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岬京子。就读于当地三流大学、朝气蓬勃的女大学生,(自称)是埃及艳后级别的美人。
我现在来到梦久岛这个超乡下的地方游玩。只有女人的三人组出外游玩,这样似乎有点不合适,但是因为三人都募集男朋友中,这也是没办法啊。
现在是大学三年级的暑假。
处于勉勉强强还可以尽情放纵的一段时间。
这已经是不享受不行的状态了,本来应该会是一趟开心到死的旅行才对的。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啊。
事情是在第一天时发生的。
虽然已经到了健全的人类被睡魔侵袭的时间了,但是毫无睡意的我们围坐着,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吵闹着。十分尽兴,十分有趣,就算只是筷子掉下来,我也有自信可以爆笑出来。
就在这时,忘了锁上的门突然被打开,像是日本刀一闪而过般清澈的怒吼响起。
“——你们以为现在几点了啊!?给我闭嘴!!”
袭击吗!?这么想着,摆起架势的我们望向怒吼的人,惊讶地一下子张大了嘴。绝世美人,站在那里。
呜哇,姐姐真是美人啊,来这边喝一杯吧。但是连打趣的时间都没有,她簌的一声眯起眼,说了一句话。
“你们,给我正坐着排成一横列!”
从那以后,我们就偷偷用“大姐头”来称呼她了。大姐头在房间时,我们下定了决心沦为屏气凝神的败逃武者。
但是……。
那个大姐头先一步回了家,放任了我们。
……来了。
我们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是TOP。
是TOP GEAR。(Top Gear是英国广播公司[BBC]制作的著名汽车节目。曾获得过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学院[BAFTA]奖、多项英国国家电视奖[NTA]以及艾美奖。被人们称为“世界上最疯狂的汽车电视节目”。)
想玩转弯技术的话就漂移吧,没面包的话吃蛋糕就好了,就是这种状态。
所以那天也是如此,我们在晚饭前买了大量的罐装啤酒,在食堂干起杯来。
“酷哈,好喝!!”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喊叫着。已经烂醉如泥的工藤美香在眼前坐着,一边欢快地咧嘴大笑着一边吧嗒吧嗒地要摇晃着双脚。
美香长着一张童颜,身高也不高,有时会被误认为是中学生。是个可爱的笨蛋,惹人喜爱的笨蛋,因为很擅长掌握聊天的节奏,所以成了我们三人的气氛活跃者。
“我说美香,脚踢到我了,脚!!”
“啊,抱歉抱歉。啊哈哈—”
这样可不行啊,我这么想着向坐在旁边的濑田樱恶作剧般的使了使眼色,迅速地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
“小·樱。有在喝吗有在喝吗?嗯?”
小樱剪了一头漂亮的娃娃头发型,就像是等身大的日本人偶一样的美人。如外表所见,有着挺文静的一面,但是偶尔随口而出的笑话还是很有趣的。因为我一喝酒就会大叔化,所以温顺的小樱就正好变成了性骚扰对象了。
“……京子,一身酒臭味。”
“嘛啊嘛啊,不好吗?诶?小樱啊,你没喝多少酒嘛?是只让我来喂你喝吗?来mouth to mouth。”
“不要。恕我拒绝。”
被冷淡地拒绝了,我用手指抵着嘴唇,闹别扭似的撅起嘴。美琴看着我这样子。
“啊哈哈,小京被甩了-”,再次发出滑稽的开朗的笑声。
一如既往的对话。引擎暖和起来了,状态良好。燃料当然也准备妥当,清冽香醇的啤酒!
我从喉咙深处一边库库地笑着一边伸手去拿新的罐装啤酒,好容易收敛了笑声的美香,哈呼的一声,稍微有点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美香,怎么了吗?”
小樱用疑惑地问道。美香在眉间皱起可爱的皱纹,忧郁地嘟哝道。
“没什么,一想到就只有现在可以像这样尽兴玩耍了,就感到有点寂寞啊。我们,明年就是四年级了哦?毕业什么的,只是转眼之间的事哦?”
“呜哇啊,笨蛋!别说这事啊!这不是禁句吗禁句!!”
我用双手塞住耳朵,来回摇着头。
不过,在喝酒的时候不应该做这种事啊。呜哇的一声,贫血似的眩晕袭来,我顿时脱力伏在桌子上。
“诶?怎么了小京?”
“……醉了后摇头。感觉好恶心。”
听到这句话,美香再次爆笑起来。
“呃——。小樱,照顾下我吧。我想枕在大腿上。”
“不要。”
又是冷淡的回应,我在桌子上撒娇似的轱辘轱辘地滚动着。但是,马上又厌倦了,所以就这样把下巴抵着桌子,一直盯着美香。
“我说美香,都是因为你说了讨厌的事,所以现在喝酒的兴致都急剧减退了不是吗?要怎么补偿啊?”
“就算你这么说……啊哈哈哈。”
——诶。该死的酒徒。
我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凝视着旁边的空罐。
变成大人后就会归零。
我是这么认为的。
刚出生时是一百分。之后就以扣分的方式渐渐削减而去。被削减的有时是可能性,有时是灵活性,有时是无垢的心……总而言之,各种各样。
然后现在这个时期,就是勉勉强强算是“良”的六十分左右。真的,就像是最后的昙花一现的感觉。
但是,长大成人的话,在那瞬间——就会归零。
就和忘写名字的答题纸一样。上面没有“优”、“良”、“中”,也没写不及格,只有全新的零分。
小时候真好。被扣分的话只要改过来就好了,而且或许还可以拿回一部分分数。
但是,大人就不行了。
因为是零分。
大人为了得到那几分,在社会中瞪着充血的眼不断挣扎。最后感觉获得了什么,仅仅五分就一脸满足。啊啊,真痛苦呢,真悲哀呢。怎么世事会如此无常啊。
因此我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这么说。
“啊—真是的—。我才不想长大成人什么的啊—。难道没有像梦幻岛(neverland)一样的地方吗?”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存在啊。京子,别说些小孩子一样的话。”
被当即否定了,我撒娇道。
“诶—,我就是小孩子啊。”
“小孩子不喝啤酒。”
“哇哈!……不是,这是啊,起泡的麦茶哦,麦茶。”
正说着这些蠢话时,桌子上一下子盖上了一层影子。心想着发生了什么事,抬起头,旅馆老板娘的儿子就站在一旁。名字记得是,修一。
是个挺不错的可塑之才。带到美容室和时装店装饰一番的话,感觉会美到让人连声感叹。
“……嗯?什么事?”
我如此问道,他唐突地这么回道。
“梦幻岛,说不定去得了哦?”
◆ ◆ ◆
相当有趣的话题呢。
他说如果那里存在自己的容身之所的话,就算那里是梦幻岛(neverland),海神也会带领我们去那里。只需向着大海诵念一段极其简单的咒文。
我们很感兴趣。
所以在酒醒了之后,决定去一趟那耸立着天尽岩的海岸。我们吃完晚饭,让修一在地图上告诉我们在哪后,向着那个海岸出发了。
“呜哇哇,小京!有尼斯湖水怪啊水怪!!”
“不对,这里不是尼斯湖啊。……诶——,那货就是天尽岩吗。确实很像恐龙呢。”
那里如修一所说,是一个小小的海湾。天尽岩镇坐在离海较近的海湾的一端,像是瞄准着什么猎物,凝视着大海。
我们在小巧舒适的海滩上漫步着,眺望了下附近的景色。虽然也可能是因为早已日落西山的关系,不过总觉得是个静静笼罩于寂寥气氛下的地方。这样的话确实能理解,别说观光客,就连当地人也很少接近的原因。
总之,我们先为了完成当初的目的,在海滩上横着排成一列。我说了声“好了吗?”,然后交替看了看两人的脸,美香和小樱都笑着点了点头。
我鼓起胸膛大吸一口气,
一、二!
“夏之魔物——!!”
对,使尽全力喊出了咒文。
……。
…………。
………………。
……………………。
…………………………。
然后,
“搞毛啊。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什么?!欺诈!?不是应该会有什么胡子脸拿着鱼叉下半身是鱼尾的大叔出现,然后很有绅士风度地护送我们去梦幻岛的吗?!呐,小樱!?”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么强大的想象力。”
“啊,什么啊,太没意思了!白走一趟了吗?”
在我闹别扭的时候,美香说着“好啦,好啦~”,精神抖擞地举起手,开朗地说道。
“就这样回去也只是生闷气吧?那样的话啊,难得来到了海滩啊,在这来次‘青春冲刺’吧!”
诶诶!?我露骨地摆出一脸不愿意。小樱也稍微皱了皱眉头。
……没必要做说明了吧。
“青春冲刺”,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赛跑”。跑者在沙滩上画的起跑线上站成一排。这时跑者穿的衣服是平时的便服。泳装什么的是邪道。
好~开始!开跑信号发出的同时,跑者一起朝着大海起跑。
就只是这样不顾一切地,跑。
水边就是终点,第一个到达的人就是胜者,但是就算胜负已定也不可以就这样停下。
要往终点更远踏去。
向着大海,踏去。
不可以说什么“诶—,衣服湿了—。”这种事早就知道了啊!毫不在意湿掉的衣服只是向前进,跑到一定深度的地方后,就摔倒。
就算脚没被滑到,还是故意摔倒,朝着大海来一次壮大的,摔跤。
这样全部跑者从头顶到脚趾都湿了后,“青春冲刺”才算完结。因为穿着衣服朝大海奔跑总感觉挺青春的,所以就用这无聊的理由命名了。
“呐—呐—,一起来吧一起。”
是因为喝了酒吗,总感觉美香很起劲。
我斜着眼睛看着三人的位置关系以及穿着。三人都状态良好地排成一列。美香穿着可爱的连衣裙,小樱是修身长裤和上衣装束。相对来说,我比其他两人更灵活,服装是短裤和T恤。
……恩呼呼。
我挠着头,用敷衍似的语气说。
“啊——……说的也是呢。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回去感觉有点那个,而且周围感觉也没什么人呢。要不久违地宣泄一次?”
“嗯嗯!来吧来吧!!”
美香马上就上钩了。小樱虽然一脸不情愿,但是似乎在多数胜少数原则下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
……好极了。
我再继续说。
“嗯。普通这样玩感觉有点无聊啊,所以排最后的人要接受惩罚游戏哦。在这个沙滩上,在胜者的两个人面前,跳脱衣舞怎么样?”
“诶——,这女高中体育系式的惩罚游戏是怎么回事啊。小京喝了酒大叔化了。”
美香想喝倒彩,但是我已经听都不想听,突然就。
“那么,好,开始!”
像这样提起嗓子,带着有点偷跑的意思开跑了。
“呜哇!好卑鄙!”
感觉到背后两人慌慌张张地起跑后,我喊叫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定要让你们脱哦!就算不愿意也要让你们脱哦!不对,不如说快给我不愿意吧!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我的最佳状态。
虽然是为了醒酒才走过来的,但是因为运动了,反而醉昏了头也说不定。我回过头,确认两人还在后面。
好,赢了!
这么想的一瞬间——摔跤了。
还在沙滩上。
在我和沙子亲吻时,两边传来了“先走了”和“耍赖的报应哦—”两把声音。
我“哇!”的一声跳了起来。
慌张地跑了起来。
但是拉开的距离已经怎么也无法缩短,目送完两人相继跳到海里去后,我迟迟赶到,纵身跳了下去。
(……可恶,明明期待着脱衣表演。自己脱了怎么行啊。)
我沾满了可以让身子蜷缩一般冰冷的海水,就这样咕咚咕咚地,潜水向着大海游去。
虽说如此,我还穿着衣服。我拼命地设法游了十五米这么远,呼哇的一声把脸露出水面。早就站起来四处张望寻找着我的踪迹的美香和小樱,一脸茫然地望向我,似乎在说“为什么游这么远?”
我吐出舌头,对着她们喊叫。
“嘿嘿!谁要悲哀得去跳那什么脱衣舞啊!绝对不去跳!!”
“呜哇,你这卑鄙小人!不是小京说要惩罚游戏的吗!?就算不愿意也要让你脱哦!!”
“嗯呼呼,来抓我吧~”
我小时候上过游泳学校。多亏如此我很擅长游泳,拥有如此这般的优势,我一点都没考虑会被抓住什么的。
“啊!又来了!抓住后绝对要剥了你的衣服!!”
这么说着,美香气势汹汹地纵身跳进海里,但是总觉得只是在拍水,完全没向前进。在这期间,我从容地以背泳再游了五米的距离。
美香一副心里无比懊悔的表情,在那边站了起来,怒目瞪着这边。因为还可以看见个子娇小的美香,所以应该几乎没有向前进吧。
“哎呀哎呀—?这样就放弃了吗?真可惜——”
我嘻嘻嘻地笑着,美香脸色一转,露出近乎怜悯的从容的表情。
哦呀?我正疑惑着的时候,美香嗖的躲到一旁,让道给小樱。然后,
“——老师,拜托了。”
就像是在催促保镖一样,用具有时代色彩的动作行了下礼。
小樱沉默地走向前。因为容姿带着和风,所以看上去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不对,比起这个现在是什么状况?说回来,我还没认真看过小樱游泳的样子呢。我们俩以前上的是同一所高中,在游泳课时小樱游得很快来着?
当我在思考着这些事时,小樱摆出像是在跳台上一样前倾的姿势。
“全国总体一百米自由泳,第三名。”
说完感觉兆头有点不祥的开场白后,突然用锐利的视线盯着我,
“濑田樱——现在,出阵。”
画出一条抛物线,跳入大海中。
……要来。
那家伙要来。
要来要来要来要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无法想象的快速。
无法想象的快速。
说几次都毫不夸张。
无法想象的快速啊。
让人无法想象她是穿着吸附了海水的衣服游泳的。就算现在脱光光来逃跑也没有逃脱的自信。不对,再说,我就是因为不想要脱光光所以才逃跑来着?和小樱的距离不断地缩短着。
——我第一次体会到被鲨鱼追的人的心情。
我陷入恐慌惊叫道。
“等,等下!我脱我脱,请让我脱吧!所以先停一下吧!总觉得有点可怕啊,很可怕啊!!等,等……呀~~~~~~~~~~~~!!”
……算了也罢,总觉得挺开心的。人生真美好。
我觉得咒文确实起效了。
这里就是梦幻岛。
这么欢快的时光,从此会在这里永远延续下去。
当这么想着时。
啊。
的一声,到了回去的日子了。
“…………真的假的?”
我伫立在临近出航的船只的后部甲板上,呆呆地看着梦久岛嘟哝道。
带着笑脸黏在右边栏杆的美香懒洋洋地说:“已经要回去了吗?好无聊啊。”
在左边栏杆支着下巴的小樱醒悟般说着:“光阴似箭呢。”
我喊叫道。
“骗人的吧?!什么地方搞错了吧!?本来应该还会有什么的吧,例如和好男人邂逅之类的!!”
小樱来回挥了挥手回应。
“不可能的啦。再说,在大白天的海水浴场痛饮罐装啤酒的我们,本来就不可能有哪位男士会回头看我们一眼的不是吗?”
“因为这个吗?!是谁啊?说要一边看海一边喝啤酒的笨蛋!”
“京子。”
“呜哇!!”
是要同情受到打击的我吗,美香说起安慰话。
“啊但是,我们不是和一个不错的帅哥混熟了吗?”
和帅哥混熟了?说的是谁呢?旅店老板娘的儿子?
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用沉着的目光瞪着美香。
“……那个帅哥,是在说那只我们分了便当给它后一下子亲近起来的流浪犬吗?”
“与其说帅,不如说可爱吧?”
向着绽放笑容的美香我训斥道。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咬紧牙关,教育指导!掌嘴!!”
“啊呜!?”
故意打空耳光的我,和配合我装成被打倒似的飞走的美香。
都是笨蛋啊。
“算了吧,不也挺好的吗?挺开心的。而且和岛上的那个孩子也成了朋友。”
“孩子是指遥吗?那家伙只是是利用我们来见修一的吧。一看就知道了不是吗。”
“就是这点可爱不是吗?”
小樱呼呼地文雅地笑了起来,与之相对我则是哼哼地一脸坏笑。
“为了惩罚她利用女人间的友情,我告诉了遥有关天尽岩的那些假谣传和咒文呢~”
“诶,小京好过分!太差劲了!!”
和遥最意气相投的美香气冲冲的,但是我一脸事不关己吹着口哨。就在这时,小樱悄悄的说了句。
“……京子,在嫉妒。”
我噗的一声,向着小樱大声说道。
“在说什么呢?!才没那回事!!”
“啊,脸红了。京子,感觉像是坠入爱河似的。”
“别擅自断定!你这家伙,刚刚的发言无法原谅哦!咬紧牙关,教育指导!掌嘴!!”
“……那个,不配合不行吗?”
“教育指导!掌嘴!!”
“啊痛。”
就在这时,船终于起航了。我啊啊地发出可怜的声音。
“我的梦幻岛正在远离我啊……”
胡子脸拿着鱼叉下半身是鱼尾的大叔其实不会是被卷进了船的螺旋桨溺水了吧?我这么想着,把上半身探出栏杆,向下窥探。
……不过啊,那种生物果然不存在于世上啊。
◆ ◆ ◆
“我回来了——”
……就算这么说,也不会有“欢迎回来”这样温暖的话语来迎接独居的我。是因为太过沉浸于快乐的时光吗,总觉得公寓的房间愈发是个寂寥的空间。无论怎么自我烦恼这里本来就只是个租借的空间而已。就算重复多少次睡觉起床,在踏进这里的时候,比起“回来了”这种感觉,我陷入的是一种“飞回了”鸟巢的感觉。
我随便把行李扔到一边,把拿在手上有点厚的信封撕开。
“好了。有可以安慰寂寞小鸟的信吗?”
虽然我一个人住在离老家坐电车不用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的地方,但是就算放长假也几乎不回去老家那边。说穿了,回去太麻烦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我,所以从老家寄来给我的邮递都理所当然地处于放置状态。母亲担心这样有急事的话会很难办,于是不知何时开始定期把邮递汇总寄过来。这就是,现在在我手上的信封了。
虽然本来就没抱太大期待,但是里面果然被类似广告专送的邮件占领了。我闷闷不乐地撅起嘴来。
“送这些东西来也只是增加垃圾而已。啊,真无聊!”
没有其他什么了吗,嗖嗖地翻着信件,最后一枚明信片从里面轻轻地飘落下来。
“啊?”
我歪着小脑袋,捡起那张明信片,浏览了下内容。
“……哦噢!?”
胸口直跳。
就是这个!
那张明信片是小学同学会的通知。日期是这周的星期一。上面写着“一起去挖掘毕业典礼时班里大家埋的时间胶囊”这样感觉挺有趣的活动。
“小学吗。呜哇,好怀念啊。我也有过小学生这个时期的呢……”
伴随着乡愁似的感慨,有什么东西使我心潮澎湃。
——不过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了。相信着就算是天际也可以腾飞而去的,那段时光。
总觉得这一张明信片,可以带我回到那个时候。我把它当成梦幻岛的邀请券。
果然咒语起效了啊。
我拉开窗帘,走出阳台。看不见海,天尽岩什么的当然也没有。没办法只好向着天空,
“不是挺通达人情的吗,夏之魔物—!!”
这样,试着喊叫。
天空中积雨云浮现出来。
啊,那个看上去也挺像是胡子脸拿着鱼叉下半身是鱼尾的大叔啊。
这么想着,我笑了起来。
◆ ◆ ◆
明信片上写着四点半在小学正门前集合。看来是要先把时间胶囊给挖出来,和自己当初埋下的充满回忆的各种物品来次会面。在那之后转移到居酒屋,一边喝酒一边聊当时今日。似乎就是这种安排。
总之,到访约十年不见的自己小学母校的我,向着正门的铁制滑门走去。上小学时这扇门给人的印象总是巨大得让人生畏,但是现在我的身高已经高过它了。
这个加把劲的话就可以越过去了吧?虽然门并没关着,但是我还是把手放在门上寻找踏足的地方。就在这时,
“——干啥啊你?”
不知为何被一道目瞪口呆似的声音叫住,我转向那边。茶色头发的小哥站在那里。
我迅速检查外表等等的情况。……呜嗯,界外球?守备范围之外?总而言之就是,pass。(注:界外球、守备范围和PASS为棒球术语,这里界外球指代陌生人,守备范围之外意指无需防范。)
“……正要跨过大门。”
我敷衍道,茶发嘟哝了句“不,为啥?”后,死死地盯着我看。然后,
“啊啊,果然。是小岬吧?岬京子。把毕业相册给翻出来预习果然是值得的啊。”
说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脸得意。
“哈——?你谁啊?”
“奇怪?不记得了吗?瞧,是我啊是我。坂下一郎。”
就算听了名字也记不起这家伙。这货该不会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界外球吧,我这么想着,似乎察觉到我没回忆起来,一郎皱起眉头。不知为何露出一脸打从心里厌恶的表情,叹着气说道。
“你看,就是那个。以前花名叫‘部长’的。想起来了吗?”
那个花名意料之外地记得。我不禁“哦噢”地提起嗓门。
有了有了,叫这花名的家伙。
明明还是小学生却带着眼镜梳着七三分的头发,那样子总觉得很有部长的范儿,因此大家就叫他“部长”了。
我拍了下一郎的肩膀。
“什么嘛,部长吗。早这么说嘛。部长现在在干嘛?果然是在哪个公司里当部长?”
“——不是,我是学生。虽然我想你早就知道了,因为我和你是同年的啊。”
“呜哇,总感觉像是骗人的。算了,比起这个,其他同学还没来吗?大家都不遵守时间呢。”
听到我的话,一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遵守时间的是你啦。大家都已经向着停车场的方向移动了。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迟到的人而已。”
“停车场?为啥?”
“我说你啊。时间胶囊不是埋在停车场旁边的树根那里吗。快要被挖出来了哦。来吧,走了。世纪性的一瞬间哦。”
说着,一郎走了起来。
(时间胶囊吗……。总感觉心扑通扑通地在跳啊!)
我久违地蹦跳起来,追上一郎,向着停车场出发了。
如一郎所说,时间胶囊的挖掘工作已经开始了。拿着铁锹挖着洞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大个子。意外的是个年轻人,所以说不定是同班同学,可是外表与其说是界外球还不如说是消失的魔球(死球限定),所以说实在的——怎么都无所谓。
集结起来的有半个班级,约二十人。毕竟也有因为日程安排来不了的人,以小学同学会来说算是凑得比较齐的吧。
没有特别抢眼的好男人啊,虽然有点失望,但是我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着,我寻找着一个人。
小学时代的事都差不多到达忘却的彼方了。但是,也有记忆犹新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宫本茜。
小茜是我最要好的挚友。只要是她的事,名字不用说,就算是脸也可以清楚的回忆起来。我来这次同学会,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被这种像是初恋情人一般纯真无邪的感情触动,想和许久不见的她相聚聊天。
小茜在毕业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搬了家,没能考进同一所中学。虽然从那以后变得疏远了,但是我现在还是认为茜是我的挚友。就算样子再怎么改变,只要是小茜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我抱着如此确信的想法,把视线投向同性的同学上。但是,怎么也找不到灵光一闪的感觉。我的情绪一下子跌至谷底,赌上最后一丝希望向旁边的一郎问道。
“呐,部长,今天聚集起来的人就只有这些吗?听我说,我们班的宫本——”
“哦!挖出来了!”
拿着铁锹的大个子突然大声喊道。就像是围着饵食的蚂蚁一样,大家都想着洞穴的方向聚集。一郎说了声“抱歉,等下再说”后,也走向那边。
我呼呜地叹了口气,不过果然对时间胶囊也很感兴趣。我鼓着劲向前走去,看着人群之间挖出来的时间胶囊。
那是青色的聚乙烯水桶。打开用胶带一圈一圈缠着的盖子后,里面出现了两重黑色垃圾袋。在袋子上用剪刀慢慢剪开一个口后,一个写着名字的、像是罐头一样的圆柱形的盒子
从里面滚了出来。
哦哦,响起一片欢呼声。
稍微想起来了。确实那个盒子里应该收藏着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信,还有当时自己最珍惜的东西等等。
在前面的人念着名字把盒子递出去。把名字和人联系起来,沿着记忆这条线索追溯过去,可以发现,有的人仍留有当初的容貌,也有的人的容貌完全变了,像这样观察着,总觉得很有趣。一边这样观察着曾经的同班同学,一边想着“还没到我吗”,等待着名字被叫唤。就在这时,从人群中出来的一郎,向着这边扔来一个盒子。我慌张地接住。
“那是你的。字真丑啊。无法想象是女孩子写的。”
“要你啰嗦。”
我吐了吐舌头,满心期待地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写给自己的信和当时很喜欢的发带等等,现在看的话就是装着些破烂的小物件。
呜哇,原来这么珍惜的来着,好怀念。一边回忆着一边挑选着里面的小物件时,发现了仿佛一次都没使用过似的,软管式的橙色绘画颜料。
(——绘画颜料?)
橙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也是我的幸运色。但是,就算是喜欢的颜色,也不觉得有必要特地放进时间胶囊啊。
到底,为什么把这种东西当做珍贵的物品收藏起来的呢?我歪着头,总之颜料先放一边,把信封拿了起来。好了好了,都写着什么可爱的事呢,浏览了下内容。
那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写着充满“自己再次读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这样对未来的希望的作文。
当时的我似乎很希望结婚。上面写着,再次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和高富帅结婚了。
当时的我似乎很想养只狗。上面写着,再次读到这封信时超大只的狗狗已经成为家庭的一员了。
孩子气的,天真无邪的,如此让人欣然微笑,信里写着各种各样的梦想,我不禁窃笑起来。
在这种平和的气氛下继续读下去,在信的最后,写着这样一篇文章。
“我想,长大之后的我应该是和小茜一起在做有关绘本的工作。”
“啊”我不禁叫出声来。
人的记忆真的是模糊不定的东西啊。我一直以为和小茜之间的事差不多全都记着,看来要重新审视这个想法。
小茜很喜欢画插画,实际上也画得很好。
嗯,我记得这事。
小茜一有空总是在画插画,我记得休息时间时我也会帮忙,两个人一起完成插画。
现在想起来,在我人生中应该没有比那更让我热衷的事了吧,两个人连时间都忘却,埋头于插画绘制的作业之中。那时真的很快乐啊,那时的回忆渐渐在我脑中苏醒。
但是两人之间的羁绊并不只是因为这种平凡无奇的回忆才连接起来的。
——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了。相信着算是天际也可以腾飞而去的,那个时候。
我和小茜要好起来的契机,到底还是因为插画。某天,我因为忘了东西还是什么的,走进了放学后的教室。那是,本应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已经放学了似的,我发现了正在专心致志画着插画的小茜。
当时我一直以为小茜是个温和敦厚的孩子,并不是那种投缘的孩子。但是两人相遇不打个招呼的话感觉有点不好,于是我向她搭话。
“呐,在画什么?”
小茜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缩紧了脖子,是现在才注意到我吗,她眼睛睁得大大圆圆地看着我。
我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想问她醒了吗,小茜不知为何有点惊慌地开始张望。是以为我在和别人搭话吗,又或者是在想“什么时候大家都不见了?”呢。
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个急性子。小茜迟迟不给答复,我有点不耐烦了,于是走到她旁边偷偷看了下插画。
那时看到的确实好像是用铅笔画下的一只可爱的,经过艺术变形后的熊或者其他什么。小茜很擅长画可爱的插画,只要经她的双手,全世界的东西都会变化成温柔的存在。
“哇!好可爱。你插画画得很漂亮啊。”
我坦率地把感想说出来后,她害羞地低下头,摆弄着手指扭扭捏捏的。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反应,对她抱有了好感。
我在她座位旁边站着,凝视着插画,这么说道。
“呐,这要怎么上色?果然还是要弄成鲜艳明亮的感觉吗?”
听到我的提问,小茜有点悲伤地回答道。
“……我,不打算上色。”
“诶诶,为啥?!难得画得这么可爱,不涂点颜色的话很可怜的啊。”
当时天真无邪的我当真这么想。
那次邂逅,我想大概是一种命运吧。
在那之后听她解释,得知了她不为插画上色的理由。
小茜很擅长画插画。她一拿起铅笔,那只铅笔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动起来,在空白的纸张上灌注着生命。
但是,小茜在画插画方面,有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不擅长上色。
说起当时小学生用来上色的颜料,就算想要配合小茜所画的插画的气氛上色,充其量也只是在手工课时使用的水彩画颜料而已。
可是,小茜用水彩颜料上色时,颜色总是浓淡不一,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上好色。
“其实我也很想上色的,但是……”
小茜有点寂寞这么说道,我看着她,这么说。
“那这样的话——我来帮你上色吧?”
我并不擅长画插画,但是对上色这个行为本身却很喜欢。
用笔黏糊糊地涂。
偶尔用手指涂这涂那。
本来显得煞风景的白色纸张在自己的想法下渐渐带上了色彩,简直就像是在眼前看到花朵绽放的瞬间一样,总觉得十分愉快。
我是“想干就干”的类型的人。
我把因为唐突的请求而惊呆的小茜放在一边,走向摆放在教室后面的学生用保管箱,拿出一直放着没用的颜料和画笔。一个劲地准备完后,
“喂,借来借来。”
这么说道。几乎是抢过来一样,把熊的插画拿到面前。
亏她会把倾尽心血完成的插画交给我这样的人啊。虽说如此,现在一想,——那时小茜一定是害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吧。
我一边哼着歌一边上这颜色。小茜仿佛在完成之前一直祈祷着似的凝视着上色的进展。她探出身子兴奋地说道。
“哇!岬同学很擅长上色啊!好厉害!”
“诶—,是吗?”
“呜嗯!超棒的!!”
我配合着插画的气氛为它涂上鲜艳的色彩,小茜双瞳闪闪发亮似的深深地凝视着这个过程。
“——好了,完成。”
轻声这么说完后抬起头时,和小茜正好四目相对。小茜以不像她风格的,以不知为何具备着迫力的强力视线盯着我。
“——小岬。我有个请求。”
“诶?什、什么。”
我不由得向后退,小茜把身子再次径直地探了出来,说。
“我家里还有很多还没上色的插画。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帮我上色吗?”
“……这样吗?我是没什么关系?”
“真的!?太好了!!”
小茜说完后欢呼起来。感觉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很高兴。
从那以后我们两人利用休息时间和放学后的时间,一起完成插画的绘制。
那是十分快乐的一段时光。很充实。既有满足感,又有成就感。虽然无法用光辉璀璨来形容那段朴素的日子,但是那时,我真的相信就算是天际也可以腾飞而去。
曾几何时我们一边画着插画一边聊到这样的话题。
“——呐,小岬。”
“呜嗯?什么?”
“我啊,长大以后想要做画绘本的人哦。”
“啊,不错啊。小茜的话一定可以。”
“可以吗?”
“呜嗯。没问题,没问题。我保证。”
听到这句话,小茜高兴地笑了。然后,小茜不知为何扭扭捏捏地继续说道。
“……呐,小岬。”
“嗯?”
“我很喜欢小岬为我上的色。所以,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和我一起,画绘本不?”
那也不错啊,我那时这么想。
真的变成那样的话会很好玩吧,我那时这么想。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呜嗯,是呢。就这么定了吧?”
“真的?!那么这是约定哦,约定!!”
“呜嗯,约定。”
就这样,我们两人在那里拉钩定下了约定。
现在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了。相信着就算是天际也可以腾飞而去的那个时候所抱有的,纯粹的梦想。
那个梦想才是,把两人连结起来的,最坚定的羁绊——。
我把装在时间胶囊里的绘画颜料拿到手里。我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我是以怎样的心情把这个绘画颜料放进时间胶囊的。我嘴角自然地浮现微笑,试着把颜料高举到几乎已经西沉的夕阳之下。
“……说起来这几年来,连画笔都没有握过啊。”
像这样独自沉浸在感伤之中时,一郎兴奋地向我说。
“喂喂,看看这个!《斗神战队吉利沙农》里出现的机神波塞冬哦!?好怀念!!”
一郎手里拿着的是,总觉得有点杂乱的小小的人型机器人。总觉得和胡子脸拿着矛下半身是鱼类的大叔有点像,看来一郎把这个机器人放进了时间胶囊。
“……那是什么啊?找到这种东西有必要这么兴奋吗?真长不大啊,部长。”
一说完一郎就撅起嘴反驳道。
“别说傻话。我也早就从这种东西毕业了。不过啊,像这种东西现在也升值了吧?卖了的话可能可以赚点零花钱不是吗。”
说实话,我真服了他了。在别人沉浸于怀旧感伤之情的时候,这家伙为啥在思考这么庸俗的事情啊。 我用手指压着眉间深深叹了口气,这时一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啊,说起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在这里的是全部人了吗之类的。怎么了吗?是在找初恋对象吗?”
“怎么可能。部长记得宫本茜这个女孩吗?以前和她关系很好啊,所以想着许久不见叙叙旧什么的,一直在找她呢。”
听完我的话,一郎平淡地回答道。
“诶?你不知道吗?那家伙,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哦?”
“诶……”
世界像是顿时暗转一样,目眩一般的冲击袭击了我。
大概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受了相当大的打击吧。一郎脱口说了句“糟糕”,把嘴给遮住,像是为我担心似的措词说道。
“抱、抱歉。那个,她已经去世了。虽然我也只是听传闻才知道的,不太清楚,但是确实应该是在刚要上高中时,遇到了交通事故……喂,你没事吧?脸都青了哦?”
“……嗯,不要紧。没事。”
虽然勉强回了这几句话,但是不可能没事。明明昨天一滴酒都没沾,但是有股冲动促使着我想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不久后,像是企划了这次同学会的干事一样的男性站到大家面前,用明朗的声音说道。
“好了,关于时间胶囊的一些事,本来是打算把今天没能到场的同学的份邮寄过去的,但是如果有现在还在交往的,或者是久久不见想直接见个面叙旧的同学的话,我觉得可以借此机会转交给他们。”
听到这番话有几个人举了手。我也立刻举起了手,主动承担起转交小茜的时间胶囊的任务。
似乎是在我加油似的,一郎开朗地说道。
“呐呐,小岬会喝酒吧?现在要去的居酒屋有很多美酒哦。也有以我为首的各种好男人,今天就来个喝通宵吧?”
我勉强地露出半生不熟的笑容,慢慢地摇了摇头。
“抱歉,今天就算了。毕竟现在的我并没有尽情欢闹的心情啊。”
“……是吗。”
一郎像是在想着该说些什么似的沉默之后,“嘭嘭”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就是说,那个啊。我们也都这么个年纪了。周围也会有那样遭遇不幸的家伙出现啊。打起精神吧。呐?”
留下这句话后,一郎和往着居酒屋移动的团队汇合了。听见了开朗的笑声。当中似乎也有已经就职的人,得意洋洋地谈论着不 景气的时世。
长大的话就会归零。
我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我们也都这么个年纪了”啊。什么不景气啊。连自己已经归零了都没察觉到,真亏他们可以说出那种话。
我看着手上写着“宫本茜”的时间胶囊。
明知已经无法再相见了。
但是我却非常地想和她见面说话。
◆ ◆ ◆
打通了从担当干事的同学那问来的联络电话,接电话的是小茜的母亲。
令人惊讶的是,阿姨竟然还记得我。说起来,我也打扰过她们家几次来着。
我把要事相告,说是想要给小茜上柱香,阿姨爽快地回答道:“小茜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为了去小茜居住的小镇,换乘电车花了四个小时。那里稍微远离中心闹区,田园开阔,是座悠闲宁静的偏僻乡村。如此平稳的原风景,更让我油生感伤之情。
顺着住所,找到了“宫本”的门牌,我按下了门铃。不久后,阿姨打开门出现了。虽然细节记得不太清楚,但是阿姨给人一种比以前消瘦了的印象。
“许久不见。我是岬。”
我这样打了声招呼,阿姨迟疑了一瞬间之后,露出柔和的笑容。
“……啊啊,小京。长大了呢。特意来访真是感谢。来,里面请。”
“打扰了。”
被带到的是一间六叠大小的和室。和室的里边设置着佛坛,上面摆放着小茜的遗照。是初中时照的照片吗。因为比我印象中的小茜更成熟了,所以就算看着遗照,还是稍微欠缺了点真实感,她真的已经去世了吗。
在我上香期间,阿姨给我送来了茶和茶点。
“小京很喜欢甜食的吧?”
“啊,是。谢谢。我不客气了。”
记得真清楚呢。我确实十分喜爱甜食。虽然常常被说“酒徒都不爱甜食”之类的话,但是那种事没关系,我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都是甜党。
吃了口羊羹,小声说了句“啊,好吃”,阿姨窃笑起来。
诶?我做了什么有趣的事吗?不对,说起来这时候一般应该说“请不必张罗”来着。
当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吃着羊羹时,阿姨忽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露出稍带苦涩的微笑。
“……小茜她啊,也十分喜欢这羊羹呢?”
“诶,小茜吗?”
“嗯。这羊羹,是这附近的和果子店的特制品呢。小茜也真是的,在列举搬家遇到的好事时,就说能碰上这羊羹真好,还发生了这种事哦?”
我看着手里的羊羹。
说起来小茜也是大甜党来着。要分门别派的话,我算是洋果子派,而小茜是和果子派,就蒙布朗和羊羹哪个更好吃这个问题,还发生过激烈的讨论。
不知为何突然,本来应该是甜的羊羹,我尝起来感觉有点咸。压抑着几乎颤抖的声音,我小声地说道。
“……我明明和小茜关系这么好。但是我却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明明一直都在一起的。明明一直一起画着插画,还约定好什么时候一起出绘本的……”
我想,我是想忏悔吧。
什么挚友啊。
什么羁绊啊。
明明连她的死都不知情,到处游手好闲,还好意思这么说。
不断加速的,只有悲伤。颤抖已经无法抑制了。我嘶哑地发出声音。
“我没有资格说自己是小茜的挚友。在小茜最痛苦的时光,我明明没陪伴在她身旁,却还擅自顶着一张挚友的嘴脸。我……就连小茜的葬礼……也没能出席……”
视野变得模糊。眼泪似乎就要落下了,但是我咬着嘴唇拼命忍住。我甚至觉得强加于人的眼泪,对小茜来说也是失礼的。
阿姨刚想要说什么,但是我打断了她,从带来的手提包里拿出小茜的时间胶囊。把它交给阿姨后,阿姨像是对待小茜本人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盒子。
“……那孩子,究竟放了什么在里面呢?”
我也很好奇。擅自窥看感觉不太好,所以盖子还没开。
阿姨视如珍宝般地轻轻打开盖子。然后,“啊—!”,发出一声明朗的声音。我也稍稍探出身子,看了下盒子里面。一看,全新的铅笔、签字笔之类的东西,紧密地塞在里面。那些是小茜在画插画时用到的一套工具。
没有比这更符合她风格的时间胶囊了吧。我和阿姨一起,擦拭着眼角笑了。
“……啊,这是什么呢?”
一会儿,阿姨注意到了放在里面的信封。
“啊啊,那是寄给未来的自己的信。”
我简洁地说明后,阿姨说了句“会写着什么事呢?”,眼睛像孩子一样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打开了信封。虽然我很想去到阿姨身边看看信封里的内容,但是总不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事啊。而且是已故之人的遗物,先让骨肉血亲过目才合乎情理吧。在得到许可后再看吧,心里痒痒的,但也只好等待了。
阿姨打开取出的信纸,浏览了下信的内容。之后立刻,阿姨哽咽似的,用手遮住嘴边。是突然间涌上心头的思念的缘故吗?我忧虑地看着阿姨。
然后阿姨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
“……抱歉。”
轻声说道,像是为了平缓心情似的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阿姨恢复平静后,把信盖在膝上,端正着坐姿,不知为何凝视着我。我也慌张地正襟危坐起来,回望阿姨。
“小京。”
“是、是。”
“小茜在中学毕业后,升学到美大附属的专门学校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是这样的吗?”
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小茜真的很喜欢画插画,所以就算做出这样的升学决定也不奇怪。
“是啊。住进了那边的宿舍,开始了正式的绘画学习。但是,在那的新生活开始还不满半年的时候,小茜就因为交通事故……在等红绿灯时,一辆因疲劳驾驶而失控的车子撞了过来。几乎是当场死亡的,所以应该没感到痛苦吧,医生是这么说的。”
只有在讲诉事故的时候,阿姨的眼眸感觉稍微下垂了。但是马上仰起脸,稍稍扬起嘴角继续道。
“平时联系用的是宿舍共用的公众电话,虽然因此无法长时间通话,但是啊,小茜每天都会打电话到家里报告近况。虽然几乎都是些拉拉杂杂的闲聊,但是一变成关于画的话题时,就一定会出现小京你的名字哦?”
“我的名字?”
阿姨向着不知所措的我点了点头。
“小茜她啊,一直都说自己在素描方面还算有画得好的自信,但是上色方面怎么都没办法像小岬那么出色。那孩子真是的,还自豪地说‘小岬的上色比这学校里任何一个学生都要好,颜色的使用带着温暖和活力’哦?”
“……小茜她,说过这种事?”
我一脸困惑地把目光投向小茜的遗照。柔和地微笑着的那张脸,现在看上去总觉得像是在以笑遮羞似的。
“——小京。”
被一声温柔的声音叫住,我重新面向阿姨。然后,阿姨把小茜的时间胶囊和信,轻快地递到我跟前。正在想怎么回事时,阿姨以充满慈爱的目光凝视着我,说道。
“小京。难得你为我送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在这里的这些物品,你就当作是分赠遗物,收下来好吗?我想这样,小茜也会高兴吧。”
“诶?但是,我……” ……没有接受这些物品的资格。
刚要说出口时,阿姨默默地摇了摇头,把盖着的信给了我。我犹豫了下,慢慢地把信翻过来,开始阅览内容。
小茜很喜欢画插画。
真的很喜欢。
就好像象徵着小茜的为人似的,我手中的信不只是写满文字的文章。
——信上,画着一副插画。
只用铅笔画下的,总觉得是漫画原稿一样的画。
在没有他人的教室里,两个少女隔着课桌,牧牧不倦地画着插画。挥洒着汗水,那是心无旁骛的热情。插画下面用可爱的圆形字体写着“永远在一起❤”。
这少女是谁,已无需确认。
——那是,无法忘却的。
怀念的,我们的梦想的原型……。
眼角热了起来。有什么要一涌而上。阿姨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回响。
“小京。自己没有作为挚友的资格什么的,请别说这么悲伤的话。听到这样的话,小茜也会感到寂寞啊。……小京。从今以后,也请一直做小茜的挚友吧?”
我眼泪盈眶了。
已经没有忍耐的必要了。
小茜死了。已经去了我双手无法到达的地方了。
作为小茜挚友的我——现在已经只能为了她的死而哀悼,只能为她哭泣了……。
◆ ◆ ◆
小茜启程去了梦幻岛(neverland),我是这么认为的。
就如同那幅插画,已经不会长大,无论何时都能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生活下去,小茜就是启程去了这样像梦境一般的地方。
……说实话,我觉得这样太狡猾了。
我也想去梦幻岛(neverland)。在那里和小茜在一起,再次开心地画插画。
这次或许遵守以前的约定,试着画本绘本也不错。虽然想故事好像挺难的样子,但是没问题。身处梦幻岛(neverland)的我们一定能和以前一样,就算是天际也能腾飞而去。因为我们和变成零分的大人们不同,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但是,我不知道前往梦幻岛(neverland)的方法。
想和小茜见面。
这种想法比起以前更加强烈,坚定起来。
想见面。
相见后想和她说话。
想两人再次一起画插画。
如果小茜在我旁边的话,就算是逐步接近零分的我,也一定一定能够得到救赎。
拜托了。
谁带领我去吧。
前往小茜的身边。
前往梦幻岛(neverland)。
那里一定是我原来的容身之所啊……。
思考着这些事的我——似乎被什么引导着似的,跳上了开往梦久岛的定期船。
◆ ◆ ◆
从定期船上下来,登上梦久岛,踏出第一步时。
“诶!?岬小姐!?”
被惊讶的声音叫了名字,我马上抬起头。眼前的是,负责我们住宿的民宿“休息屋”的儿子,水本修一。
因为在住宿时已经熟络起来,所以我爽快地打了声招呼。
“哟。过得好吗,修一?”
修一走到我身边,瞪着眼睛,惊讶地说道。
“什么过得好吗?……上次离开后一个星期都还不够哦?岬小姐,为什么又到访这里?”
“嗯——,有点杂事。比起这个,为什么修一会在这种地方?是计谋着在这里埋伏,等着从本土来的女孩子然后搭讪吗?”
“……才不会做这种事。是在帮乘这趟船回去的客人拿行李而已。”
“什么嘛,无聊。还想着如果是修一的话,给你搭讪下也可以呢。”
我说着玩笑一般的话,想转移再次到访这里的理由的话题。但是修一并没有上当。他好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用认真的眼神追问道。
“看不到工藤小姐和濑田小姐,是独自一人来的吧?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
我面对着他,就像是被清楚地说道“我很担心你”一样,就是这么真挚的眼神。面对这种率直的心意,我显得十分软弱。总觉得修一和“大姐头”有点像啊,我这么想着。
我意识到隐瞒下去是不可能的了,看了下手里的手提包。里面装着小茜和我的时间胶囊。我轻声细语般说道。
“……想来这里,再尝试一次。”
“尝试?试什么?”
重新面向一脸莫名其妙的修一,我默默地扬起嘴角。
“就是修一告诉我的咒文啊。想再尝试一次而已,能否前往我的容身之所。”
修一倒吸了口气。总算要开口说话了,但是似乎找不到该说的话,结果没有说出任何构成意思的话。
乘过来的是傍晚的航班。
天色也几乎暗了下来。
我轻快地走起来,与修一擦身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样向着天尽岩走去了,但是,
“岬小姐!!”
我被悲痛的声音给叫住,我回过头。
修一以一副快要哭出来似的表情,说道。
“……客人已经回去了,所以空着一个房间。我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租也不要,我会和父母好好商量的了。所以——”
然后修一,用真的会让我迷上似的,最温柔的笑容诉说道。
“所以——全部结束后,请来我家吧。我虽然不能喝酒,但还是会准备啤酒等着的。我会一直等待着岬小姐的光临……”
我在那时,确信了一件事。修一也一定,曾经向着那面海洋诵念过咒文吧。然后失去了什么,获得了什么。
我微微一笑回应。
——没能,立下约定。
到达耸立着天尽岩的海岸后,我抱着双膝蹲坐在沙滩上。从手提包里拿出小茜的时间胶囊,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信封后打开信纸。夕阳最后的阳光把画在上面的插画染上了茜色。我想起了那段放学后,在染上夕阳红的教室里画插画的时光,自然而然地微笑了。
我向着小茜的自画像问道。
“……小茜。在那边过得开心吗?”
不会长大的梦幻岛。
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小孩子们的永乐园。
我“扑哧”地一声,笑了。
“一定很开心吧。……太狡猾了。我们不是无论何时都在一起的吗。但是,却丢下我一个离开什么的,小茜太狡猾了。”
无论何时都在一起。无论是上学放学,还是休息日。明明一直、一直都在一起,描绘着同一个梦想。
“呐,小茜。我去不去得了那边呢?”
把下颚顶在膝盖上,我提出了这问题。
“呐,小茜。小茜带我去啊,去梦幻岛啊。”
戳着小茜的自画像,我试着提出请求。
我一下子抬起头,眺望大海。在视界一隅的天尽岩和,已经快要黯淡下来的静谧的大海。
感觉就像快要被吸进去似的。
现在的话感觉连变成魔法师都没问题,所以我想咒文一定也会起效。还不是零分的我,肯定也可以去梦幻岛。
我静静地吸了口气,呼气一般轻语咒文。
拜托了,带我去吧。
带我去吧——
“夏之魔物”
◆ ◆ ◆
……是梦,吗?
当我回过神时,就像是个笨蛋似的呆站在教室入口。
“——?!”
我失声了,慌张地张望着附近。
夕阳光从窗户倾泻而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的课桌。闻到令人怀念的粉笔味。
这里是,我以前上过的小学。是我上课的,那间教室。
我的身体和记忆,都是现在大学生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感到迷失的混乱。
——回来了。
我如此,想到。
咯吱咯吱地,无意中听到好像在书写什么的声音。我望向声音的方向,直到刚才为止本应空无一人的教室的一隅,出现了一名少女的身影。少女向着课桌,热心地一直在画着什么。
“……小茜?”
我像这样向她搭话,少女一下抬起头。
小茜,就在那里。
“啊,小岬。怎么了吗。忘了东西?”
被这么笑着回应的瞬间,我突然想哭出来。
没错。
我是忘了东西。把珍贵的东西给,真的把很珍贵的东西给忘却了啊。
把它找回来的方法我想应该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来。相信着就算是天际也能腾飞而去的,那段时光。如果那时我继续拍打着双翅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应该早就可以展翅高飞了吧。但是,我却连拍打翅膀都放弃了。
因为我把珍贵的东西——真的很珍贵的“梦”,遗忘在教室了……。
我以摇摇晃晃的步伐迈向小茜身边。我来到一脸茫然看着我的小茜身边后,紧紧地把她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啊,小茜。”
想着无法与小茜一起实现的梦想,我哭了出来。
一边的翅膀是,挚友。
一边的翅膀是,梦。
我两边都丧失掉了。
不知不觉间,我——变成了零分。
我紧紧地搂着小茜哭泣,然后小茜用她那小巧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安慰我。
我终于恢复了镇静,虽然还抽着鼻子,但还是从小茜身上离开。
“小岬以前就是个爱哭鬼呢?”
被满面笑容的小茜取笑,总觉得有点害羞,我转移话题问道。
“小茜,还在画什么吗?”
“嗯!”
小茜精神抖擞地回答后,看向课桌上放着的纸。我也被这个动作牵引,看向那边。
那里放着的是,收藏在时间胶囊里的那张插画。
“草稿已经完成了。之后就是上色而已了。呐,小岬。能帮我上色吗?”
“当然。”
我立刻回答道,但是马上烦恼起来。
能和小茜一起画画是很高兴,但是我没有道具。我苦恼至极,不久突然想到了。我在教室里东张西望,找到了我以前的座位,然后在课桌中发现了手提包。
我在手提包中寻找着,把自己的时间胶囊拿了出来。从里面把那个全新的橙色颜料拿出来后,折返到小茜身边。
“给。准备好水了哦?”
听到小茜的话,我看向课桌上面,小茜的时间胶囊的盖子里,满满地盛了水。
好,这样的话肯定做得到。
如此想着,我面对着小茜坐在椅子上,把小茜画的插画反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颜料,只有那个颜色吗?也没有画笔吗?没问题吧?”
小茜很担心地问道。我毫无畏惧地,甚至露出笑容,哼哼,回答道。
“——你以为我是谁啊?”
把手指润湿后,直接用那根手指沾上颜料。然后把手停在插画上方,为了让颜色渗透开,把带有颜色的水一点点地滴落着。这需要一边微妙地调整颜色强弱,真的是十分劳神的工作。但是,真的很开心。曾经的那个梦境般的日子的感觉,无意中被唤醒了。
只存在两人的世界。
只存在两人的梦想。
无以复加地专注,无以复加的无垢。
凝视着同一张画。
品尝着同一份感动。
当真相信着像这样的日常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那时候的我们,真的,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是梦幻岛的居民。
“什么时候怀念过往的日子终会到来”之类的事,连想到没想过……
“……完成了。”
我轻声说道,身体从画旁边稍微离开,注视着画的成像。因为只有一种颜色,所以无法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是那幅画中——。
……在渗透着夕阳光的教室里,两名少女正牧牧不倦地画着画。
“哇啊!好厉害!!”
小茜发出兴奋的声音,凝视着染上橙色的画。小茜不断地说着“好厉害好厉害”欢闹着。我向着这样她,下定决心说道。
“呐,小茜。”
“嗯?什么?”
“从今以后要不要也在这里像这样,一直一起画插画?”
——说道。
说出口了。
我害怕听到小茜的回答,鼓足干劲地继续说道。
“你看,不是约定好了吗?这次把故事也加上,试着做绘本吧。所以,所以——”
……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我以请求倚靠似的目光,看着小茜。小茜默默地看回我,不一会儿,露出温柔的笑容,向我说“我很高兴。”
啊哈,我嘴角扬起安心的笑容。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
“……但是,这样不行啊。两人合作画插画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小茜露出笑容满面的,略显悲伤的表情,静静地宣布。
为什么,我没能问出口。
果然,我如此想到。
是因为我变成零分了。已经没有呆在梦幻岛的资格了。
当我被类似绝望的情感击溃的时候,小茜说出了我想到没想到的话。
“因为小岬,有一堆想要做的事吧?我虽然停留在了这里,但是小岬不一样啊。所以,和我的回忆就到此为止了。两人一起画插画也到此为止了。”
我激烈地摇着头。
想做的事什么的,已经一点不剩了。我丧失了挚友。我丧失了梦想。丧失了翅膀的我,已经无法在天空中飞翔了。变成零分的我,已经只剩下挣扎了。
但是小茜莞尔一笑,用温柔的声音,像是教诲别人似的说道。
“没那回事。因为小岬是要变成大人的啊。小岬真好啊。变成大人了的话,就无所不能了呢。呐,小岬。——变成大人后,想做什么?”
面对如此纯粹的问题,我的脑袋似乎受到什么东西的冲击,动摇了。
长大成人的话就会变成零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小时候的我,深知自己的不成熟。因此,一直这么认为。
长大成人后,就去做这事吧。
长大成人后,就去做那事吧。
——长大成人后,就和小茜。
一起画着绘本,一起工作。
小时候,我是零分,变成大人后就是一百分。所以既对大人很憧憬,也想着快点长大。尽管那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大人断言为零分,纠缠着幼小的自己不放。
我说不定还有翅膀。我只是畏惧着天空的高度,若非如此,或许我也能够起飞翱翔了吧。
或许,我——也可以成为一百分满分也说不定。
眼界一下开阔起来的感觉。突然对撒娇的自己感到害臊。我一直处于受打击的状态,纹丝不动,小茜看着这样的我不知为何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用开朗的声音提问道。
“小岬,变成大人后想做什么?”
忘却梦想,或许不是那么羞耻的事。就算追逐也够不着,遭遇挫折,这些事偶尔也会有。
但是,彻底忘记了直面梦想的我——一定,已经沦为无与比拟的不争气的家伙了。
我的嘴角浮现微笑,回答小茜的提问。对于回想起直面梦想的我来说,还有着两手无法全部怀抱一般多的梦想。
和我曾经向自己送出的信一样。
那光芒也不会有褪色的一天。
“结婚什么的,也不错呢。和高富帅结婚,然后在社交界亮相!……开玩笑的。”
小茜保持着微笑,再次提问道。
“小岬。变成大人后向做什么。”
“养一只大狗!虽然有在梦久岛混熟的野狗啦,但是我要比那更大的、松松软软的狗!!可以像抱枕一样一起睡的话,你不觉得那就最棒了吗?”
——变成大人后想做什么?
我继续阐述着梦想。
小茜笑着听着我说。
她稍微,有点羡慕。她十分的,高兴。
把想到的梦想一口气说完,就在说过头喉咙有点干的时候。小茜望向窗户的外面,忽然浮现出寂寞的表情。
“恩?怎么了吗小茜?”
我这么问后,小茜尽力露出笑容给我看,说。
“……似乎,到时间了。”
“什么时间?”我没问出口。因为不经意间,我已经明白了。
“……是吗。”
我轻声说道,静静地从座位站起来。还想和小茜聊更多事。还想两人一起画插画。这些想法,现在也确实存在于我的心中。
因为小茜是我的挚友嘛。
会想陪伴在她左右是完全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我总觉得,只有止步于此这件事,一定是错的……。
我慢慢走向教室的入口,然后在那里转身面向小茜。虽然想说点什么贴切的话来道别,但是只有心口被紧紧揪住的感觉支配着全身,脑海什么也没浮现出来。
在我开始感到焦虑的时候,至今为止一直以温柔笑容守护着我的小茜眼里,一滴眼泪滑落下来。
“——!”
小茜忽地咬住嘴唇,在那里低下了头。
我不禁想靠近时,小茜激动地喊道“不行!!”。我停住脚步。
一瞬的沉默。
然后——
小茜,像是被弹开似的从座位站起来。以沾满泪水的脸看着我。小茜为了吐露过于激动的心意,以连灵魂也要被震撼住的声音,喊叫道。
“小岬!!我——我其实真的很想和小岬一起画绘本啊!!真的真的很想画啊!!那是、那是我的——”
……唯一的,梦想哦?
只有已经无法实现的梦想,残留在这里。眼泪突然零落而下。由于突如其来的感情冲击,总觉得脑袋哐哐作响。嘴唇颤抖着,无法很好地发出声音。但是,只有这份心意必须传达。我用两只手一边把滴滴答答滑落的眼泪擦去,竭尽全力地吐露出心声。
“我也很想……和小茜,一起。画绘本。真的,很想一起画啊……”
只有这句话,勉强告诉她了。因为眼泪没能看清小茜的脸。我粗鲁地擦去眼泪。最后看到小茜的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
她,温柔地说道。
“……好高兴。谢谢,小岬”
◆ ◆ ◆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大字型地倒在了沙滩上。满天的星星在闪烁着,我遥望了下这片星空。
一会儿后,我慢慢地撑起上半身,环视了下身边。发现小茜的时间胶囊和那张插画就掉在我的旁边。我拾起插画,拿到月光之下,凝视着。
在被夕阳的橙色渗透的教室里,两个少女正全神贯注地画着画。
然后,其中一个少女,我的背上——添上了小小的翅膀。
鼻子深处变得酸酸的,同时总觉得打起精神了。虽然有已经无法实现的梦想,但也不可以就在这里止步不前。
因为,我仍在这样,像这样,活着啊……。
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发现掉落的手提包后,我向那边走去,把时间胶囊和插画慎重地装了进去。
我把手提包留在那里,向着海岸相反的方向走去。在前进了一段距离后,
“——好!!”
我以精神十足的声音喊道,然后迅速转过身,重新面向大海。
然后,进行独自一人的青春冲刺。
我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风十分舒服。
沙子到处飞舞。
听到海浪的声音。
我活着。
水很凉爽。
再向前进。
膝盖湿润了。
我,喊出无法构成意义的声音,跳入大海。
水花壮观地四溅,我的身体被海水包围了。
以伏卧着的样子,就这样我感觉到了身体浮向海面。
就算如此我还是没站起来。
呼吸开始变得难受。
就算如此还是不站起来。
更难受了。
就算如此还是忍耐着。
呜哇,不行了。这么想时,我“噗哇!”地一声从海面把头抬起来,拼命的呼吸着。映入眼里的是,像是尼斯湖水怪一样的天尽岩和,黑漆漆的大海和,明亮的月亮。
对不起,小茜。
我还不能去那边。
因此——
我以要把大海切开似的声音,喊叫道。
“小茜就有劳你了!!夏之魔物!!”
◆ ◆ ◆
在那之后,我真的去叨扰了修一的家。而且不是开玩笑,免了住宿费。
这样好吗?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以前我们住过的“风铃之间”里滚来滚去,就在这时,修一来到房里。他用两手抱着一打的罐装啤酒和瓶装的橙汁。
“说好的啤酒。我不能喝,所以用橙汁陪你吧?”
免费给我住下来而且还送上啤酒什么的,果然这里是梦幻岛吗?
我还真的这么认为。
那天,和修一说了各种各样的话。一整晚陪着醉酒的我。修一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是个好男人啊。因为酒精冲昏了头脑,所以记不太清楚,但是我似乎这么问过修一。
“——我说,修一。长大后,想做什么?”
“诶?长大之后……吗?”
修一似乎已经有着朦胧的梦想,但只是啜饮了下橙汁,怎么都不说出口。
被逼急的我以“不说的话就吐到修一的衣服里哦”威胁到,然后修一终于坦白道。
“……对舞台剧演员,有点憧憬。”
“舞台剧演员?!”
“嗯。我加入了演剧部,对演戏有点兴趣。”
修一就像是在说“想笑的话就笑吧,所以我才不想说的”似的,像是稍微在闹别扭一样别过脸去。
但是,我一点笑的打算也没有。而且,觉得真的酷爆了。
“我说、我说,修一。”
“……干嘛?”
修一像是在赌气似的大口喝着橙汁,我对他说。
“现在的我真的快要迷上修一了,你看我,怎么样?”
修一把橙汁壮观地喷了出来。
我开朗地笑了起来。
我离开岛以后,也对现在的挚友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说,美香。长大了想做什么?”
美香似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想小孩生气一样说道。
“诶—,为什么要问这问题啊?!不是说了想去梦幻岛吗!我不想长大!!”
听到这回答,我耸了耸肩,摇了摇头,然后,
“——别撒娇!咬紧牙关!接受教育指导吧,嗉乓!”
“啊呜!!为啥!?不是小京说的吗!?”
“我说,小樱,长大了想做什么?”
对这个问题,小樱稍微歪了下头,做出思考的样子后,说。
“……是呢。应该是和优秀的男性结婚吧。”
“哦,这不错呢。那,有候补吗?”
我一脸坏笑地问道。然后小樱稍微游离了下视线,含糊其辞地说道。
“……那个,其实前段时间,我被某人告白了。”
晴天霹雳般的事。我一下探出身子,气势十足地问道。
“诶,真的假的?!对方是社会人?!多大?!样子怎么样?!年收入多少?!”
是对我低俗的问题愕然了吗,小樱只是回了一句“是一位好人。”
我呒地撅起嘴,继续问道。
“那,小樱对对方怎么想的?”
“…………不。”
“诶?不喜欢吗?!那就甩了吧甩了!然后介绍给我!!”
对着紧紧咬着不放的我,小樱低下微微泛红的脸,这么回道。
“不,欣然接受了。”
——诶。只是单纯的秀恩爱吗。
我认为当今这个时代是个时刻不能疏忽的时代。没能发现自己的口袋穿了个洞,在失去各种各样的东西的同时,一切都成为转眼云烟。
但是,正是因为活在这种时代——
为了不再变成不争气的家伙。
为了不再忘记梦想。
我无论何时,都会这样一直质问。
——呐。
长大后,想做什么。
在暑假快要结束之前,我再一次坐船去梦久岛。作为免费住宿的回礼,我带着点心盒拜访了“小憩屋”。这次当然是作为客人付了钱的住宿。
去了趟耸立着天尽岩的海岸。果然在这里,心情莫名的会变得沉静。如果碰到不顺心的事的话,再来这里看海吧,我这么想。
天色晚了,我订了明天一早的船。我想着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往回踏出脚步。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只狗。
仔细一看,那只狗是小樱把剩下的便当喂给它后熟络起来的,住在梦久岛的野狗。
“哦,这不是小野狗吗。喂,小野狗。过得还好吧?”
我挥着手,向着小野狗的方向走去。虽然小野狗看来是只杂种狗,但是还流淌着日本狗的血脉。短而整齐的淡茶色体毛里竖起了一对耳朵。长相柔和,与其说是凛然不如说给人一种讨人喜爱的感觉。有时会露出像是在困扰一样的表情,真的很可爱。
我一边说着“乖、乖”一边抚摸着摇着尾巴的小野狗。
“小野狗,是不是变瘦了点?有好好吃饭吗?如果有带有什么食物的话倒是可以喂给你吃,但是今天什么也没带啊。”
我一这么说,小野狗好像听得懂人话一样,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受小野狗的影响,我也露出无奈的表情。
总觉得挺可怜的啊,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脑海中浮起一个想法。我用兴奋的声音说道。
“对了!小野狗,虽然没办法喂你,作为代替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对着稍稍歪着头的小野狗,我把话说了下去。
“小野狗,好好听好哦?在耸立着天尽岩的海岸啊,诵念某个咒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