实。但是这种大小完全不构成藉口。
对我来说,没能立刻察觉是我的耻辱。这个金发金眼的幼女,我明明应该比所有人更快、更早发现才对。
「忍……忍!」
「呼……」
居然呼呼大睡。
总之,我在原本预定和卧烟小姐会合的浪白公园,如愿以偿再度见到和我异体同心,现在因为某个意外而断绝连结的搭档──前吸血鬼忍野忍。
012
「喔喔,是汝这位大爷啊。来得真慢。居然让吾夜不阖眼等到现在,架子摆得真大啊。」
「你明明睡得很熟吧?你的夜行性设定跑去哪里了?」
「吾现在日夜颠倒。」
「吸血鬼日夜颠倒会变得很健康吧?」
「唔嗯唔嗯……」
忍揉著睡眼起身……正要起身时,额头撞到上方的秋千,发出「咕啊」的声音再度仰躺。
挺可爱的嘛……
神原只以温暖眼神守护幼女的这段反应(这么说来,记得神原是第一次见到肯说话的忍),但我当然不是只有温暖守护。
反倒是因为历经不知道彼此是生是死的离别,所以姑且是感动的重逢,但是时机太差了。感觉像是在等待快速球的时候,投过来的却是慢速曲球。
差点眼睁睁放过。
无论如何,即使将一切放在一旁,我也必须先问忍为什么在这里(我当然也得对忍说明自己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将秋千拉到旁边,协助忍起身。
「喂,忍……你为什么在这里?」
「吾知道吾知道。无须慌张,吾之主。吾会好好说明……呼……」
「你根本不想说明吧?只想睡觉吧……嗯?」
我在这时候察觉了。牵起忍,近距离看著她才终于察觉。忍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各处,残留像是抓伤的痕迹。
抓伤?
伤痕?
我原本以为是她以那个姿势仰躺玩秋千的结果(若是这样,我真的要好好念她一顿)……不对,玩秋千不会造成抓伤。
那么,这究竟……简直像是在前来这座公园的途中经历一场战斗的痕迹。那么,忍在深夜睡觉,难道是要消除战斗的疲劳……?
「喀喀!」
忍笑了。接著她面向神原。
明明全身满是抓伤,却露出无惧一切的笑。
仔细想想,我也浑身瘀青或擦伤,说不定即使切断连结,就某方面来说依然维持异体同心的感觉。
「猿猴吗……哼,真是添了吾不少麻烦。」
「…………?」
忍随著笑容轻声说出这句话,使我歪过脑袋。这就怪了,神原左手事件那时候,忍还不在我的影子里,而是和忍野一起住在补习班废墟,当时我确实借用她的力量,但神原肯定没有直接对忍「添麻烦」才对……
「呵。这只小猫咪确实费了我不少工夫。」
神原基于神秘的妄想如此回应。虽然很抱歉,但我希望她暂时闭嘴,不然事情会变得复杂。
要是小猫咪这个称呼激怒忍怎么办?神原肯定知道这个幼女是吸血鬼吧?
「猫啊……」
不过忍没生气,而是加深笑容。
到头来,忍对于我以外的「人类」几乎不感兴趣。她在这方面的本质,和她昔日抱著双腿默默坐在补习班废墟教室角落那时候没有两样。
刚才的对话也是,听起来像是在和神原对话,其实只是自言自语。忍很乾脆地将神原排除在视野范围之外,转为面向我。
虽然有一半是自作自受,但是神原被当成空气了。这样的神原如同获得快感频频颤抖。这个变态就先扔到旁边不管吧。
「不,汝这位大爷,吾提到之『猿猴』不是这个姑娘。虽然穿雨衣加长靴,却和这家伙是不同人。」
「不同人?」
「应该说不同怪异。总之,是在某处和吾交战到刚才之怪异。和猫一起。」
「咦?你……你在说什么?」
我遭遇怪异现象迷路时,忍也遭遇某种怪异现象?是没错啦,我刚才也认为并不是唯独我有权利被怪异袭击……而且是猫?
「猫」是怎么回事?
这座城镇究竟正在发生什么事?
「啊……那么,你全身被抓伤……是那个猿猴造成的?」
忍说这里提到的「猿猴」和神原的左手无关,不过说到「抓」果然会令人想到「猿猴」吧。
毕竟日文的「敌人不可小觑」的谐音就是「敌人是猴又抓」。
严格来说,我这次迷路也和五月遭遇的蜗牛不同。不过,如同复制昔日经历般老是遇到相似的怪异,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似……应该说根本是粗制滥造。哎,若要说得详细一点,吾之抓伤一半是被猫殃及。」
「被猫殃及……?忍,我从刚才就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说的『猫』也是刚才在某处战斗的对手吗?」
「非也非也……吾和猫站在相同阵线,就各方面来说是梦幻同台演出。总之这种程度只是小伤,毫无大碍。吾才要说汝这位大爷没事吗?」
「啊……啊啊。和你分开之后,我想想……关于那个『暗』的事件……」
在神原面前,这方面的事情我还想继续隐瞒。我如此心想而打算慎选言词说明,但这似乎是没必要的顾虑。
「不。」忍说。「这方面吾已经略有耳闻。看来吾在各方面亦误会四百年以上了。完全是吾之疏忽。」
「…………」
四百年。
这三个字使得我的记忆联想到完全不一样的事情。那个铠甲武士要我转告忍的话语。
借用四百年以上的妖刀……
不过,我现在该注意的是「略有耳闻」这部分。她是听谁说的?卧烟小姐?
不,卧烟小姐目前和忍没有交集。我首次见到卧烟小姐那时候,已经和忍断绝连结。
卧烟小姐说好要再度帮我和忍建立连结……对了,为什么待在这座浪白公园的不是卧烟小姐而是忍?这我也想问个清楚。
「哼,哪还用说吗?」
忍从俯角如同睥睨般仰望我。如同瞧不起般仰望我。脸上洋溢极具虐待气息的微笑。
「是踩踏汝这位大爷之女童说的。」
「踩踏我的女童?啊?啊?啊?奇怪,我完全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忍,至今只有你曾经赤脚踩我啊?」
「吾可没说是赤脚踩的。」
「唔!糟糕!这就是所谓的不打自招吗?」
「感觉根本是不打全招了……」忍傻眼般摇头。「而且啊,汝脸上还清晰留著可爱之脚印喔。」
「什么!」
我面向神原确认。
神原尴尬说著「啊,嗯」点头回应。
「我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这个问题我一直藏在心里。」
「既然察觉就该讲吧!你被这样的学长背著走居然还乐在其中?」
「即使我再怎么尊敬阿良良木学长,我也不能介入您私底下的性嗜好……」
「为什么只在这时候客气啊?应该跃跃欲试吧!现在不是你的主场吗?欢迎批评指教啊!这时候才应该大剌剌放马过来吧!」
「不过其实赤脚比较好吧?」
「并不是这样!」
不会吧……我在镇上徘徊的时候,脸上一直留著脚印吗……严肃的气氛根本荡然无存吧?
斧乃木,你到底踩得多用力?
「哎,就某方面来说,此为小说文字特有之陷阱。」
「不准说这是小说文字特有的。」
「哼……总之,原本吾气到想把这种印记连同皮肤剥掉,但即使非吾所愿,那个人偶姑娘亦救了吾,只有这次宽宏大量原谅她吧。」
忍说出极度危险,我不能当成没听到的话语,但是「救了吾」这三个字更不能当成没听到。
斧乃木不只是说明我的状况,还救了忍?
「喂喂喂……忍,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就说了,真正想问的应该是吾……分头行动之短暂期间,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脸上留下女童之脚印?」
「喔,我该回房间用真空管扩大机播放纸盒CD了。」
「不准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耍帅。真空管扩大机与纸盒CD是怎样?汝这位大爷脑袋真空,肤浅如纸吗?吾在问汝为何脸上留著脚印。」
「老实说,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我以为巧妙带过,却遭受更不留情的追问,就算这么说,不只是这次的脚印事件,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几乎都不知情。所以希望至少知道忍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值一提。吾与猫被猿猴袭击时……陷入苦战时,那个人偶姑娘突然出现,还令人感动地加入战局,如此而已。叫什么来著?那姑娘之必杀绝招『例外较多之规则』打碎猿猴之右半身。」
「…………」
斧乃木真是大显身手。
纵横各处。
换句话说,在补习班废墟,在火场听我说明之后去追铠甲武士的斧乃木,不知道是基于偶然还是必然,邂逅了遭遇怪异现象的忍。
这么想就觉得忍与斧乃木有著奇妙的缘分。初遇时明明是打得你死我活的交情。
当时是忍大获全胜,但那时的忍强化到几近极限。现在的忍和我断绝连结,战斗能力和普通幼女没什么两样。即使是断言粗制滥造的「猿猴」,忍也承认陷入苦战,从她爱逞强又爱面子的个性来看,这其实相当稀奇……
「所以是在得救之后,从斧乃木小妹那里得知后来的事情吗?那么……」
假设她当时得知「暗」的事件,那么后来的铠甲武士事件,她也听斧乃木说明了吗?不,看起来不像。如果忍早就知道,就不会再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斧乃木基本上和忍不和,应该也没义务说明这么多吧。大概是向忍说明我预定和卧烟小姐会合的地点,也就是浪白公园的位置之后,匆忙离开继续去找那个铠甲武士了。
真是的,那个勤劳的家伙。
我佩服斧乃木的行动力,但是在另一方面,斧乃木没将那个铠甲武士的事告知忍,我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
斧乃木已经告知的话反倒轻松。虽然抱著这样的心情,但即使不用传话,我认为告知铠甲武士的事件也是我的职责,这是一种来路不明的自负。
「哎,彼此没事就好。不,也不算是没事吗……」
「…………」
总之,光是活著就算没事──这果然只是卧烟小姐个人的说法吧。
「听说那个夏威夷衫小子之师父,可以修复吾与汝这位大爷之连结?人偶姑娘说既然这样,吾也一起过来会合就好……但吾前来一看,汝这位大爷与那个师父都不在,所以……」
「嗯?『所以』就躺在秋千下面睡觉?这是哪门子的想法?这是哪门子的灵机一动啊?就算意外打一场架很累,要睡至少也该选其他地方吧?明明好不容易被斧乃木小妹搭救,好不容易结束战斗,为什么要故意冒这种风险……」
「汝这位大爷。」
忍突然制止我。
洋溢虐待气息的笑容消失,表情突然严肃。
「这件事晚点再说吧。很遗憾,战斗似乎尚未结束。战斗似乎尚未结束。」
「嗯?」
「看来吾等之战斗现在才开始。」
仔细一看,朝忍以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去,
「那个」位于公园广场的正中央。
神原已经看得目不转睛了。
犀利注视。
原来如此,确实如忍所说。穿雨衣的长靴猿猴。似曾相识的高大猿猴。
但是,只有左半边。
斧乃木以「例外较多之规则」打掉的右半边,是巨大的甲壳类。
以「蟹」填补为完整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