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半边是猴,右半边是蟹。
不是猴蟹大战,是猴蟹合体。
这真的是小说文字特有的怪物。完全不知道两者是怎么连接起来的。
即使实体就在面前,也只觉得是虚像。
无法完全接受亲眼目睹的光景。
只能以文字传达。
这个猴蟹对我们散发敌意与恶意,研磨淬练的攻击冲动。
我只能传播这种感觉。
不过,这里所说的「我们」,感觉只限于我与忍两人。神原骏河这个女高中生似乎没列入对象范围。可以形容为「没放在眼里」或是「不以为意」。
但如果是金发金眼的幼女就算了,被这种光看就觉得危险的怪物无视,我的学妹不会因而愉悦。她没有变态到这种程度。
她当然也不会冒出「对方不理我,我真幸运♪」的想法。反倒会因而激昂。
证据就是她比我或忍更早架起左手备战。
回忆这时候的状况就觉得,比起出现在浪白公园,应该是追著忍前来的这种怪异现象,神原动不动就开打的个性或许更恐怖。
完全没有这时代孩子的厌战感。
没有啦,面对铠甲武士也勇敢对抗的神原骏河,即使这种像是合成兽的怪物当前,我也不期待她做出害怕尖叫逃走的制式反应,不过这家伙处于危机状况都不会受惊或发抖吗?
当然会吧。就算她是全国大赛的明星选手,也依然还是高中生,更不是怪异专家。
不过,这个学妹怀抱著足以克服这种紧张的觉悟走过这一生,走到现在。
从小学时代,向猿猴许愿并遭受报应的那一天,直到现在。
「我往右,阿良良木学长往左。」
「啊,嗯……」
而且她的指示恰如其分。
这么一来,总觉得我才是学弟。她姑且把我当成战力,我该高兴吗?
「上吧!」
「啊,遵命!」
我的回应变成「遵命」了。不提这个,但这次和铠甲武士那时候一样,试图先发制人的神原再度出师不利。
有伏笔。
记得神原在逃离火灾现场时说过她是左撇子,所以偶尔会左右不分。而且应该先踏右脚的她,实际上也搞错变成先踏出左脚。
当时只是踏错脚所以没什么大碍,但这次是跑错方向。我在神原下令的同时开始行动,却在第一步就撞到她。想往左边跑的我,和同样要往左边跑的神原相撞。
第一步就能以最高速冲刺的腿力,使得神原引发蝴蝶刀现象(这是比较帅气的讲法)。我也和她摔成一团。神原以天生的运动细胞往前翻一圈立刻起身,我却凄惨重摔在地。不得已,我以右手拍向地面,假装做出柔道的受身动作,却只被小石头弄痛手掌。
居然假装做出受身动作。
我是对谁虚张声势啊?
这次完全是左右不分的神原不对,不过综合来看,不习惯并肩作战的我们完全展露出凡人之姿。哎,毕竟双人战似乎需要相当高超的技术。
即使是能在篮球场发挥领导能力的神原骏河也不例外吗……我重新体认到之前和忍并肩作战都是多亏彼此的连结。
说到忍,我转身一看,她不知为何坐在秋千上。面临危机状况时立刻应战的神原也不同凡响,但忍为什么在追杀她的怪异出现之后立刻玩起游乐设施?这不是不同凡响,而是不合常理吧?难道她想假装成幼女逃离危机?
话说在前面,即使比不上猴蟹,但是金发金眼的幼女在深夜公园荡秋千,光是这样就足以吓死人啊?
我分神注意忍荡秋千的这时候,神原没等我起身就再度行动。虽然我感觉被拋弃,但是实际上,神原是只身面对怪物。那么她其实是在保护依然倒地的我。
我们摔倒的这段期间,猴蟹合体的怪异当然也不是呆站在原地,并没有乖乖当肉靶,而是朝我们接近。
不过,毕竟半边身体是横著走的螃蟹,所以速度不快。但因为动作奇怪到光是看见就想移开目光,所以即使速度不快,这动作依然无法预料、扰乱内心。
然而对于神原骏河的钢铁心理来说,怪物的动作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以我的个性不敢轻易接近这个怪异,她却一下子就冲到怪异的跟前,以包著绷带的左手连续出拳。曾经拆掉铠甲武士一次的强力拳头。
神原虽然是运动健将,却不像火怜在练空手道,所以出拳时不会高声吆喝,但我即使在远处观看,也知道她这一招完全没放水。
然而,这一拳被挡下了。
被猴蟹右半边的螃蟹部分──被蟹螯挡下。
「…………!」
这幅光景若以猜拳来形容,就是石头输给剪刀。回想起来,螃蟹是外骨骼生物,或许应该预料到殴打的效果差强人意。
神原在这方面思虑不周。既然是只身攻击,始终应该攻击猿猴那一边。
就算这么说,但是和移动速度比起来,蟹螯的动作快得匪夷所思,简直像是「没有重量」般成为盾牌挡住神原的拳头。
而且,神原本应锁定的左半边,猿猴的那半边开始反击。
猿猴的手抓向神原。
将忍抓得满身伤的爪子,神原扭动身体,以毫厘之差躲过。
毫厘之差。应该说一件衣服的厚度。
运动服破了。
糟糕,现在的神原没穿胸罩!
我鞭策疼痛的身体站起来。体内轧轧作响。不只是刚才摔成一团时的痛楚,摆脱迷路现象时的跌打损伤,以及铠甲武士肩撞的打击都还累积在体内。
这时候我也再度体认到,自己这段时间是多么依赖吸血鬼的不死特性战斗。然而这种反省是之后的事。
现在无论如何,即使不是不死之身,我也非得去支援神原!
「汝这位大爷,且慢。」
就在这时候,后方的秋千传来声音。
不知为何处于观战模式的忍说话了。
且慢什么?那个猴蟹至少左半边是追杀你来到这里的家伙吧?为什么在这时候变成观众?就在我喘口气想如此吐槽的时候……
「用吧。」
忍这么说,扔了一个东西过来。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忍扔了什么过来,反射性地伸手去接,却在最后关头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咦?唔喔喔喔喔喔!」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当然不像神原躲得那么俐落,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我再度趴到地上。如果神原是以一件衣服的厚度躲过猴蟹的爪子,我就是以一层皮的厚度躲过这个物体。
这个物体。
也就是日本刀──大太刀。
插在地面的出鞘长刀。
「你……你做什么啊!真的想剥下我的皮肤吗?」
「把吸血鬼当成生剥鬼是吧?」
忍维持扔出刀的姿势,就这么坐在秋千上毫不内疚地说。
「用吧。」
然后,她再说一次。
我也察觉这把刀是什么刀了。
忍野忍平常收在自己娇小身躯的妖刀──「心渡」。
斩妖除魔的利器。
别名「怪异杀手」。
「…………」
「无须踌躇,『那个』是怪异亦不是怪异,是怪异前身之『脏东西』。即使砍了也不会遭受报应。」
确实,不用说,现在不是踌躇的时候。
我握住直立在公园地面的大太刀刀柄,当成石中剑拔起来。
当然不是石中剑这种神兵。
追根究柢,这把太刀不是完全原创,是某人以自己的血肉辛苦打造而成……
──铠甲武士缺了刀果然不算完整──
──毕竟借了四百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如同要挥别所有迷惘般吶喊振奋自己,握著这把刀往前跑。我跑的速度当然没有我想像的快吧。
毕竟很重。
而且长到难以操控。
我可以理解忍为何放弃战线跑去荡秋千。幼女的身高体型不可能操纵这么长的武器挥砍。
「…………」
不,我还是不能理解。
你也给我工作好吗?稍微学一下斧乃木好吗?
忍基于和神原不同的意义惯于指使他人。我从她面前跑到猴蟹那里大约需要十秒。神原在这段时间当然持续奋战。
运动服各处已经残破不堪。
神原衣服绝妙的残破程度,令我以为她是故意以毫厘之差闪躲攻击,但即使是变态也终究无法拿捏得这么精巧。她背对这里,看起来没察觉我扛著大太刀跑过来。
这把妖刀是用来斩杀怪异的刀,不是斩杀人类的刀,所以即使就这么将神原连同猴蟹一起砍下去,她肯定也毫发无伤,但就算我的大脑知道这一点,是否能实行也另当别论。
举例来说,这或许像是爱狗人士因为狗吃巧克力会中毒,所以自己也不吃巧克力那样。
上次的猫事件也和这次不同。咦,这么说来,忍刚才话中提到的「猫」,我总觉得好像说明得不够详尽?
「神原,躲开!」
我一边大喊,一边高举刀。虽然完全是外行人的身手,但日本刀出乎意料打造成外行人也能使用。因为以本身重量就能砍劈。
原本担忧专心战斗的神原是否听得到我说话,但我白操心了。篮球有一种不看对方就传球的盲传,神原在这时候也是神乎其技,头也不回就躲开后方握刀接近的我。
不,既然她没回头,就不知道我拿著大太刀,但即使预先看到,或许也会展现出完全一样的动作吧。她的闪躲就是如此明白妖刀「心渡」的刀路。
不出所料,我挥下的刀沿著猴蟹的中线,劈向躯体轴心。
如同该处划上切割线,猴蟹毫无抵抗就被劈成两半──左右两半。
左半边的猴。
右半边的蟹。
真的是正如字面所述,一刀两断。我至今挥过这把大太刀好几次,但我敢断言这次劈得很漂亮。甚至不只是两断,而是决断。
不过到头来,即使手感软得像是砍豆腐,我也第三次摔在公园地上,所以绝对不算是劈得乾净俐落。在一场战斗中摔倒三次居然还活著,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刀再度深深插在地面,一副要劈开地球的样子。大概是握得太用力导致肌肉僵硬,我的双手没能放开刀柄。我就这么四脚朝天,如同在沙滩打西瓜失败的姿势。
「呼……呼……呼……」
是没错啦,获得这种像是作弊的神兵参战,所以这种扫兴的结局,就某方面来说是理所当然……不过胆小如我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一个晚上连续遭遇这么多怪异现象,可不是常有的事。而且或许还完全没有结束的迹象。
没有结束……
「阿良良木学长,危险!」
真的没有结束。
即使劈成两半,猴蟹也还没结束。不,猴蟹结束了。但是尾巴还没结束。
至今没看见的那条尾巴。
蛇。
双头蛇──不是被劈成两半,原本就分成两个头的蛇,分别朝我与神原龇牙咧嘴。
据说鵺这种妖怪的头部是猴子、尾部是蛇,难道这个怪异不只是将猴与蟹组合起来,还加入蛇?
蛇。
蛇切绳。
袭击我妹妹阿良良木月火的朋友──千石抚子的毒蛇。剧毒甚至能让吸血鬼回复力失效的诅咒朽绳。
明明自己也受到蛇牙威胁,但是提醒我注意的神原,只有在这时候没闪躲。
不用说,我也没闪躲。
以我的状况应该说按照惯例没闪躲吗?
我依赖的妖刀「心渡」则是刀身几乎插入地面,不可能像刚才那样迅速抽出来。
毫无情感的蛇眼捕捉到我们两人。
然后,两根利牙插向……
「喀喀,总之表现得不错。」
结束了。
从猴蟹变成的猴蟹蛇,这次真的迈向末路了。
忍野忍不知何时站在我的影子上,企图咬我脖子的蛇,以及企图咬神原左手的蛇,忍以枫叶般的双手各抓住一只,就这么毫不留情捏碎蛇头。
然后她这么说。
「六十二分。」
014
六十二分。
身为考生,打这个分数令我内心刺痛,不过以实际问题来看,我至今的表现只有在公园广场摔倒两三次,所以这样的评价算是非常妥当吧。总归来说,忍之所以坐在秋千上始终当个观众,似乎是想见识我独力能做到何种程度。
或许不是想见识,是想看透。
难怪之前我跪伏好几天才借得到的妖刀,这次却轻易就借给我。
「此等对手应该很适合用来测试本事。」
这是她的说法。
现在不是拿出这种观念的时候吧?你还不是被斧乃木救的?我很想毫不客气尽情抱怨,不过对忍来说,这似乎是观看角度的问题。
就我这个外行又缺乏知识的人来看,猴蟹合成兽看起来就很恐怖,看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就忍来看,是临场随意拼凑而成的怪异现象。
忍光是应付单只猿猴就陷入苦战,被抓得全身是伤,不过被斧乃木打碎半边身体之后以其他怪异现象填补的这个「脏东西」不足为惧。
就像是劣质品故障之后,拿其他劣质品拼装到勉强能动的大杂烩。
「实际上,整体战力似乎亦下降了。那家伙只以单只猿猴攻击吾那当时会操纵『雨』。那是棘手之技能。」
「雨」?
这么说来,「蟹」那半边的动作就像是摆脱重力的束缚。「重量」。
这种能力莫名耐人寻味。换句话说,从我的角度来看就是「虽然知道,却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蜗牛那个事件也是如此。
总之,剩下半边的「猴」甚至失去了操纵「雨」的能力。
因为挨了斧乃木的「例外较多之规则」,所以战力减弱。
真要说的话,追过来的这个麻烦现象,忍交给我们收拾善后。不对,收拾善后的工作是从「现在」开始。
而且这真的是忍负责的工作。
被劈开的猴与蟹,以及头部被捏碎的蛇,忍开始大口啃食。忍是吸血鬼,是怪异之王,她这么做是在摄取营养,虽然这么说,但这幅光景相当不忍卒睹……
即使是变态神原骏河,终究也移开目光不看忍的这个行为。若要比方的话,就像是看到小猫凌虐老鼠再吃掉的感觉吧?
总之,注视吸血鬼用餐是违反礼仪的行为,而且我想让神原分心。
「还好吗?有受伤吗?」
所以我这么问。
就我看来,神原完全躲过猿猴的爪子攻击,却无法掩盖运动服的损害程度。即使各处裸露却神奇地没有情色的感觉,可见神原是拥有健康美的运动少女。
就算这么说,也不能一直让学妹维持这副模样,所以我脱掉上衣借她穿。不过这件连帽上衣到头来是忍制作给我的。
「嗯,没受伤……嘻嘻,好温暖。有阿良良木学长的味道。」
「那个,可以别讲这种恋爱喜剧的台词吗?」
「具体来说,是阿良良木学长汗水渗入衣服的味道。」
「也不要说得这么具体。」
毕竟忍制作这件衣服给我至今,我好几天没换衣服了……这部分只能让她忍著点。
「不过,可以吗?我穿这件之后,阿良良木学长不就打赤膊了吗?」
「并没有打赤膊。不准因为只有文字叙述就乱讲话。」
我穿著T恤。
哎,虽然这么说,不过即使在夏天,晚上只穿这样还是有点凉意。
「嗯。那么,等我一下。」
神原说完拉起连帽上衣的拉炼,在衣服底下动来动去。她从袖子缩回双手,感觉像是在准备变魔术。
不久,她从胸口抽出穿在里面的运动服。看来是从连帽上衣底下俐落地脱掉运动服。
「这是运动社团女生的必备技能。穿吧。」
神原说著将脱下的运动服交给我。原来如此,这样就变成交换上衣了。
「阿良良木学长并不是没穿胸罩,所以穿破相的运动服应该也没问题。」
「『我并不是没穿胸罩』这种说法有点问题。」
「破相的运动服」这种说法也很有问题,但这是国语的用词问题,所以我不计较这种细节。
我没穿过女生运动服,不过是我先半强迫她穿我的衣服……所以我很难拒绝这份好意。
老实说,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神原是运动员,或许意外地早就习惯交换队服吧。
我这个小心眼的学长,不希望学妹看到我间接接吻或共用筷子就不好意思的一面,所以我假装毫不抗拒地穿上女用运动服。
「喔喔,阿良良木学长好像摇滚巨星耶。」
「摇滚巨星不会穿运动服吧?」
「咦──不过那件运动服很贵喔。」
既然神原这么说,应该真的很贵吧。
我害得这件高价的运动服变得破相……更正,变得破烂,我再度对此反省。
「神原,把你卷进这种事,真的很抱歉。到头来,篮球选手应该严禁斗殴才对。」
「阿良良木学长,您很烦喔。听您这样一直道歉,我甚至会怀疑您是否真的觉得自己错了。」神原以大方的态度说出意外严肃的话语。「无须担忧。我是篮球选手,但我更是阿良良木学长的亲卫队队长。」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组织这种神秘部队了?就我所知,护卫我的家伙只有你吧?」
就战场原看来已经不是护卫了。
勉强说的话,最近的斧乃木算是护卫。
「不,没问题。我的粉丝团成员全部自动编入阿良良木历亲卫队。」
「真恐怖的机制。既然这样,那不就是你的亲卫队了?你的亲卫队居然是由你自己当队长?」
看过你今晚的帅气模样,我都想加入你的粉丝团了。我妹妹阿良良木火怜加入的那个组织……不过记得是非官方组织?
「总之,动用暴力确实不妙,但这又不是打架……」
神原说著看向忍。忍刚好用完餐。体格大概是忍三到四倍的猴蟹蛇被吃得乾乾净净。
「希望生食别弄坏肚子就好了。」
神原担心这种没必要的事。
「啊,这里的『生食』不是『生理食盐水』喔。」
「你这个注解才是没必要的担心……喂~~忍?」
「嗯?」
转过身来的忍,身上的抓伤已经消失。似乎是吃怪异吸取能量之后回复了。哎,「食疗」算是一种健康的系统……能量吸取是吧……
最后,忍像是在吃甜点般,把插在地面的妖刀「心渡」当成大头菜拔起来,收入自己的身体。
明显比忍身高还长的大太刀,忍就这样直直吞下去。这看起来也像是在变魔术,却绝对不是幼女的必备技能。
不,原本这也不是吸血鬼的必备技能。
到头来,妖刀「心渡」不是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的武器。
是除妖专家挥砍的武器。
忍野忍原本是被这把大太刀砍杀的对象。
「久等了。吾吃得好饱。」
「哎,应该吃得很痛快吧。」
「好啦,那么汝这位大爷,继续刚才之话题吧。」
「你说继续……那个,刚才在讨论什么?」
「不是讨论小忍为什么睡在秋千下面吗?」
神原从旁告知。
对喔,我都忘了。
「顺带一提,秋千的日文发音是『blanko』。」
「这种事用不著告知。」
「顺带一提,『blanko』音节对调一下就变成恋兄情结『blakon』,所以我看到兄妹荡秋千就会心跳加速。」
「这种事更用不著告知。」
「咦?那两个孩子,该不会……?」
「并没有。」
「心跳加速,充满期待!」
「你的发言令我紧张得心跳加速。欲望薰心的家伙。」
「虽说充满期待,但其实是充满疑惑。」
「我则是充满杀意。」
火怜这把年纪还会荡秋千玩,希望神原别讲这种话令我无谓起疑。
忍等待我和神原结束对话。
和刚才一样,感觉忍不把神原这个人类当成交谈对象,不过看来她至少贴心等我们完成这段风趣的拌嘴。
只是老实说,刚经历那么危险(先不提对忍来说是否危险,对我来说很危险)的战斗,如今忍睡在秋千下面的原因一点都不重要……但既然刚才问过一次,「这件事就别管了」这种话我很难说出口。
「就是连结啊,汝这位大爷。不是讲到吾与汝这位大爷之连结非得回复吗?否则应付那种不成材之怪异都会陷入苦战。」
「嗯……?可是,回复连结和躺在秋千下面有什么关系?那个,这得拜托专家处理吧?」
「汝这位大爷,这种事都是熟能生巧。汝这位大爷自己躺在那个位置看看就知道了。」
「……咦?」
「这么做就会看到一些端倪喔。好了,我们走吧。」
忍说著走向秋千。现在的忍没被我的影子束缚,可以自由移动。
不,就算她像这样先走,我也不会这么做啊?我可不干啊?躺在秋千下面的游戏,只能玩到小学二年级吧?
很抱歉,我已经十八岁了。
如此心想的我跟著忍走过去,接著忍又上了秋千。虽然这里说了「又」,但是不同于刚才当观众欣赏我与神原的战斗,忍那时候是坐著,这次是站著。
站著荡秋千。
这件事或许没什么关系,但还是说明一下供各位参考吧。现在的忍穿著连身裙。
她穿裙子。
在这种状态站著荡秋千。而且荡得挺高的。
「阿良良木学长,这里由我代劳吧。」
「不,我不能让宝贝学妹做这种事。这任务对你来说还太早。交给我吧。」
我们争夺起秋千下方的位置。
直到刚才都没人下标的土地,竞标率突然飙高。竞标的当然只有两人,所以机率或许只有两倍吧,但是想到原本是零,天底下没有比此更骇人的事了。
号称拿任何数字来乘都是零的那个零,居然不只成为1,甚至成为2。不愧是从中世活到现在的吸血鬼,炼金术深不可测。
「不不不,阿良良木学长,您硬是叫我过来,害我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战斗,如果您对我抱持一丝愧疚,这时候应该让给我吧?」
「为什么这时候态度突然强硬起来?无私无欲的立场去哪里了?」
「我要求以物易物。我想留下美好的回忆。」
「你根本是欲望的聚合体吧?不,但我比你大一岁,所以神原,这时候不是应该重视长幼有序吗?」
「我想重视的不是长幼之序,是超幼之女。」
「超幼之女是什么?不准帮忍取奇怪的称号。我知道了,用猜拳决定吧。」
「猜拳……是可以揍人的猜拳吗?」
「天底下哪有可以揍人的猜拳?」
「七龙珠初期,孙悟空用的那种猜拳。」
「真令人怀念啊。」
真希望他能在超级赛亚人状态用那招一次。
「知道了。那就猜拳。」
「嗯。不准记恨啊。」
「这很难。」
「居然会记恨?」
「剪刀,石头……」
布。
神原出剪刀,我出石头。神原的剪刀当然不是蟹螯,所以我赢了。我趁她还没记恨时,如同要盗三垒的二垒跑者,以滑垒的感觉迅速钻进秋千下方。
……唔哇,超恐怖!
比怪异还恐怖!这是什么?
秋千明明荡得不是很快,不过硬物在眼前数公分处前后摆荡,原来具备这种魄力!
钟摆的速度不是取决于重量,而是长度,不过秋千可以依照手抓的位置,在某种程度下控制速度。忍故意藉此控制缓急,扰乱我的视野。
虽然是纵向,却总令人觉得像是斩首镰刀摆荡的行刑工具。这样的话根本看不到幼女或任何东西吧!
忍将我送进这种位置,究竟想让我做什么、理解什么?虽然现在才想到,但我认为忍想说的惯用语不是「熟能生巧」,而是「百闻不如一见」……嗯?
我在这时候察觉了。
我一边对抗硬物在面前摆荡的恐惧,一边将动态视力发挥到极限,忽然间察觉那个东西。想到这时候的我只有普通人的视力,我能发现算是了不起了。即使身手只有六十二分,视力应该可以评为二‧〇吧。
秋千背面贴著一张大头贴。约好在这里见面的专家卧烟伊豆湖小姐,在上头摆出可爱的姿势。好年轻。
而且她在这张贴纸亲笔写下这行字。
「变更→北白蛇神社」。
015
北白蛇神社──至今提过好几次,是我们城镇小山上的某座废弃神社。崩塌的神社与老旧的鸟居依然就这样弃置没清除,反过来说,这里应该还接受某处的管理,不过就我所见,这里是完全被遗忘的场所,我不认为会有任何香客造访。
要不是忍野派我去过一次,我大概也永远不知道这座神社吧。指定这种地方会合,不愧是「无所不知的大姊姊」。
老实说,不久之前──暑假的最后一天,我与忍去过那座神社,所以是没隔几天就再度造访。
夜晚的山,夜晚的神社。
这样像是在试胆,我不太想积极前往那种地方,不过走到这一步也没办法回头了。哎,天色肯定会在我们移动的时候变亮吧。
我阿良良木历抱著这种心情,和幼女忍野忍、变态神原骏河,从浪白公园移动到下一个舞台。
原本担心神原又要求我背她的话怎么办,然而不知道是在忍面前有所顾虑,还是身体状况已经完全回复,抑或是忘得一乾二净,总之她没开口要求。忍同样不像以往要求坐在我的肩膀上,也没有躲进影子。
忍没躲进影子,应该是因为连结还没回复,但她没要求坐在我的肩膀上,并不是在意神原的感受。忍在同行途中几乎没和神原互动,不可能只在这方面在意神原的目光。
应该是离开浪白公园时,我说的那件事影响忍的心情吧。不,她自己大概会否定,但我这么认为。
我说的那件事──也就是传话。
老实说,我直到开口都一直犹豫是否该说出来。但是这个事件已经不只是我与忍之间的问题,我想到现状就不得不说。
这样像是完全按照那个铠甲武士的剧本走,我对此不太高兴,但是在补习班废墟焚毁,我不只迷路还被猴蟹蛇袭击的现在,那个家伙的存在与讯息,我不能一直瞒著忍。
「『在下再稍微回复之后,将会前往讨回在下重要之妖刀「心渡」……『毕竟借了四百年,最好对逾期费做足心理准备啊』。」
忍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复诵。
「那名武士是这么说的?」
「嗯……然后他大笑离开。」
「怎么笑的?」
「啊?」
「所以说,他是怎么笑的?重现一次。」
「…………」
要我重现?
这真是强人所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概是这种感觉。」
「嗯。」
我自认重现得很完美,忍却连笑都不笑,反倒是板著脸,就只是默默思考。既然提出要求,就应该负责任回应一下吧?我冒出这种心情。
「忍,虽然只是我的猜测……」
我耐不住沉默,想说出我首先想到却应该不可能的可能性,忍却制止了。
「别在意。」忍说。「不可能。这只是谎言。」
「你……你说这是谎言,可是……」
「那个男的四百年前就死了,吾亲眼清楚目击。即使天地倒转、日夜颠倒,亦只有这件事千真万确。那番言词荒唐到不值讨论。」
「不,可是,忍……」
「甚至可以形容为荒腔走板。」
「不,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要刻意形容为荒腔走板……」
「假设那名武士是伪装成『他』,应该是基于某种企图。」
「…………」
「或许是想让吾与汝这位大爷惊慌失措,所以别在意。只能这样了。无论对方有何种意图,那把妖刀,那把『怪异杀手』……」
忍说到这里笑了。
终于笑了。
「吾都不会让给任何人。那家伙若是那个猴怪之幕后黑手,下次将由吾亲自斩杀。无须多说什么了。」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个人想再稍微深入这个话题,忍却以言外之意抗拒。
具体来说,她以自己的肋骨为话题聊下去,转移我的注意力。等我察觉的时候变成在讨论完全不同的事,没能回头讨论铠甲武士。
只是,我实在不认为忍没在意到能够对我说「别在意」的程度。不只是因为她没要求坐我肩膀,也是基于我的直觉。
忍绝对没变得少讲话,态度也没有反常,不过正因为我这半年来始终和忍异体同心,所以我没什么根据就这么认为。
……然而既然这么说,那个铠甲武士也有权利这么认为吧?
不用什么根据就这么认为的权利。而且说不定是比我更强的权利。
幸好从浪白公园出发,爬山前往北白蛇神社的路上,我们没遭遇其他怪异现象的袭击。
蜗牛。猿猴。蟹。蛇。
照这个顺序,我以为接下来将会是蜂或不死鸟挡住我们的去路而提高警觉,因此觉得有点扫兴。不过这也代表我们没遭遇这种阻碍。
这么一来,我就越来越搞不懂法则了。现在究竟发生什么事?卧烟小姐想让我们做什么?
追根究柢,斧乃木独自负责的工作全貌为何?
随著时间经过、随著事件进展、随著登场角色增加,谜题就只是不断增殖,一切都朝著不明的方向前进。
不过,这部分已经不需要思考了。
只要登顶,这次肯定真的可以和卧烟小姐会合,我们也能得到说明。我和忍的连结也将在相隔数天后回复。
清晨终于来临。解谜的时刻终于来临。
……像这样打著如意算盘,说不定卧烟小姐又没在神社,说不定今晚的我就是如此好事多磨。但她确实位于北白蛇神社凌乱不堪的境内。
卧烟伊豆湖。
业界的泰斗。
专家的总管;忍野咩咩、贝木泥舟、影缝余弦的学姊;神原骏河的阿姨;无所不知的大姊姊。
卧烟伊豆湖就在那里。
她的衣服和前几天我在某座村庄见到时不同,但宽松的XXL衣裤以及压低的帽子是别具特色的打扮,一眼就认得出她。
卧烟小姐坐在崩塌神社的香油钱箱前方阶梯处,一边滑手机做事,一边迎接我们三人。不,看机体尺寸应该不是智慧型手机,是平板电脑。她一察觉我们就露出开朗的笑容举起一只手。
「嚼,历历,我等好久了。」她说。「晚安……不对,这时间好像该说早安了?欢迎你们,很高兴终于成功会合了。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告一段落。」
走近一看,卧烟小姐并不是在用平板电脑工作,而是玩网路游戏。
……居然在别人遭遇危机的时候玩游戏。
不过她灵巧的手指以及俐落的玩法,使我不小心看得入迷,完全说不出这种抱怨的话语。
「呼。好,结束。」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哪里结束,卧烟小姐就这么关闭程式。她将平板电脑放在身旁,接著从裤子取出另一支手机。
这次是写电子邮件。
「我在写公务邮件给余接,告知我顺利和历历会合。所以我让她带著儿童手机。哈哈哈,看来那个人偶很在意你的安危,真不像她的个性。虽说『看来』,但其实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脸?」
我疑惑心想她在说什么,却立刻想到答案。我不小心忘到现在,但我脸颊现在被斧乃木踩出一个脚印。
卧烟小姐该不会从这个脚印误会我和斧乃木玩得很开心吧……但我实际上只是被斧乃木一边欺负一边说教。
「『历历现在很好喔』……寄出。好,抱歉久等了。忍野忍小姐、神原骏河小姐,你们好。」
卧烟小姐打完邮件收起手机,终于将整个人转向我们,双手放在大腿上,深深低头。
事到如今像这样礼貌、恭敬地问候又有什么用……我不禁傻眼,但卧烟小姐接下来说出不只令人傻眼的惊人之语。
「我是『忍野』伊豆湖。你们熟悉的忍野咩咩,我是她的妹妹喔。」
016
说谎说得这么光明正大,我哑口无言。不,我也绝对不是诚实到称得上老实人的家伙,但人类原来能这么大胆说谎,我不禁语塞。
咦?
不,记得这么说来,虽然我被暗示别讲明,但卧烟小姐是不是在担心我找神原出来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告知她的真实身分?
毕竟以我的口风,就算不是故意的,也可能脱口说出卧烟小姐的名字。啊,对了,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个情报,但这个人是那个不祥骗徒贝木泥舟的学姊。
那个大骗子在这座城镇引发超乎想像的大规模诈骗游戏,昔日甚至骗过战场原黑仪,卧烟小姐是这种人的上司。到头来,要求她诚实过生活就是一种错误。
不过,强制把我拖下水成为说谎共犯的这种手法,就某方面来说堪称比贝木恶质。天啊,我不得不配合她一起说谎。
我可没大胆到在这时候说「慢著,不对吧,您不是姓卧烟吗?」这种话。
卧烟小姐当然是连我的这种个性都看透才这么说吧。她以舒畅的笑容看我,但言外之意似乎暗示「你懂我的意思吧?」这样。
「喔……那个夏威夷衫小子居然有妹妹。听完一看确实挺像的。」
「…………」
……忍也被骗了。
总之,先不提听完一看是不是很像,忍原本就是不同种族,不太能分辨人类个体的差异,甚至可能连雌雄都不分。
姓名与长相也完全记不得。她不想记。
「哈哈哈,大家经常这么说喔。嗯,家兄似乎造成各位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
卧烟小姐毫无愧疚之意。
语气如此自然,知道真相的我甚至认为这个人脑袋真的出问题,认为她真的把自己当成忍野的妹妹。
……不过仔细想想,卧烟小姐是忍野的学姊,所以即使要说谎,好歹也应该自称是姊姊吧?
为什么是妹妹?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无谓谎报?
「我是神原骏河。」
总之,先不管是真是假。
卧烟小姐自我介绍之后,神原如此回应。
「职业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色情奴隶。」
「你真的对任何人都这样自我介绍吗?」
不知道该说是意外的幸运还是交情够好,神原的发言我就敢吐槽。不过也可以说是因为这边的问题比较严重。
「哈哈哈,这样啊。色情奴隶是吧。趁著还年轻豪放一点真棒。」
卧烟小姐表达理解之意。
你的侄女变成这样很严重耶?我原本想这么说,但既然她没自称是阿姨,或许就不能透露这方面的关系……
说到长得像不像,血缘三等亲的神原与卧烟小姐明显长得不像。哎,或许单纯是我和神原交情太好,所以能够清楚区分吧。但至少神原与卧烟小姐的五官与各部位都不太像。我不知道神原母亲的长相,神原单纯是长得像父亲吗?
慢著慢著,朝善意方向思考吧。
努力朝善意方向思考吧。
接下来必须请这个人详细说明我与忍的现状,更重要的是说明神原的现状,如果卧烟小姐只是本性难移而撒这种谎就麻烦了。
背后肯定有某种理由(希望有)。非得隐瞒身分的理由。
正常来想,可能因为神原的母亲卧烟远江基于各种隐情和神原家断绝关系,所以在神原面前不能说自己姓卧烟……
说得也是,卧烟小姐始终不是想见生离多年的侄女,是因为工作需要神原的「手腕」才找她过来……如果自称是忍野的亲人,至少对我们来说,她的怪异专家身分就更具说服力。
这么一来,我果然不能在这时候揭穿卧烟小姐的谎言……只能见机行事。
但是既然这样,至少我非得提防卧烟小姐,提防这个开朗的大姊姊。不晓得这个人会在哪里说谎。
看起来清纯,实际上却乱七八糟。
对于不知世事的高中生来说太刺激了。
「那么各位,赶快进入正题吧。来谈正事。」
卧烟伊豆湖──忍野伊豆湖张开双手说。这个动作或许是强调要打开胸襟,但我反倒想要正襟危坐。
「首先,将你们来到这里之前体验的冒险说给我听,将你们的物语钜细靡遗说给我听吧。大姊姊最喜欢听别人的人生了。」
「那个……那我就说吧。不过斧乃木小妹应该向您报告过了,我说的可能和她的报告差不多。」
「没关系。即使是相同的事情,只要角度不同就可能成为不同的物语。何况即使除去这一点,听余接说明完全听不出情绪起伏,只是条列事实,这样不算是物语喔。」
看来她对「物语」这个说法有自己的坚持。这方面不愧是自称妹妹,从学姊学弟的关系来看,和忍野或许有共通之处。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涂说。
只不过,我今晚的体验不一定值得成为这种东西。无论如何,时局已经无法收拾,进退两难,走到这个地步,掩饰也没有意义。我如实说出今晚发生的事。
神原就在我身后,所以我说明时当然必须隐瞒该隐瞒的部分,但我尽量如实说明。
出现在补习班废墟教室的铠甲武士。
失火的废墟。托付的讯息。
到不了任何地方的迷路现象。
猴蟹蛇的怪异合成兽。
即使是专家,即使是忍野的学姊(表面上是妹妹),卧烟小姐依然是人类,所以忍也把她当成神原那样不予理会,没有主动说明,因此关于忍遭遇操纵雨的猿猴并且交战的过程,也由我就自己所知进行说明。
只听忍的说明,我并不知道那场战斗的细节,不过既然直接参与这个事件的斧乃木已经回报,这部分只要讲个大概就好吧。
忍不会直接和我以外的人说话,这副模样看起来很像王宫贵族,但卧烟小姐看起来没有因而坏了心情。
她愉快地听我说明约三十分钟。听我说完。
「历历不愧是经验老到耶,讲得很有趣。简直是说书人。英俊的说书人。」
卧烟小姐笑咪咪地点头。
我个性单纯,听到这样夸奖会很开心,但是回想起来,我并不是想得到夸奖或是想开心才对她说明。也不能在讲完自己的历险之后下台一鞠躬。
说著说著,我想起在第一学期,只要遭遇怪异奇谭就骑脚踏车到那栋补习班废墟,找专家忍野咩咩商量的那段时光,心情上有点感伤。但是到头来,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拿今晚的体验找卧烟小姐商量。
不对,我得请她帮忙回复我与忍的连结,也必须请她保护神原。虽然确实得协商这两件事,不过追根究柢,我们是为了协助卧烟小姐的工作而来到这里。
是接受委托而来到这里。
即使如此,我们却卷入麻烦事,她还临时变更会合地点,害我们吃尽苦头。希望她为此负责。
「哈哈哈,历历,别讲得这么小心眼啦,你这朋友真不值得交。你这么做会失去朋友喔。」
「我的朋友没有多到可以失去。」
我自认讲出很帅气的台词,却莫名变成非常悲伤的台词。说著说著,天空终于亮起来了。
看来我今天应该也没办法上学。我就算了,但是害神原跷课,做学长的我感到愧疚。
另一方面,忍似乎很困。看来夜行性的设定完全消失了。
虽然在秋千下面睡过,但可能是用餐吃饱之后又困了。
不过,卧烟小姐说出令忍清醒的话语。
「我先说结论吧。」以毫不在乎,感觉不到重要性的话语说。「那个铠甲武士是四百年前,由小忍的前身,传说的吸血鬼,稀有种,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怪异杀手的怪异之王──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吸血制成的第一个眷属。换句话说,春假被小忍吸血成为第二个眷属的阿良良木历小弟,他算是你的前辈。基于『初代怪异杀手』的意义来看,也算是小忍的前辈吧。」
「…………」
「…………」
「…………」
即使卖关子,装模作样,营造气氛说出这个结论,我们当然也毫不惊讶吧。即使是在这件事属于局外人,应该不清楚细节的神原,应该也已经预料到这个答案。
只能说果然如此。
只能说我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然而同一时间,对于这样的结论,我无法压抑内心否定的情感,无法压抑涌上心头的冲动。
虽然只能说果然如此,只能说反正就是如此,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否认,想反驳绝对不是这样,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不是想听这种说明。
我整晚爬山不是想听这种门外汉都说得出来的说明。是想得到专家特有,令我顿时清醒的犀利见解。
不对。
她确实说出令我顿时清醒的见解。
「……喂,汝这位大爷。」
首先起反应的果然是忍。但依然不是直接对卧烟小姐说话,而是对我说话。
「这家伙是超级外行人耶。这家伙真的是那个夏威夷衫小子之妹?」
这是假的。
不是真的。
然而,忍其实应该也早就知道卧烟小姐会这么说。她说完之后的回应,忍肯定也已经准备好了。
但忍没有直接反驳卧烟小姐。与其说这是不把人类放在眼里的高贵吸血鬼应有的举止,应该说她担心反驳之后会被驳倒吧。
「汝这位大爷,说吧说吧,好好说给那家伙听,用虐待狂之态度说出来吧。纠正这个大外行之误解吧。」
「啊……啊啊。」
要用虐待狂的态度是强人所难,不过既然忍不说,确实只能由我说。总不可能交给神原吧。我再度面向卧烟小姐。
「可……可是,卧……」
我差点称呼她「卧烟小姐」。
「叫我伊豆湖就好喔。」
卧烟小姐先发制人般说。
要以名字称呼吗……哎,这也没办法。
「伊豆湖小姐。」
「不是说叫我伊豆湖就好吗?」
不能直呼名字吧?
又不是忍野。
「伊豆湖小姐。可是忍第一个眷属肯定已经死了。肯定在四百年前死了。目击的不是别人,正是忍。」
「嗯嗯。」
「一边化为吸血鬼,一边投身到太阳底下自尽……」
身为收拾怪异的专家却化为吸血鬼。他为自己的悲惨际遇叹息,身为眷属却忤逆主人,任凭对于吸血鬼来说是天敌的阳光沐浴全身。
熊熊燃烧。
化为灰烬。所以……
「所以不在了。不可能还在。那个铠甲武士不可能是忍的第一个眷属。」
「为什么?」
「咦……没有啦,所以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
她这样天真询问,我一时答不出来。这就像是有人问到「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他已经死了……」我结巴说。这就像是回答「本来就是这样,这是既定法则」,完全不算是解答。
我身后的神原,以同样天真的语气询问。
「可是阿良良木学长,若要这么说,吸血鬼正因为『不会死』才是不死之身吧?」
「咦?」
死不了。
正因为不会死,所以是不死之身?
不不不,错了吧……不是这样吧,阳光是吸血鬼的绝对弱点,像是大蒜、十字架或银制子弹,这种物品也一样……
燃烧……化为灰烬……
……嗯?
不过,说到特性,我想到了。
那天,我不是一边吃冰,一边和斧乃木聊到吗?吸血鬼的不死特性,和幽灵或凭丧神有明显的差异。
不是不会死。
正因为死不了,所以是不死之身。
换句话说,不是死了还会复活的不死之身。
是无论如何都会一直活下去的不死之身。
吸血鬼。
「啊……难道说……」
「没错,神原骏河小姐。不愧是曾经动得了『猴掌』的人,真优秀。」卧烟小姐说。「换句话说,自尽之后花了四百年,焚烧身躯化为灰烬回归于无的那个吸血鬼,顺利复苏了。即使化为灰烬、化为骨骸,居然也能复活。应该说不愧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第一个挑选的眷属吧。」
她毫不客气这么说。
017
「好啦,在场的各位。
先说完结论之后,我用平板电脑的鲜艳画面依序显示图片,并且按照年表说明吧。
太阳当然是吸血鬼的弱点。连小学生都知道。即使是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不例外。
她的眷属更不用说。
不过,绝非夸饰,而是确实举世闻名的怪异之王,即使不例外也跳脱常理之外。弱点并没有发挥功能。
实际上,历历春假那时候晒到阳光就熊熊燃烧吧?不过后来确实回复了吧?
我知道喔。
初代眷属也发生相同的事。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他不像历历是一时冒失,是真的想死才跑到阳光下,或许该说他是自杀未遂……更正,自杀失败。
……复活当然需要一点时间吧。
大致来说约四百年。
讲得更正确一点,即使自杀失败经过四百年,即使到了现代,初代的他也还没完全复活。
和铠甲武士直接对峙的历历应该知道吧?你应该感觉到那个铠甲武士越来越强。不过正确来说,他不是变强。
是在回复。
朝著康复的方向进行,正要回复为完整体。
他对你与神原骏河进行能量吸取,没错,就是所谓的『食疗』。如同小忍被怪异抓伤之后,藉由食用怪异治疗伤口。
该说你是令人佩服的第二代吗?历历,也就是说你协助初代迅速回复了。
不,我不是只针对今晚的事,是说你基于自己个性,在最近的所有表现。
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放心,你很快就会懂。
反过来说,以我个人的立场,到头来,我想在演变成这种状况前解决。
原本打算让余接自己想办法处理,但我各方面失算了。
就算是无所不知,也不是万事如意。
尤其是历历。对于你这样不照逻辑行事,看不出行动法则,没有轨道可循的年轻人,我很容易失算。
所以我负起责任亲自上前线,并且请你协助。
你或许认为我这个恶劣大姊姊把你卷进棘手的工作,不过大姊姊我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一个绝佳机会,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
就算我这么说,你应该也无法立刻接受吧。
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接受。
不过历历,你完全没想过吗?为什么你这半年几乎每个月都会遭遇棘手的怪异现象?
不觉得很神奇吗?
为什么传说中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暑假期间不是造访世界的其他地方,而是来到你居住的这座城镇?
只是偶然吗?
螃蟹女孩、蜗牛女孩、猿猴女孩、蛇女孩,你认为只是偶然位于这座城镇?
连我都难以应付的学妹影缝,她锁定的不死鸟怪异住在这座城镇,你也认为只是偶然?
不过,或许只有猫的状况比较特殊。
正因如此,铠甲武士才会不小心『踩到虎尾』吧。不,基于这层意义,你受到『偶然』的喜爱。
虎啊……呵呵。
对于一度成为火人的初代来说,火焰应该是心理创伤吧,难怪会选择暂时撤退。
如果你能活著和羽川翼小妹重逢,记得好好谢谢她喔。嗯?这你也听不懂?那你就还不用在意。你的朋友是在意料之外保护你安全的可怜女生。如此而已。
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似乎是历历你的想法,不过否定奇迹的这种想法即使让人觉得谦恭,也有个很大的瑕疵。
把你视为特别对象的人,却被你断言『你错了』。这是很大的瑕疵。
抱歉我一直说得模糊不清。看到你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大姊姊我总是不小心想开导人生。如果是咩咩哥哥,应该会说『真有活力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就了事,不过说来遗憾,我不像那个半桶水那么宽容。
这么说来,记得我答应要按照年表解说吧?那我就守约吧。到头来,遵守约定是得到结果的最快捷径。
首先在四百年前,现在叫做忍野忍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这之前完全不制造眷属的吸血鬼,制造了第一个奴隶。
吸了人血。
走到这一步的过程,在这之前的事情,我应该可以省略吧?毕竟在其他地方提过了,而且这是往事。
对你来说或对他来说,都是往事。
初代的他从收拾怪异的专家变成被收拾的一方,但他受不了这种境遇,无法面对自己成为怪物的现实,因此自己选择死亡。
投身到太阳之下。
化为灰烬,随风飞舞消失。本应如此。
留给刃下心的只有满满的恨意,以及怪异杀手的妖刀『心渡』的复制品。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过正如前面所说,并不是这种结果。
他即使化为灰烬、化为虚无,依然没有死。虽然消失却没有消灭。即使死亡也没有死透。
他,继续活著。
化为无,化为虚无,继续活著。
历经四百年,历经令人失去意识、失去耐心的岁月,肉体一点一滴地回复。
每次回复就受到烈日烧灼,每次重组就再度粉碎,即使如此,肉体依然毫不气馁、不屈不挠地回复。
我没有成为不死之身的经验,没有亲身经历,所以可能没资格说,不过依照我的想像,这四百年应该如同地狱吧。像是赛之河原那样。
被鬼欺负的吸血鬼。一点都不好笑。
耐心用小石头堆塔。
无论再怎么堆,只要棍子一挥就毁了。阳光一照就毁了。
只要阳光在放晴的时候洒落,好不容易成立的一丝结合都得重新来过。在令人失去意识的漫长岁月持续摸索,进行这种没意义的回复。
只不过,化为灰烬的初代肯定没有明确的意识,所以这种恢复应该只是吸血鬼的生理反应,只是一种反射动作吧……
这么一来就不是没意义,而是可悲了。
永远无法破关,悲伤的无限接关。
因为继承了传说吸血鬼的不死特性,所以连死亡都无法如愿。这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如果余弦在场,应该会漂亮让他往生吧,但这毕竟是四百年前的事。
总之,他就这样独自关闭在回圈,一直进行像是轮回转世的过程,或许将永远反覆这样的过程。
即使如此,初代怪异杀手的执著也非比寻常。
不愧是传说之吸血鬼首度选择的眷属。
他靠著本应不存在的意志,靠著仅有的些许意志,以灰烬的样貌顺风飘移。
即使四散,依然整合起来。
以耐心、以毅力,一颗颗地『回到』这座城镇了。
这是距离现在十五年前的事。」
018
「回……回来了?回到这座城镇?」
卧烟小姐讲得滔滔不绝,我为了避免妨碍到她而沉默到现在,但是这句话终于使我忍不住反射性地插嘴。
她说「回到这座城镇」?
不是「回到这个国家」的口误?
「啊啊,『十五年前』是依照年表数字的推算,不一定正确,但其实暗藏玄机喔。还是大学生的我想要使用反魂法,以百年岁月的人类尸体制作斧乃木余接这个不死式神怪异,刚好也是十五年前的事。而且……」
卧烟小姐说到这里,真的是暗藏玄机看向我。
「不死鸟停在下一棵寄生树,也正是那个时候。所以他──组成初代眷属的灰烬,或许就是在那时候集合到这座城镇。这是大姊姊我个人的推测。」
「…………」
十五年前。
我绝对不是对这个数字起反应,但是说到十五年前,我还联想到另一件事。
羽川翼叫做羽川翼这个名字,记得是她三岁时候的事,也就是十五年前?不不不,这终究毫无关系,是过度穿凿附会吧?
凭丧神。不死鸟。猫……不,若要这么说,其实用不著只聚焦在十五年前。既然这么说,思考范围应该是从十五年前到现在的现在,不是瞬间,是时期。
十一年前开始迷路的蜗牛。
七年前实现愿望的猿猴。
三年前失去重量的蟹。
即使是短短两个月前的蛇,都在范围之内。
「难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座城镇流传的各种怪异奇谭,都是因为那种灰烬顺风飘来造成的?」
「这怎么可能?毕竟余弦她们就不是在这座城镇制作余接的。」
想不透的我这么问完,卧烟小姐断然否定。只不过,她否定时的乾脆态度,我很难当成是完全否定。
像是有所隐瞒,事后随时可以翻案的感觉。
「这只是远因。也可以说是引导推论的符号。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这始终只是原因之一。基本上,你们遭遇怪异都是你们造成的,不准逃避责任。但是……」
卧烟小姐瞥向忍。说来神奇,她的视线有种温度。
「春假期间,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造访这座城镇,肯定是这种灰烬使然吧。」
「……胡说八道。」
终于,忍直接面向卧烟小姐了。
不知道是再也无法只交给我处理,还是再也无法沉默,忍以几乎算是杀意的目光瞄准卧烟小姐。
「汝这样亦算是那个夏威夷衫小子之妹?」
本来就不是。
「当时吾造访此国,是因为想看富士山。」
「哈哈哈,灵峰富士啊……富士树海确实是自杀胜地,不过这座山不是富士山喔。这里不是静冈县,也不是山梨县。你当时是迷路吗?被三个吸血鬼猎人追杀?错了。你不是迷路,是被引导来到这座城镇。」
「被引导……」
「总之,若要浅显说明关联性,就如同今晚和神原骏河约好在补习班废墟见面时,铠甲武士忽然前来一样。初代的他依照礼仪敲教室门的时间点,应该不算是具备意识或毫无意识吧。」
「…………」
被逼得沉默的忍,锐利的牙齿轧轧作响。既然像这样没有藏起愤怒,代表她心里对卧烟小姐这番话并非完全没有底吧。
但我感觉到的不是愤怒,是不适。
该怎么说……依照卧烟小姐的说法,至今把我耍得团团转的所有事件,似乎都只归咎于一名男性,这种说法令我不适。
不,应该只是不悦。
但是仔细想想,这或许不是令我觉得不悦的事。
「为何总是我遭遇这种事」是我内心经常抱持的疑问之一,如今这个疑问获得解答,真要说的话,我反倒应该高兴。
可是,这份心情是什么?
就算我现在和忍共同行动是「初代的他」布的局,我也没理由不悦吧?我没道理因为这种事而感到不自在。
这样……不就像是在嫉妒吗?
明明被吩咐过不准嫉妒了。
「不可能。」
忍沉默片刻之后说。
毫不犹豫,立场坚定,强而有力的语气。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那家伙死了,那个男人死了。死掉了。他是不听吾之说服,主动拋弃性命之大笨蛋。汝之说法只不过是牵强附会。不准嘲笑吾之路痴。」
「但我认为你的路痴应该被嘲笑就是了……哈哈哈,小忍,你的主张真是坚定,听起来像是初代的他如果活著,会让你很困扰?」
面对忍的魄力,卧烟小姐毫不惧怕、毫不畏缩地回应。即使她是专家,忍的前身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肯定也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但她丝毫没有胆怯的感觉。不只是没胆怯,甚至像是没有戒心。
她接连出言挑衅。
「如果你亲爱的奴隶活著,并且现在即将成功复活,你反倒应该大举庆祝才对。不然我也可以帮你办场派对喔?」
「……不准太深入啊,专家。」
忍受到挑衅,已经气到发抖了。我也一样,卧烟小姐的语气令我内心波涛汹涌,但我看到忍失常到这种程度,反而冷静下来。
「不准触及吾敏感之部分。四百年前之往事,汝究竟知道多少?」
「我无所不知喔。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卧烟小姐如此断言。
「会合地点从公园改到神社也是有原因的。」
接著,她说起和现在话题完全无关的事。不过听她这么一说确实奇怪,为什么卧烟小姐要改变会合地点?
「……总觉得我好像从刚才就一直状况外。」
此时,要说冷静的话最为冷静,也可能只是呆呆聆听卧烟小姐这段说明的神原,举手发言了。
「伊豆湖小姐,方便请教一件事吗?」
「可以喔,神原骏河小姐。」
「那个……」
以神原的个性,或许又要在这时候乱讲话消遣一下,做学长的我不禁担心起来,但她这时候对笑咪咪的卧烟小姐提出的问题很正经,而且意外地切入重点。
「那个家伙在这四百年来,每次回复就会在阳光下化为灰烬,一直重复这样的循环吧?换句话说实际上,他十五年前飘到这座城镇的时候也几乎是灰烬吧?既然这样,他究竟是基于什么契机终结这个循环,像那样成为铠甲武士出现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
……这家伙都不会紧张吗?
明明初次见面却口齿流利,交际能力太强了。
或者是潜意识感受到彼此的血缘关系……但我完全没抱持这个希望。因为卧烟小姐对侄女的态度,和她面对我或忍的时候完全没变。
「神原骏河小姐认为呢?循环终结,初代的他从无意义的轮回解脱,你猜得到原因吗?」
「猜不到……但是原因应该和您改变会合地点有某种关系吧?」
我认为用这种方式将两件事扯在一起很奇怪。
「真敏锐。」
但卧烟小姐吐舌舔唇说。
「扔著这份才能不用真的太可惜了。不过还是尊重那个怪胎的意愿吧。」
「那个怪胎?」
神原诧异反问。
「放心。」卧烟小姐说。「你不是在状况外。不只如此,或许本次事件的核心出乎意料正是你。或许是因为我经常被称为学姊才这么想吧,不过神原骏河小姐,希望你能扶持旁边那个学长。因为我的学弟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卧烟小姐说完耸了耸肩。只有最后一句不是半开玩笑,而是真心叹息。
「嗯?那当然,我一直认为扶持阿良良木学长的下半身是我的职责……」
「可以的话,上半身也扶持一下吧。」
神原听我说完露出意外的表情……不,你应该知道这番话的意思吧?
「十五年前……」卧烟小姐切换话题,再度打开年表。「初代的他回到这座城镇,结束漂泊,回到这个故乡。以为永无止境的地狱巡礼迈向终点。」
故乡?
卧烟小姐突然说出这个关键字,却没多加强调就继续说下去。
「每颗灰烬漂流聚集的地点,是这座城镇的『气袋』……也就是从当时就盖在这座小山山顶的这里──北白蛇神社。」
019
「如你所见,这座神社彻底荒废,如同没有任何人管理,乱得不像样。不过当然不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这样。总之,这次聚会并不是要说明神社的起源或历史,这部分就等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但愿有这个机会。
总之,在十五年前的时间点,这座神社依然是整备有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好神社。这里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是坏话,是夸奖。非得打造得小巧又齐全才行。因为这里是气袋。
怪异的气袋。
容易出现的场所。容易集结的场所。
怪异的前身──『脏东西』堆积的场所。
也是怪异终结的场所。
这种场所主要是地理条件所造成的。俗称的『恶魔弯道』或『自杀圣地』也适用,总归来说就是『容易发生这种事的场所』。只要掌控这种地点、这种要冲,就可以预防、回避事故的发生。咩咩哥哥的工作是搜集已经发生的怪异奇谭,但我的工作原本应该是这个,也就是防范于未然。相对的,如果散布在各处的地点……各个要冲没能掌控好,就无法防止事故发生。
嗯?错了错了,不是将各个幼女掌控好,我可没这么说。掌控幼女是怎样?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天大的事故。你们这对学长学妹别在这种地方配合得这么好,这种默契麻烦发挥在别的机会。神原骏河小姐,我说的『扶持学长』可不是这个意思。【注:日文「要冲」与「幼女」音近。】
总之,讲得太专业只会更复杂,我就大胆简略说明吧,正因为这里是这种场所,所以昔日某位我远远比不上的知名阴阳师,才会在这里建立神社祭祀神明,掌控这里的状况这个计画大致进行得很顺利,预防功能确实运作。
吸引到这里,可能成为怪异材料的『脏东西』适度消散了。
真是一位好神明。
不过,凡事都有极限。那个……历历,你现在是考生,那你有护身符吗?
护身符。
你知道那东西有使用期限吗?放进袋子的护身符破掉就代表过期了。灵验的物品并不是永久有效,这座神社、祭祀的神明也都不例外。
在十五年前达到时限。
不,但是拿这件事责备神社管理者甚至是神明,那就太过分了。这终究在预料之外。
传说之吸血鬼的第一眷属,他的灰烬居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超越了原有的限度。
达到极限。
这可不是衣锦还乡。结果导致这座北白蛇神社,在十五年前毁坏过一次。
在灵异方面以及物理方面都毁坏了。
只是灰烬就能摧毁一座神社,小忍,你的眷属真是厉害。但他原本是专家也是原因之一吧。
嗯?历历,怎么了?一副好像认同某些事的表情……啊啊,你们前几天穿越时光回到过去的世界,发现十一年前的北白蛇神社比现在更荒废,这件事就这样不小心得到解释了?
没错,这是初代眷属干的好事。
用来压制要冲的神社,没能压制吸血鬼的眷属。
补充一下供你们参考,后来这座神社不只一次,而是两、三次规划重建,但是没有神的空神社就算补修,也没有建设性的意义。
每次要重建就崩毁、损坏、荒废。
麻烦的事情在于小忍……应该说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以及初代眷属的他,具备强大的引诱效果,光是存在于该处就会吸引怪异。
这正是十一年前的状况。
你们造访这座神社的时候,荒废至极的境内充满『脏东西』对吧?你们诧异为何聚集到这种浓度,但是说穿了没什么,这是初代的他──他的灰烬吸引过来的怪异材料。
是材料,也是食物。
说明到这里,就算是没有专业知识的历历应该也大致猜到了吧?聚集到这里的初代灰烬脱离轮回循环的原因。
没错。
这座神社是『容易聚集的场所』,初代的他是『容易吸引的怪异』。这么一来就代表发生事故的条件齐全了。
事故层层相叠了。
初代的他,在这座神社的境内,在没有神的神社境内……持续不断进食,藉以回复体力。
效果当然微乎其微。虽然不到取食云霞那么夸张,却像是吃浮游生物。他是眷属,而且是灰烬,无法像小忍那样大量收集『脏东西』,搜集食物的规模不可能大到能在这座城镇引发妖怪大战争,顶多就是让这座城镇稍微容易发生怪异现象。
只是从百分之五的机率增加到百分之六,了不起增加到百分之七左右。
不过就专家看来,这其实是相当大的差异,跨越百分之五的高墙就不太好处理了,不提这个,总之他身处的环境变了。虽说效果微乎其微,但已经能够进食了。
灰烬与虚无不断反覆的生活就此结束。
接下来开始的是长达十五年,他这个悲剧人物的复活剧。
复活剧。
或许应该是复仇剧吧。」
020
复仇剧。
卧烟小姐用这么重的字眼,我不得不倒抽一口气。不过这番话有几个地方令我认同。至少我难以劈头否定。
那么,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春假造访这座城镇,并不是因为迷路,也不是因为被三个专家追杀,而是被收集怪异的初代眷属引导过来的。卧烟小姐刚才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呼唤怪异的他,唤来了吸血鬼。
邀请自己的主人前来。将企图自杀的吸血鬼,邀请来到自己当成地盘的这座城镇。
不,依照刚才的说法,那个铠甲武士在焚毁的补习班废墟才具备明确意识,所以应该不是基于明确的意志叫忍过来……
然而,如果这样假设,就暗示了一件事。
只以灰烬样貌漂流到这座城镇的他,经过十五年的时间,如同啜饮朝露苟活的人生持续十五年之后,终于回复到足以唤来传说之吸血鬼。
不过,这样的「呼叫」当然是基于主人与眷属的主从关系才能成立……
这座城镇发生怪异现象的机率,从十五年前就增加了数个百分点,但是进入今年之后,我就像是每个月(只看某段期间的话是每天)遭遇怪异,也和这件事脱离不了关系吗……?
一旦这么想,我就静不下心。真的静不下心。
虽然抱持这种心情,但是在另一方面,想到初代眷属在这种荒废的神社,在这座没有神明也没有香客的神社持续存活了十五年……不对,真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四百年。
四个世纪。
这是超乎想像的漫长时光。漫长过头,甚至让人搞不懂一切的时光。形容为「持续存活」不甚恰当。
比较像是持续死亡。
这简直是拷问吧?
我在吸血鬼的状态,光是走到阳光底下五秒,就品尝到那么壮烈的痛楚。他却品尝了四百年?四百年是五秒的几倍?
「历历,不用这样东张西望没关系的。初代的他已经离开这座神社,不在这里喔。」
卧烟小姐这时候取出手机。和刚才联络斧乃木用的手机不一样。
还以为她又要写电子邮件给某人,不过似乎只是在确认时间。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亮了。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自认大致说明完毕,历历、小忍、神原骏河小姐,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呃,慢著,我还有很多事情完全不懂……」
卧烟小姐正要做总结时,我连忙缠住她。
「咦~~?之后的事情大致都能推测吧?」
「到……到头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到头来,您要我们帮忙工作,究竟是要我们做什么?」
「所以说,就是要你们负责。你们得负责。历历,以及小忍,你们必须负起这份责任。」
卧烟小姐这时候没提到神原。神原也没问。
「……记得您说过,刚开始是预定让斧乃木小妹独力完成工作,现在是计算之外的状况。那么,您刚开始的计画方便告诉我们吗?」
「可以。不过这已经是再怎么想都不可能实行的计画,所以说出来也没用。你记得咩咩哥哥来到这座城镇的原因吗?」
「……因为忍来了,对吧?记得贝木也是相同原因。至于影缝小姐……好像是听贝木说的……」
「没错。阴阳怪气的专家们,各自基于大同小异的原因来到这座城镇,这些结果,这些调查结果的报告,我都收到了。别看我这样,我的地位很高喔。」卧烟小姐说。「根据结果,根据我清查各方情报的结果,我得知这座城镇从十五年前发生的结果,得知了『风向』。我知道了。因而知道了。如同刚才的说明,无所不知的大姊姊我,得知了初代的他这四百年来的物语。」
「…………」
「因此我再度派余接到这座城镇,试著将上升数个百分点的怪异发生率降回去。工作内容是『打扫灰烬』,简单来说就是清扫神社。」
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双人组之一──斧乃木余接。暑假最后一天,我在街上遭遇她的时候,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原来后来她接下这种像是灰姑娘的任务吗?
吸血鬼就像是不死怪异的代表选手,因此收拾眷属的工作,确实像是斧乃木会做的工作。
原来如此,这种程度的事,我就算没问也应该猜得出来才对。但也就是说,这个任务到最后失败了吧?
那个斧乃木出任务居然会失败?
她可是能干到短短一个晚上就同时拯救我与忍的性命耶?
「哎,不过斧乃木小妹虽然是那个样子,却也有超级脱线的一面……所以也可能会失败吗……」
「历历,别讲得置身事外喔。因为余接失败是你们害的。」
「我……我们害的?」
是包含某人在内的「我们」?
虽然我如此心想,但是看到卧烟小姐的视线就明白了。她只看著我与忍。
「难道说,堆积在这个气袋……以忍野的符咒封住,之后只等待自然消散的那些『脏东西』被我与忍用掉,和斧乃木小妹的失败有某种关联性吗?」
我毫无根据说出这样的推测。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想像我们犯下什么过错,不过在遇见斧乃木的暑假最后一天,我与忍做过的只有这件事。
为了进行灵异……应该说科幻情节的时光旅行,我们使用残留在这座神社,还没形成怪异的「脏东西」。
这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吗?不,这种轻率的行为本身就足以弄巧成拙,难道事情比我想像的更严重?
「我们反倒是把堆积在这座神社,可能让初代灰烬复活的能量用掉,所以初代的复活只可能延后,绝对不会因而加速才对……」
我说著转身看向忍。忍在咬指甲。
我说你啊,这是心烦气躁的举动吧?
难道你心里有底?
堆积在神社的能量,在我们从十一年前回到现代的时候也有使用……如果这个行为本身不太妙,那么究竟具备何种意义?
「小忍什么都没做喔。」卧烟小姐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需要做。光是来过这座神社就够了。」
「…………?」
「我要纠正你们可能误会的一件事。初代的他引导小忍来到这座城镇,始终是基于四百年前缔结的主从缘分,不是用电子邮件或电话叫来的那种叫法。换言之,初代的他在这之前并不知情,完全不知情。他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曾经来到他身边,不知道将他化为怪物的怪物来过。」
「…………」
「老实说,我不清楚咩咩哥哥察觉多少真相。毕竟那个家伙不多话,报告也是能精简就精简。我顶多只能确定那家伙用手边的符咒,为这座神社急救过。多亏他这样急救,结果初代的他被断粮。然而在这种饥饿状态,在这种再度陷入极限的状态,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他得知了。他看见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相隔四百年再度目击了。」
忍停止咬指甲,惊觉般抬起头。
她睁大双眼,脸上明显出现惊讶的表情。
「但这是单方面的目击。小忍当时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北白蛇神社吧?」
没错。一点都没错。
我帮忍野跑腿,和神原一起造访这座神社的时候,以及后来因为千石的事件再度造访的时候,忍野忍都还没住进我的影子。
所以,忍当时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气袋。
「换句话说……」
神原一边思考一边说。
从我们讲到时光旅行那时候,她就算觉得「这是怎样?在聊昨天的梦吗?」并且跟不上我们的话题也不奇怪,但她依然没停下脚步跟了上来,真是了不起。
「初代的他相隔四百年再度目击小忍,因而获得力量,受到鼓舞,即使身为灰烬依然振奋,即使处于饥饿状态依然苏醒。是这么一回事吗?」
「嗯?有人说得这么浪漫吗?」
卧烟小姐至今对神原评价甚高,却只对这次的意见不太满意。
「灰烬不可能因为这种青少年恋爱喜剧般的理由振奋起来吧?只是因为相近的存在出现在物理距离很近的地方,导致初代的他受到影响,怪异特性迅速被激发。比方说,将磁铁暂时吸附在铁块,这个铁块就能在短暂期间吸附铁砂,发挥磁铁的功效吧?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
神原点头说。
关于这方面,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吞回肚子里了。凡事毫不隐瞒的她难得露出这种态度。
「不过,小忍来到这里,确实因而激发初代……启动初代对吧。」
「没错。所以余接身负任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北白蛇神社已经是空壳。原本只要挥个撢子就结束的工作,难度稍微提升。因为首先得调查初代的他离开这里之后的下落。你们从那边的鸟居快乐享受时光旅行的时候,这边可是在各方面忙得焦头烂额喔。」
「…………」
并不是在享受。不过,她会这么认为也在所难免……应该吧。
「讲到这里,历历应该知道我想拜托什么工作了吧?就是寻找初代的他。当然不只是单纯需要人手喔,因为要是进行地毯式搜索,可能会有人牺牲……原因在于你是第二人,适合寻找第一人。因为第一人与第二人同为奴隶,肯定会相互吸引。别担心,并不是希望你打扫灰烬。」卧烟小姐说。「不过在说明工作内容之前,历历就遭遇初代的他,这再怎么说也安排得太巧妙了。不只如此,还让他成长了。」
「成长……」
确实如此。
那个笨重、慢吞吞出现的铠甲武士,吸取我与神原的能量,到最后变得可以轻快地说话。
若要说产生责任,就是在这时候产生的……吗?可是就算事前听过说明,我也不认为能避免这种结果……
「啊,抱歉抱歉,我讲得像是在责备吗?你们确实经常不按牌理出牌,但如今我反倒想感谢。因为某些部分多亏你们而变得好处理了。尤其能够沟通是很大的好处。因为只要能对话就可以交涉,可以软硬兼施。」
「软硬……」
卧烟小姐总是在说谎,展现的举止确实像是贝木的学姊,但她现在这一面是忍野的学姊吧。因为那家伙基本上讨厌「除魔」这种想法。
我试著在心中列举目前已经明瞭,非得明瞭的铠甲武士基本资料。
最近十五年来,在这座城镇持续发生的怪异现象,这个吸血鬼的眷属完全脱离不了关系。
传说之吸血鬼的奴隶一号。
第一人。对我来说是前辈。
而且,如果以「怪异杀手」这个称号为主轴思考那他也算是忍的前辈,是妖刀「心渡」的原本使用者。
重点来了,他是不死之身。
「……真要说的话,要找来的帮手应该是影缝小姐吧?斧乃木小妹的主人,专精对付不死怪异的那个暴力阴阳师……」
如果忍野是非战主义,影缝就是血战主义。
虽然到最后没有直接对决,但影缝的战斗技术即使对上忍也旗鼓相当吧。
「那家伙无法控制。」卧烟小姐摇头这么说。「我希望她一辈子都无法展露身手。」
……能让这位卧烟小姐讲到这种程度,真了不起。
在我所知道的所有专家之中,我一直莫名觉得只有那个人与众不同,看来影缝果然很特别。
「哎,不过,只由斧乃木小妹负责战斗真的够吗……」
「不,昨天我收到余接回报事情经过的时候,换句话说,在听她回报历历遇到初代眷属的时候,我就找了另一个帮手。差不多该去迎接了。」
难怪她刚才在注意时间。
看来我们理解得太慢,导致花费的时间超过预料。看来即使是卧烟小姐这样的人,也确实无法万事如意的样子。
我就更不用说了。
「可……可是您说帮手……只靠斧乃木小妹不够吗?」
「不够。因为大姊姊我打算在今天做个了结。」
卧烟小姐说。
虽然语气依然悠哉,却只有这时候令我感受到专业人士的坚定意志。
「具备意志、具备意识,已经能恣意使用能量吸取的他,越是放任不管就越是强化,是等比级数的游戏。要是温吞准备,他将会完全复活,这么一来将会无法应付,到时候就真的只能叫余弦过来了。」
「…………」
他把影缝讲得如同非人道兵器……
我久违数小时差点笑出来,但是卧烟小姐后续说出的话语,足以令我收起这份笑意。
「无论如何,我都想在他吃人之前,杀掉他。」
021
「那么大姊姊我要走了,历历,肚子饿就拿这个去买早餐吧。」卧烟小姐说完给我一张五千圆钞票,从山顶下山去接她说的「帮手」,境内剩下我、忍与神原。到最后,会合地点从浪白公园变更到北白蛇神社的原因,卧烟小姐没有明确说明,不过大概是原本不想对我说明的事,因为铠甲武士正式恢复运作而非说不可,才会叫我们来到现场,来到当地,这样才方便说明吧。
关于我与忍的连结,现阶段还没回复。卧烟小姐原本似乎想在会合之后立刻帮我们修复,也就是将忍「塞」回我的影子,但在初代怪异杀手回复到具备明确自我、意识的现在,还是等状况稍微进展,或是等事情做个了结再修复比较妥当。
我们在神社进行时光旅行的时候,他还没有具体的意识,即使如此,既然他在失火的补习班托我传话给忍,代表那个家伙应该知道忍在这座城镇。但是不能在这时候提高忍的吸血鬼性质,否则这边的所在处可能在预料之外的时间点泄漏给他。
套用刚才的磁铁理论,回复连结并且提高忍的吸血鬼性质,铠甲武士的吸血鬼性质也可能相互呼应而提高。是的,如同我以这种方式控制我身体的吸血鬼性质。
「放心,我会遵守约定。不会坏心眼到一直拖延,最后不恢复你们的连结。应该说基于专家身分,你们的连结没回复比较令我困扰。因为我们之所以认定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现在无害,原因只在于她封锁在你的影子。」
这是卧烟小姐的说法。总之,我对此并不怀疑,但是包含这一点在内,我难免觉得卧烟小姐是在不上不下的时间点下山。
是没错啦,既然要去接「帮手」也没办法,但我原本认为只要和卧烟小姐会合就能受她保护,所以她下山令我觉得期待落空。
我与忍就算了,但这次被卷入的神原,我很想请求保护。不过卧烟小姐拍胸脯保证不用担心这件事。
「毕竟太阳已经出来了,入夜之前都很安全。小忍生性豪迈,在这方面的感觉或许与众不同,但吸血鬼是夜行性,所以白天很安全。反倒应该趁这段时间休息,因为晚上就要请你们工作了。所以你们不需要留在这座北白蛇神社,不然也可以先回家一趟换个衣服啊?」
卧烟小姐这么说,但是在这种状况,我终究不能先回家一趟。害得神原必须跷课,我果然过意不去,即使如此,今天白天将神社境内设为据点,应该是正确的做法吧。
昔日是气袋的这座神社,也在我与神原接受忍野的委托,贴上灵验的符咒之后净化,所以我这个外行人不经意觉得这里很安全……
那么,当时身体出状况的神原,这次之所以感受到相同的疲惫感,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在当时,神社境内应该也有铠甲武士的灰烬。
既然灰烬已经一颗都不剩……但我身为学长,身为跷课的学长,很担心神原的出席天数是否足够。
「没什么,阿良良木学长,放心吧,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啊啊……总之,只要平常确实去学校上课,就算进度落后一两天,也很快就补得回来。」
「嗯。而且如果是为了阿良良木学长,就算留级也没关系。」
「别把这种沉重的心情压在我身上好吗?」
罪恶感有增无减。
你也太心直口快了。
光是我用流利口才带你来这种地方,我就觉得欠你太多人情了。
「不不不,就说没关系了,真的别在意。您想想,『口才流利』这四个字不就暗藏『萝莉』(ロリ)吗?」
「就算暗藏又怎样?你为什么找得到这种东西啊?」
「嗯?这方面我就萝莉分明地说明吧?」
「是『条理分明』吧?住手,不要拿萝莉来分明。难道萝莉全部逃不过你的眼睛吗?这是哪门子的视力?」
「幼体视力。」
「视认幼体的能力是什么能力啊……」
而且说到萝莉,说到幼体,我就想到忍野忍。
听完卧烟小姐的说明之后,忍看著她下山离去的背影,却没说任何感想。
态度很冷漠。
听到那样的说明,忍似乎终究无法劈头主张「不可能有这种事」……
「忍,这下子怎么办?」
看见她这副模样的我感到不安,忍不住基于劣根性这么问。
「没能怎么办。」忍不是滋味般说。「即使以往总是不按牌理出牌,接下来亦只能按照那个专家之计画进行吧。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解决那家伙。身体处于完美状况还很难说,但在有所缺失之状况无法同时应付复数专家,这一点吾已经在春假实际示范过了。虽然那个专家那么说,不过吾认为光靠人偶姑娘就绰绰有余。」
「…………」
「解决之后收工,结束这一切。如此而已。吾等已经用不著做任何事。吾接近可能令那家伙能力增强,因此先不提汝这位大爷,但吾应该无须出面。在吾不知道之地方做个了断吧……话说在前面,吾之主,可别胡思乱想啊。」
忍以觉悟的眼神,像是叮咛般对我说。
「那女人抱持半打趣之心情出言煽动,然而对吾而言,眷属没有第一人或第二人之分。吾活了五百年,顺序毫无意义。之前述说往事时,吾确实以此做为开场白吧?」
「开……开场白……」
「无聊之嫉妒就免了。仅止于可爱之吃醋即可。别烦恼。现在之吾只有汝这位大爷一人。」
她这么说。
对于活了五百年(实际上是将近六百年)的忍来说,这番话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吧,却也像是贴心开导我的话语。神原在旁边默默聆听。
总之,从昨晚九点持续至今,对我来说是灾难的这场风波,经过约十二小时之后终于暂时告一段落的样子。
「迎接臼齿?是类似舌吻的话题吗?」【注:日文「告一段落」与「迎接臼齿」音近。】
传授我刷牙奥义的神原,到了天亮依然在胡说八道(她说过是睡醒才过来和我会合,既然这样,或许现在反倒是深夜的好精神),不过听她这么说,紧张情绪就也放松了。松懈之后也饿起来了。
因此,我决定用卧烟小姐给的五千圆零用钱(我不想当成工资),听从她的建议去买早餐。
即使还回不了家,也不能就这样绝食到晚上。和忍断绝连结的现在,我不算是很能忍饿,也不能让学妹挨饿。
「吾要甜甜圈。」
忍只在这方面一如往常。
「要我跑一趟吗?」
能干的学妹神原如此提议,但我至今几乎没表现,所以希望至少能跑个腿。
「是吗?您明明没有回复力,我刚才却用膝盖踢您,我想为那件事谢罪。」
「啊啊,那件事……就算了,别在意。事情都过去了。」
「嗯。那我不在意了。」
「…………」
真乾脆啊。
我没差就是了。
「知道了,那我看著小忍。」
「嗯?」
「我负责照顾小忍。」
「…………」
让几乎是初次见面的忍与神原独处,没问题吗……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我也不能带忍去买东西。就算白天很安全,也应该让忍安分一点。
比起失去技能的我,战力较强的神原待在忍身旁,忍或许会比较安全……
无论如何,神原在这时候很乾脆地让步,真是太好了。
「那么阿良良木学长,虽然这样很厚脸皮,不过您买早餐的时候,方便顺便帮我买个东西吗?」
「嗯?怎么了,需要什么尽管说吧。」
「想请您帮忙买书。今天上市的新书。」
「今天上市?是喔,可以啊,那我帮你买。现在多了一段等待的时间,你就看书看到晚上吧。」
「我想买的是轻小说,可以吗?」
「喂喂喂,神原,我像是把轻小说当成颓废艺术的家伙吗?我会很困扰的。我是买少女漫画时会把封面朝上结帐的男高中生喔,不会认为买书很丢脸。」
「听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所以,书名是?」
「《鬼畜加鲁孙,混血男孩的软肉温香!》。」
「那是轻小说里不轻的类型吧!」
你这家伙叫学长买这什么书啊!
到头来还不是看BL……而且这是什么书名?
「书名不代表整本小说吧?虽然最近的文艺世界也开始重视书名,不过以前的名作,其实书名大多是随便取的喔。」
「哎,小说确实是靠内容取胜。不过你那本书的内容可以期待吗?」
「可以可以。尤其这次上市的第二十一集,在内行人之间也备受期待。」
「这系列连载太长了吧!内行人是谁啊?」
「最新一集终于要揭晓第一集就点出的本系列最大谜题,鬼畜加鲁孙究竟是不是加鲁的孙子。」
「应该是加鲁的孙子啦!这种谜题,作者居然拖了二十集?」
「其实我昨晚对阿良良木学长说的『请慢用♪』,就是引用这部小说主角的台词。」
「居然是BL小说的台词!」
我还不小心觉得很可爱!
天底下有这种诡辩?
「咦~~学长不帮我买吗~~?那我是不是回家算了呢~~」
「我会买啦,我去买就行了吧!」
不准威胁。
这股压力是怎么回事?
刚才一直听我强调状况很危险也坚持不回去的你,为什么会为了这种事情想回去?
卧烟小姐应该也想不到自己给的零用钱会被用在这种地方吧……
「啊啊,对了,阿良良木学长,如果可以的话,能帮忙买胸罩吗?」
「不可以,所以我不会帮忙买。」
「放心,阿良良木学长肯定可以的。」
「你各方面都对阿良良木学长过度期待了。」
「我不过问款式,以阿良良木学长的品味挑选就好。」
「不准过问我挑胸罩的品味。」
「可以的,虽然胸罩的设计五花八门,但是到头来,重点在于内在。」
「不准讲得像是金玉良言。」
「再不穿胸罩就撑不住了。我真的想好好照顾内在。若问我现在想做什么,我想做的是穿胸罩。」
「你该做的应该是了断。」
总之,我不惜背负这种像是惩罚游戏的任务独自下山,首要原因是想确保忍与神原的安全。但即使是由神原下山买东西,我单独和忍待在境内的话,或许我也会觉得尴尬吧。
我好厌恶自己这么小家子气。总觉得我在烦恼一些完全不严重的事。
基于这个意义,我独自一个人冷静一下比较好。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我想起战场原黑仪依照自己观点说过这样的格言。
「『强者瞧不起弱者』这想法是错的。他们大多根本不把弱者看在眼里。」
……从这犀利的言词判断,应该是她改头换面之前对我说的,但我觉得她说的应该没错。
就卧烟小姐看来,我现在的想法与烦恼,应该完全让人搞不懂吧。还是说「无所不知的大姊姊」连我这种人的烦恼都掌握了?
别嫉妒。
不要烦恼无聊的事情。
忍说得没错,可是既然这样,难道忍不烦恼吗?
不会为此心烦吗?
四百年前,以为已经死别的第一个眷属,花费四百年的光阴苏醒,并且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她能够不放情感面对这件事吗?
……真要说的话,铠甲武士也是。我不知道他对忍抱持何种心态。
虽说被改造为吸血鬼而憎恨,但是在这之前,他即使夹在人类与怪异中间,依然和忍维持良好交情并肩作战。在取回意识的现在,他对忍有什么想法?
讨回妖刀「心渡」。
他是这么说的。
到头来,那把刀是为了斩杀忍而制造的复制品……
「…………」
这肯定也是多余的烦恼吧。
毕竟忍说得对,卧烟小姐应该不打算让忍见到初代怪异杀手。
无论铠甲武士想上演的是复活剧、复仇剧甚至是重逢剧,都不会如愿。
将会草草落幕。
铠甲武士遭受专家的处置之后,这座城镇今后发生怪异奇谭的机率,应该会下降数个百分点,可喜可贺,万万岁。我内心的突兀感是小事。和烦恼一样是小事。
在烦恼的过程中,烦恼的对象就消失了。
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整个事件从我暑假作业没写完演变到这种地步,但我高中生活最后一个夏天的回忆,似乎将以这种方式作结。
仔细进行这种无谓思考的我,下山回到城镇。我脑中的购物清单依序写著「早餐」、「书」、「甜甜圈」、「胸罩」。
若是注重效率,依照「书店」→「超市」→「Mister Donut」→「内衣专卖店」这顺序应该比较好。这么一来,我拿著胸罩的时间最少,而且依照这附近警察的巡逻路线与时程表,我应该可以回到神社,不会被带回警局管束。
幸好现在是平日中午,战场原与羽川肯定去上学了,不会被她们责备。
……我已经寄电子邮件告知这边平安,但是为了避免她们担心,是不是再联络一次比较好?在大致看得出状况的现在,得细心注意不要殃及她们……
思考这种事的我,总之先进入书店。神原托我买的书名是什么?感觉大脑拒绝记忆……记得是卡鲁孙什么的。
这么说来,在次文化的世界,「管家」总是拿来当成和「女仆」对义的词,但我认为依照语义,和「女仆」对义的词应该是「男仆」……我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搜寻书柜,找到了。《鬼畜加鲁孙,混血男孩的软肉温香!》。这封面的劲爆程度不下书名……我不只感觉到文字的自由,更感觉到人类的自由。
而且还是上下集同步上市。
上下集封面可以连成一张完整的图。书腰的宣传句居然也成对。
就算是最近的风潮,业界也太重视这种连结概念了吧?
居然叫学长来买这个,我重新为这样的学妹感到无奈,另一方面却也觉得神原骏河正是因为有这一面,所以不会讨人厌。
拥有全国水准的体能,个性却如此率直,内心如此坚强,如果这样的她不是变态,光是待在她身旁就不知道会尝受到何等的自卑感。想到这里就觉得这部小说也值得宠爱。
只是,如果只买这两本书,果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如果在书店在意起结帐时的店员想法将会没完没了。
我认为买书的时候还买其他书当障眼法不是男人的作风,却也认为这时候反倒别发挥男子气概比较好,觉得掩饰一下是对店员的一种礼貌,就像是在信封里装一张空白信纸那样。话是这么说,就算要买别的书掩饰,我现在也没有想买的书啊?不过这间书店是千石昔日调查蛇之诅咒,以及我挑选参考书的店,丰富齐全的程度无从挑剔。
我先拿起神原托买的书,然后思考。
这么说来,我和忍连结到现在,回想起来也好长一段时间了,这次被「暗」断绝连结之后,我久违基于真正的意义单独行动。
自由行动。
自由。
哎,虽然现在是采买途中,但想到卧烟小姐之后会帮忙回复连结,这段时间始终是短暂的自由。即使卧烟小姐是贝木的学姊,都已经拍胸脯保证成那样,应该不会没帮我们回复连结吧……
既然这样,这短暂的自由,无须在意他人与怪异目光的这段伤停时间,我是不是应该尽情享受?我灵机一动,冒出某个构想,久违前往限制级专区寻找掩饰用的书。
「嗯……」
不愧是镇上唯一的大型书店。
陈列的商品没违背我的期待。
不过,若要选择一本能将神原小说封面破坏力中和的杰作,必须具备相当出色的眼光。
就算当著忍的面,我真要买的话当然也会买,但我在那家伙面前总是容易打肿脸充胖子。难得重获自由,我想放下身段尽情选择。
久违抓不到诀窍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在检视书架的过程找到一个基准,一个核心思想。
我想起神原刚才那番话。就是「口才流利」暗藏「萝莉」,以及「萝莉分明」的那段话。也想起我最近经常和忍、斧乃木或八九寺愉快玩在一起,所以我是萝莉控的嫌疑与日俱增。
我不认为神原当时是硬拉我配合这个话题,但在这种时势,这种时节之下,为了洗刷嫌疑,我这时候应该反其道而行。
也就是熟女。
交出上下集的时候,从袋子取出的时候,不经意让神原看到熟女A书,确实让她知道阿良良木学长绝对不是指喜欢萝莉吧。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不要心虚,让大家知道阿良良木历钟情熟女吧。总觉得像是牵强附会,但我将这种疑问拋到一旁,依照这个核心思想精挑细选。
结果,我后来又苦恼约一小时,拿起封面女郎服装有点像卧烟小姐风格的两本写真集。这是我深思再深思所挑选,熟女中的熟女。我将写真集交互夹在神原的上下集中间,制作成BL与熟女的千层派,抱著大功告成的心情结帐。
三千八百五十圆。
……挺贵的。
包含甜甜圈在内的三人分早餐以及神原的胸罩,必须用剩下的一千一百五十圆搞定。而且看这个时间,我回神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真是的。
我连买东西都买不好吗……我好消沉。
要是我有神原一半的度量、一半的胆量该有多好,这么一来,我现在也不会像这样苦恼吧。如此心想离开收银台的我,差点撞倒我身后的男生。
好险好险。他是排队等结帐吗?不对,这样的话距离也太近了。
到头来,这男生双手空空。
……应该说,在这种大白天,年约小学生的男生没上学,而是正常待在这间书店,我明显感觉不对劲。
长发、直条纹毛衣加上紧身七分裤的造型,看起来要说是女生也很像,不过要在我面前伪装性别,还是多练五年再来吧,呼呼。
「…………?」
怎么回事?
我的结帐过程太迷人,所以他基于小男生的好奇心偷看吗?那我就不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但还是一样多等五年再为我著迷好吗?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快步要从少年身旁经过。
然而,在这个时候……
「嗨,第二人。」这名少年说。「帮我传话给姬丝秀忒了吗?」
声音很像我。
022
瞬间,局势突然紧张。
现在是大白天,是太阳高挂,阳光普照的上午,即使这里是室内,原本也不可能发生这种邂逅,因此我刚买的书差点脱手。
我好不容易抓稳。
荒唐,怎么可能?
卧烟小姐明明保证过,在入夜之前都很安全啊?
而且,如果这名少年是「这么回事」,如果这孩子是「他」,那他为什么是这种少年的外型?
我没问详细年龄,不过依照忍当时述说的往事推测,我一直以为初代怪异杀手是壮年男性。
那具中空的铠甲,原本是这种面色红润的少年在穿的?
不过,我立刻想到一个能够同时回答这两个问题的假设。不是因为我具备敏锐的思绪或卓越的推理能力而想到的。
我不是卧烟小姐,也不是羽川。
我只是刚好知道而已。知道实际的案例。
知道某个落魄的传说吸血鬼,即使在大白天也几乎不以为意地以「幼女」外型活动。
即使当然不到完全相同的程度,但是不提体型大小,那个铠甲武士终于回复到能够保有人形了。
……这么一来,那名铠甲武士,那名少年离开补习班废墟,离开那栋熊熊燃烧的废弃大楼之后,究竟进行多少次的能量吸取?
「…………」
「哈哈哈哈哈!」
怪异杀手少年转身背对我,快步行走。
这么做或许是依照常识,避免收银台前面塞车,但如果是这样,他是在哪里记住这种常识的?还是说,这也是能量吸取的成果?不只是体力或声音,连知识都能吸取吗?
「出去吧。以第一人与第二人的身分,以同样被吸血鬼吸血的苦主身分,一对一开诚布公地聊聊吧。你应该也有话要和在下说吧?」
他以铠甲武士外型现身的昨晚,即使是大笑或掐我脖子,我都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情感,但现在以少年外型露出表情说话就截然不同。
不过,要是从他随意邀我到店外的举动感受到孩童的纯真与奔放,应该是一种错误吧。
如同忍无论外型几岁,本质上都是六百岁的吸血鬼,
这名初代怪异杀手也是壮年的……不,是超过四百岁的吸血鬼。
……只要他有心,瞬间就能将书店里的顾客与店员「吸尽」。必须认定他具备这种实力。
我就这么不发一语,却也没能违抗或发挥反骨精神,跟著怪异杀手少年走出书店。
少年脚步轻盈,我脚步沉重。
虽然丢脸,但是在这种状况,我也做不了任何事。无论接下来是何种演变,我也不希望有人被波及。
……冷静。别慌张。
而且不要过度悲观。
我调整呼吸。
初代像这样在卧烟小姐保证安全的大白天登场。事情这样进展,我确实完全没做心理准备,但这肯定不是绝望的状态。
太阳是吸血鬼的弱点。
这是铁则,无从破例的定例。
少年外型的初代怪异杀手,现在像这样在太阳底下活动,走在大马路上,我可以认定他的吸血鬼技能几乎都无法使用。
忍就是这样。
我可以认定他正如外表,只能发挥少年的力气……真的是这样吗?
就算是这样,初代怪异杀手在人类时代也不同凡响。是坐轿子现身的名人。
是和怪异战斗的专家。是身穿甲胄,挥动大太刀战斗的战士。
我这种鲜少运动,活在和平时代的高中生,根本无法对抗这种对手吧?我穿上甲胄肯定动弹不得。
第一人与第二人。
忍说过,这种比较没有意义。
「现在之吾只有汝这位大爷一人」……这句话我可以相信多少?认真多少?
「用不著露出这么担心的表情吧?第二人。」
走在前方的第一人,一边寻找适合「一对一聊聊」的场所,一边说得像是看透我的不安。
「又不是要吃了你。」
「…………」
「在下是专家。即使时代不同,身为战士,也不能无视于同行的落款印。」
双手插在裤子口袋行走的少年这么说。确实,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昨晚浪白公园那只合成兽怪异──猴蟹蛇散发的那种敌意。既然这样,他说想和我开诚布公地聊聊,或许是真的。
不过……落款印?这是什么?记得是书法里,盖在名字上面的印章……?
大概是我的疑问写在脸上,初代怪异杀手转过身来,从口袋抽出手,如同要做鬼脸般指著自己的脸。
左侧脸颊。
我因而想到了。应该说想起来了。
现在我脸上留著斧乃木的脚印。慢著,已经过了一晚,我认为那个脚印终究该消失了,难道还在?
忍说这是一种印记,一种记号。
「这东西代表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猎物,所以不准出手』,也就是专家之间的识别标志。只要这东西还在,你对于在下来说,对于专家来说,就是不可侵犯的存在。」
怪异杀手少年再度面向前方。抽出来的手也立刻插回口袋。
「若没那个印记……哈哈。在下可不会让吸血鬼这种妖孽多活一秒。」
「…………」
斧乃木当时一边骂我,一边用力践踏我的脸,原来背后有这种意图吗……她在我脸上留下象徵地盘的印记,保护我不受专家毒手。斧乃木是式神,原本应该没有意图或意志才对,但至少她的脚印现在确实保护著我。
「鬼哥会死在我的手下」这句话,居然在这时候派上用场……这么一来,被女童踩这一脚也值得了。
原来如此,那段说教也是在脸上画押的意思。基于女童这一脚……更正,基于这一点思考的话,卧烟小姐说「白天很安全」是因为有这个印记吗……?因为早就预料到在白天很可能以「专家」身分现身的初代怪异杀手,看到这个印记就不会对我出手……
原来「看你的脸就知道了」是这个意思。既然这样,应该可以先讲吧?
但我更在意一件事。刚才结帐的时候,神原的小说与我的写真集肯定中和得恰到好处,但是我这个购买的当事人脸上有女童的脚印,感觉主旨似乎大幅走样……付钱的时候,书店店员是怎么看我的?仔细想想,我穿的运动服也破烂得很前卫,而且这种家伙还和神秘男生一起走出书店。我该不会再也没脸去那间书店了吧?那是镇上唯一的大型书店耶?
无论如何。刚才「在下可不会让吸血鬼这种妖孽多活一秒」这句话,即使是脱口而出的话语,依然具备坚定的意志。
昔日那群吸血鬼猎人也是如此……这么一来,应该认定初代怪异杀手不是卧烟小姐这种重视「预防」的专家,也不是忍野这种以「调查」为主的专家,而是和那三人这种负责除掉怪异的专家。
然而,他自己现在就是必须被除掉的怪异──吸血鬼。
他说不能让其多活一秒。但即使我讲得像是在挑语病,也不算是点出他的矛盾之处。
因为实际上,现在是少年外型的这名铠甲武士,曾经杀了自己。
曾经自杀。
而且死亡四百年至今。
「就这里吧。这里应该就能慢慢聊了。」
怪异杀手少年走一段路之后,在不知道用途的神秘空地停下脚步。专家似乎真的很擅长找到这种四下无人的空间,例如现今焚毁的补习班废墟,或者是北白蛇神社等处。大概是著眼的方式不同吧。
卧烟小姐说是地理条件的差异。
我跟著他进入空地。事后回想,我这样或许过于缺乏戒心。确实,在这里应该不会波及无辜的人,但是反过来说,出事的时候没人能来帮忙。
或许是我觉得自己被斧乃木保护,胆子就大了起来。在没放置任何物品,但要形容为广场就略微狭小的这片空地,怪异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样看只是个没教养的男生,不过大概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使然,我觉得他的这个举动无懈可击,和格斗家摆出架势应战差不多……
「记得你是……阿良良木历吧?」
他叫出我的名字。爽快叫出我的名字。
初代的他称呼忍的时候也是用「姬丝秀忒」称呼,所以就算同样用名字叫我也不值得惊讶。
但问题不在于是否这样叫。
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在补习班废墟听到神原叫我吗……不,那家伙都叫我「阿良良木学长」。
他就算知道姓氏,也不可能知道名字。
是事先调查过我吗……一个晚上就查到?不……
「可以容在下称呼你『阿良良木阁下』吗?」
「啊……啊啊,我不在意。」
「那么,阿良良木阁下……」
怪异杀手少年露出纯真的笑容,不知道从哪里取出宝特瓶茶递给我。另一只手拿著他自己要喝的分。
「放心,不是赃物。是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确实付钱买的。在下请客。在下是战士,没有茶道的造诣,但希望能以一期一会的精神进行。因为在下和你应该是最后一次能像这样和平对话了。」【注:日本茶道的用语,意指宾主这辈子仅有一次相会,因此应当珍惜当下各尽诚意。】
「…………」
居然是用宝特瓶茶……
不,先不提茶道(连我加入茶道社的妹妹都没有这种造诣),从四百年前死亡到现在,昨天才终于回复意识的这名初代怪异杀手,为什么能理所当然般使用这种现代发明的宝特瓶?
「能量吸取连知识都能吸收」的这个假设,突然变得像是真有其事了……到头来,既然茶不是赃物,衣服应该也不是赃物……钱也应该可以想办法取得,就算这样,他居然穿直条纹毛衣,脚上穿的也是最近的洞洞鞋……
为什么四百年前的人能发挥这种现代品味?
不会误以为车子是钢铁山猪而困惑吗?
简直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
即使感到不安,我依然接过宝特瓶,当场坐下和他面对面……这是最后一次和平对话。
换句话说,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主动交涉。而且是以专家身分交涉。
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错了。
虽然是对话,但这不是「交涉」这么简单的事。
形容得和善一点是「要求」,形容得严肃一点是「命令」。
而且实际上,这是宣战。
「阿良良木阁下,我单刀直入地说吧。」
他说。
真的如同挥刀般说。
「请你和姬丝秀忒离别。」
023
「…………」
「你不介意吧?应该说这是如你所愿吧?在这个春假,你只不过是因缘际会在路上遇见姬丝秀忒,遇见那个恐怖的吸血鬼,就非得和她缔结搭档关系。所以在下像这样复活的现在,你不需要背负这种沉重的负担。我有说错吗?」
怪异杀手少年注视我这么说。
对我这个以身分来说算是他后辈的人说。
「姬丝秀忒不需要两个眷属。对吧?」
「……原本连一个都不需要吧?」
我回应说。这么讲像是在转移话题,却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事。
「我和你,都算是意外成为那家伙的眷属吧?那家伙到头来根本不打算制作眷属。」
「这很难说。」怪异杀手少年浅浅一笑。「不过她确实是这种孤傲家伙。」
他讲得像是非常熟悉忍,我不禁感到不悦,不过仔细想想,他比我熟悉忍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与忍的交情,从春假算起只有半年左右,但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和初代怪异杀手在四百年前的交情长达数年。就初代怪异杀手看来,我应该是菜到不行的菜鸟吧。
「当然,我自认知道你的隐情,自认知道你与姬丝秀忒属于相互束缚,切也切不断的关系。」
「你知道……」
我与忍的关系。
异体同心,扭曲的主仆关系。
是的,基于这层意义,对于两个时代的忍来说,我与初代怪异杀手的立场并不相同。初代怪异杀手与忍的关系也相当扭曲,却肯定不如我与忍的关系。
我的反常程度比较高,正因如此,我应该让步。这就是他的意思。
「可是,你为什么知道……」
「这座城镇发生的怪异奇谭,在下无所不知。只要是关于怪异的事,在下在这周边近乎全能。从十五年前就是如此。」
他说。
在十五年前──投身到阳光之下,化为灰烬的初代怪异杀手,一点一滴顺著风、顺著海流,花了四百年聚集、来到这座城镇。
后来,这座城镇变得稍微容易发生怪异现象。他的存在是所有怪异奇谭的远因。
包括螃蟹、蜗牛、猿猴、蛇、猫、不死鸟。
因此,回复意识的他知晓一切。那么……原来如此,这就是他的知识来源。他以自己的灰烬完成现代的实地调查。
既然这样,不只是姬丝秀忒这个词,外来语他也能运用自如吧。
毕竟他依然逐渐强化,知识也无止尽地增长中。这么一来,我觉得自己见识到第一人与第二人的明显差距。
忍说到第一人与第二人相互比较是没有意义的事,然而不只如此,「比较」这个行为都没有意义。
正确来说是不足相比。
谁比较适合成为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眷属(奴隶),这应该是答对机率百分百的简单问题,不足以讨论。
然而……
「我不懂……你是为了和忍成为搭档而复活吗?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要我和忍分离是基于什么目的?」
「忍──忍野忍。记得你是这么称呼姬丝秀忒的。」
他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这么说。
「为什么不以名字称呼?这对吸血鬼来说不是一种侮辱吗?」
「……既然你说自己在怪异这方面是全能,说自己等同于这座城镇本身,那你应该知道吧?」
「说在下等同于这座城镇本身就太过分了。在下和你的个性真是不一样。第一人与第二人差异颇大。」
我很难认为他讲话时会在意我的感受,但他其实不是想说「差异」,而是想说「差距」吧。站在他的立场思考,他应该没想到自己的后继是我这种年轻小伙子。
哎,说到年轻小伙子,他现在的外貌比我这个年轻小伙子小得多……但他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少女的纤柔容貌,难免令人觉得有点做作。
「在下的目的是姬丝秀忒。」外表做作的他这么说。「也就是你口中的忍野忍。我想和她和好。」
「和……和好?」
「和好。成功修复身体的在下,接下来想修复关系。你知道当时的状况吧?在下当年和姬丝秀忒闹翻。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对姬丝秀忒说出无心之言。在下想为这件事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
「然后在下想和当年一样,和她并肩对抗怪异。她美丽如女神,美丽到令人背脊冻结,我想保护她的背后,成为刀对抗怪异。这你应该不懂吧。」
最后一句话讲得像是和我划清界线,但是实际上我真的不懂。不,他说忍是美丽到令人背脊冻结的鬼,这一点我毫无异议。
不过,他想成为刀对抗怪异?
他是以专家的身分说出这句话吗?
还是以吸血鬼眷属的身分说出这句话?
他想讨回怪异杀手的妖刀「心渡」,是因为他想自己成为刀,成为主人的左右手?
……他要我转达这个讯息的时间点,还没能说明完整,没能告知真正意图?不对……我可不能相信他是这种意图。
这么一来,不就代表神原的见解是对的?
他只不过是聚集在北白蛇神社的灰烬时,感应到忍造访境内,因此只为了见她而下定决心激发自我。
卧烟小姐否定这种推测,但是某些事情只要这么想就符合逻辑。
既然是以磁铁理论激发,那我们前几天穿越时光造访十一年前的世界时,应该要发生完全相同的事情才对。因为如果按照时间轴列出年表,忍是在那时候「首度」造访那个场所。
十一年前的世界没发生这件事,是因为当时「灰烬」抵达气袋才第四年,他即使在潜意识也认不出忍……我应该这么推测吗?不只如此,忍在那里用掉怪异的原料,所以按照道理,那个时间轴的初代在后来没能复苏……
只是这么一来,我不认为卧烟小姐会忽略这种连我都知道的道理……
「阿良良木阁下,在下想对姬丝秀忒道歉,你感到意外吗?」
「……与其说意外,不如说就我听来,你只像是说谎。实际上,你不就派了类似猿猴的怪异刺杀忍吗?」
「那是派去刺杀你的怪异喔。类似蜗牛的那个怪异也是。总之,算是对后辈的恶整吧……放心,既然像这样看到你脸上的落款印,我就再也不会派那种怪异了。不会派怪异袭击你,当然也不会派怪异袭击姬丝秀忒。」
「……我只觉得你这么说,是想巧妙接近忍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将她称为忍的你,认为在下有恨她的理由吗?」
「恨她的理由……有。别用『一时鬼迷心窍』这种话搪塞。你曾经对忍说得很过分。」
「就在下看来,你将她称为忍比较过分。先把这种没交集的讨论放在一旁,没错,在下不否认你这番话。所以在下想道歉,想当面向她道歉。」
「当面……意思是要我带你见她?」
「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没想过请你当我们的和事佬。只要你愿意和姬丝秀忒离别就好。她的眷属只要一个就够了。」怪异杀手少年强势地对我说。「在下可以成为姬丝秀忒的左右手,不过你只会成为姬丝秀忒的拖油瓶。在下有说错吗?一次就好,你敢说曾经保护过姬丝秀忒吗?」
「……既然这样,曾经想杀掉忍的你讲这是什么话?你要讨回的那把妖刀,到头来也是为了杀忍而打造的刀吧?」
「嗯,没错。那把模造刀是只为了杀她而打造的大太刀。是在下的血肉、在下的骨身。这在下也不否认。但你不是曾经想杀掉她吗?在下一直以为只有这一点和你相通,难道是在下误会了?你不愿意被当成我的同类?」
「……你意外多话耶。」我说。「我原本想像你是更木讷的人。你穿甲胄的那时候就是这样。」
「在下是无法沉默下去。不过只有现在,也可以说是被这具小小的躯体影响……阿良良木阁下,你昔日也想杀掉姬丝秀忒,但现在已经和解并和平相处吧?也想效法的在下算是厚颜无耻吗?」
「…………」
「她让奄奄一息的在下复活。在下当时很生气,但现在很感谢。在下这番话这么奇怪吗?」
我认为他讲得很奇怪,却无法否定发言本身。因为这是在讲完全相同的事,是在做完全相同的事。
然而,就算无法否定发言,是否能肯定这番话的真正意图就另当别论,必须等事情明朗化之后才能决定。
他说得没错,我与他在这一点或许相通,但除此之外的部分过于无法相容。
或许别人会说我就是在这方面度量狭小,但即使是有所自觉的缺点,听到他人指摘就会感到不悦,以怪异杀手少年的说法就是火冒三丈,这种状况肯定不是只发生在我身上。
我人格没那么好,不会因为他当面要求我和忍离别就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即使照道理来说,这么做是对的。
「不想离别吗?不过,任何人都能取代你,却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在下。因为在下是特别的,是被选上的人。」
「……我真向往这种台词。一次就好,真想说说看。但是这种话太狂妄,我实在说不出口。」
「哈哈哈,用不著这样闹别扭啦,第二人。」
他装出清爽的模样说。
一瞬间,我听不懂这句回应,但这家伙应该是误以为我在生气。
……全能也有极限吗?
既然这样,我觉得可以稍微和他斗个旗鼓相当。即使是初代怪异杀手,也绝对不像羽川完美无缺。
听他硬是想用现代语却失败,我反而感觉他对我这个四百年后的未来人抱持对抗心态。
是的。
这家伙也是认真的。
如同锋利的大太刀般全力以赴。
「你救了姬丝秀忒。凑巧经过她遭遇危机的场面,救了她。不过只要有奄奄一息的美女倒在路边,你以外的任何人都会出手搭救吧?」
「…………」
「任何人都做得到这件事,任何人都遇得到这件事。这是在日本各处都可能发生的常见事件。既然这样,由在下代替也可以吧?不……」他在这时候摇了摇头。
「像这样相互指责缺点、批评弱点也没有意义。自己人针锋相对,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成为不忍卒睹的内战。到头来,这种事就像是两个男人抢一个女人吧。你的一切看在在下眼里都是缺点,在下的一切看在你眼里都是缺点,如此而已。俗话说夫妻吵架连狗都不吃,但奴隶吵架连怪异也不吃。就算发挥奴隶的骨气,对彼此来说也不是好事。」【注:日本谚语的直译,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意思。】
怪异杀手少年说完轻拍双手,然后打开宝特瓶。
他刚才说自己变成少年的身体所以变得多话,但是看他找适当机会停顿喘口气的样子,可以知道至少原本的他,口才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然要怎么办?接下来要互夸吗?」
我等他嘴巴离开瓶口之后问。
「这真的就不忍卒睹了。」
初代怪异杀手理所当然如此回应。
「所以在下来分析优点吧。阿良良木阁下,你和姬丝秀忒分开之后,对你来说会有什么好处,我就告诉你吧。在这段期间,你就思考一下你如果不和姬丝秀忒分开,对我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吧。」
「优……优点?好处?」
我总觉得听到某个和现状相反,完全格格不入,极为突兀的名词。这是哪门子的心理战?
「不是心理战。只是你似乎不知道某些事,所以由我恳切详细地说明罢了。如果你和姬丝秀忒离别,就能从姬丝秀忒那里解脱,摆脱名为姬丝秀忒的束缚。可以从束缚彼此,纠结不清的关系之中重获自由。」怪异杀手少年这么说。「换言之,无疑是由我代为负起你现在对姬丝秀忒所负的责任。你当时对姬丝秀忒提出的妥协确实漂亮,我身为专家很想表达佩服之意。虽然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却非常了不起。但你并不是没为此付出代价吧?你的人生并不是没因而变调吧?在下就是要帮你处理这个烂摊子。」
「你的意思是……」
我慎重回应。无论对方想说什么,我认为自己都不能贸然说错话。第一人与第二人的对话确实进入这样的阶段。
「你要在各方面取代我吗?」
「就在下看来,至今是你取代在下,抢了在下的位子。所以在下只是想讨回在下的刀,讨回在下的立场。在下可以成为你,但你无法成为在下。」
「…………」
「还是说,你自认比在下更能服侍姬丝秀忒?自认你这个外行人比在下这个专家能干……别看在下是这种态度,在下自认看得起你喔。因为在下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你陪在姬丝秀忒身旁。讲得更白一点,姬丝秀忒应该还算重视你吧,所以在下不想伤害你。」
「……你要我转告的讯息,我确实转告了。」
我压低声音说。
我觉得忍对这段讯息的回应,正是我现在能够和怪异杀手少年对峙的根据。
「她似乎不想见你。」
「这样啊。哎,也是啦。」
然而,这似乎没对他造成打击,他讲得像是这个回应正如预料,像是早已看透忍会怎么说。
「不过,无论姬丝秀忒在打什么算盘,在下都必须要求有借有还。」
包括刀,以及立场。他这样讲就像是讨债集团。
「在下想重新来过。经过四百年,想再度发光发热。在下不认为这样丢脸,在下反倒想问你,你不认为抓著『第二人』这个立场不放的自己丢脸吗?」
「……你不是想重新成为忍的眷属,而是想重新成为人类吧?你说想见忍,即使不是为了复仇,也可能是想回复为人类……」
「在下无法回复为人类了。」他很乾脆地说。「毕竟已经四百年,时间过太久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在下和你也不一样。总之……我已经不认为这是悲哀的事。正因为无法回头,所以在下今后可以一直、半永久地和姬丝秀忒在一起。」
「……你或许认为这是纯爱,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在现代社会叫做『跟踪狂』喔。」
嗯?
我自己这么说完,却觉得这句话不对劲。怎么了?我刚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与其说不对劲,应该说好像发现奇妙的吻合……
「就说了,不要说彼此的坏话好吗?还是说,你想到什么了吗?整体来说,你不和姬丝秀忒离别的话,对在下有什么好处?」
我和姬丝秀忒在一起,和姬丝秀忒共同走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
我当然完全想不到,连一个好处都想不到,因为我与忍的关系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不幸,让每个人都绝望。我打开他给的宝特瓶茶,填补这段沉默的时间。就算喝口茶,应该也得不到任何想法吧,但是只有一下子也好,我想逃避这种被怪异杀手少年逼入绝境的心情。我如同只为了回避解答的义务,拿起宝特瓶。
送到嘴边。
送到……嘴边……
「?」
失败了。
破碎了。
我向后仰。
某个银色物体从我面前高速通过,手上的宝特瓶在瞬间连同内容物粉碎。
碎裂四散,不留原形。
不过,宝特瓶的碎片,甚至是任何一滴茶,都没有喷到我身上。因为我在那之前就难看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与其说是反射性地往后仰躲开,正确来说,单纯只是因为物体高速通过我面前,强到暴力的风压将我吹倒后方吧。
不过,怪异杀手少年是自行迅速地像是起身般往后跳,躲开那个物体。
巨大的银色十字架。
如同墓碑深深插在空地的十字架。
虽然是大到匪夷所思的银制物品,我却不是第一次看见,我记得这东西。
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吸血鬼的弱点。
收拾吸血鬼的武器。
「敌人拿出的饮料,不要毫不怀疑就喝好吗?你蠢到害我忍不住出手救你。你至今的人生到底多和平啊?就算你现在断绝连结,喝到圣水同样没救喔。」
位于该处的人这么说。
是金发金眼,身穿白色学生服的年轻人。
「超鲜的啦。」
024
艾比所特。
在春假的时候,为了杀掉传说之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追著她来到日本的三名吸血鬼猎人之一。
吸血鬼混血儿的少年。
具备吸血鬼与人类双方的特徵。
和吸血鬼与人类双方为敌。
憎恨吸血鬼,憎恨人类。
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人类。
不是基于使命,不是基于工作,而是基于私情行动的专家。
好战又具备攻击性战斗风格的这名专业吸血鬼猎人,当时也和成为传说吸血鬼眷属的我交战过。或许该说我单方面被他压著打,不过在最后,在忍野咩咩的策略以及羽川翼的机智奏效之后,他应该没完成目的就返回祖国才对……这样的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射出十字架,是为了救我?
宝特瓶里面是……圣水?
「……阿良良木阁下,看来有人来碍事了。」
怪异杀手少年一边退后,一边这么说。
虽说退后,但他后面只有墙壁,既然艾比所特站在空地入口,这里就等于是死路。
「如果你在这里服毒……更正,服下圣水,事情就好办了。既然是你主动净化自己,在下就不算是无视于落款印的存在。」
一时之间,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来他在一开始给我的那瓶茶动了某些手脚。这么一来,他说茶是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原来是在骗我?
如果我无法承受和他对话的庞大压力,喝了瓶里的饮料,虽然不知道具体来说会怎么样,但我的身体会受害,也可能是怪异杀手少年会受益。
比方说,我会和忍离别……吗?
这个少年将敌意藏在心里,极为理所当然般企图暗杀我?
这份恶意使我毛骨悚然。
怪异杀手少年一边像那样和我交谈。一边虎视眈眈等我中计?引颈期待我自行喝下圣水?
不对,不是恶意,是热情。
这家伙就是如此热切地想见忍。
在我举棋不定而苦恼的时候,他毫不迷惘,为了目的采取行动。
「咯咯咯咯……超鲜的啦。别生气啦,刃下心的眷属。收拾怪异的方法没有设限,暗算或偷袭都是了不起的手法之一喔。」
艾比所特这么说。拯救我脱离这个绝境的似乎是他。不对,我不该使用「好像」这种模糊的字眼,在任何人眼中,我显然都是被他救了一命。
如果他没将这个比拥有者大数倍以上,可能将他自己净化的这把巨大十字架射过来,我应该会按照怪异杀手少年的计画,喝下瓶里的水。
但我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他拯救我的事实。因为在春假,这个专家让我与忍吃了不少苦头。这把十字架绝对不是用来救我的工具,是用来杀我的武器。
即使他告知内容物的危险性,然而对我来说,插在地面这把十字架在我心中唤醒的恐惧,远超过那个碎裂得不成原形的宝特瓶。
包括十字架的拥有者也是……
因此,虽然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明显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是以感受来说,我觉得场中像是多了一个敌人。
他为什么在这里?
我忍不住这么想。
「你是现代的专家?那么,你是来收拾在下的?」
大概是抱持相同的疑问吧,怪异杀手少年从容询问。
「你说呢?现在的你与其说是吸血鬼更像是专家,但入夜之后会改变吗?」艾比所特回答说。「既然这样,我把你杀到不留下后遗症的程度也行。」
看样子,艾比所特比较像是冲著怪异杀手少年而来,而不是冲著我来,但他这据恐吓似乎也包含我在内。
当然,就艾比所特看来,我与怪异杀手少年或许是一丘之貉吧。
「在下姑且没有暗算或偷袭的意思,但还是解释一下吧。这也类似是代替问候的恶整。任何人只要稍微具备专业知识,都会察觉那是圣水。没有这种知识的外行人居然待在姬丝秀忒身旁,在下十分惊讶。」
「不过,想用这种四百年前宗教手法收拾怪异的家伙,就我看来也很外行。超鲜的啦。」
「…………」
究竟发生什么事?我没能掌握状况,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著,某个格格不入的开朗声音,如同落井下石般介入我、艾比所特与怪异少年杀手三足鼎立的局面。
「看来赶上了,太好了太好了。初代先生,初次见面。」
是卧烟小姐的声音。
她踩著轻快的脚步,一边滑手机一边从艾比所特身后登场。没想到我居然会因为看到卧烟小姐而安心,不过这么一来,所有事情终于连接起来了。
原来如此,卧烟小姐说的「帮手」,她特地下山去接的对象,就是吸血鬼猎人艾比所特。
回想起来,这次的对手是吸血鬼。找专业的吸血鬼猎人是定例中的定例。
不过就算这样,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艾比所特?
难道没有其他人才吗?我不得不这么认为……反过来说,宁愿找艾比所特也不找影缝吗……
「卧烟小姐,你真慢。」
艾比所特说。
「抱歉抱歉。」
卧烟小姐亲切道歉。
「不过所特,你也有错喔,可别只是责怪我。因为你跑去泡妞玩乐,所以才差点迟到的。」
「我哪有泡妞……你以为我几岁啊?」
听两人这段对话,他们似乎以前就认识。哎,卧烟小姐是专家总管,所以有国外的管道也不奇怪……
对于怪异杀手少年的外貌,卧烟小姐没有感到惊讶。
「我是卧烟伊豆湖。无所不知的大姊姊。」
卧烟小姐面向他,确实说出自己的本名。不,说不定没办法保证卧烟伊豆湖是本名。
「我是来和你交涉的。」
「……看来在下终究屈居下风啊。因为现在是白天。」
怪异杀手少年说完笑了。
虽然不是老神在在的笑容,但这张表情像是在对抗现在的处境。比起直到刚才应付窝囊高中生的状况,现状或许令他觉得挑战性大得多。
「阿良良木阁下,看来对谈到此为止了。在下就此告辞。在下找不到和你之间的妥协点。这么一来,彼此的关系只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居然说这是对谈……」
企图暗算的家伙竟敢这么说。
不过,下一个阶段?下一个阶段是……
「那还用说吗?就是决斗。」
他说。按部就班地说。
「两个男人为了抢一个女人而战斗。这是从四百年前就不变的传统。」
「…………」
「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怪异杀手少年对我宣布。「细部流程就交给那边的专家们吧。你是……伊豆湖阁下?由你安排吧。在下做好准备就会赴约。在下会在这之前尽量回复到最佳状态,全力以赴。阿良良木阁下,你就取下脸上的落款印吧。在下不会逃也不会躲。不过真要说的话,你要逃要躲都没关系。但若你接受这场决斗,你今生将会和姬丝秀忒永别,千万别忘了这一点啊。」
他说完转过身去。
入口由艾比所特与卧烟小姐挡著,他应该被关在这个空地才对,不过这是二次元的观点。
他单脚一蹬,跳跃了。
如同斧乃木的「例外较多之规则」。
据说,传说之吸血鬼当年光是用这个「单脚跳」,就从日本跳到南极大陆。即使终究比不上,但怪异杀手少年这一跳,轻松越过用来阻挡人类通行的墙壁,完全不像是在大白天,而且是身体状况还没完全回复的状况进行的跳跃。
「你……」
你这卑鄙的家伙想逃吗?我将讲到一半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他已经说不会逃也不会躲了。反倒是看到他现在从这里、从我面前离开而松一口气的我,才应该叫做卑鄙、胆小的家伙。
不需要继续和那家伙说话,不需要继续面对那家伙,使我松一口气。
甚至觉得面对如此弱小的自己比较好。我就是如此安心。
可是等一下,我就算了,出现在这里的两名专家──艾比所特与卧烟小姐,为什么没去追他?他们两人明明和我不一样,没道理坐视他脱离现状啊?
对于卧烟小姐来说,能够在白天就逮到初代怪异杀手,这种机会肯定是求之不得,为什么不追?
到头来,以他们的能耐,肯定也能阻止怪异杀手少年跳起来吧?跳到高空的动作,他们如果想阻止肯定能阻止。这样简直像是故意放他逃走吧?
「……啊。」
不过,跳离现场的他消失无踪,我转身面向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时,这个疑问得到解答了。两人不是没追,是追不了。不得不停下脚步。
艾比所特射出巨大银制十字架打碎宝特瓶的时候,风压使我不禁往后仰的那时候,我虽然勉强以毫厘之差躲过十字架的破坏力,却放掉另一只手所提的塑胶袋。
大概是胶带黏得不够紧,袋子掉到地面之后,里面的东西整个跑出来。还很周到地连同收据一起跑出来。初代怪异杀手往上跳,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发挥专家的本事,基于瞬间的判断动身要追时,在他们脚步前方见光的这些东西吸引他们的目光。
目不转睛。
他们目不转睛看著从塑胶袋露脸的四本书。一人拿两本起来,像是怀疑自己看错般僵住。
吸血鬼混血儿的专家艾比所特拿著《鬼畜加鲁孙,混血男孩的软肉温香!》上下集,卧烟伊豆湖小姐拿著服装品味明显像她自己的两本熟女写真集,两人双手各拿一本书僵在原地。
「这……这是误会!」
其实没什么误会。
就这样,我们再度错失了逮捕怪异杀手──逮捕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第一名眷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