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苏遭受大量〈虫〉侵袭,甚至在被认为是亚巴顿大冲击重演的那场事件结束后,过了四天,柯尔亚诺在即将由法国出航的小型飞船客舱中,气愤难平地一个人猛灌著酒。他拿著装有高级红酒的瓶子,像个小混混一样直接对著瓶口猛喝。
「……该死!」
肩膀的伤口好痛,还有被野蛮人殴打的脸颊也是。柯尔亚诺忍不住爆发情绪,把空瓶扔到墙上,碎了一地。一旁的豪华用具染上了些许红渍。听说这艘飞船本来是法国皇室的专用船,但这时候谁管这个啊。
与阿道夫.梯也尔的会谈,结果在那之后决定延期了。
原因是伊苏受到意料之外的打击,因此造成的骚动太过严重了。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烈日幻雾〉干的,但是那个组织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出手──由于这是项完全没有任何声明的恐怖行动,目前成了巴黎乃至于全欧洲舆论的焦点。
如果柯尔亚诺为了猎捕〈裸虫〉而举行秘密会谈的计画曝光,批判的声浪就会蔓延到梵蒂冈身上,因此察觉到危机的教廷,便下令让他返国。于是,一无所获的柯尔亚诺,现在正要离开法国。弄到最后,他唯一带回的土产就是身上的伤,可说是祸不单行。
「可恶啊……〈烈日幻雾〉,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群骯脏的害虫!」
柯尔亚诺喝到满脸通红,用拳头敲著桌子激动大叫。不过就是一群受世人排挤的无用废物,能够为了自己的加官晋爵有所贡献,等于是给了你们生存的意义啊,竟然还敢恩将仇报,实在是天理难容的反叛行为。
幸好会谈只是「延期」,计画并没有就此作罢。等到再次踏上法国的土地时,一定要让法国人帮忙将那群废物从世上根除。对了,到时候也要好好教训那个东方人小鬼。好好地让他知道他到底是和谁作对──
「……?」
这时候,柯尔亚诺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在身旁。看来自己是喝得太醉了,脑袋不够灵光的样子。抬头一看,是个露出轻浮笑容的小伙子。
「哎呀哎呀,没想到枢机主教阁下竟然也会如此不像样啊。」
酗酒可不是件好事喔!搞不清楚自身立场,讲话没大没小的人,就是在来法国时搭的飞船上,同样担任照管员的,那个多话到不正常的机组员。印象中他的名字是──对了,好像叫塞尔吉?这名男子堪称是轻浮不庄重的化身,柯尔亚诺实在不喜欢他。
「……有事吗?我先前应该说过,要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啦好啦,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瞪我嘛──啊,站著讲话也怪怪的,我就坐在你的对面喽?一直站著实在好累啊。」
柯尔亚诺哑口无言了。因为这个讲话毫不客气的男人,真的就在自己对面的座位坐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啥?什么意思?」
「上次我也耐著性子听完你那些无聊的闲谈。但是,你不过只是个小小的飞船机组员而已,我可不记得曾经允许你在我面前坐下!」
「哈哈,话是没错啦。我也不记得有获得你的允许呢。」
这番话已经超越无礼,达到令人想笑的境界。柯尔亚诺这次真的打算好好教训对方一顿了──但这时他才发现不对劲。不管怎么张嘴,都发不出声音。
「……,……?」
「啊,抱歉喔,因为若你太过吵闹也很令人讨厌。老实说,你的声音真的很烦人啊。」
男子用指尖敲著桌面。仔细一看,桌面上不知何时用红酒画了个小型魔法阵,那个魔法阵已经发出淡淡的光芒,表示正在发动魔法。
面对瞪圆了双眼的柯尔亚诺,男子翘起二郎腿,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伸手打了个响指。
「好啦,那就马上来公布答案吧,柯尔亚诺枢机主教。说得简单一点呢,我其实是一个『保险』。」
柯尔亚诺开始陷入恐慌。但是这名男子就当作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本来呢,我是跟约瑟夫他们一起参与了勒克莱尔号的任务。为了杀掉一只背叛组织的笨蛋,我从陆路抢先一步到达中继港,等那艘从中国出航的船进港后,再以乘客的身分上船。然后呢,等到快抵达法国时,再接应约瑟夫他们到船上──没错,一开始我的工作只有这些。」
「……,……!」
「但是呢,从那一刻开始计画就乱了。虽然算是解决了目标,但是这时却冒出一只偶然间也上了船的勇敢黄色小猴子,让那个本来就快抢到手的重要宝物,就这样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去了。约瑟夫的指挥能力也被追究了。呃,我跟他是老交情了,才会替他辩护,不过他无庸置疑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喔!大概是因为他稍~微有点顽固的关系吧,他总是在该放弃的时候『不肯放弃』,欠缺适可而止的能力呢。不知不觉他就……精神上有点那个啦,嗯。」
男子一脸惋惜地摇著头,动作实在太做作了。
「组织长期下来一直有人手不足的问题,总是收到一些无能的部下,想必让他很困扰吧。而组织那边呢,也在担心下一个任务──也就是要暗杀你的任务,只交给约瑟夫他们几个,究竟适不适合。虽然约瑟夫很可靠,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所以迫于无奈,只好指定当时还在菲尼斯泰尔省的我,担任最后一道保险。哎呀~因为我的身手不怎么好,主要都是从事间谍工作,实在很少有机会直接动手杀人喔!」
柯尔亚诺还是不断持续著无声的喊叫,而此时不只是声带,就连全身的活动能力都被封住了,连从椅子上起身都办不到,可是他知道,现在不逃就来不及了。因为听了刚才的那些话,自称塞尔吉的这名男子打算──
「好啦,接下来呢,有个对你来说值得一听的情报喔。其实啊,柯尔亚诺枢机主教,对于你的要求呢,梯也尔首相打从一开始,就连半分接受的意思也没有喔。」
「……!」
「难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明明目的是要破坏会谈,为~什么约瑟夫只针对你想痛下杀手呢?还有,首相在那种状况下还那么冷静,也太厉害了吧。」
的确有怀疑过。也一直很在意。对于前者,大概是因为自己在梵蒂冈当中,也是最右翼的派别,所以〈烈日幻雾〉才会针对自己下手吧。而关于后者,只是觉得那单纯就是梯也尔的个性使然。但是……难道是,怎么会这样?
「哼哼,你终于明白了?嗯,就跟你想得一样。明知道会谈场所会遭到袭击,梯也尔还是刻意选择出席,也是属于自导自演的一环喔。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就能拿『我也是被袭击的人』当作藉口喽──不过嘛,据说约瑟夫只是被组织严令不准对首相下手,但是却对事情真相一无所知的样子呢。」
「~~~~!」
「好啦好啦,不要乱动嘛。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不错的情报。当你死了之后,梵蒂冈的高层就会产生一个空位,虽然我不知道谁会去坐那个位子,但是那个人想必会是和我们组织,或是与首相关系不错的人。嗯,不会错的。」
闹剧。实在是天大的闹剧啊。〈烈日幻雾〉真正的目的不是阻止会谈,而是要将魔爪伸进梵蒂冈的中枢。
「你都懂了吧?反正无论如何,你都得死在法国才行。就是因为有些年轻人冒出来干了多余的事,结果工作也落到我的头上,而约瑟夫那家伙也死了,真是糟透了。所以啊,虽然这样迁怒在你身上有点不好意思──」
柯尔亚诺感觉到身体产生异状。先前只是封住声音和身体的活动能力,现在却慢慢开始无法呼吸了。呼吸困难让他当场脸色扭曲变形,双眼睁大到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但是就连想要挣扎或是哀号都办不到。
缓慢降临的死亡。只能够静静等待的恐怖。绝望与苦闷,让思考陷入一团混乱。
「──你就好好品尝过痛苦再去死吧。因为我呢,要拿你这副模样来下酒。」
就在这个发出冷笑,表情残忍无比的男子面前,柯尔亚诺因缺氧而脸色发紫,最后终于失禁,像个惨不忍睹的虫子一样死去。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法,竟花了十分钟以上的时间,让对方慢慢体会。
○
工作顺利完成了。无聊到连一点感慨也没有,实在太过平淡。
正如前述,单手持著红酒杯,慢慢享受柯尔亚诺整套惨死过程的男子,随即把视线转向窗外,彷佛变了个人似地,以平静的嗓音轻轻说话:
「──再见了,约瑟夫。虽然手法有点恶俗,不过这是我献给你的一点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你是个很棒的朋友,也是个很棒的战士喔。」
不对,变化的不只是嗓音。这一刻,坐在柯尔亚诺遗体前的这名男子,不只是容貌,甚至连身上的服装,都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长发和清澈的双眼,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位贵族的俊美青年。
高雅的西装胸口,别了一个非常不适合男性配戴的装饰品──镶有七颗宝石的瓢虫胸针,正在闪耀著光泽。
青年叹了口气,摆弄著手上的红酒杯,再度幽幽地喃喃自语:
「不过,还是需要再留意一下梯也尔呢。说什么『因为当时太过震惊,所以关于杀了约瑟夫的那个人,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真亏他说得出口啊。」
青年思索著,他知道那个男人的意图。因为梯也尔知道〈烈日幻雾〉正在追查那个东方人,所以才隐瞒他的身分打算暗藏起来。虽然现在他和我方处于合作关系,但那只是因为利害一致的缘故。从本质上来说,梯也尔并不是自己人。
「算了,既然他知道〈虫天之瞳〉与持有人的下落,以后要问他还有的是机会。就暂且让女王和那三位接受这样的结果吧。」
青年吹著口哨从座位上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对于柯尔亚诺的遗体再也不屑一顾。他的死亡,大概会带来一场不小的争议吧,不过要烦恼这类政治相关的种种问题,并非男子的工作范围。
「……好了,下一个公演的场地在巴黎吧?不停演戏的人生还真是无趣啊。」
和嘴上说的完全不同,青年像是作秀一般梳起头发,从背后伸手把门关上。现场只剩下一片寂静,在惨剧不为人知的情况下,飞船就这样航向天际。
没过多久,柯尔亚诺神秘死亡的事情,就被人发现了。
但是,最终惨淡归国的他,在时隔两个月后,才在梵蒂冈举行了十分俭朴的葬礼。那是因为不希望秘密会谈这件事曝光的教廷,为了不要爆发丑闻,将柯尔亚诺的死因用意外来掩盖,暂时对外隐瞒这项不幸的消息。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一连串在世间引发波澜的事件,真正的始末。
○
少年总是独自一人。
很小的时候就被双亲拋弃,也被社会放逐,终日无所依靠,只能每天捡剩饭过日子。
对于自己无法像其他孤儿一样,求助于教会或孤儿院的遭遇,他并没有任何疑问。因为每个人都会用简单明瞭的一句话,告诉少年答案。
去死吧,你这只「怪物」──就像这样。
所以少年就照著这些人的期望去做了。
他披著破布把容貌遮起来,只要发现看起来比自己弱小的家伙,就拿出偷来的刀子威胁对方,同时露出他所自豪的容颜。对方的反应大致上都很相似,每个人都像是害怕被病菌感染一样,三两下就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了。少年逐渐找出一个道理,就像自己过去被别人所对待的方式一样,这就是「怪物」在世上的生存之道。
有时会失手被对方反击,但少年也把这个当作教训学起来,他什么坏事都愿意做。甚至也有了觉悟,觉得自己为了食物而杀人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每当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他会对自己说:因为我已经是个「怪物」了,因为我已经和那些鄙视自己的人沦为相同的存在了。
那天的目标,是穿著像修女衣服,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
是个中国人。对于没有受过教育的少年来说,每一个东方人看起来都像中国人。因为在好几天前,自己曾经被中国男人伤了自尊,所以少年决定将这个黑发的人当作目标。
计画很简单。在黑发少女走进没有人的小巷之后,就从后面叫住她,拿刀子抵在她的胸口,再将头上的破布拿下──
「!」
还来不及拿下破布,指著对方的刀子,就被一记手刀打落,回过神时少年已被对方抓住手臂。他被意想不到的强大力道拉过去,恐惧感一下子浸透了身体。
不过,少女很快就放手了,用满是悲伤的眼神,静静地开口:
「不可以这样喔。要是面对恶意,却只用恶意回应回去的话,你会变得越来越孤独。就连『总有一天』可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也会变成敌人。」
接著,她用一只手伸进怀中的纸袋,「来。」拿出一个大大的面包递了过去。
脑中顿时充满怒火。羞耻和愤怒让他变得满脸通红。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少年这次终于取下了破布,露出容貌后大喊:
「别开玩笑了!因为你不是『怪物』,所以才能说出那种话!」
「你是『怪物』吗?既然如此,我也算是『怪物』。」
「什……?才、才不是!看看我的脸!你只是个弱小的人类吧!」
「这样啊,那么你也是人类啊。」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脑袋坏掉了吗?明明是个女人,语气却像个男人一样。
少年直直盯著递过来的面包,肚子还很凑巧地叫了起来,让他变得更加无地自容。过去其他人只是单纯的敌人,现在只是成群的猎物,所以身为「怪物」的自己虽然孤独,却能够为所欲为,这就是少年所学到的世间真理。
但是,为什么她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
像这样没有敌意,也没有怯意的交流,会让人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我希望你能放心地拿去吃。这个面包本来就是为了你才买的。」
「不、不要胡扯了!谁会接受你的施舍啊!」
「这不是施舍,而是馈赠喔。是我送你的礼物。」
馈赠。礼物。也就是无偿的善意。人类会送礼给「怪物」?
「……你骗人。我怎么可能会收到礼物,才不可能……」
「是真的。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就当作是『彼此彼此』就好啦。我先前已经从你那里获益不少。所以就不用说『谢谢』了。」
「…………」
他耐不住饥饿。同时,面对这个静静等待自己回应的少女,好像出自于跟刚才不一样的原因而脸红了,少年像是抢走般一把抓过面包后,就全速冲出小巷。而在离去时,又从背后听见了那道充满人情味的声音:
「我偶尔会路过这里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再过来和我见见面吧──我还有其他礼物要送你喔。像是食物啊、教你念书之类的,很多很多喔。」
少年强忍著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那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啊?脑中变得只在意这个问题。
○
「……呜──哇。你真的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耶。天生的男女通吃呢……就在刚才,一个稚嫩的少年,就这样踏上错误的道路了耶!」
她在说什么?慧太郎一边狐疑,一边看向背后。躲在远处从头看到结束的亨丽,从建筑物的后面走了出来,用叹为观止的眼神望著这边。
「你以后穿著女装的时候,不准对男人露出杀伤力这么大的表情。不能再增加其他牺牲者了。」
「???呃,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还有,穿男装的时候,也不准对女性太温柔。上当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看来她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接著,和自己一样穿著圣凯萨琳学园制服的亨丽,望著刚才那个小孩跑走的方向说:
「所以呢?是刚才那个〈裸虫〉的小孩吗?就是你昨天说过的──」
「嗯。就是之前用冷酷的话语骂醒我的小孩。我一直很想再见到他。」
再见他一面,希望这次换成自己能让他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只会带给他伤害,所以不要只用偏见来理解这个世界。
慧太郎觉得,如果要打破常人与〈裸虫〉之间的藩篱,首先就要从这里开始。
虽然只是有些可笑的一小步,但是如果没有踏出第一步,什么都不会改变。
「哦──总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慧太郎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当成「彼此彼此」就好、不用说「谢谢」──因为那些都是刚遇见亨丽时,她为了不要让自己感到亏欠,才对自己说的话。
「没有啦,那个……我擅自借用了你的话,不好意思。抱歉。」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好啦,那我们继续去买东西喽!」
亨丽笑嘻嘻地转身就走。抱著东西的慧太郎,也立刻跟在她身后。
走出小巷回到大马路后,可以看见路上到处都在忙著重建作业的样子。现在仍然处于毁损状态的建筑物瓦砾,连绵成一座山脉。和煦的阳光洒落在街道上,忙碌的人们在其中来来去去。
「……果然,还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回复成原来漂亮的街景吧。」
「那又怎样?你还~是学不会教训,在那边优柔寡断烦恼呀?没问题啦。现在才过四天而已,大家已经很努力了。街上很快就会恢复原样喽。」
听见走在前面的亨丽这样鼓励自己,慧太郎稍微有种得救的感觉,露出生硬的微笑。
是啊,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经历过灾祸的伊苏,也慢慢从遭〈虫〉袭击的后遗症中站起来了。圣凯萨琳学园为求慎重起见而放假三天后,从今天再次开始只有上午的课程,一直到下星期才全部恢复正常。
伊苏的居民还是出现了一些些牺牲者,幸好学园的师生及相关人员都平安无事。从事件的规模来看,死伤人数可说是少的惊人。
当然,这完全不代表他心中没有任何一丝阴霾。
因为自己的实力不足,要是能处理得更完美就好了──虽然总觉得这也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但身为事件的当事人,心里涌起这种遗憾的情绪也是无可奈可。
而冒出这些想法的慧太郎,其实直到昨天为止的这三天当中,因为身体状况不佳,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几乎没办法下床。因为在那一战中所受的创伤虽然已经痊愈了,但不出所料,大量的失血还是没有补充回来。然而基于目前的状况,也没办法随意找医生来替他诊断,所以只好仰赖亨丽特制的苦到会死人的药。
「呵呵,正所谓良药苦口嘛!多亏有我,你才能恢复元气,应该要感谢我才对。」
「你说得还真轻松。明明只有拿药过来,就把我丢著不管了。」
「哎呀,不是有那位大胸部骑士,一直很热心在照顾你吗?那不是很好吗?」
亨丽浮出一抹相当有压迫感的笑容。慧太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那、那个是……话说,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这种事的?」
「你可不要小看女人热爱谣言绯闻的天性喔。只要有一点小秘密就会广为流传喔。慧同学和蔻依同学的背德之恋追踪报导,呀啊~!大家就像这样在宿舍里闹个不停。」
糟透了。虽然蔻依的确是连续三天都来,但是她真的只是来探病啊。
「啊~……今天早上看到你跟蔻依在教室里吵架,不会也和这个有关吧?」
「讨厌啦,那还用说吗!总觉得一肚子气,我就故意去找她的碴!」
亨丽的笑容变得更加恐怖,随后又一脸认真地说:
「所以呢,你也不要老是盯著那团没用的赘肉好吗?」
「我、我才没有盯著呢!话说亨丽,你的眼神好恐怖喔!眼神发直了啦!」
「……哼。为~什么男人会那么喜欢脂肪呢?」
亨丽自顾自碎碎念,用手摸著自己没什么份量的膨起。慧太郎看著如此的她,心中微微感到不可思议。故意去找碴──这句话让他有点在意。
亨丽在学园中总是孤身一人。别说是表现得亲切一点,她几乎不曾主动找人讲话,就连吵架也一样。在慧太郎的印象中,亨丽不管是和蔻依或其他人起冲突时,通常都是因为周围的人看不惯她粗暴的态度而率先发难。虽然也有一次,是她在食堂主动招惹蔻依,但那不如说是对慧太郎的一种使坏。
吵架也是沟通的一种手段。但是以往的亨丽,就连这个也放弃了。
不过没想到,现在她竟然会说出「故意去找碴」这种话。
这搞不好就是亨丽.法布尔在心境上产生的小小变化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是什么人──改变了她的想法。
「嗯,其实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去探探病啦。」
听到亨丽突然语带认真的声音,让沉浸在思考中的慧太郎有点慌了手脚。
「啊,咦?是、是这样喔?」
「嗯。只是调查资料比想像中还要困难呢,实在没办法分心顾及别的事情。我没日没夜地找遍了所有的魔法文献,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真的只能举双手投降了。」
亨丽一脸困扰地笑了。而慧太郎也似懂非懂地理解了。抱著纸袋的他,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这只左眼──叫做〈虫天之瞳〉对吧?真的是那么糟糕的东西吗?」
在询问的同时,慧太郎又想起了,与那个已经离开人世的男人──约瑟夫决战的那一刻。
那时候在钟塔当中,自己的确也有感受到左眼流出某种强大的力量。但是因为当时无暇注意周遭,所以就算听到亨丽说她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发出光芒、剑上缠饶电光,甚至还有巨大的蜻蜓幻影,他还是不太明白。
「所以我就说啦,不管它是好还是不好,目前都还不知道喔。」
亨丽拋出这句话,身子转了半圈面向自己,倒退著往后走。
「关于再生能力和运动能力的增加,还算可以理解啦,毕竟是个强大的咒物和身体同化在一起了,作为肉体的一部分,有这种程度的功效也不为过啦。另外因为透过魔法也能产生电击现象,所以硬是要说的话,这个现象也算是『合理』。不过……那个〈虚幻无常〉,就真的找不出解释了。」
「……这样啊。至少可以确定〈烈日幻雾〉的目标,的确就是这个了。」
除了左眼以外,还是有一大堆问题。像是不小心让梯也尔知道了自己和亨丽的长相及姓名、慧太郎的嫌疑依旧没洗清、与约瑟夫一起行动的那两人──也就是袭击勒克莱尔号的〈裸虫〉,虽然被警方逮捕了,但是警方实在让人难以信任,也不晓得之后会怎样。连一件好事也没有。
「……看来能以男性身分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日子,还很遥远呢。」
「还是乾脆真的变成女生算了?把那支鸟铳拿掉就好啦。」
「怎么可能拿掉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听到这种话,让他挥了挥拳头示威,亨丽见状后开心地「呀~」了一声就逃跑了。真是的,这位小姐怎么总是让人头痛呢?
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后,突然听到在路口停下脚步的亨丽,以奇妙的表情呼唤著自己。她的音量绝不大,但不可思议的是,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仍然能听得很清楚。
「欸,慧太郎。你会想念日本吗?」
「?那当然──」
才说到一半,就决定不说了。因为他看见亨丽凝视自己的双眸中,有种殷切的感情。慧太郎用自己的方式稍微想了想,穿过人群站在她的面前说:
「──虽然会想念,但是暂时不想回去了。」
「哎呀,为什么?」
「因为啊,那边没有像你这种,会烦恼要不要跟昆虫结婚的女孩子嘛。我不想随随便便就和这么珍贵的朋友分开。」
「…………」
迟了一拍之后,他感觉有东西轻轻撞在胸膛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用额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慧太郎觉得现在心脏快要破裂了。虽然刚才不小心脱口而出,但是那种装模作样的话实在不像是自己的风格。更别说居然演变成这种状况,让他脑袋一片混乱。
「……笨蛋,你安慰得太明显了啦。」
没多久,就听见亨丽这么说。明明是用这种难得出现的甜腻腻语气说话,但总觉得有点像在闹别扭。
「是、是吗?」
「对呀。一点都不像你。」
「……嗯。其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既然要安慰我的话,挑个『朋友』以外的说法,效果肯定会更好。」
嗯?慧太郎歪著头表示不解。他就这么看著她的发旋,还是搞不懂她的意思。这个动作大概被亨丽用额头感觉到了,她又像是在抱怨令人困扰的弟弟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唉~真是的,你真的还是个小朋友呢!不用担心,在你还完人情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回故乡的。你要努力工作喔,日本产的鼠妇。啊,不对,应该是蜻蜓?」
「这、这样形容我也太过分了吧?」
「才不会哩~对我而言,拿昆虫来比喻是一种赞美喔。」
说完这句像是喜爱昆虫的女孩会讲的话以后,亨丽一鼓作气退了开来,露出耀眼的笑容。
慧太郎也变得很开心。看著那名在学园中总是十分孤傲,实际上却深深理解人与人相知相惜有多么不容易的珍妮─亨丽埃塔.卡西米尔.法布尔。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慧太郎打从心底这样想。
能够遇见你,看见你梦想中的景色,真的是太好了。
虽然现在世界仍旧是一片荒野,但是看著她纵使执拗仍然继续迈步前行的模样,让自己也能坚定地去相信。能够不迷失那个可能性──那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未来。
「──亨丽,乐园好像还是很遥远呢?」
听到自己这么一问,摇曳著枯叶色长发的她,露出如顽童般的笑容。
就像是只在这一刻,把世上各种「不尽人意之事」通通拋在脑后一样。
「你很笨耶,慧太郎!如果目的地很远的话,多跑一段路就好啦!」
她的声音十分嘹亮,彷佛要实践自己说的话一样,真的跑了起来。
她跑在到处堆满瓦砾的大马路上,跑在流了大量鲜血、暴露人性丑恶的街道上,也跑在不计前嫌,携手重建家园的人群之中。
那一天,在那个瞬间,慧太郎觉得自己的确就在幸福的荒园之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