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声音就在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虽然无法分辨那是梦境或现实,但他知道那是少女的声音。
「他怎么醒不过来!难道死掉了吗?」
「呵呵呵……是因为很疲倦啦。公主殿下,请让他继续睡吧,反正也没有需要急着做的工作。」
「……嗯,真没办法。」
他距离苏醒还很遥远。
他聆听着少女们的说话声……本来应该是这样,但他却被浑厚的吼声吵醒了。
「吓呀!!」
「……………………唔唔唔?」
他睁开眼睛。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这是一片只是将石头堆积成拱形、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粗糙天花板。呈现圆滑弧形的天花板连接着石墙。
感觉很像地窖或地下室——他茫然地想着。
雷吉斯躺在位于房间最内侧的床铺上。
只要伸出左手就能碰到粗糙的石墙。冰冷的墙上有扇采光用的小窗子,窗子现在是敞开的。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
他听见某处传来男子们鼓舞士气的洪亮呼喊声。
「吓嘿!」
大概是士兵们的训练吧,挥动武器划破风的声音与踏着泥土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
「啊……是啊……」
他已经降职来到西鲁克要塞了——雷吉斯用刚苏醒的脑袋思考。
柔软的床铺跟商队的马车比起来就像天堂,况且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发上的事情,他就觉得光是活着就已经值得感谢。
「……已经早上了吗?」
「吓哈!」
浑厚的怪异呼喊声再度传来。
雷吉斯捂住耳朵。
「这个地方……平常总是这样吗?真是难听的起床号……」
他缓缓坐起身体。
昨天抵达西鲁克要塞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冻僵,他要了热水,然后被告知可以使用这间房间——之后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印象。
他重新环视房间。这里宽敞得能放下四组床铺与桌子。虽然中央有一根柱子,但若是士兵阶级的话这里应该是十人房,以雷吉斯这样的士官阶级来说,至少也是可供四人使用的房间。
不过,床铺却只有放在墙边的这一张床。
床边放了一张豪华到让人怀疑搞错使用者阶级的桌子,而且竟然连书柜都有!
从床铺到门口之间空旷得甚至可以再放六座大书柜。
与其说高兴,他反倒觉得不安。
「因为是乡下地方,所以有多余的房间吗?可是说到要塞,一般都很狭窄啊……该不会真的搞错我的阶级了吧?」
五等文官的阶级,是从最上面数来的第十阶。
——依序是元帅、上将、中将、少将、准将。到这里为止是将校阶级。
军官又分为文官与武官,从一等文官、二等文官、三等文官为止属于高级军官。
再下来是士官阶级,等级从四等文官到六等文官为止。
也就是说,五等文官是倒数第二阶。
顺带一提,士兵分为座长、上等步兵与轻装步兵。即使轻装步兵也属于帝国正规军,所以待遇和薪饷都不差。从农民征兵而来的农民兵与未成年的实习生就跟做白工没两样。
所以……阶级是倒数第二阶的他之所以会分配到这么宽敞的房间,应该是搞错了。雷吉斯做出这个结论。
「必须去询问正确的房间才行……啊,对了,我的直属长官是谁?」
文官的高级军官就是他的上司,对方应该会告诉他许多事情。
只不过他连对方的脸都还没见到。
雷吉斯脱掉睡衣。
即使白天待在房间里也觉得冷。他对于自己身处北方产生实感。
他穿上放在桌子上的全新军服。
贝尔加利亚帝国军服的基本色调是蓝红白的亮眼配色,但这支边境联队的制服颜色很不起眼,是近似黑色的墨绿色。制服使用了较厚的布料,还附有好几个口袋,感觉很方便。
「嗯,衣服的设计有经过思考,真不愧是最前线。」
他换完衣服的时候,若是正好有人来叫他……
「……才没那种好事呢。没办法,我自己去找吧。」
他走出房间。
打开门之后,左右两边延伸着石墙走廊。
顶多只能供两个人并肩前进的狭窄走廊呈现圆滑的弧形,走廊上散布着木制房门。
总之他先往左边前进,然后来到中庭。
†
「吓呀!」
浑厚的吼声再度传来。
中庭四周围绕着石造建筑物,是一座泥土被踏平的练兵场,大约有三十名士兵挥舞着剑。
在列队的士兵有一名体格比其他人壮硕一大圈的男子。
那是一名挥动斧枪(fauchard)、挥洒着汗水,可说是肌肉代名词的男子,年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
他拥有浓密的黑胡子与秃头。
雷吉斯冷得想围围巾,那名男子却毫不保留地露出满是旧伤的上半身,而且全身散发着热气。
他往这里看,接着笑了出来。
「喔!年轻人,你起床了啊!」
这是一道宏亮的声音。
在他面前进行训练的强壮青年们也喊着:「吓呀!」与「呜喔!」之类的叫声。
青年们同样裸露上半身,满身是汗并散发着热气。
秃头男子将斧枪(fauchard)比向他。
「很好!你也来挥这个!斗志会一下子涌上来喔!挥吧、挥吧,用力甩吧!哇哈哈哈!」
雷吉斯感到畏缩。
「呃,唔……我是文官,所以剑与枪之类的对我来说有点……比起这个,您是昨天来救我们的骑士对吧?」
雷吉斯询问后,男子点点头。
「嗯,我是埃弗拉尔·德·布兰查一等武官。担任这支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的骑士团长!」
「我是雷吉斯·奥立克五等文官。非常感谢您……真的多亏有您才会得救。」
「哇哈哈!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没看到公主,结果她扮成马车夫跑到镇上去了。最近山贼也不时出没啊!真的让人冒出一身冷汗。」
「哈哈哈……我也是。」
没想到货运马车的马车夫竟然是皇姬,而且是司令官。
「只不过啊,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话,她应该会痛击那些山贼吧!」
「是啊……她很厉害呢。」
「因为她是女神啊!」
埃弗拉尔说完后,部下的骑士们也边点头边说:「没错!是女神!」
雷吉斯有点不明白。
「皇姬不就是皇姬吗……?」
「是女神吧!?」
「……对了,这么说来,北方有崇拜胜利女神的信仰嘛。」
「嗯!她简直就是女神!」
「原来如此。」
虽然教会严格禁止偶像崇拜,但大概因为地处边境才如此宽松吧。即便是圣教会的严格教诲,相隔一百里格(四四四公里)之远的距离似乎就传递不到了。
的确,就算战场上的士兵们觉得以纤细手臂挥动大剑的模样很神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昨天她好像靠着宝剑的一击就将灰狼群赶跑了嘛!真是痛快、真是愉快!哇哈哈……咳咳咳!」
埃弗拉尔笑得呛到,部下的青年们也跟着高兴地露出笑脸。
「哇哈哈!」
气势相当雄壮威武。
尽管很感谢,可是雷吉斯不太能适应这种强烈的『男性』气氛。
「哈哈……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
「等等!」就在他想离开的时候,埃弗拉尔叫住他。他将巨大的斧枪(fauchard)扛在肩上,步伐沉重地缓缓走过来。
他一边呼、呼地发出起伏剧烈的呼吸声,一边将脸靠过来。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先问一件事。」
「请、请问是什么事?」
「你应该没有对公主殿下做出奇怪的举动吧?」
他麾下的骑士们的眼神唰地改变。
埃弗拉尔光秃的头顶浮出血管。
雷吉斯往后退。
「奇怪的举动?」
「我总觉得昨天的公主殿下看起来有点怪。你没有对她做什么事吗!」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她说话而已。」
「你说了什么!?」
「嗯~~帝都里流传的八卦之类的……」
「他说帝都的八卦耶。」「一定是社交界里的事吧。」「这里是乡下地方,所以提到八卦就只有挖到甘薯或者小牛诞生……」「那不是八卦啦。」「可恶!都市的男人果然让人生气!」「帝都有什么了不起的!」青年们之间传来这些带着杀气的声音。
雷吉斯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
埃弗拉尔更靠了过来。几乎都快亲到了。
「哼~~!她就像我女儿第一次跟男人约会的时候那样雀跃!你这家伙做了什么事情!」
「等等、等等!我只有跟她聊帝都对第四皇女的评判跟政治的事而已。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孩说些男女的话题……况且我可不是自夸喔,我甚至没跟女孩子牵过手耶!」
一阵沉默。
周围陷入寂静。
埃弗拉尔有如绘画里的圣人般,展现温和的笑容。
部下的骑士们也露出传递爱的天使般的表情。
「年轻人啊,坚强地活下去吧。」
「总有一天会发生好事的。」
「加油!」
我才不要这种同情——雷吉斯心里这么想着。
温柔到不行的鼓励声从背后传来的同时,他怀着一股莫名浮现的残兵败将心情离开这座令人哀伤的中庭。
†
回到走廊之后,这次他朝自己房间的右边前进。
他听见有人哼着歌。
「哼♪哼、哼——♪」
「嗯?」
他从敞开的门往内看。那里是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摆了八张长桌,以及大约五十张椅子。
「这是军官用的餐厅吗……?」
虽然石墙的粗糙感依旧残存着,但四个角落放了花瓶还装饰着花朵,这些地方让人感受到品味高雅的贴心。
有名侍女正以抹布擦拭长桌。
哼着歌的人就是她。
她穿着以深红色为基础色调的围裙洋装,边甩着绑在脑后的褐色头发边打拍子。
她的年纪大概跟雷吉斯差不多吧。
她有双让人印象深刻的淡褐色双眼,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以杂役来说,头发与肌肤都既漂亮又有光泽。
「嗯嗯~~哼哼~~♪啦、啦啦啦啦啦~~全身是灰的侍女对老鼠们说话~~♪今晚城堡里要开舞会喔~~♪」
连歌词都唱了出来。
总觉得好像有点走音。
她转了一圈,将食物残渣从桌上扫落。这是在打扫还是在跳舞?
两人四目相对。
她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雷吉斯。
侍女全身僵硬。
歌声也停下来。
雷吉斯觉得有些尴尬。
「呃,嗨……这首歌真不错。」
「咦!真的吗!您这么感动吗!」
「我没有说我很感动啊……」
「这是最近流行的歌喔~~」
「是吗,我第一次听到……是在这座要塞里流行吗?还是在狄欧维尔的镇上?」
「不,是在我心里!」
「是你的个人风潮啊!」
「我刚刚创作的。」
「你刚才说这是最近流行的歌吧!?」
侍女无视雷吉斯的吐槽,满脸笑容地开始解释。
「呵呵呵……故事内容是魔法师来到某个被坏心雇主恶劣对待的侍女身边喔,很浪漫喔~~」
雷吉斯点点头。他读过那种童话故事。
「用魔法让她参加城堡里的舞会对吧?」
「您在说什么啊?故事内容是利用攻击魔法痛揍坏心雇主唷。」
「浪漫的部分去哪里了啦!这魔法还真是直截了当。难道你对现在的待遇不满吗?」
魔法那种东西是幻想的产物,只存在于故事里,所以他认为这是属于开玩笑的范围,但那其实是个会让人察觉内心黑暗面的故事。
侍女呵呵地笑着。
「哈哈哈,没有啦。公主殿下是好孩子呀,虽然战争很恐怖,可是在要塞里很安全,只是未来有点没希望罢了。」
「呃,喔……」
这位侍女的话里处处带刺。
这时她重新自我介绍——她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是服侍公主殿下的侍女,名叫克劳莉丝,请叫我喂或欸就可以了♪」
「我才不会用这种差劲的方式叫人啦!?唉……我就称呼你克劳莉丝小姐吧。我是雷吉斯·奥立克。」
「是的!我听公主殿下说了很多有关您的事情。」
「是吗?她说了什么?」
「在暴风雪当中将唯一一张毛毯让给她用、将面包分给她吃、勇敢地与灰狼战斗等等。我觉得您真的很棒。」
「呃……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其、其他还有吗?」
「剑术技巧比小孩子还差、将薪水全部拿去买书,似乎是个没毅力的人喔~~」
「真抱歉。」
早知道就不问了。
克劳莉丝并没有恶意,她对雷吉斯露出笑容。
「请问您过来有什么事情吗?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忙的耶。我开玩笑的啦。」
她应该没有恶意吧。大概。
「……你知道我的直属长官是谁吗?有听说什么吗?」
「那些事情我不知道耶。」
「我想也是。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阿尔缇娜……啊,不对……可以告诉我公主殿下在哪里吗?」
「呵呵……昵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没关系啦。但是,除了我与公主殿下之外的人在场时要注意喔。」
「这样啊。得到允许用昵称称呼她的人很稀少吗?」
在刚才那座中庭里的骑士们面前似乎得特别注意——雷吉斯如此心想。
「我的话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她……再来能这么叫的人大概就只有母亲(克洛蒂殿下)吧。」
人数比预料的还少。
比起高兴,雷吉斯心里反而涌上疑问。
「这是……为什么?」
「您想问公主殿下朋友很少的理由吗?毕竟她是那种个性嘛~~」
「你讲话真的很毒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她只允许我可以用昵称叫她啦。身为皇族被人询问姓名大概很新鲜,但她既然扮成马车夫的话就没什么奇怪了,再说我应该也不是她交的第一个平民朋友……」
克劳莉丝歪着头。
「我虽然不清楚公主殿下的想法,但是……她会不会是觉得您可以成为『理解她的人』呢?虽然她那个样子,但她其实是个身处艰困立场的人。」
「可以理解她的人……」
「是的,就跟她的母亲一样。」
「有、有发生过会让她这么觉得的事吗……?」
雷吉斯回想着与红发少女相遇的经过。
因为买了非常昂贵的书,所以被她骂笨蛋——这有关联吗?
克劳莉丝轻轻挥着手笑了出来。
「唉呀,年纪还轻的时候也会搞错很多事情呀~~」
「你居然将她选择信赖我的决定判断为『年轻气盛时犯下的错』吗!?虽然我没办法否认,但现在就做结论会不会太早了!?」
「我开玩笑的啦。雷吉斯先生对我说的每句话都会有反应,实在很有攻击的价值呢!」
「请你不要戏弄我啦……」
「如果是埃弗拉尔先生的话,他就会回些类似『嗯!简直就是女神!』这种意义不明的回答。」
「是啊,那位先生的确是那种感觉。」
雷吉斯想起先前在中庭里一身是汗的上半身裸体骑士团长,不禁露出苦笑。
接着他拉回话题,再次询问阿尔缇娜在哪里。
克劳莉丝瞄了挂钟一眼。
「她外出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
「去要塞外面吗?如果是去镇上的话,那回来得也太快了。她的个性很认真,所以应该不是出去玩吧……是狩猎或侦查之类的吗?」
「差不多就是你讲的。对了……大家都已经吃完早餐了,雷吉斯先生您呢?」
「谢谢你,其实我饿得快晕倒了。」
「这样吗?真可怜耶~~到午餐时间还有很久呢。」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拿东西给我吃吗!」
「哈哈哈,真没办法,这是特别服务喔。」
虽然克劳莉丝是个一直开玩笑的侍女,但她的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就端了餐点过来。
食物内容是不硬的面包与放了鸡肉的炖汤。
若考虑到这里位在最前线,这菜色就显得相当豪华。
「真丰盛……」
「请慢慢吃喔。」
克劳莉丝留下微笑,接着就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扫地。
雷吉斯细细品尝这份餐点。
†
就在他吃完时间较晚的早餐时……
阿尔缇娜在餐厅现身。
「唉呀,雷吉斯,你好像没有死掉嘛,太好了。」
「托你的福。」
她今天没有做马车夫的打扮,身上也没有佩带宝剑。
她穿着类似礼服、缀着装饰的白色连身洋装,戴着最低限度的护腕与肩甲等装备。
红色长发绑在脑后,腰间挂着普通的长剑。
挟在腋下的是一件雪白色的外套。侍女克劳莉丝行了个礼之后将外套接过来。
「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谢谢你,克劳莉丝。可以帮我泡茶吗?」
「好的。」
她再次行了个,接着脚步安静地前往厨房。
没想到她是个很能干的侍女。
阿尔缇娜在雷吉斯对面的座位坐下。
「唉,今天也失败了……」
「听说你出去了。」
「我去镇上巡逻。不久之前出现了以商队(caravan)为目标的山贼呢。」
「这么说来,我在旅行途中听说过好几次耶。越是远离中央,被攻击的事件好像就越多。」
街道的治安恶化就是边境物价高涨的原因。没有送抵之商品的货款与雇用护卫的费用等金额被附加到商品价格上。
「旅行商人和居民的抱怨变多了。」
「我还听说有蛮族入侵耶。」
「是这样吗?我完全没发现,所以也不清楚。只靠要塞里的士兵们,想护卫所有的商队也很困难啊。」
「就算如此,司令官会在一大早亲自巡逻吗?那是又冷又困、最难熬的时间耶。」
「就因为是大家讨厌的时间,所以司令官才应该率先去做吧。」
「哇……你真了不起。」
「其实我也不想做啊,山贼什么的消失就好了!」
「我也这么想。」
只要变得安全,书也会稍微便宜一些吧。
阿尔缇娜用上所有的咒骂话语痛骂那些不见踪影的山贼。
告一段落之后,雷吉斯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想向我的直属长官打招呼……我的长官是谁?还没有决定吗?」
「直属长官……应该是高阶的文官对吧?」
「是啊。」
「这里没有那种人。」
「你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想任用我的高阶文官吗?」
「不是。这座要塞里,除了你之外没有半个文官。」
雷吉斯一开始不懂她说了什么,于是一时之间僵住。
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你……说……什么?」
「这支联队一直都是由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管理。他差不多在半年前把所有的文官都赶走了。」
「为、为什么?战争虽然可以只靠武官……但管帐与补给是谁做?战争纪录与报告之类的呢?征税与缴税呢?」
「伯爵家的大总管在处理。」
大总管指的是位居管理贵族领地事务职位的仆役。
大总管负责处里领地上的征税与物品买卖,以及仆役们的雇用与薪水给付。因为也经常身兼会计,所以大部分的文件应该都难不倒大总管。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一位优秀的大总管,真不愧是伯爵家。他以前是文官吗?」
军事相关的文件很特殊又复杂,所以雷吉斯甚至在军官学校花了两年才记熟。尽管雷吉斯很佩服……
阿尔缇娜却摇摇头。
「因为错得很夸张,所以军务部每个月都会寄怒气冲冲的信来,稽查官也曾经来过。」
「什么!?怎么可能……这支军队真的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吗?」
「本来好像是杰洛姆阁下的私人军队喔。」
「这么说来,我记得书上好像写过。确定降职来到这个边境的时候,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调查了很多事。」
「……你果然很奇怪。一般来说,就连看到降职地点的名称都会感到厌恶啊。」
「你觉得厌恶吗?」
「我……我有其他目的……」
阿尔缇娜很稀奇地说话结巴。
昨天雷吉斯也感受到了,她似乎隐藏着秘密。
之所以不说出来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她判断内容无法说出来。雷吉斯没有追问。
「我借着书与八卦消息知道了杰洛姆阁下的英勇事迹,可是……把文官赶走的事情还没有传开,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只问过一次……可是他不说。因为杰洛姆阁下讨厌我……」
「讨厌你?」
阿尔缇娜一脸虚弱地点头。
「与自己无关的权力斗争的结果,是让一个外行人小女孩当上司令官。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讨厌吧?」
「是这么回事啊……」
新上任的司令官与从以前就掌控着部队的前任司令官不睦,这种事并不稀奇。
一般来说会让前任司令官转任其他部队,可是阿尔缇娜是外行人,西鲁克要塞又是北方的要冲,即便是皇帝的命令,军部大概也做不出调走杰洛姆的愚蠢行为。
阿尔缇娜露出不满的表情。
「如果这支军队运作正常、守护着民众,那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呀……」
「我没想到这里没有文官。」
「况且杰洛姆阁下也不算是工作勤奋……」
两人一起叹着气。
克劳莉丝从厨房端来白瓷茶壶与两个茶杯。
她将茶具摆放在桌上,带着透明感的红色液体注入杯中。
浓郁的香气搔动着鼻子。
「公主殿下,让您久等了。我帮您加糖喔。」
虽然使用得很自然,不过红茶茶叶、砂糖及陶瓷器皿就连在帝都都是高级品。这不可能是官方配给的物品,所以应该是皇姬的私人所有物吧。
「克劳莉丝,谢谢你。」
「不用客气——雷吉斯先生您呢?」
「也有我的份吗?谢谢。」
「您在说什么啊,我是问您将来的打算。」
「呃……」
这名侍女一脸平静地用言语的刀刃刺向他。
「啊哈哈!那是很重要的问题呢。」
阿尔缇娜摇晃着红茶。
将来的事情是个难题呢。雷吉斯戳戳额头思索着。
「嗯……为什么杰洛姆阁下会把文官赶走呢……这点有必要请他说出来……」
「那件事虽然也很重要,不过你可以协助我工作吗?」
「发生什么事了?」
雷吉斯想起她昨天曾说过『你就好好为我工作吧』这句话。
「有很重要的工作喔~~要找出山贼!」
「这么说来,你去巡逻了嘛。」
「对。商人与居民们都很困扰,士兵们也很辛苦。你可以想个让事情尽量解决的办法吗?雷吉斯你是军师对吧?」
「呃……我不是军师耶……」
「你办不到吗?」
「我只是说我不是军师,但我是有方法啦……我能使用的时间与士兵有多少?」
阿尔缇娜将双手的食指指尖轻轻互碰。雷吉斯不懂这代表什么意思。
「我希望时间尽量快一点……可是,山贼大约是在半年前变多的,一直以来什么也办不到,所以只要能解决就好了,时间并没有限制。我想问题应该出在士兵的人数……」
「士兵人数很少吗?」
「我单枪匹马的话不行吗?」
「咦?你在说什么啊…………?」
「因为我对剑术很有自信呀。」
「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山贼的人数很多耶,就在你追捕其中几个人的时候,其他大部分的人几乎都会逃掉喔。」
「唔唔唔……也对。」
「难道你想光靠自己去抓山贼吗?」
「也不是这样啦……是因为愿意听我指挥的士兵不多。」
突然冒出一句雷吉斯无法不在意的话。
「怎么回事?」
「唔……我刚才不是说杰洛姆阁下讨厌我吗?」
阿尔缇娜的脸上露出不像十四岁女孩该有的苦恼表情。
新任司令官被拥有实绩的前任司令官讨厌,所以士兵们也不太愿意服从新任司令官的命令吗?
「还真让人意外。我见了埃弗拉尔骑士团长与他的部下们,他们都很崇拜你耶?他们说你『简直就是女神』喔。」
他想起刚刚在中庭遇见的士兵们。他们的崇拜感让人感到危险。
阿尔缇娜的脸微微涨红。
「女、女神的称呼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有几个人愿意听我的命令,真的很感谢呢。」
「只有几个人吗?大部分的士兵呢?」
「姑且不论平时如何,在战场上的时候应该只听杰洛姆阁下的命令吧。」
「……嗯,如果关系到性命的时候,比起女神应该会选择相信猛将。」
「我想也是。」
虽然有崇拜阿尔缇娜的士兵,但终究只是把她当成公主殿下吧。她并没有以司令官身分获得信赖。
没有做出实际成绩,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记得拜尔修米特边境联队有骑兵五百人、炮兵五百人、步兵两千人左右对吧?」
「你调查得还真清楚。」
「在这之中,大概有多少人服从阿尔缇娜你的命令?依照我的想法,只要步兵有三百人的话,应该就办得到。」
「大、大概……三十人吧……?」
阿尔缇娜语带抱歉地说。
雷吉斯双手抱胸,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椅子微微发出嘎吱声。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边境联队吗?」
阿尔缇娜缩起身体。
眼眶微微泛着泪光。
「这、这个嘛……现在的感觉只是个头衔……可是我总有一天会想办法扭转局势。」
「想召集士兵只要有头衔与报酬就足够了,不过,唯有展现实力才能获得人望。」
「唯有展现实力……」
阿尔缇娜复诵着,就像细细体会老师教诲的学生。
雷吉斯有点不安,于是补充说下去:
「虽然我不擅长剑术,可是我明白你相当厉害。就算这样,被拿来跟你比较的对象也太夸张了。只有这一点无可奈何。虽然司令官被要求拥有的能力不光是武艺……不过,比任何人都还要强这一点很容易理解。」
「也就是说,杰洛姆阁下比我更厉害啰?」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他是《埃尔斯坦的英雄》啊。」
「英雄?」
阿尔缇娜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对此,雷吉斯反倒觉得惊讶。
「你不知道吗?说起杰洛姆阁下,他可是在与邻国的会战里非常活跃的猛将耶。」
「是这样吗?」
「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
†
克劳莉丝在雷吉斯面前放了茶杯,彷佛催促他说下去。
他一边用香气芬芳的红茶润喉,一边大略讲述杰洛姆的经历。
「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是以子爵家长男的身分诞生。」
他十四岁的时候初上战场,尔后接连立下无数战功。
在那之中特别被提出来的一项战功,就是与邻国日耳曼尼亚联邦在埃尔斯坦平原的会战。
四年前——
面对越过东北方国境的两万名日耳曼尼亚联邦军,帝国军以三万人迎战。地点就在埃尔斯坦平原。
日耳曼尼亚联邦是以普鲁士王国为盟主的各个大小国家之联盟,联盟内外战争不断。也因为如此,国家虽然很贫穷,但士兵却很精悍,训练程度及装备都很充分。
敌人的先锋是三千余名重骑兵。
他们将象征荣誉的黄色染在铁铠甲上,以枪尖般的纵阵突击。
贝尔加利亚帝国的将士们被对方的气势震慑。由于敌军正好攻入两支贵族军队的中间,所以状况就变成贵族们互相推挤逃亡——帝国这一方的阵式就像奶酪般裂开。
如果横向阵式被攻破,指挥部就等于完全暴露在外。
而且,主力部队遭到前后夹击的可能性也会增加。要是这样,士兵们大概就会失去控制地逃跑吧。这是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全面崩溃的危机。
面对气势高涨的敌军纵阵,出现了一支朝敌人正面突击的漆黑的部队。
那是杰洛姆手下的士兵——大约五百名骑兵。
而且,领头冲锋的人不正是子爵本人吗?
这是为指挥部撤退争取时间?或者是赌上性命的忠诚表现?周围的人如此思考着……但并非如此。
黑骑士杰洛姆接连打倒敌方的重骑兵。
由猛将带领的黑骑兵兵团一边粉碎敌人的纵向阵式,一边向前冲。
日耳曼尼亚联邦军急忙召集左右两侧的部队试图防御,但根本来不及阻挡骑兵的突袭。
「——于是杰洛姆阁下蹂躏了敌人指挥部,将贝尔加利亚帝国军带往胜利,成为《埃尔斯坦的英雄》。因为在会战获得一等勋位,所以他从一等武官晋升为准将。这是他二十岁时的事情。」
「他、他是这么厉害的骑士吗!我有点无法想象耶……」
阿尔缇娜皱着眉,一副苦思的模样。
只不过克劳莉丝面无表情。
「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这是她的感想。
「是这样吗?他在这座要塞里是什么样子?虽然我没见过他,但他好像因为既优雅又英俊,所以在贵族女性之间很受欢迎……」
克劳莉丝不发一语。
阿尔缇娜哀号着。
「唔~~~~我想你自己确认一下会比较好。」
「嗯,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好……唉,毕竟他当了将校之后并不幸福。」
「发生了什么事?」
「飞黄腾达的人会被权力者们嫉妒、疏远啊。称他为英雄的那些人,不出半年就开始忌惮陆续立下战功的将军杰洛姆。他被赐予边疆伯爵的爵位以及这块北方的领土……从出生的故乡帝都被赶出来。」
表面上是「褒奖」,所以就连这块土地的名称都改成杰洛姆的姓氏,也就是改名为拜尔修米特……但很明显是赏赐他荣誉,然后让他远离实际的利益。
从此之后,英雄杰洛姆的名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过。
阿尔缇娜将稍微冷掉的红茶喝光。
「是吗……这是很常有的事呢……」
她大概将自己的境遇重叠上去了吧。她用手指划着茶杯杯缘,彷佛陷入思考。
「你真的不知道吗?」
「对呀。我是觉得他似乎很厉害啦。埃弗拉尔他们也不讲有关杰洛姆阁下的事情。」
克劳莉丝语气平静地说:
「……因为要塞里的人虽然都很重视公主殿下,但却会避免您听到这些会让心情变差的话题。」
「唉呀,大家对我这么体贴吗?虽然我跟杰洛姆阁下的交情不算好,可是也不会因为从前的事就不高兴呀。」
「公主殿下您或许是这么想……不过,士兵们是将公主殿下当成客人对待。」
「克劳莉丝你真是的,他们再怎样也不会跟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吧。大概。」
「是这样吗?刚才雷吉斯先生说的事……我之前就听士兵们说过了喔。」
「你说什么!?」
阿尔缇娜朝淡然说出炸弹般发言的克劳莉丝发出惊叫。
侍女露出微笑。
「因为我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人♪」
「唔!?这样我不就像是个难以亲近的人吗!」
「哪有。公主殿下您就是公主殿下呀,您不是其他任何人。」
「呃……是这样没错啦……唔唔唔。」
「请您放心,就算要塞里的士兵们疏远您,您还有我呀。只有我站在您这一边喔,公主殿下。只属于我的公主殿下……喔呵呵呵。」
「呃,嗯,谢谢你…………?」
克劳莉丝就像魔法一样用言语扰乱阿尔缇娜。
总觉得她的话当中也有不适当的发言。
毕竟说话的人是她,所以大概就连那些部分都是开玩笑吧。
雷吉斯接续话题说了下去:
「……嗯,说到杰洛姆阁下大概就是这样吧。比起阿尔缇娜,要塞的士兵们更信赖杰洛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原本不是该来带领边境联队,而是要率领整个师或军团的将军。」
「唔……我知道了啦。我也不认为我会比较受信赖呀。我是指目前喔!」
「这只是在放话。在我看的书里,这种人大多是配角……」
阿尔缇娜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
「指挥权的事就算了,你快点思考解决山贼的办法。」
「嗯……想逮捕山贼的话,就需要一定数量的士兵。可以的话,比起骑士团,派出步兵会比较好。为了这个目的……可能必须由杰洛姆阁下来下达命令。」
雷吉斯将视线看往地面。
无论是赶走文官,或者是与阿尔缇娜的关系,看来他一定是个性格难相处的人。
老实说,雷吉斯感到沉重。
阿尔缇娜气势满满地站起来。
「这是个好机会!就去跟杰洛姆阁下好好谈一下吧。想必对方也不认为维持现状是好事。」
「你还真乐观。」
「当然。总比垂头丧气来得好吧。」
她说着并露出笑容。
†
雷吉斯被阿尔缇娜带着,从位于中央塔一楼的军官餐厅前往杰洛姆的私人房间。
克劳莉丝好像还有其他工作,所以留在餐厅。
当他们走在会发出响亮脚步声的石造走廊时,阿尔缇娜高兴地对他说话。
「你好像很受到喜欢喔。」
「被谁喜欢?」
「克劳莉丝呀。你看不出来吗?」
「你弄错了吧?她一直开我玩笑耶。」
「面对自己信赖的对象才会一直开玩笑啦。那是心情很好的证据。平时的克劳莉丝总是不发一语,没有工作的时候就闷在里面不出来。」
「不发一语!?闷着不出来!?」
「对呀~~就像人偶似地连笑都不笑。」
「……刚才我讲话的对象,是不是姓名相同的另一个侍女?要不然就是连你都在耍我。我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事了。」
「啊哈哈!」
阿尔缇娜走上螺旋楼梯的同时,像小孩般笑着。
两人造访位在中央塔三楼的杰洛姆私人房间。
虽然敲了好几次朴素的木门……可是却没人响应。
阿尔缇娜嘟起嘴。
「那个人好像不在。」
「既然是实质上的司令官,那他应该忙着做某些事情吧。」
「嗯~~我觉得他对工作没那么勤奋耶……唉,算了,寻找杰洛姆阁下的时候就顺便向你介绍要塞吧。」
「那真是太好了。」
「雷吉斯,往这里走!快点、快点!」
阿尔缇娜跑了起来。
两人再度爬上楼梯,一直来到中央塔最顶端的一层楼。
雷吉斯气喘吁吁。
最顶端的楼层是放着黑色桌子的会议室。
无论是贴在墙上的周边区域地图、高挂的帝国旗帜,或是光秃秃的石地板……都充满了战场的气氛。
长年使用的会议桌上的刮痕,让雷吉斯体会到这里是最前线。
「来这里!」
阿尔缇娜直接穿越房间,打开大窗户。
嗡地一声响起。
从户外吹来的风让地图与旗帜翻腾起来。
会议室外面是阳台。
阿尔缇娜走到外面,红发随风飘逸,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并散发着光芒。她指着远方。
「快点,你看!」
「我有点害怕高的地方……」
「我要把你推下去喔?」
「好啦、好啦……」
他走到阳台上。
一阵传递着深绿色香气的风吹来,雷吉斯压着头发。
眼前延伸的风景让他不禁屏息。
万里无云的蓝天与覆着雪的白色山脉交织出壮阔的景色。太阳正温和地照耀着世界。
无论天空或山峰似乎都伸手可及,让他觉得自己彷佛变成在空中高飞的鸟。
真是壮观——雷吉斯忍不住低喃。
阿尔缇娜满意地点头。
「很棒对吧。」
「……我跨越暴风雨、来到遥远的土地之后,找到了真正的宝物。尽管无法放入口袋,但那并不会从我心中消失。即便到了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忆起那片天空。」
「你在说什么?」
「这段话出自富兰森的自传。虽然他是在帝都活跃的画家,可是年轻时一点都不受欢迎,所以好像当过商队里搬运货物的人。就在遇上暴风雨的艰辛旅程结束时,目的地的美丽天空让他动容。他说他的迷惑与疲倦全都一扫而空,唯独流下了眼泪。在那之后,他就只画天空。过了不久,《富兰森的天空》就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原来如此,要是一直躲在家里的话,就没办法有好的工作表现对吧!」
「什么?呃,这是被风景感动的故事耶……」
将视线移到近处之后,就连要塞内侧也一览无遗。这里是为了掌握战况、进行指挥设置的展望台,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西鲁克要塞位于山腰。
横向宽度较长的六角形石墙盖在面向北方的平缓斜坡上,四边突出的是监视塔。
要塞中心有司令官与幕僚使用的中央塔,雷吉斯他们就位于中央塔最顶端的阳台。
不论士官专用的东楼或士兵们使用的西侧区域,每栋建筑物的造型都像石造角棒。
以要塞来说,许多人居住的西侧区域有二十栋大杂院般的建筑物大规模地连绵着。
雷吉斯遇到埃弗拉尔等人的中庭,位在中央塔与东楼之间。
面向敌国的北边,是正门及广场。
阿尔缇娜还表示,虽然从阳台这里看不见,但是要塞后方的南边有粮食仓库、武器仓库与马厩等设施。
雷吉斯将视线停留在外墙工程上。一部分的外墙围绕着木材拼造的踏脚板。
「那是在修缮吗?」
「嗯,对呀。三个月前沃登大公国攻打我们,用大炮击中外墙。平常都没有问题,但那好像是很强大的炮弹,所以外墙有些损坏。」
「强大的大炮?请你再讲详细一点。」
「唔……当时我刚上任没多久,那个时候待在内侧的房间里,其他人就连这里都不让我出来,所以我没看见。」
「你明明是司令官耶……」
「因为,我只不过从椅子站起来,他们就说:『公主殿下,请交给我们!』然后叫我回去啊!」
「嗯,这是不难想象啦。邻国经常攻打过来吗?」
「差不多三个月一次。不过,冬天要穿越森林很辛苦,所以大概不会来。」
虽然这里与沃登大公国的距离大约是三十里格(一三三公里),但周围延伸着整片树海,里面有蛮族的村落——这是雷吉斯在书上看来的。
「蛮族呢?」
「虽然我没看到,不过夏天攻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好像翻过外墙,与我们进行了一场激战。」
「嗯……」
与装备不完善的蛮族之间的战斗,会随状况不同使结果极端地偏向有利或不利。帝国的骑兵在平原上锐不可当,但在森林里也会遭到蛮族的突袭。
他们似乎也会徒手攀爬要塞的外墙,是不可轻忽的对手。
阿尔缇娜转了个圈。
「大致上就是这样。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地方啰。」
「嗯,谢谢你。我见到了很棒的景色。」
「太好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去哪里了?」
杰洛姆没有在中央塔。
在广场与东楼等处绕了一圈后,雷吉斯与阿尔缇娜前往南边区域。
†
他们来到马厩。
这是饲养马匹用的小屋。连同拉马车的马和军用马在内,一共饲养了将近六百匹。
动物的臭味直冲鼻子。
「真是意外……」
「什么事很意外?」
「阿尔缇娜你对这些不在意吗……你明明是公主殿下……」
「比起乐器或跳舞,我比较喜欢剑术与骑马,也有办法照料马匹。」
「真厉害。」
阿尔缇娜跑向其中一间马房。
「哈啰!状况还好吗?昨天真是抱歉!」
瘦小的马发出嘶嘶声回应。
虽然雷吉斯根本无法分辨,但那好像是昨天拉马车的马。右后脚包着绷带。
阿尔缇娜一边摸着马的脖子,一边喂它吃蔬菜。
颇大的蔬菜很快就在马的嘴里嚼碎,这幅景象看起来非常有魄力。
「很可爱吧?你要不要也喂喂看?」
「不,很可能连手都会被吃进去,所以还是不要了……」
「啊哈哈!它才不会做那种事啦,马很聪明的。」
「这样的话,那我大概拥有会被马讨厌的体质吧。每次马术训练的时候我都会被甩下来。」
「什么?你不会骑马吗?」
「这可不是我自夸,我从来不曾骑着马前进。」
「还真是无法自夸呢。」
阿尔缇娜露出微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教你吧!」
「不用了。」
「要挑哪一匹马好呢?体型小一点、温驯一点的马似乎比较好。」
「等、等等……欸,我没有选择权吗?我有权利违抗强人所难的命令喔。况且,有个趣闻的内容说过,所谓的阶级就是为了违抗命令而存在。」
阿尔缇娜朝马厩内侧走,彷佛没听见雷吉斯说的话。
两人来到堆放草料的地方。
有名女性从阴暗处现身。
那是一个与马厩有点不搭调的人物。她身上的衣服既非军服也不是仆役的打扮,而是穿着镇上市民的服装,还抱着装了苹果的篮子。她往这里看,惊讶地瞪大双眼。
「啊,公主殿下!?」
「嗯?你是谁?」
「我是……呃……再、再见!」
话还没说完她就逃走了。
阿尔缇娜哑然地目送她。
「……她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是一般平民耶?」
「是小贩吗?」
「她还抱着苹果呢。」
「是啊,毕竟现在是白天……应该不是做那种买卖的女性吧。」
雷吉斯随口回答,结果一不小心讲错话。
身边的少女开口询问:
「那是什么?」
「嗯?」
「你说的『那种买卖』是做什么的?」
阿尔缇娜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为了掩饰害羞。只要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位公主殿下似乎不懂雷吉斯暗指的是什么。
实在太粗心了。她还未成年啊。
不,只要年满十五岁就可以结婚,所以十四岁的年纪就知道这些事也不奇怪。
不过,她是皇族。
她身边应该没有那种品行不佳的朋友或大人。
怎么会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不就变成一个将无益知识教给纯洁少女的恶劣大人了吗——雷吉斯的背脊颤抖着。
阿尔缇娜紧追不放。
「雷吉斯,你为什么不说话?清楚告诉我啦。」
「唔唔唔……那是……呃……也就是说……感觉就类似在夜晚工作的女性商人……」
「是喔?说起来,小贩一般只会在白天过来耶。」
「一点都没错。」
雷吉斯他们讲话的时候……
从刚才卖东西的女性离开的地方,出现了一名很可能先前与她在这里见面的男性。
他穿着将校的军服,结实的肌肉从没穿整齐的衣襟露了出来。他的身材很高,肩膀也很宽。
偏长的黑发向后梳,脸上蓄着乱糟糟的胡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他有着浅褐色的肌肤,以及锐利的视线。
是否会对这种充满自然风情的容貌感兴趣或许因人而异,但是——他英俊得就连身为男性的雷吉斯都看得目不转睛。
只不过,他喝醉了。
他左手拿着苹果,右手拿着酒瓶。
还呼出带着酒气的气息。
「哼……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小姐啊。」
「连巡逻都不去,待在这里向小贩买苹果?杰洛姆阁下,请你认真工作啦!」
雷吉斯惊讶地叫了出来。
他不禁用手指指着对方确认。
「这个醉鬼是杰洛姆阁下吗!是杰洛姆·约翰·德·拜尔修米特边疆伯爵吗!?是那个有名的埃尔斯坦的英雄吗!?」
男子倾斜酒瓶,仰头喝下琥珀色的液体。他用锐利却混沌的眼睛瞪着雷吉斯。
「哼……你这家伙是谁?」
「啊,我叫雷吉斯·奥立克……我是五等文官。」
「滚回去。」
「太好了,我立刻制作转职的文件,只要签个名就可以了。」
「雷吉斯!?」
「我开玩笑的。我的人事权属公主殿下所管。」
因为在杰洛姆面前,所以还是稍微注意一下语气吧。虽然他觉得自己前一刻似乎完全讲错话了。
「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没想到阿尔缇娜似乎很认真地担心着。
雷吉斯不曾感受过自己具有存在价值,所以很难理解她的反应,但她或许是不想放雷吉斯离开吧。
这么说来,现在他正要协助追捕山贼。
原来如此,是因为工作还没结束——雷吉斯明白了。
「总之就是这样……尽管很遗憾,但因为公主殿下不认可,所以我无法回帝都。」
「哼……我可没有粮食能给文官这种没用的家伙吃,你去啃草料吧。」
「关于这件事,我有问题想问您……可以请您告诉我,您将前任文官赶走的理由吗?毕竟我不想犯同样的错。」
「不要干涉我的决定。只要遵守这一点就好。」
「我知道了。目前好像是由伯爵家的仆役制作文件……可以让我来负责吗?不过从财务到税务全部由一个人负责的话很吃力,所以我想请人帮忙……」
「随便你。我想差遣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差遣你。」
话讲到这里,雷吉斯感觉到某种令人厌恶的东西。
应该说,杰洛姆的态度等同于对他下达:「你放机灵点。」的命令。
阿尔缇娜露出吃惊的表情,只不过她似乎不明白。
雷吉斯谨慎地询问:
「请问……前任文官之所以失去工作,是因为在军事预算用途方面与伯爵意见冲突吗?」
「呵呵呵……没错。说什么不要用军事资金买酒啦、不要赌博之类的啰嗦死了,所以被我赶走。」
「喔喔喔,这是侵吞耶……」
雷吉斯惊讶不已。
他的犯罪宣言也太大胆了。
如果是在军事法庭上,甚至有可能处以极刑。
「有什么不对?都是因为有这座要塞,所以蛮族跟邻国沃登大公国才没有攻进国内。钱是为此送来的,要怎么使用是我的自由。」
他再度喝酒。
然后咬了苹果。
阿尔缇娜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
「欸,雷吉斯……」
「怎么了?」
「就像杰洛姆阁下说的,只要守护了国家就可以自由行事吗?这样可以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帝国财务部规定税收的百分之二是军事费用。因为有必要保护国家才会这样汇集金钱,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娱乐上是违反规定的。」
「这么思考的话也是理所当然。杰洛姆阁下错了。」
阿尔缇娜批评着。
不过,他讽刺地撇着嘴,只笑了出来。
「哼,丑陋的文官。就算嘴里讲述着古板的好听话,但你根本也没两样吧?」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呵……你会说『我假装没看到,所以把钱给我』这种话吧?文官什么的每个家伙都一样。」
杰洛姆发出诡异的笑声。
雷吉斯再度感到惊讶。
「喔喔喔喔喔……不光是侵吞,还出言恐吓,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才不会!雷吉斯,你不会说这种话吧?」
阿尔缇娜担心地注视着他。
虽然也有人说老实人会吃亏……但他觉得幸好自己是个正直的人,因为这样就不会让她难过了。
他坚定地对杰洛姆开口。
「我对渎职的行为没兴趣。」
「什么?你不要钱吗?呵呵呵……你这家伙少装模作样了,你好歹也会有想要的东西吧。」
我有想要的东西啊。
那是当然的。
不过,这根本是两回事。
书店里的价格卷标一瞬间在他脑子里闪过,但那与这无关。
「……我不会去做那种狡诈的事情。那就跟舍弃人生没两样。」
「哈哈哈!你害怕大小姐的视线吗?放心吧,她什么也办不到。」
「唔……」
阿尔缇娜嘟起嘴,但她决定将目前的状况交给雷吉斯处理。
「看来杰洛姆阁下您好像误会了。」
「你说什么?」
「……无论谁在场都没有关系,因为,自己人生道路的看守者就是自己。」
「噗哈!你在模仿神父吗!」
「不,这是更世俗的利益得失问题——如果犯下恶劣的行为,就会出现承担了相对辛苦结果的其他人。这是无法辩解的罪恶。做出不正当行为而获得利益的人,无法逃脱那份罪恶感。就算过着再奢华的生活,心灵也不会有舒畅的一天,这是多么可悲的人生啊……」
杰洛姆始终沉默。
阿尔缇娜一脸认真地聆听。
他继续说下去:
「……以正当方式获得报酬的人,就算只靠着些微的享受也会真心觉得快乐,但是,做出恶劣行为的人,无论过着怎样奢侈的生活都会受到罪恶感的谴责。那么,杰洛姆阁下您已经听到最后,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您认为正与邪这两方,那一边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
杰洛姆用几乎会发出喀一声的力道咬紧牙齿。
他的视线就像长枪。
甚至让人联想到那个只要被看见就会化为石头的怪物的神话。
心脏几乎快停止了。雷吉斯压抑着想逃跑的心情坚守在原地。
阿尔缇娜则是凛然地回瞪他。
「杰洛姆阁下,你回答不出来吗?」
「啧……酒都因为无聊的说教变难喝了。」
他将酒瓶扔开。
同时,他将手伸往插在草料上的铲子。这种农具就像将叉子放大、做成长枪般大小的工具,是用来集中与搬运草料的器具。
握在杰洛姆手中的铲子简直就像三叉戟。
才刚听见划破风的声音…………
抛到空中的苹果就在眼前被贯穿。
锐利的金属枪尖指向雷吉斯的鼻子。
「哇!?」
「呵呵呵……就算讲些大道理,也只不过是嘴上功夫!」
「唔!」
虽然雷吉斯摆出防御架式,但没什么意义,因为实力差距太悬殊。就算没有拿着代替长枪的铲子,如果是他的话,他绝对有办法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他们。
冷汗流过背脊。
……看错人了吗?尽管他流露粗鲁的态度,但雷吉斯原本坚信他是个能对话的对象。
不,就算只有与他稍微谈一下也能明白,他不是一个毫无理由就暴力相向的人。既然如此,这个举动的企图又是什么?
雷吉斯的思绪搜寻着从前读过的书。
虽然有几个可能性,但他烦恼着该如何应对。就在这时,阿尔缇娜做出行动。
少女保护雷吉斯般站到他前面。
她以左手挥开铲子,右手搭上长剑的剑柄。
「杰洛姆阁下,不要做这种跟小孩一样的行为!只不过讲输别人,竟然就以暴力威胁。」
「你说我输了!?我是输家吗!?」
杰洛姆转动着铲子。
风呼啸着。
长枪尖端下一个刺向的地方是阿尔缇娜的胸口。
劈!白色物体在声音响起之后弹了起来。
那是装饰在洋装胸口的钮扣。
阿尔缇娜露出不快的表情。
「唔……」
「呵呵呵……怎么啦,大小姐……如果这里是战场,那你就已经没命啰?」
「前提是如果我想被你杀掉。」
「……哼。」
两人互相瞪视。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样就怕得逃走吗?」
「哼……还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孩。」
虽然杰洛姆威吓着她,但并没有伤到她。
雷吉斯默默地观察。
……他不是个会让情绪激动少女受伤的男人。因为他若是那种个性的人,那么他早就生气了。虽然他做出粗鲁的举动,但非常理性地与他们对话。
假如他的性格重视名誉,就会试着掩饰抛下工作来喝酒的堕落行为;假如他沉溺在金钱的欲望里,就会试着隐瞒侵吞公帑的行为。
他没有做出其中任何一种举动。
这样的话,难道他根本就自暴自弃地觉得无所谓吗?若想到他的境遇,这也是有可能……但他如果是个懦弱又没责任感的人,他一定会早早结束对话。
他之所以将刺耳的说教听到最后,是有理由的。
「你在试探吗?」
「咦?」
雷吉斯订下了方向。
——比起探查伯爵真正的想法,目前或许该以最初的目的为优先。虽然踏进了意外的状况,但就算轻举妄动惹出无谓的麻烦,他们也没有能力充分应对。
他调整呼吸步调、缓和心跳。
「公主殿下……我已经知道想问的问题的答案了。我已经明白这座要塞没有文官的理由。」
「是啊,我也不是为了跟人互瞪才过来的。」
阿尔缇娜点头。
杰洛姆一脸错愕。
「还有什么事吗?你们打算对本大爷下命令吗?」
「是山贼的事啦。我觉得靠至今为止的方法很难解决问题,所以需要其他办法。为此我希望你能调派士兵。」
「其他办法?」
「说起来,我们是为了拜托杰洛姆阁下这件事情才会来找你。」
「……哼!真无聊。」
「你是指哪个部分很无聊?」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文官跟你唠叨了什么玩笑话,反正也只是不切实际罢了。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把躲起来的山贼找出来!不要管了啦!商队的损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在说什么!军队的职责就是保护市民吧!」
「大小姐,别把理想拿出来讲,光靠要塞里的士兵绝对没办法啊。不要用无法达成的命令戏弄士兵!」
杰洛姆扔下铲子,转过身去。
阿尔缇娜也将手移开剑柄。
最后,她没有拔剑。或许她实际上是败给对方的威吓感才没拔剑,不过……凭雷吉斯的能耐也无法得知真相。
阿尔缇娜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杰洛姆。
「你要去哪里!?」
「去镇上。我要去赌场转换心情然后重新畅饮。」
「是吗……那么,请你下命令叫士兵服从我。」
「我拒绝。我可不想无谓地赔掉部下的性命。」
「才不是无谓!」
「哇哈哈哈!是无谓,那就是无谓,无谓的啦!反正又找不出山贼,要我打赌也可以。」
「才、才没那种事……因为这里有军师!」
期待的程度越来越重了——雷吉斯露出艰困的表情。
杰洛姆瞥了他一眼。
「哼……这种毛头小子文官能做什么?这样我更不能将部下借出去。」
「不要擅自认定,至少听一下内容!」
如果继续沉默的话,杰洛姆应该就会离开这里前往镇上。要是一个不小心,这次可能真的会惹出流血冲突。
没办法了。
只不过他其实厌恶摆出军师的态度。
……差不多该工作了。
虽然雷吉斯沉默了一会儿,不过他开始讲述正题。
「杰洛姆阁下束手无策地在镇上彻夜游玩……士兵们今晚也要巡逻街道吗?实在太可怜了。」
这句话让杰洛姆的表情变得不悦。
「你说什么?我束手无策?士兵们很可怜?你说他们身为我的部下很可怜?你讲错话了喔,你这个愚蠢的家伙……再说一次试试看,我要把你的细脖子折断。」
周围的马房里传出啡!啡!的马匹骚动声。
杰洛姆的眼神很可怕。
那股威吓感简直就像另一个人。
怒气?杀气?凌厉之气?
总之,雷吉斯也已经理解他刚才挥舞铲子的举动只是在玩。
阿尔缇娜制止慢慢靠近的男子。
「杰洛姆,等一下!」
「哼……这里是最前线,只不过死了两个人也是常有的。」
「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也……」
雷吉斯激励着自己。
——不要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我要阻止他!
就算剑术很差劲、不会骑马,也不擅长应付粗暴的场面,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懦弱退缩。
「杰洛姆阁下……逮捕山贼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不善用那些方法,一味地进行毫无效果的巡逻,您不觉得士兵们很可怜吗?」
「……哼……呵呵呵……你说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是的。」
杰洛姆快步靠过来。前一秒钟的可怕气息已经消失……雷吉斯本来这样以为,但是杰洛姆却粗暴地抓住他的衣襟。
好痛苦。
「你这家伙!你有办法为这句话赌上性命吗!」
「怎么可能……这不会变成赌注啦,一定会成功的。」
阿尔缇娜介入雷吉斯与杰洛姆之间,将两人拉开。
「不要使用暴力!」
「哼!」
「咳咳咳……」
阿尔缇娜确认般询问。
「没事吧?」
「……我啊,虽然不是你期待的那种军师,不过关于这件事没问题,我已经知道会成功。」
†
士兵们在杰洛姆的命令之下,到正门前的广场集合。
总之先召集了六百名士兵。
雷吉斯站在士兵们前面,阿尔缇娜与杰洛姆在他旁边,
「哼,这样真的就够了吗?只不过他们不是骑兵,全都是步兵。」
杰洛姆询问之后,雷吉斯点点头。
「是的,这次的策略不会用到骑兵……不过,一声令下就能召集到这么多人,这支军队在训练上的熟练度和纪律,在我至今见过的部队里也算是数一数二。」
「不要说奉承话,真是肤浅。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文官。」
「是、是这样吗……」
那是雷吉斯真心的称赞就是了。
杰洛姆是个大白天就酗酒,而且毫无计划差遣士兵们的将校。尽管雷吉斯担心他可能已经失去人望,但看来是杞人忧天。
不晓得是因为从前被称为英雄的活跃表现,还是因为至今依旧未衰退的武艺,或者是意外为部下着想的言行,总之他的领导能力很强。
阿尔缇娜低喃着:
「……是因为若不听他的话,后果就会很恐怖吧?」
「哈哈……」
那样就跟动物没两样耶——虽然雷吉斯这么想,却无法否定。
那个很恐怖的杰洛姆瞪着他。
「喂,你这家伙应该明白吧?如果失败的话,你就没命啰。下次蛮族攻过来的时候,你就站到最前列。第一个立下战功的人很光荣喔,你就给我荣耀地去死吧。」
突袭部队的最前方,是展现武艺与气势的位置。
双方最厉害的士兵会在一开始就进行激战。
如果像雷吉斯一样脆弱的话,就无法跟上突袭的速度,很可能会摔倒并且被后方涌来的人踩死。
「真是可怕……顺带一问,如果成功的话呢?」
「呵呵呵……还真敢问。如果成功的话我就认同你!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报酬真是吸引人。」
既然如此就让我开始说明——雷吉斯对士兵们解说策略。
那并非什么复杂的内容。
雷吉斯反而认为,若订立复杂的计划就等于是在实行之前失败。因为参加的人数很多,所以简洁是第一考虑。
他解释完毕。
大家应该能理解。
不过,正因为理解了内容,所以大部分士兵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假扮商队?」
「是啊。只不过不是假扮,是伪装。」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策略!」
「那就祈祷山贼也没听过吧。请大家拉着手推车,与货运马车一起行动。不要穿铠甲,只穿可以藏在衣服下面的护甲。虽然在战斗方面处于不利,但对手如果是山贼,即使这样应该也能轻松获胜……应该有办法获胜吧?」
雷吉斯询问杰洛姆之后,他高声说:
「还用说吗!铠甲什么的只是装饰。即便赤手空拳我也不准你们输给山贼。嚷着无法打胜仗之类梦话的家伙,我会把你的脖子折断然后用棺材送回故乡,想这样回去的人给我站出来!」
「是的!!我们会获胜!!」
士兵们纷纷说着积极的话语。
真是太可靠了。
雷吉斯从前待的堤涅兹侯爵的贵族军队没有这种粗野的气氛。那些士兵们不愧平时都守护着帝都与贵族宅邸,所以甚至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侯爵过世之后,大部分士兵好像都被其他贵族接收了。
他们过得还好吗?
虽然浮现出怀念故乡的心情,不过雷吉斯驱散这份感觉,将意识转回目前的工作。
他必须对面前的士兵们传达详细的指示。
「……重点是看起来要跟普通的商队一样。既然都已经伪装成商队,我希望能被山贼认为我们在运送昂贵的货物,所以最好是载木箱。如果箱子太轻的话,马车前进的速度就会露出破绽,所以请在里面塞满石头之类的东西。武器就藏在货台上。」
召集而来的士兵之中也有很重视名誉的人。虽然没有找来贵族身分的骑士,但就算身为步兵,大家的想法也各自不同。
「我无法接受!这样简直就像搬货工人嘛!这叫光荣的帝国正规军如何理解!」
「嗯……我不会强迫你们参加,但是……打扮得威风凛凛却抓不到山贼的士兵,与靠着巧妙的伪装为镇上带来和平的士兵,哪一种比较光荣呢?」
「呃……唔唔唔……可是,这……」
「这与奇袭的时候潜伏着等待好机会是一样的。都已经特地伪装却还大声报上姓名,这样是光荣吗?」
杰洛姆代替沉默的士兵回答:
「根本不用多想,我会让伪装时发出声音的笨蛋闭上嘴,只要朝心脏一刀刺下去就好!」
「原来如此,如果是战死,那么无论理由为何都很光荣。」
已经没有人发出异议。说起来,只要杰洛姆表示要做,士兵们应该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阿尔缇娜提出问题:
「然后呢?我该做什么?」
「咦?」
「我要再去扮成附篷马车的马车夫吗?」
「……公主殿下的头发、眼睛与长相都太显眼了,所以请你静静等着就好。」
「什么!?只要我等着吗!?」
「是啊……啊,不……」
「什么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山贼们察觉我们改变了策略,所以请你去巡逻。」
「什么……已经知道没用却还要去巡逻?」
「对啊,请将这次的巡逻视为不让山贼发觉策略改变的方法。我也不希望市民觉得军人在偷懒。」
「唔唔唔……我知道了……」
虽然理解,但或许因为要做的事与期待的工作不同,所以阿尔缇娜面露失望。准备完毕的人陆续离开西鲁克要塞。
就这样,数支伪装的商队朝着镇上前进。
†
大约一个星期就出现成果了。
虽然杰洛姆对策略抱持怀疑,但他却意外地亲自变装参加。
或许因为他有什么想法吧。
他一副搬货工人的装扮,推着手推车。
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只不过以对方的角度来看是不幸——山贼们将这支队伍认定为目标进行攻击。
事情的发展就跟雷吉斯的计划一样。
那些家伙的外表看起来像落魄佣兵。
「哇哈哈哈!把东西交过来!这样我就会一口气送你们上天堂!」
山贼高声笑着。
接着将长枪刺过来。
有个人……用指尖捏住了长枪的枪尖。那是个货运工人装扮的男子。
「你们之前都在我的领地上恣意妄为对吧……这群害虫!!」
山贼惊讶地瞪大眼睛。
货运工人的真实身分,就是《埃尔斯坦的英雄》黑骑士杰洛姆。
其余货运工人们也从货台上拿出剑。
高亢吼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局势从这时开始就一面倒。
那根本就算不上战斗。
杰洛姆与他的部下们,在狄欧维尔镇上的欢呼声中凯旋归来。
当天晚上——
「哇哈哈哈!我准许你们!尽量喝、尽量吃吧!」
杰洛姆单手拿着酒瓶放声大笑。
主要的上级军官们聚在军官专用餐厅里举杯庆祝。
阿尔缇娜也有参加。因为这次她没有显眼的表现,所以坐在末席,但她看起来似乎对策略成功打心底高兴。
能让她露出笑容实在太好了——雷吉斯感到安心。
另外还看到骑士团长埃弗拉尔的身影。他不介意贵族的身分,扮成商队成员的模样积极协助。
酒席进行着。
强壮的男人们高声叫着、笑着,并互相交谈。
这个时候,参与计划的一般士兵们大概也正在广场上对其他人讲述英勇事迹吧。
雷吉斯原本应该也是待在广场上的一般士官才对……
因为他是订立计划的人,所以被叫来军官餐厅。
而且,他还待在杰洛姆坐的主桌上。座位离杰洛姆很远,而且阿尔缇娜坐在旁边,所以他觉得获得救赎,可是心境就像迷路走进狼群里的狗。感觉真是不安。
杰洛姆发出怒吼声。
「喂,雷吉斯!!」
「咦……在叫我吗?」
「我的联队上只有一个雷吉斯啊!」
「啊啊,原来如此……顺带一提,我的人事权归公主殿下所管。」
阿尔缇娜在旁边嗯、嗯地点头。
杰洛姆的视线越发锐利。
「啰嗦,闭嘴。」
「…………」
还是老样子不讲理。
「喂,雷吉斯,你是怎么想出那种计划的?」
因为被要求闭嘴,所以就保持沉默吧。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这个幼稚的反击,但要是对方没那个幽默感,他就没命了。他无法成为一个将性命赌在笑话上的人。
「……只是因为我在书上读过,所以才知道。」
「喔?有那种记载了找出山贼的办法的书吗?」
「不,我没读过实际施行的报告。会特地将自己的策略写成书留下来的人,对自己外在表现感到介意的倾向或许也很严重。我获得灵感的那本书,描写的内容跟海盗有关。海盗伪装成商船,欺骗其他商船与小港口,让对方放松警戒并攻击。其他藉由变装来欺骗他人的故事不胜枚举。有一本书虽然古老了一点,但却是杰作——」
「你暂时闭嘴。」
「唔…………」
因为很久没有聊书的话题,所以他忘了身处的状况就讲了起来。
杰洛姆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时,侍女克劳莉丝端来一个堆满厚切肉片的盘子。
「…………」
她真的默默不语,也没有笑容。
大盘子放到桌上之后,强壮的男人们就发出欢呼。
阿尔缇娜关心地对她说:「真抱歉啊,克劳莉丝。」她默默行个礼然后返回厨房。
难道是容貌相像的另一个人吗——雷吉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杰洛姆痛快地畅饮着酒。
「哼……算了,反正我获得了战功。不管那家伙是个多惹人厌的家伙都好。就算是文官也无所谓。」
雷吉斯总觉得他很高兴。
却也觉得被臭骂了一顿。
「喂,雷吉斯!你这家伙该不会只想出这次的策略之后就江郎才尽了吧?要是你说你再也想不出任何东西,就等于不会生蛋的鸡喔。」
「啊……策略吗?是否能想出好办法要视状况而定……」
「鸡在下雪的日子也会生蛋喔。」
「如果是晴天的日子,应该也不可能把会生蛋的鸡杀掉吧。」
「噗、噗哈!看样子你的头脑还在运转。很好,我就认可你!你可以继续活下去。」
「是吗……谢谢。」
接下来,杰洛姆就没有再对他说话。
雷吉斯不晓得他的话中有什么含意。
可是,至今彷佛都无视雷吉斯存在的上级军官们,都单手拿着酒杯来找他讲话。
反而是阿尔缇娜没有容身之处,似乎很窘迫。
†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雷吉斯总算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脱掉外套挂在椅子上。
「真是的,都已经这么晚了……」
总觉得头发上沾着酒气。只用湿布擦拭似乎无法除掉气味。「嗯~~~唉……干脆起床之后再弄……反正也没办法睡很久……」
他边打呵欠边低喃,然后躺到床上。
接着闭上眼睛。
随后立刻有人敲着木制房门。那是很拘谨的声音。
会是谁?
可是,他很困。
门没有上锁,所以对方如果主动进来,他就轻松多了。
就在雷吉斯犹豫着要起床或继续睡的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
没办法了。
雷吉斯从床铺起来,在第三次敲门声响起之前把门拉开。
红发少女站在眼前。
他以为自己正在作梦。
她穿着连身裙,模样就类似庆祝会上也穿过的礼服,只是没有戴护腕。如果穿戴着护腕敲门的话,一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吧。
「……那、那个……晚安,雷吉斯。或者该说早安?」
「阿尔缇娜……这是梦吗?」
「我想不是。欸,可以让我进去吗……?」
她留意着走廊的左右两方。
虽然不知道她来访的原因,但也没有理由赶她回去,于是雷吉斯请她进来房里。
「到底怎么了?怎么在这么晚的时候过来,不,或许该说一大早?」
「外面天色已经亮起来了,如果你想睡觉的话我就晚一点再过来……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
「不要紧的,困意虽然先前正在作客,但却因为你造访所以吓得回去了。」
「嗯,看来你似乎是平时的雷吉斯。嘴上挂着大道理,讲话的方式很迂回。」
「你在这种时间来矫正我的个性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如果你喝醉或睡得头脑迷糊的话,我会很困扰。」
「我没有喝很多,所以不要紧。你说的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雷吉斯,我在附篷马车里对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你不要事到如今才说我犯了不敬之罪喔。」
「我没有要开玩笑。」
开始有些许朝阳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微弱光线照着少女的红色双眼,他从其中感受到认真的气息。
雷吉斯将椅子拿到床附近。因为没有客人专用的椅子,所以他就请阿尔缇娜坐椅子,自己则坐到床上。
「……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
如果考虑到两人是皇姬与平民的身分,或许雷吉斯甚至该坐到地上,但她大概不希望他们之间是这种关系。不然她就不会在这种时间没带着侍女就来雷吉斯的房间。
女性竟然在夜晚悄悄来到男性的房间——如果这是帝都流行的幻想小说,现在就会进入确认周围是否有其他人的场景。
雷吉斯不禁盯着她。
阿尔缇娜摸着自己的脸。
「嗯?怎么了吗,雷吉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啦,因为我又想起了很蠢的事情,所以正将那个想法从脑子里扔掉。」
「唉呀,说不定你猜中了喔?」
「你说什么!?」
「何不说来听听?」
「咦,呃……可是……那不太好耶……再说你还未成年……」
「年龄根本无关紧要,我是认真的。」
「什么!」
「我已经做出决定了。无论有多少障碍……就算我没有力量,我也要完成目标。」
「什、什么目标?」
雷吉斯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混乱。
心脏的跳动速度加快。
阿尔缇娜犹豫着说了下去:
「你、你在那辆无法行驶的附篷马车里这样说过对吧。你说贵族们只知道持续无益的战争,然后浪费国民的生命与财产。」
「真是好险,果然跟我想的不一样!!没、没错!嗯,是政治的话题对吧,我说过的话我全部都记得喔。」
「你当时的话里没有虚假吧?」
「没有。」
话题内容总算开始明朗。
雷吉斯平复着激烈的心跳并点头。
「你现在依旧对贵族感到愤怒吗?」
「当然……英雄杰洛姆在这座要塞里,所以蛮族也不会轻举妄动,可是状况糟糕的偏远地区真的很严重。战败之后领土被夺走,接着再进攻将土地抢回来,只有牺牲者不断增加。我军官学校的同学当中在前线服勤的人,毕业后三年内就折损了一半。他们……都是很好的家伙啊……」
他对目前帝国的方针感到疑问,这份心情没有虚假。
阿尔缇娜点头。
「……我不认为现在的帝国是正确的。应该为国家思考的皇族与贵族们只顾着进行丑陋的权力斗争。」
「是啊。不过,从身为皇族的你口中听到这些话,让我觉得心情稍微开朗了一些。」
「咦,为什么?」
「在帝国的制度之下,底层人们的意见很难反应在国政上。在某个国家里,好像有种依照全体民众的投票结果来决定方针的制度……」
「真有趣……你觉得帝国变成那种国家比较好吗?」
「不,时期还太早。没有学过法律、军事、经济之类必要学问的民众,就算对国政提出意见,搞错方向的可能性也很高。在酒吧里是无法处理政事的。」
「这样的确会不安。」
「正因为如此,如果像皇族这样地位崇高的人做出方向正确的思考,站在国民的立场会很感激。」
「你真的觉得正确吗?」
「对大部分国民来说是如此啊。身为皇族的你会抱持那种意见很不可思议就是了。」
阿尔缇娜的价值观对平民来说是很普通的认知,但考虑到她的皇族身分,会有这种想法就很稀奇了。上流阶级的人全都是既傲慢又心存偏见的选民主义(注2)者。
注2 一种宗教思想,认为自身是由神所挑选出来特别之人(或团体)。
「我常听母亲大人叙述市民的生活是怎样的状况。」
「记得克洛蒂皇妃是平民出身嘛。难道,皇妃也认为帝国应该改革……?」
「不,母亲大人不是会思考那种事情的人。无论痛苦、悲伤或难受的事情,她都会接受并忍耐,也没有欲望。是个不曾怀着目的行动的普通人。」
「那样的确很普通……」
正因为大多数国民无法对不平等的贵族制度提出异议,所以帝国才能存在。
阿尔缇娜的表情蒙上阴影。
她紧握住放在膝上的手。
「我想改变帝国……可是,照现在这样下去……我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就会结束……」
她奋力地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第二皇子拉多雷耶。
「他的后盾很强大……不久的将来,第一皇子奥古斯特应该就会被逼迫放弃继承权。」
「是啊,这样下去确实会如此。」
「那个家伙会当上皇帝,这样一来,我的将来就会由那家伙决定……那个精明的男人不可能让皇族成员拥有自由,我被指定结婚的对象绝对是皇后派的大贵族。」
「……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样吧。」
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遗憾的是,她应该无法获得对帝国未来提出意见的机会。
「那就跟坐牢没两样。」
她希望改变帝国,但若拉多雷耶皇子当上皇帝,她就会被剥夺自由。
雷吉斯摇摇头。
「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怀着愤恨……可是,就算这样我们又能做什么?平民有平民的生存方式,第四皇女也有第四皇女的生存方式。」
「对呀,我们未来的路都已经决定……如果光是等待,就什么也办不到。」
「是啊,现实就是这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改变帝国。我不能光是等着被关进牢里。」
雷吉斯阻止激动的她。
「阿尔缇娜,你冷静一点……无论拉多雷耶皇子当上皇帝,或是关于你的将来,都是帝国这个巨大洪流当中的既定事项。难道……你想违抗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她果断地说着。虽然口吻很镇静,当中却含着热度。
雷吉斯抖了一下。
「这样太鲁莽了。一时的激动会让你身陷囹圄……你会没命的。」
但是,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没有迷惑。
她已经有所觉悟。她的表情如此诉说着。
「我要改变帝国,这就是我的生存目的。我认为放弃这个目标就等于放弃了人生。」
「啊……」
雷吉斯屏住气息。
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自己先前说过的话重逢。
关于阿尔缇娜为何会觉得雷吉斯是个『理解她的人』……
他觉得他总算明白理由了。
「想贯彻这份决心就只能行动。」
「阿尔缇娜,这不是能妄下决定的事……必须仔细思考才行……」
「如果只是思考,那么我思考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了。就在我思考的同时,许多民众也正在受苦。虽然想改变这个帝国所必要的事物非常多,但是最不足够的就是时间!我无法再这样原地踏步!」
雷吉斯垂下肩膀。
他知道他没办法阻止。
他感到哀伤。
「是啊,阿尔缇娜……你很聪明……假如你再愚笨一点,或许就能多少过着安乐的日子。依你的容貌与出身,成为你丈夫的男性应该会对你投以充沛的爱情。要过着诸如欢唱歌曲、品尝美酒、观赏戏剧,春天到山上、夏天到河边、秋天前往森林、冬天去城堡、玩赏宝石、以礼服盛装打扮这类身为贵妇人的幸福生活也完全没有困难。」
「但那是压榨为高压政治所苦的人民得来的,而不管过着多么奢侈的日子,我都无法逃脱那股罪恶感。」
「嗯……之前好像也讲过这个话题……」
「是你回答了在我心中翻腾的问题。」
「真是的,我实在……太糟糕了。『知识不会为人带来幸福』——这是我最喜欢的书上写的一句话。」
雷吉斯现在只能凝视着她。
那副凛然的表情十分美丽,让人清楚感受到她决心的坚定程度。
她张开浅红色的双唇。
「我要成为皇帝。我需要你的智慧。」
雷吉斯甚至忘了要呼吸,只顾着将赤发红眼的皇姬的模样烙印在眼里。
这是一句对十四岁少女来说负担太沉重的宣言。
她要前往的道路上应该有非常多困难等着她。
她是在明白这一切的状况下前进的。
当贝尔加利亚帝国的初代皇帝表明要将蛮族全部打倒、建立帝国的时候,皇帝身边的人们是否也怀着这样的感慨呢?
如果,这双手拥有能改变世界的力量,那么我想为她实现愿望——他打心底这么想。
「可是……阿尔缇娜……我认为我并没有你期待的那种才能。」
「雷吉斯,我大约三个月之前听到了你的传闻。」
「传闻?什么内容?」
「听说你是个优秀的军事策略家,而且是个学识丰富的人,也具有观察力。」
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散布那种传闻啊。
雷吉斯感到很不好意思,若是有洞的话他甚至想钻进去。
「所谓谣言不只是加油添醋,甚至还会加酱油呢。有可能是搞错人了。」
「这种懦弱的部分也包含在内喔。我见到你之后,心里的期待就转变成确信了。当然,我虽然并没有理解所有的事情,但我觉得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无论你的能力、个性或想法都能信赖。」
「哪有这么轻易就……」
「我并没有轻易就做出决定呀。我甚至扮成马车夫来问你的真心话,很辛苦的耶。」
「是啊,之前的确有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况且,人之所以会信赖另外一个人,最后也有可能并非因为任何道理呀,你不这么觉得吗?」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啦!」
「唔……不过……可是啊……」
雷吉斯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阵沉默造访。
周围陷入寂静。
破坏这个状况的是粗鲁的敲门声。
一道怒吼般的声音同时响起。
「喂!雷吉斯!你起床了没!?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是杰洛姆阁下……!?」
「什么!」
阿尔缇娜一脸苍白。她才刚表明了攸关性命的秘密,各种不安交错在一起,所以她应该无法冷静下来。
雷吉斯把脸靠过去,以房外听不到的音量对她说话。
「……阿尔缇娜,冷静一点……你快躲起来。」
「……我、我讲的事情被听见了吗!?」
「……要是这样的话,他才不会敲门。」
「……啊……」
「比起那件事,如果被人知道我们两个这种时间在我房里独处会比较糟糕。具体来说,我的性命会有危险。」
「……什么?」
「……别问了,快躲起来。」
「……要、要躲在哪里?书架后面或床下都没有空间啊。」
「……躲躲躲在哪里都可以啦。」
粗鲁的敲门声与怒吼声响起。
「没人在吗!?喂!总之我要进去啰!」
「哇啊啊~~等一下!请你等一下,我现在刚好在换衣服,所以一丝不挂……」
「哼!不用在意,我对你那没看头的身体没兴趣。我要进来啰!」
房门被推了开来。
†
杰洛姆进入房间的时候,雷吉斯躺在床上,胸部以下盖在毛毯里。
「啊……不好意思,因为我是个害羞的人……」
「哼,随便你。不管你这家伙正在换衣服还是在吃饭,只要听我讲话就好了。」
「这样吗……唔……」
毛毯下方的物体蠕动着。
体温隔着薄衬衫传了过来。
「呼……」
还能感受到呼吸的气息。
雷吉斯就这样流着冷汗仰躺在床上。
阿尔缇娜就在毛毯下方。
为了不让身体的曲线分开,所以她从门的相反方向,也就是从左边抱着雷吉斯。如果从床的方向看过去,由门口进来的杰洛姆就是在右边。
虽然他希望尽可能将阿尔缇娜藏好……
但是心脏却一个劲地剧烈跳动。
阿尔缇娜的左手臂放在雷吉斯的腹部上,右手臂伸到背部下方。
她的头就在雷吉斯左侧腹的附近。要是这个部位鼓起来的话一定会被发现,所以他翻开一本大本的书拿到胸前。
虽然姿势有点不自然……
但杰洛姆果然没有对毛毯下的东西提出任何意见。
「雷吉斯,听我说。」
「是……」
「我啊,很讨厌你。我认为文官都是只会讲好听话、派不上用场的垃圾。」
「这、这样吗……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帝都吗?」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服从不是吗?」
「因为我是公主殿下的部下啊……唔……」
阿尔缇娜的脚不安稳地动着,勾住了雷吉斯的脚。雷吉斯知道她是为了尽量贴紧身体来躲藏。
可是,这对心脏很不好。
她柔软大腿的触感传递到雷吉斯的大腿上。不光如此,少女的脚还抵着他的脚的内侧,这又是一种他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雷吉斯的左脚处于被阿尔缇娜双脚夹住的状态。
他心跳加速的程度甚至让人以为生了病。再这样下去,或许会因为心脏麻痹而死亡。
——或许这是个还不错的死因……不对不对,这样也太遗憾了吧!
雷吉斯的脑子陷入严重的混乱。
杰洛姆靠了过来。
「啊!呃,伯爵……请等一下……」
「听我说!」
「是的。」
碰!他将右脚踩到一旁椅子的椅面上。而且是穿着鞋子的状态。
接着他把右手肘放在右膝上、身体向前倾,左手扶着腰。
「你这家伙是垃圾,不过,是个堪用的垃圾。如果是个堪用的人,就算是垃圾我也用,这就是我的主义。」
「这、这样啊……」
「只不过,不听命令的人不算我的部下,你懂吧?」
「……也就是说,你对于我不服从你的命令感到不满吗?」
「是啊,我很不满!非常不满!我光是听你说你是大小姐的部下,我就觉得生气!」
「嗯……可是,伯爵也算是公主殿下的部下啊……」
「这点最让我不服气!」
「我想也是。」
「问题就在这里。你去跟大小姐说,叫她让我当你的直属长官。」
伯爵简直就像违反军纪的意念拟人化之后穿着军服走动的男人,但若有必要的话,他似乎也会按照规矩行事。
如果杰洛姆成为雷吉斯的长官,他就能依自己的判断对雷吉斯下命令。即便如此,他身为阿尔缇娜部下的立场依旧没变,不过……
必要的是部下选择了伯爵的事实。
「呵呵呵……当我的部下吧,雷吉斯。」
「这、这个嘛……」
毛毯下的少女抗议般用力抱紧雷吉斯的左侧腹。我懂你的心情,但是……这样会被发现啦!
他从毛毯上方以书角朝小小的头戳下去。
应该是不会痛啦。
少女安分了下来。
雷吉斯希望让她冷静一点。
杰洛姆很稀奇地沉稳开口:
「……我也……不想永远被冰冻在这块北方的土地上啊。」
他会有反抗心也是理所当然。
尽管如此,帝国这个庞大的体制依旧难以反抗。
「你有计策吗?」
「当然……唔……我想做什么都跟你这家伙没关系吧。区区一个五等文官少自以为是。」
「是啊,一点都没错。」
「我的意思是因为需要人手,所以就算是垃圾我也肯用。你要心存感谢。」
「我会完成与薪水相符的工作量,关于人事则是要照公主殿下的意思……」
「意思是说,比起我,你会选择公主殿下吗?」
「这、这个嘛……我没办法立刻决定。」
「无妨,你就好好思考。不过呢,应该也没必要思考吧。」
杰洛姆把脚从椅子上移开,走向门口。
雷吉斯谨慎地询问: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样?」
「我是个很仁慈的男人,我会让你痛快地结束生命。」
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惊讶地震了一下的人是抱着雷吉斯的阿尔缇娜。
雷吉斯轻轻压住她的头。
「……那真是……太宽厚了……」
你不可能拒绝的。杰洛姆留下如此确信的笑容之后走出房间。
†
「呼啊!。」
他掀起毛毯后,阿尔缇娜坐起身体。
她的脸很红,大概实在很热。
「你还好吗?」
「呼……呼……一点都不好啦!」
「你、你太大声了。」
「唔!」
阿尔缇娜将脸迅速靠过来。
接着跨坐到仍然躺在床上的雷吉斯身上。
这是非常大胆的状况。
她没有自觉到这点吗?
或许因为她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才不明白。
雷吉斯的腹部周围感受到她的体重。
反而是雷吉斯不好意思地红着脸。
「我、我跟你说,阿尔缇娜……总之,你冷静一点,先下去再说……」
「你想当杰洛姆的部下吗!?」
「怎么可能!」
「可是,他说要是拒绝就会杀了你。」
「那只是威胁而已啦……」
「不过……你没有拒绝……」
「呃,那是……因为你在这里……」
如果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很有可能使出蛮力威胁雷吉斯。这么一来,躲在毛毯里的阿尔缇娜就一定会被发现。
没有思考到这一点,只能说她稍微丧失了冷静。
阿尔缇娜紧紧揪住雷吉斯的榇衫。
红色双眼泛着泪光。
泪珠在眼里打转。
不管是怎样上等的红宝石(Ruby),也比不上这幅美丽的景象——雷吉斯心里想着不合时宜的事情。
透明水滴顺着少女的白皙脸颊滑落。
「帮助我!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人!」
「……!?」
雷吉斯屏住气息。
阿尔缇娜以认真的表情凝视他。
他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
看来他们彼此都稍微失去了冷静——雷吉斯做了个深呼吸。
他尽量以沉稳的声音开口说话。
「阿尔缇娜,你听我说……我之所以没有拒绝伯爵的要求,是为了避开他发现你的危险性。」
「啊…………是这样的吗?对不起。」
「而且,他说如果拒绝就要杀掉我,这是吓唬人的……他的个性我已经大致理解了。」
「你来要塞只有一个星期就知道了吗?」
「这样已经算很难应付了,因为他是性格强烈的人。」
「真的吗?那我的个性呢?」
「……你的个性……我到现在还不太清楚。」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在打马虎眼?」
「我不会说谎的啦。」
「这倒是。因为你讨厌谎言。那么,我要你老实回答我……你愿意帮助我吗?」
她的表情里同时存在着不安与期待。
距离近得能感受呼吸的气息。
贴近的程度甚至能让雷吉斯清楚看见,映在红色大眼里的自己的脸。
从没有人如此需要他。
从没有人认同他。
可是,雷吉斯没有自信。
「……我就说实话吧……你打算做的事情,是违抗制度的举动。你会与众多权力者为敌,而且你大概就连皇帝的意思都不会听从,坚持贯彻自己的信念。就算你拥有继承权,这也实在太……姑且不论民众,大贵族们不可能支持你。」
「这种危险的事情你无法帮忙吗?」
「正好相反。正因为这是个难以完成的理想,所以我更想成为你的力量。」
「真的吗!?」
阿尔缇娜原本阴暗的表情变得开朗。
雷吉斯朝这股情绪喊停。
「先等一下。但是……但是……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帮上你的忙。」
「为什么?不管是对堤涅兹侯爵的建议、说服了杰洛姆阁下的事迹,还有找出山贼的计策,你都展现了实力呀。况且,以前你也曾经靠着军事战略立下战功不是吗?」
「那只是我刚好知道罢了。我只是个普通的书虫,如果我陷入未知的状况,一定派不上任何用场……信赖像我这种只有半桶水的人,然后怀着野心,这实在太鲁莽了。我不希望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接下重要的职位。万一我在关键的场合搞砸了该怎么办?你打算做的事情攸关性命,一旦失败就无法再获得第二次机会。你应该更谨慎地挑选人手,认识我是你不幸运。未来你或许会遇见真正的军师……你最初遇到的人刚好是我罢了……」
阿尔缇娜垂下肩膀。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碰上雷吉斯的额头。
他不禁屏住气息。
嘴唇靠得好近。
「雷吉斯……」
那是一道彷佛失去力量的呼唤声。
她终于觉得厌烦了吗?那也无可奈何。
「阿尔缇娜……?」
「……你真的想当我的军师吗?」
「姑且不论军师,我确实想帮助你……可是,我没信心能顺利进行。」
体温从额头传了过来。
雷吉斯觉得她身上的温度似乎比较高一点。
「欸,既然如此,要不要这样做?你无法相信自己的部分,就用我对你的信心来补足。你不觉得这样就能合成一人份的信心吗?」
我觉得这是强辩。
但是,比起相信自己,阿尔缇娜或许更能让人相信。
「……你对我的信心吗……那我是不是只要相信你就好了?」
她坐起身体。
先前额头互碰的触感些许残留着。
只不过,移开的只有额头,她依然坐在雷吉斯的腹部一带。
「嗯,相信我——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我发现目前的我讲不出这句话。」
「为什么?」
她的心意骤变。
刚才她还语气强势地说出要当皇帝的宣言。
不过,她的眼中见不到放弃的色彩。
从表情可以感受到她的决心。
「杰洛姆阁下不是说想要你当他的部下吗?」
「是啊……」
说到她做出要当皇帝的宣言之后到现在的这段期间,发生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她大概把杰洛姆拿来与自己比较吧。
实绩的差距确实很大。
「比起我,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信赖杰洛姆。只要求你一个人相信我……这种任性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觉得距离成功比较近的人是杰洛姆阁下。他或许会重返帝都。」
「搞不好会当上皇帝吗?」
「不……」
想篡位是很困难的。
就算杰洛姆拥有非凡的实力,也并非连他手下的士兵都强得能以一挡百。守护帝都的第一军团是聚集了国内强者的部队,装备也很充实。
而且更重要的,就是并非打胜仗就能博得人心。
战争必须师出有名。
雷吉斯将思绪打住。
「不行啊,我没办法支持他……就算杰洛姆阁下成为统治者,战争应该也不会结束,只不过领土可能会变大。」
阿尔缇娜也同意。
「是啊,没办法托付给杰洛姆阁下。如果要实现我的理想,就只能由我自己着手改变。」
「是吗……你果然没放弃啊……」
这句失言使她露出攻击的态度。
她紧咬着这一点不放。
「这样很没礼貌喔!我说那些话的时候紧张得还以为心脏要停了耶!你以为我的心情轻率到会简单放弃吗!?」
阿尔缇娜先抬起身体,然后将体重用力往下压。
腹部受到一股冲击。
「呜哇!?」
「向·我·道·歉。」
她在雷吉斯的肚子上用力摇晃身体。
每当她一摇晃,冲击力道就会降临。
床铺晃动着。
「要吐了、要吐了,在宴会上吃的东西要吐出来了啦……对不起、对不起!」
「很好。」
她对肚子的攻击停止了。
雷吉斯呼~~~地叹了口气。
「我的职责是让别人相信我。现在只要能确认你的心情就足够了。」
「我觉得反胃……」
「我指的不是那种心情啦。」
「……你打算做什么?」
「如果没有士兵,那就算有军师也无法大展长才呀,对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啦……」
「我会想办法的,交给我吧。」
「阿尔缇娜,我反对你鲁莽行事。」
「这是你身为军师的意见吗?或者是身为拥有共同野心之同志的意见?再不然是身为朋友的意见吗?啊,还是说……」
「嗯~~呃……是身为五等文官的意见。」
「我就知道。」
她突然把手伸过来,捏住雷吉斯的鼻子。
「嗯!?」
阿尔缇娜将手从雷吉斯的鼻子收回的同时,也从他身体上方离开。
她有如猫一般轻巧地下床。
雷吉斯的视线还来不及追上她,她就已经在门口了。
「晚安,雷吉斯。」
她也留下确认了某种事物的笑容,然后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
一片寂静。
原本撑起上半身的雷吉斯,一下子放松全身的力气、将身体倒在床上。
身体就像铅一样沉重。
窗外传来小鸟的鸣叫声。
惊人的事情在正要就寝的前一刻接连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吉斯透过山贼的事情掌握了边境联队的状况,并且确信了一点。
接下来的必要事项就是统整指挥系统。当务之急应该是让阿尔缇娜与杰洛姆扭曲的关系正常化。
理想中的状况是杰洛姆认同阿尔缇娜为司令官。
倘若难以达成,也可以采取次等的形式……雷吉斯所思考的,是阿尔缇娜接受自己是个有名无实的司令官。
不过,雷吉斯的发言竟然成为驱使她步向当上皇帝这个野心的契机。
她大概死也不愿意认同自己有名无实吧。
而且,居然发生了一个没用的文官受到双方青睐的奇妙事件。
杰洛姆原本只是轻视阿尔缇娜,现在却因为雷吉斯而对她萌生了明确的利害冲突认知。
真想哭。
「……这到底怎么搞的?难不成我是让状况恶化的元凶?怎么会这样,我只不过读了书而已……」
对了,来读书吧。
现在他精神非常亢奋,就算等个一百年,困意似乎也不会造访。
雷吉斯从书架拿了一本新的书,然后翻开书页。
「书真是个好东西……读书的时候就能忘掉一切……」
本来应该能忘掉一切的……
当他注意到的时候,视线只是从文字上拂过,而头脑却思考着其他事情。
他是状况僵化的原因,所以修复阿尔缇娜与杰洛姆的关系或许是他的职责。
一支军队同时拥有空壳司令与掌握实权的司令,光是这样就会产生危险。
可是,没这么简单就能找出处理方法。
「看吧……我果然无能……」
雷吉斯感到哀伤的同时,就这么摊开书本像昏死般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