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常怠VS不眠

「时机差不多了,来和对方打一仗吧。」

总部帐篷中,伊库塔在会议时讲出的这句话,让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成员有一半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要和对方打一仗……到底是在胡说什么啊?我们原本就是因为战力差距过大而无法打普通的持久战,才必须那么辛苦地把整个森林都烧掉吧?」

马修以诧异的表情提出疑问,伊库塔点点头接下这理所当然的反应。

「正如你所说,马修。烧掉森林的结果和当初的推论一致,阿尔德拉神军在森林另一侧原地踏步,火线防御作战进行得很顺利。」

「既然那样不是没有任何问题吗?只要继续监视,让火势不要中断……」

「你应该好好思考啊,马修。那种情况下敌人会展开迂回。」

隔着萨扎路夫上尉坐在伊库塔对面的雅特丽冷静地插嘴说道。听到这内容,马修愣了一下并把身体往前探到被所有人围住的长方形桌子上。

「……等一下!迂回有可能办到吗!」

「如果单纯从地形上来判断的话——娜娜,可以请你详细说明吗?」

老实缩着身子坐在伊库塔右手边的席纳克族长,听到这请求后率直地点点头,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地图拉往手边。

「阿拉法特拉群山是我们的地盘。虽然住在北侧的同胞和南侧比起来并不多,但多亏有当年想尽量多取得一点堪用土地的先人开拓出道路。阿尔德拉神军那些家伙原本想通过的喀喀尔卡沙冈林道,如果追本溯源,也是往北寻求土地的我们开辟出的路线。」

娜娜克说明到一半,萨扎路夫上尉握拳击掌像是已经理解。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以前也发生过一段骚动。那是我少尉时期的事情,所以是七、八年前吗……从阿尔德拉本国送来抱怨,抗议席纳克族无视国境,在越过大阿拉法特拉山脉的北侧土地进出。北域镇台被迫必须做出对应,我还记得自己一时已经做好会演变成动乱的心理准备,后来总算只以警告了事,让我松了口气。」

「哼,那是你们擅自决定的边界吧,大地原本并没有写上是属于谁的东西。」

娜娜克表示不满。在话题无谓的复杂化之前,伊库塔不着痕迹地出面打圆场。

「总之基于这种原因,席纳克族对山脉北侧的地形也很清楚。你是根据这些知识才提出迂回有可能办到吧?娜娜。」

「就是那样。从喀喀尔卡沙冈森林西边尽头更往前,可以进入以前同胞为了下山前往水源而使用过的山路。虽然要让大量人员通过的话或许路是小条了点,不过只要选择路线并前进,也可以来到这边的后方。准备战事时我自己有走过那些路,情报保证正确。」

「阿伊,如果是这样,敌人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对付我们……」

听到托尔威泼了冷水,伊库塔摇摇头。

「也没有这么单纯。我问你一件事情,托尔威。你会认为阿尔德拉神军在拟定作战计划时,就已经预测到必须绕过喀喀尔卡沙冈森林的状况吗?」

「……我想那种可能性并不高。光是森林里就已经有五条能使用的道路,如果是我,会判断这是十分足够的现场选项。即使路上有敌人埋伏,和入山后才开战相比,反而会比较轻松吧。」

「这是妥当的判断。只要没有预料到森林全面会因为大规模的火线防御而无法通行的事态,应该也不会联想到事先确保迂回路线的必要性。当然我无法完全否定敌人考量到这一步的可能性——」

「——不过倘若他们事先有这样的准备,没有尽早让部队转向的反应就很奇怪。不然就是该在出击那时就已经让分遣队绕往迂回路线……总之无论是哪种,敌人都没有表现出这类的动静。」

雅特丽帮忙补充说明。这时坐在她斜对面的哈洛微微举起手。

「可是,关于以火攻火又是如何呢?既然对方能够顺畅地实行这种对策,好像也可以认定是他们有事先预料到的证据……」

「关于这点我也很惊讶,只是我想那果然还是目睹到现场状况的某人想出的对症下药。而那个某人虽然具备迎面火法的相关知识,不过应该不至于能预料到会在这里碰上火墙阻挡。在这次的案例申,或许该把对方顺利开始实行工事的状况视为提案者具备高度发言权的表现吧。」

虽说这方面也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项,然而由于未知的部分过多,伊库塔并没有针对这点过于深入追究。他继续往下讨论:

「至于这个以火攻火的对策,也无法期待能让灭火速度戏剧性提升的效果。根据中央那绦路宽最广的林道周围并没有被放火的情况来看,敌人也只是把这招视为保险的一计吧。他们并不打填老老实实地等待火势消灭,差不多要出招了。」

「所以你预测到的敌方行动就是探索迂回路线吗?为了不让他们那样做,必须让对方的意识集中到这边,也因此必须在这个时间点和对方打一仗。」

萨扎路夫上尉做出了总结,这个整合动作让伊库塔也觉得很感谢。

「在内战爆发之前,齐欧卡的尖兵『亡灵部队』就已经潜伏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内。他们应该已经趁着这段期间取得对土地的相关知识,还更进一步地把详细的地形情报传达给母国……这样一来,如果认为受到齐欧卡煽动而来袭的阿尔德拉神军对于娜娜刚刚提到的迂回路并不具备知识,是过于乐观的看法。」

「换句话说,阿尔德拉神军目前正在两个选项间犹豫吗?一是要想办法突破火墙继续进攻,另一个是要放弃上述方法把士兵调往迂回路线。」

「即使是对敌军来说,迂回也是个苦涩的选择。因为绕远路的这段时间,会导致攻击帝国军撤退中本队的行动确实延后……不过,这些时间的浪费对我们的目的来说仍不足够。到友军完成撤退为止,最短的预测是剩下十四天。即使逻早要让目前在后方进行野战工事的部队来承继任务,不过能阻挡阿尔德拉神军侵略的最大障碍,还是在这里的我们。所以至少从今天开始的八天内,我想要把敌人卡在这里。」

由于伊库塔提出了明确的日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然而,这时突然感到不安的托尔威再度开口:

「万一敌人同时采取正面突破和迂回这两种手段的场合该怎么办呢?例如把半数的士兵留在这里,另外一半则前往迂回路线……」

马修和哈洛同时「啊」了一声,不过,伊库塔却摇了摇头。

「如果敌人的兵力在两万以上,那也是一种可能性。不过现实却是一万两千。敌方准备对战的帝国军本队兵力虽说在漫长内战中产生折损,但扣掉我们也还有六千人以卜。站在进攻客场的敌方立场来看,无论怎么分析,在这里让战力分散都不是聪明的策略。」

「即使各分一半确实有困难,敌人评估在攻入山脉后可以会合,并且让一部分士兵前往迂回路线的情况应该还是有可能发生吧?例如分出一到两千人左右的士兵……」

「那虽然是很有可能的情况,不过却是之后的问题。看起来阿尔德拉神军中骑兵占有的比例并不是那么高。要让一千人以上的士兵前往迂回路线就会采用以步兵为主的编组,所以无论如何行军速度也必须配合这支部队。换句话说,就算对万现在立刻出发,到达迂回路线的时间也是三天后。我们这边则是要观察对方的动向,根据情况得派遣半数左右的士兵前往迎击,不过——」

「——在迂回路线那边,道路在分歧前会变狭窄的地段有利于防守战,而且基本上还有要塞。虽然很久没人去维护,但我已经用光联络过后方的同伴,只要有两天就能够整修到能使用的程度。即使必须面对五倍的对手,如果只是要撑住四、五天并没有问题。」

娜娜克说完后,萨扎路夫上尉突然举手。

「……我可以提一件事吗?万一在对付正面敌人的期间,被那些家伙……亡灵部队从背后接近的情况该怎么办?」

「我并不打算让他们离我们那么近。后方的主要山路有友军在监视,这阵地附近一带的视野也非常辽阔。除非是真正的亡灵,否则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突袭我们背后,恐怕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吧。」

「……真是那样就好……」

萨扎路夫上尉虽然显得还有些不安,但是并没有继续发言。黑发少年从他这模样察觉出有必要另行沟通,同时把视线放回托尔威身上。

由伊库塔构想,当地居民的席纳克族保证实现性后,大部分的担忧得以解除——然而即使如此,托尔威还是不得不讲出最后剩下的不安。

「……那么如果是在接下来几天中,敌方出现增援的情况呢?」

讨论到这边,伊库塔第一次没有立刻回答。他花了些时间慢慢选择用词,然后才开口答覆:

「在这个情况下,我会增加派往迂回路线要塞的兵力,试着维持战线。虽然会造成这边人手变少,但一定程度内应该可以调整吧……不过万一,有超过这个承受范围的人数到达作为敌方增援——虽然考虑到阿尔德拉本国保有的兵力,这个可能性极低——那么就算是将军,也已经无计可施。」

伊库塔直言不讳地公布最糟糕的预测,空气确实地变得更为沉重。

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找出解决方法……这样的状况的确有可能发生。年轻的军人们不由得以各自的想像力来鲜明描绘出在受到最糟厄运降临的未来中,自己等人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放心吧,为了应付那种情况,我也已经想好求饶用的言论。」

少年露出挖苦般的笑容这样说道,雅特丽立刻回问「你打算说什么」?其实,由于两人认识甚久,她已经隐约预测到接下来的发展。

「『——求求您饶了我吧,我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会受到神的处罚』。」

「『为什么?把理由说来听听』。」

配合以哀怨口气开始讲话的伊库塔,雅特丽也以彷佛神官的威严语调回应。

「『以前,我曾经听过神的话语,那就是一切的原因。』」

「『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神的确这样说了——「我啊,其实并不存在喔」。』」

隔了一拍,好几张嘴里同时呼出了空气。马修和哈洛直接喷出笑声,托尔威用单手压住嘴巴转开脸。至于萨扎路夫上尉似乎被戳中笑点,甚至低下头抱着肚子发笑。

「……基于以上,我想各位已经了解我准备得多么万全——好啦,有人对至今为止的讨论有疑问吗?如果没有就要换成下个议题了。」

除了雅特丽以外的所有人都憋着笑意点了点头。确认气氛总算恢复紧张后,伊库塔也切入本题。

「虽说要和对方打一仗,不过当然无法在平分秋色的状况下堂堂正正交手。接着就来讨论实际上该如何作战吧——当然,要尽量安排成一场轻松的战争。」

*

「唔唔唔唔……」

从太阳升起后到已过正午的现在,亚库嘉尔帕上将断断续续地发出这类怪声。身旁的米修里中校一开始还有想办法和上将搭话,现在已经抱着无事勿惹是非的心态放着他不管。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混帐太慢了真是蠢货!」

突然,上将在眼前没有任何人的状态下大叫。周围的士兵们全都回过头来,米修里中校也不由得以吓一跳的表情看向长官。

「……上将,刚刚那句斥责是在骂谁呢?」

「哼,放心吧。我不是在骂你,也不是在斥责去侦查前方状况的斥候。只是觉得要是继续把这种焦躁感压在肚子里,似乎会毫无意义地对前来报告的士兵怒吼。所以事先发泄了一下,呼哈哈哈!」

或许是怒吼过感到舒畅了吧?亚库嘉尔帕上将以情绪多少好转的表情笑了。米修里中校叹了口气——这个长官虽然人不坏但是嘴巴却很坏,最糟糕的是对心脏有害。

「上……上将!在下前来报告!非常抱歉这么晚才回来!」

不消多久,骑着马的传令兵出现,在上将面前下马并迅速敬礼。士兵似乎不凑巧地听到了刚才的怒吼声,脸上明显浮现害怕受到斥责的神色。

「放必吧,你没有太晚——结果如何?」

「无法回应您的期待实在抱歉……但我等搜索后,并没有发现可用来进军的火墙空隙。」

「……一处都?连一点点小空隙都没有?」

「非常遗憾。整座森林的火墙厚度都在想像之上。也因为敌方才刚放火,每个区域的延烧速度并没有产生太明显的差距。再经过两、三天后,大概会因为燃烧程度落差而产生缝隙,但……」

传令兵做好被怒斥的心理准备,用力闭紧双眼。然而和预测相反,亚库嘉尔帕上将以平稳的语调回答:

「好,我明白了。真是辛苦你们从半夜就开始搜索,在收到其他命令之前,先回到队上和同袍们一起休息吧。」

听到出乎意料的慰劳发言后,传令兵先是惊讶到愣住,不久之后才像是总算回神,敬礼后跑步离去。米修里中校喃喃说道:

「……果然还是不行吗?」

「虽然原本就有隐约预料到……不过,这下得正式开始思考该如何迂回了。」

即使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亚库嘉尔帕上将已经在今天早上做出指示,要求编组一支人数有一千八百人,用来前往迂回路线的分遣队。就算没有约翰的建言,他这个将领也和那种遇到无法通过的阻碍时,只会持续原地踏步的优柔寡断态度无缘。

「嘎啊——实在有够烦!那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路线,而且改变前进方向会耗掉很多时间,还不知道中途会遇到啥阻碍!」

「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但,临机应变是战场上的常事吧。」

「别讲这种像是教科书的发言,会让我想到本国那些教条主义者,听了就火大……算了,实际上现在的确是做出决断的时机。既然这样也没办法,立刻让分遣队朝着迂回路线出发——」

「——那样做还太早,要不要再等十分钟看看呢?」

这时有道沉稳亲切,却又充满自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亚库嘉尔帕上将和米修里中校同时回头一看,只见后方站着一个白发的年轻人,身边还带着男女各一的两名幕僚。

「原来是毛头小子,今天我还没找你。」

「Yah,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到我这种水准,在被召唤之前就主动出现也是有可能办到的行动喔。」

「在军队中那叫做无视命令的独断行为吧。米雅拉·银中尉和塔兹尼亚德·哈朗上尉也一起吗?所有派遣军官全都冒了出来,到底是想怎么样?」

「等状况改变后会向您报告,在那之前就先聊聊天吧。」

亚库嘉尔帕上将因为约翰让人无法掌握真恿的言行而皱起眉头,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他诧异地回头,发现才刚离开的传令兵正以全速冲回这里。

「报……报告!正面林道的火势似乎变弱了!」

「你说什么!」

上将惊讶得瞪大眼睛,但总之他决定自己亲眼去确认这个报告是否为真。看到长官和副官一起往前冲出,约翰一行人也紧紧跟在对方的背后。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森林,烧灼皮肤的热气和烟雾也迎面而来。在没有施行延烧工事的范围内,宽广的道路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担任防火带的任务,因此这一带总算还能呼吸,不至被烟呛到。

然而朝着往山脉方向缓缓往上的林道前进一小段路之后,会来到随着整条道路曲曲折折导致宽度大幅缩减的一角。从那地方开始,地面全体都铺满了能成为燃料的木材,还有路旁已经烧毁的树木也成为灼热的障碍物,顽固地拒绝人类的入侵——原本应该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火和烟都变少了,还可以看到对面道路。」

亚库嘉尔帕上将带着预测落空的心情这样说道。正如他所说,和昨天看到的情况相比,这里的火势已经极端减弱。还在旺盛燃烧的部分是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往前顶多十到二十公尺的范围,再过去的路上只有烧成灰的木材不甘心地继续冒着烟而已。众人可以隔着火焰看清这幅光景。

「如果是这种程度.只要派出人手,我想应该可以在数小时内灭火……」

传令兵以还感到怀疑的表情如此说道。虽然同意他的判断,但亚库嘉尔帕上将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上将皱起眉头,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约翰等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最宽通路上的火势即将消灭,敌人却丢着不管?」

白发的军官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回答这个提问:

「Yah,这当然是因为希望我们通过这里。」

「喂,毛头小子,我现在可没心情听笑话。」

认为约翰不打算认真回答的上将狠狠回瞪,但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Hah,我并没有开玩笑,不过还是换个较好懂的讲法吧——敌人是不希望我们迂回。」

这时亚库嘉尔帕上将脑中总算猛然想通是什么道理,他再度回身瞪向林道的前方。

「那么,这是陷阱吗?」

「既然如此明显,敌人也不会称为陷阱吧。说是引诱……应该比较恰当?」

「怎么称呼根本不重要!总之你的意思是,敌人为了把我们继续留在这里阻止迂回,才故意自己主动在火墙上制造出缝隙吗?」

约翰默默地点头后,神军的将领突然仰天大笑。

「嘎哈哈哈!老实让我们迂回并争取几天时间不就得了,帝国军还真是贪婪啊!——喂!米修里!」

「是!」

「解散原本打算绕去迂回路线的分遣队,按照原本配置重新编入本队中。另外同时派出工兵前来这里灭火。不管是要拿土来盖还是要靠小便来浇,只要能尽快灭火,用什么方法都行。」

「——遵命,那么我立刻安排。」

接到命令的米修里中校立刻转身跑回本部阵营。约翰以眼角余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接着突然换上认真的表情开口说道:

「——上将,我要先提一件事情。如果您打算从现在开始进行灭火作业,那么结束时应该已经是夜晚了吧。」

听到约翰这近乎忠告的提醒,亚库嘉尔帕上将也以严肃的视线望向天空。

「……大概吧,太阳的位置已经相当偏西。」

「Syah,会演变成必须在黑暗中进攻敌阵的状况。请先理解这个劣势。」

这是极为正确的指责。上将以手环胸开始思索。

「……也有能延后时间点的方法。灭火后不要立刻进攻,等明天黎明时再行动如何?」

「不愧是您,冷静得能考虑到这一点。然而,这次恐怕得明知不利却依然在夜里进攻吧。」

「为何?」

「因为只要我方没有在早上之前发动进攻,敌方就会再度点火封锁道路。我不认为必须在战力差距这前提下争取时间的帝国军会接受处于不利状况的战斗。」

「……你意思是一旦畏惧就会失去进攻的机会吗?」

「除了接受引诱和对方一战,这里恐怕没有别的选择吧。即使如此,对我方有利的情况还是不会改变。对方只要败北一次就完蛋了,然而我等就算这次没能彻底战胜,也只要考虑下一步就好。」

亚库嘉尔帕上将认同地点点头。这时,约翰突然靠近他开始小声说话:

「所以我有个提案,与其就这样边摸索边进攻……」

约翰嘀嘀咕咕地讲着悄悄话,但听到内容的上将眉头却锁得愈来愈紧。

「不行,我无法许可。」

「Hah……我明白戒律的沉重意义,但还请您……」

「当你讲出这种话时,就表示你这家伙根本不了解戒律的价值。仔细想想吧,除了你们这几个例外,构成我军的万人以上士兵们全都是阿尔德拉教徒。而且是信仰心强烈到能够把身体性命都奉献给『圣战』大义的人们。」

「Syool!这我当然明白,看高昂的士气也能充分理解。」

「是吧。不过啊,如果从相反角度来看,就表示我军只能倚靠这点。远离实战已久的我军能让人期待的部分,仅有以信仰为本的高昂士气,作为军队的熟练度则远远不及帝国军。正因如此,只有士兵的士气无论如何都不能下降——因此我不能允许会造成士气基础的信仰心萎缩的举动。」

亚库嘉尔帕上将以认真的表情如此断言,约翰似乎很佩服地「哦」了一声。

「……Mum,我心服口服,没有反驳的余地——这样讲虽然失礼,但是和两年前相比,上将您改变了很多。对于信仰心这种东西,您现在居然能视为填补战力的一个要素并客观评估……老实说让我很惊讶。」

「你有资格讲这种话吗?这是你的教育成果吧,军事顾问。让齐欧卡式的思考方式浸透阿尔德拉本国——这应该也是你们这些家伙的任务之一。」

亚库嘉尔帕上将以像是在看闹剧的眼神瞪着三人,约翰毫不愧疚地点头。

「没想到不需要我方主动提起您就能够理解,这是促进两国亲睦的巨大一步呢。」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倒是觉得只要你们不停止那种在肚子里另打主意的行动,亲睦根本是在痴人说梦……虽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自觉,但齐欧卡人的笑容有时看起来就像是薄纸般轻浮。」

丢下这番话后,亚库嘉尔帕上将也转身离开。约翰一行人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方,并彼此低声交谈。「虽说总是这样,不过和宗教人士的交涉实在棘手。」

「Nyatt!没那回事,米雅拉。亚库嘉尔帕上将头脑很好,从年龄来看他的思考算是柔软,而且和教团的神官相比,也拥有更能看穿事物本质的眼光。以我来说,这次只是为了让要求被接受的事前准备而已。如此一来,当我下次再提出请托时,他应该很难拒绝。」

「这种理解力也是你培育出来的吧,约翰。让他习惯齐欧卡式思考是很好,不过要是他变得连我方心思都能确实刺探的话,不是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妙吗?」

哈朗上尉提出正直的担心。这刹那,被亚库嘉尔帕上将评论为「像簿纸般轻浮」的那种笑容只有一瞬从约翰脸上完全消失。

「……读出隐藏意义,刺探内心想法,推测出弦外之音……这是交涉的基本。如果一个国家连这种程度的能力都没有,那么该国能实行的外交,只有高喊原教旨主义的灭绝战争这种最幼稚的方式。」

他的语调逐渐带有热意,紧握的拳头中落下一滴鲜红的血。

「即使有政治上的利用价值,我也不承认那种国家的存在。顽固地高喊偏执的主义并不断战争战争再战争,到最后棋盘上甚至连胜利者和败北者都不会留下,只有尸体堆积如山——这种悲剧光是发生过一次就已经过于足够。你懂吗?已经太多了,哈朗。」

「……我明白了,约翰。刚刚是我太轻率了。」

察觉自己刺激到不该踏的地雷,哈朗上尉立刻撤回前言。或许这样就已经让他满意了吧?约翰脸上也迅速恢复平常那种亲切的笑容。

「——Yah,那么我们也来为了晚上进行准备吧。虽说不必上场就能解决是最好的发展,但我想大概没那种好事吧。这是我的直觉——或许该说是期待。」

「那么,我就下注在没有机会上场的这一边吧。毕竟我也想看看很久都没在约翰脸上出现的失望表情。」

米雅拉促狭地回应,哈朗也笑了。白发的军官嘟起嘴,不满地望着两名部下。

*

太阳没入地平线,夜幕降临。现在虽然是残存的晚霞色彩逐渐从西方天空消失,既美丽又让人心焦的短暂时间,然而许多帝国士兵却是待在充满烟雾和热气的森林中屏息迎接这一刻。

——好热。虽说是自己放的火,但现在彷佛身处地狱的大锅里。

伊库塔对脖子上无论抹去多少次依然无穷无尽冒出的汗水感到很厌烦,同时在内心喃喃嘟囔着大概周围所有人都在想的事情。

——而且呼吸困难。即使这样总好过直接吸入浓烟,但脑袋还是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

所有士兵现在都装备着用质地细致的布料制作成的临时口罩,或者该说是盖住脸孔下半部的防护面具。虽然光靠这点对策,会让人怀疑到底能对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有毒气体发挥出多少效默然而光是能抑制住从士兵嘴里冒出的无数咳嗽声,或许就该判断为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意义吧。

他们的背后是完全的黑暗,相较之下,前方的视野较为良好。毕竟视线范围内有月光照入,而且是处于待在路旁树林里眺望林道的状况,还有和敌方相反,自己等人的身影藏在暗处也是有利条件。

——灭火作业的声音停止后已经过了很久,敌人无论在何时出现都很正常。

握着武器的手无意识地用力,让切断的小指伤口传出锐利的痛感。他咬紧嘴唇忍耐痛楚,被装设在十字弓上部的光精灵库斯察觉到主人的紧张,投来关心的眼光。伊库塔则以视线回应「我没问题」。

——你这人真是乐天啊,真觉得自己会赢吗?

伊库塔产生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的错觉。然丽他错了,那声音来自他本身。

——真的有够愚蠢。既然火线防御已经成功,在这阶段感到满足不就得了?如果敌人想要迂回又何必阻碍,只要松一口气并目送他们不就好了?那样一来只要争取到四~五天就算赚到吧。纵使没能阻止迂回,但只有少少六百名的自己这些人面对一万两千名敌军已经竭尽全力。之后只要这样辩解就行。

看来是接近人格本心的部分在发言,内容实在刺耳。伊库塔虽然觉得这样很蠢,但还是自己反驳自己。

——一旦后方的本队撤退失败,北域会完全落入阿尔德拉本国的手中。你认为那样一来帝国将会如何?加上在先前战争中被齐欧卡夺走的东域,帝国会落入同时从北方和东方受到两国直接压力的状况啊!一旦那样,在战略上已经是走投无路。

——那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状况吧?对着公主将帝国的现状评为「下坡的后半段」的人并非他人,不正就是你本身吗?原本打算待在安全地带束手旁观帝国朝着毁灭摔落的悲惨模样,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要阻止这状况的最前卫。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少年狠狠咬牙。为了让内心声音沉默,他的理性高速运作寻求反论。

——这是不幸的发展,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同伴和部下尽全力之后,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最前线。现在也一样,只是为了让所育人都能活着回去而持续使出对策。

——结果就是这状况吗?一个营的六百人,再加上仅有一百二十人能算是战斗人员的席纳克族,就要迎击一万两千人的阿尔德拉神军。哎呀,真是了不起的作战。

——我并不认为自己选择了胜算不多的战法。这是要趁着敌军来到狭路那瞬间进行袭击,而且是夜间伏击。十分足以抵销人数上的不利。

——教科书上有这样写吗?直到最近都还乳臭未干的新人准尉小鬼,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居然具备了不相称的自信。虽然我想不可能,但你该不会光是因为走运平安存活至今,就误以为自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从和萨利哈史拉格上尉竞争的模拟战开始,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我都顺利地拿下了合格的成果。并非过度自信,现实证明了我的用兵技术能承受实践的考验。

——噢噢,那个可怜的雷米翁家长男!要是打败那个男人就自认实力已经获得证明,就代表你终于也衰退了。冷静思考吧。你该不会期待接下来要对战的阿尔德拉神军将校的实力只比那家伙高一点吧?——乐观也该有点限度,又不是忘了雅特丽说过的话。

呼吸紊乱,心跳也变快。在和敌人对战之前,少年已经把自己本身逼上绝境。

——以军事顾问的身分,被齐欧卡派往阿尔德拉神军的二十一岁年轻少校。或许那个男人才是这时代里的真正天才。要是公主先认识他,说不定根本不需要来说服你。如果真是那样,你的镀金剥落的时候终于——

「闭嘴,不要一直嘀嘀咕咕只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的事情。」

伊库塔以极小但确实的声音,来强迫内心的声音安静。大部分的士兵似乎都没有听到,只有身旁的苏雅送来诧异的眼神。

——拖歉,没事。

伊库塔带着这种意思以眼神示意后,苏雅虽然露出有点讶异的表情,但并没有继续追究。伊库塔呼出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乱掉的呼吸和心跳逐渐恢复平常状况——然而,在这过程即将结束时,来自不远处的无数脚步声震撼少年的鼓膜。

——来了吗。

这里是由伊库塔和马修,还有娜娜克率领的士兵三百多人待机的树林对面。敌军正准备在蛇行的林道上转弯,而雅特丽和托尔威率领的两百名士兵则屏息待在可以发动夹击的位置。

许多人影形成黑色影子映入视线。在只有月光作为光源的目前状况下,无法连正确人数和装备都一一确认。然而根据脚步声的密度与路宽和队列的比较结果,可以推测出光是前卫就已经不在三个营一千八百人以下。若以侦查部队来说,规模实在过大。

——这是完全的火力搜索……不,以地形的最大容量来判断,这几近是全力投入。在不清楚我方战力的状态下,似乎是个有点太大胆的用兵方式……

话虽如此,就算敌方送出人数更少的侦查部队,雅特丽等人也会在对方把情报带回去之前将其全数消灭。一旦演变成那样,到头来还是无法达成侦查的任务,所以从结果来看,或许这次该称赞敌方将领的英明决定。

——在面对大量敌人前,原本想要和少数敌人交手好让士兵廷立起心理准备,然而实战中可不会那么称心如意吗?

雅特丽一边接受这种事与愿违的无奈,同时以手送出信号让士兵们举起武器。

在横向堵住道路的阻绝设施里,有二十二门风臼炮和负责操作的炮兵,再加上由光照兵编组而成的守备兵们正藏身于遮蔽物后待机。负责指挥的暹帕,萨扎路夫上尉目前在正面约两百公尺左机的位置确认到敌兵的蒙胧轮廓。

——虽然对彼此来说,这距离应该都已经进入大炮的射程,但敌军却没有表现出要对我方开火的动静。毕竟炮击战是在斜坡上方布阵的自军较为有利,对方是不是已经干脆认定会立刻因为遭受反击而不得不停手呢?

虽然能够理解理论,但萨扎路夫上尉认为这真是个相当大胆果决的思考方式。派出步兵之前的开道工作,也就是炮火准备是进攻的基本。先靠炮击来尽可能搅乱敌方阵形,削减战力后才发动正式的攻击。一般来说会这样思考。

——算了,反正我方这边也不打算让他们悠哉准备炮击。

萨扎路夫上尉停止从阻绝设施的缝隙观察敌军后,往下来到可以眺望以木材搭成的阻绝设施全景的位置。身为全军的指挥官,他正打算从这里下达扣下开战扳机的命令——然而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转身看向背后。

——可恶,实在让人不得不介意。那群叫做亡灵部队的家伙们真的不会出手吗?

对萨扎路失上尉来说,现在还悄悄潜伏在山脉中的亡灵部队是个应该要随时警戒的潜在性威胁。像今晚这种会左右战局的重要战役中万一被对方闯入,有可能会成为败北的关键一击。

不知道何时会遭到背后偷袭让他极为在意,因此欠缺集中力,最后甚至只能抱怨为啥后脑没有长眼睛。不过,伊库塔对这样的长官提出了一个忠告——

「『或许存在于那里的恐怖』——这就是亡灵的本质,上尉。」

面对由于过度警戒而持续累积精神压力的长官,伊库塔说了这番话。

「让我们因为害怕受到偷袭而不敢采取大胆行动——请连同这部分也视为亡灵部队的攻击……不过,请放心,有针对这种症状的特效药。」

伊库塔这么说完,对着上尉把原本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往前伸。只是,两边都是握拳的状态。

「请您猜猜看哪边有抓着核桃。」

伊库塔这样说完就没有再给予任何提示,萨扎路夫上尉只好双手抱胸开始烦恼。保持这样等了二十秒左右,伊库塔主动把紧握的手指轻轻松开。

右手,没有东西。左手,也一样是空空如也。两边都没有抓着核桃。

「这下您懂了吗?上尉您刚刚花费的二十秒,和耗费在害怕亡灵上的二十秒是同样的东西。既然没有什么能成为提示的情报,那么对看不见的领域无论再怎么烦恼也是无济于事。这行为完全不科学。」

萨扎路夫上尉盯着空空的双手发出沉吟声,伊库塔带着无惧的微笑继续说下去:

「就算具备亡灵部队这个名称,对方的真面目却只不过是有脚有身体的人类集团。既然如此,就算对方试图袭击我们,要躲过配置于山脉各处的所有友军监视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到达这个阵地之前,必定会在哪里露出马脚,我们只要等待那个机会就好——」

回想起这段发言后,萨扎路夫上尉觉得背后感到的寒气似乎变弱,再度望向前方。

——不想了不想了!害怕幽灵根本是白活这么一把岁数!

萨扎路夫上尉边苦笑,同时这次真的重新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现实上。在昏暗的林道中,敌人已经逼近到不能丢着不管的距离。

——怎能把先发制人的机会拱手让出。

如此下定决心后,萨扎路夫上尉用力吸气让肺部整个鼓起,对着自己指挥的光照兵们下令。

「——动手照射!开启战端!」

刺眼的光束从两个角度劈开黑暗往前扫去。一道是从敌人正面的阻绝设施射出,另一道则是来自于躲在树林中的伊库塔等人部队。原本只不过是一团黑影的敌方士兵产生明确的轮廓,因为突然的刺眼光线而畏惧的大军身影被鲜明照出。

「「「「「射击!」」」」」

指挥官下达号令,无数的箭矢和子弹,以及二十二发炮弹一口气击向那群人。同时摧毁视觉和听觉的光线与罄音形成洪水,宣布战斗开始。

「可恶!居然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惊人的人数……!虽说之前就有预料到……!」

在彷佛要撕裂鼓膜,和数秒前为止的寂静完全相反的噪音中。马修和自己指挥的士兵们一起举起风枪持续朝着眼前敌军射击。

压缩空气爆炸的声音彼此相叠,侧腹被铅弹击中的敌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隔着道路的对向有托尔威率领的枪兵部队,因此成为和这边联手从左右夹击的形式。

「图!可别呛到啊!」

马修从腰间的袋子里捏出子弹,塞进精灵的嘴里,并趁着搭档在装填子弹和压缩空气的期间瞄准目标。一完成之后立刻扣下风枪的扳机,然后重复同样的步骤。

连一秒停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要是他和托尔威指挥的风枪兵部队没有持续减少敌兵人数,大军就会立刻涌向正面的阻绝设施。

「呼……!」

托尔威也承受到相同的压力。再加上以他的情况来说,既然拥有膛线风枪这种新型武器,让他强烈自觉到有义务贡献出相称成果的立场。

「必须打倒更多……更多敌人才行!趁着阿伊他们帮忙吸引住敌军注意力的期间!」

已经不能称为狙击的近距离枪击让托尔威内心对「射击生物」这种行为的厌恶感再度抬头。然而,压抑住这种感情而射出的枪弹正确地命中敌兵的太阳穴。他已经重复射击十二枪,至今为止从来不曾失手过任何一次。

在托尔威的视野角落,可以瞥见无数的远光灯一边移动位置一边闪烁——现在,他和马修的风枪兵部队是在几乎没有被盯上的状态下持续射击,能这样当然有理由。是因为有伊库塔率领的光照兵部队在负责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

为了在夜战中瞄准敌人会需要光源。但达到这条件的「照射」等于是主动向敌人报上自己的位置,有可能造成引来反击的结果。每次射击都被敌人发现并追击,先逃走并甩开对方后再射击……现在没有空做那么悠哉的行为。在这种迎击战中,风枪兵要尽量固定在同一个地方持续射击才符合理想。

正因为如此,会需要负责「照射」和「佯动」两项任务的部队。这次战斗中,由伊库塔指挥的八十人就是这个部队。他们躲在树林里沿着道路四处跑动,在远离其他部队的地点打出远光灯,在照亮敌人身影的同时也引起注意。一旦遭遇反击,立刻躲到遮蔽物后,等反击平息后再度照射。重复这些动作让敌入的攻击焦点能够持续从友军身上移开。

「所有人听好,要优先狙击似乎注意到我们位置的敌人,其次则是在攻击佯动部队的敌人!一旦失去他们,我们也会失去安定的射击机会!千万别忘了!」

托尔威在对部下如此下令的期间也完全没有停手,只是一个劲地不断射击。压缩空气爆开的声音按照宛如精密机械的固定频率,在战场上不断回响——

*

「嗯,看样子似乎受到了激烈的反击!」

阿尔德拉神军的将领亚库嘉尔帕,萨,杜梅夏带着许多护卫,站在距离阻绝设施约三百公尺的树林里。

「从这里看不清楚情况……嘎——!真折腾人!喂!米修里!不能再往前一点吗!」

「即使是这里也已经是极限了,您刚刚有看到炮弹击中十公尺外的地方吧?」

副官以冷静的语气劝谏长官。由于这里是从阻绝设施沿着道路往前后略为往左弯的地方,不需要担心有流弹飞来,但反过来说也是个不方便观察战场状况的位置。虽然可以说是给一军大将的当然配置地点,但亚库嘉尔帕本人却不满地一直抱怨。

「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上将。但一军之将领头冲锋的时代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过去了。」

和米雅拉一起走过来的约翰也以这番话加入劝戒长官的阵容。上将先横着眼瞪着他那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才以明显不愉快的态度对着地面吐了口痰。

「算了也罢!等待信号进行第二波攻势!云梯已经准备好了吧!」

「已经完成!」

听到部下的回答,亚库嘉尔帕上将满意地点点头。

「……竖起六十根木桩后就发动冲锋。这样可以吧,毛头小子?」

「是。看来那并不是无法单靠力量突破的屏障,这里就按照预定进行吧。」

白发的军官毫无动摇地如此断言,他的嘴角甚至浅浅地挂着狂妄的笑容。

*

「齐射攻击要来了!快躲起来!」

听到伊库塔边躲进树后边做出的指示,部下们也立刻遵从。铅弹形成的豪雨只晚一瞬就从侧面狂袭而来,被打碎而飞溅出的一块木头碎片打中伊库塔的额头后落下。

「苏雅!确认伤患!要在二十秒内结束!」

「啊……是!」

在副官听取班长们报告的期间,伊库塔从拿来当成盾牌的树木后方缓缓探出脑袋,仔细地观察战场的模样。

「……面对敌方的攻势,我方的迎击也总算还能应付。大炮的射击循环率还不错,马修和托尔威也都做得很好。其他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嗯?」

在充满敌方伤患的视线内,出现几个奇妙的物体。那些在冲锋时没有丧命,成功到达阻绝设施附近位置的少数士兵,也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居然在那里把木桩钉入地面。而且那些木桩的粗细还跟女性的腰身差不多。

「是避弹桩吗?原来如此,第一波攻势的目的是要把那些木桩钉入地面吗……对方比预料中走了更规矩的路子。看来最好舍弃『对方是实战不足的军队』这样的成见。」

当伊库塔正皱着眉头佩服,确认完毕的苏雅开口报告:

「报告中尉!由于又有三人受伤,因此把他们送回后方了!如此一来我等部队的残存人数是七十三人!」

「嗯,了解——现在这位置已到极限,必须再次移动。接下来要先集中照亮那些对着地面钉木桩的家伙,你也要记住。」

「是!」

在俐落回应的鼓励下,伊库塔再度在树林里往前跑,虽然体力已经损耗,但不能以此为理由降低速度。胜败的天秤还未倾向敌我任何一方。

在伊库塔注意到后过了十分钟多一点,这些被敌人打入地面的数卜根木桩,开始以萨扎路夫上尉的眼睛也看得出来的形式表现出影响力。

「那些木桩很碍事……挡住了炮弹的弹道。」

从阻绝设施的缝隙间观察状况的萨扎路夫上尉撇了撇嘴。沿着风臼炮弹道被深深钉入地面的木桩如果是一根根分开,并不会对炮弹造成严重的障碍。然而由于对方将木桩密集钉入形成彼此互相支撑的状态,所以会成长为不能无视的屏蔽。因为木桩本身和以木桩为轴绑上绳索并堆起来的沙包,都会造成命中那里的炮弹角度偏移。而结果,就是开始零星出现好不容易发射出的炮弹却无人造成损害的案例。

「第四炮台和第十七炮台,把炮身的角度往左边移两度!避开木桩射击!」

即使如此下令作为眼下的对策,但上尉本身也很清楚这样并不能让问题获得根本解决。目前的关键,是敌人前进路线正透过插入那些木桩的动作,在途中逐渐形成能逃过炮击的安全区域。

「只要继续这样钉下更多木桩,现在只不过是点的木桩就会形成面……对方是打着一旦能把那些当成遮蔽物利用,能靠近这阻绝设施的敌兵数字就能大幅增加的计划吗?」

怎么能让敌人得逞……萨扎路夫上尉在嘴里嘟囔。然而他并没有想到具体的对策。为了拔出已经被打入地面的木桩,首先必须把工兵送往现场……然而在这种激战状况下,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上尉!我有事想报告!」

带着紧迫气势的雅特丽跑向陷入沉思的萨扎路夫上尉,旁边还可以看到席纳壳族长娜娜克·鞑尔的身影。在这时,上尉已经猜出她的要求。

「喂!让我们去打近身战!会顺便把碍事的木桩拔起来!」

「果然是这样吗……老实说我也在犹豫,但现在还太早。危险的近身冲刺应该要尽可能往后延才对。」

「太晚做出决断的行为将会发展成危及生命的原因。那些木桩恐怕是接下来会出现的第二波攻击的布局。请仔细观察设置的法则性,与其说是单纯给步兵用的遮蔽物,您不觉得那像是要边避开炮弹边往前搬运某种大型物体吗?」

这个推测让萨扎路夫上尉感觉背后窜过一道寒气——在这个状况下敌人会使用的某种大型物体,即使仅限于他本身知识的范围,也能够联想到好几个候补。

「但是,如果要让你们去打近身战,必须暂时停止运用大炮……」

「不,没有必要那样。不过替代方案是,请让弹道涵盖我们的风臼炮以仰角射击。如此一来炮弹就会从我们的头上飞过,拔桩的作业能在下方进行没有问题。」

如果能接受对敌方造成的压力将会减少,而且还要以炮手不会发生操纵失误为前提,这的确是个好计。苦恼一阵之后,结果上尉还是在两人的强烈视线压迫下决定妥协。

「……我明白了,你们去吧。只是,千万不要逞强。当然也包括你,娜娜克·鞑尔。」

娜娜克以少多管闲事的表情把脸转开。这预料中的厦应让萨扎路夫上尉耸耸肩,重新转往阻绝设施的方向。

「大炮拉起足够仰角后,我会叫光照兵送出信号。拔桩作业的顺序要从正面左手边的木桩开始动手。我一次会让三门大炮抬高炮口,要好好配合行动。」

「是!」

「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跑到炮口往前一百公尺外的位置。因为会太靠近敌人,而且万一不好也会被友军的炮弹波及。在那范围的木桩就当作没看见——以上是命令,去吧!」接受指示的两人头也不回地往事先在一旁等待的部下身边跑去。萨扎路夫上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同时像是在祈祷般地喃喃讲了句「可别死啊」。

看到雅特丽和娜娜克率领的部队身影在激战区域正中央出现,伊库塔带着苦笑拍打自己的额头。

「我就在想你们应该会这样做……我的知己里勇敢的战斗女性还真多。」

他一边喃喃自语,同时把下一根箭矢装进已经拉紧弓弦的十字弓里。以苏雅为首的部下们也跟着照办。这时,伊库塔突然对着身旁的副官开口:

「当然你也包括在内喔,苏雅。」

「请……请不要讲得好像事后想到才紧急追加。而且我根本没问……」

「啊哈哈,你说得很对……接下来最优先的要务,是支援负责木桩拔除作业的雅特丽和席纳克部队。为了降低他们的危险,我们也必须使出全力。」

听到伊库塔的指示,部下们纷纷点头回应。一行人闪掉从侧面射来的枪弹,同时再次开始在树林内移动。

「喝啊啊啊啊啊!」

敌人被斩裂的脖子上喷溅出鲜血。把武器从装有短矛的十字弓换成爱用双刀后,雅特丽和郜下士兵们一起面对袭击而来的敌兵,表现出勇猛善战的活跃。

「不要大意!看穿大炮以仰角射击的那些家伙会赌命冲过来!」

面对敌人的攻击,手上拿着武器的雅特丽等人持续保护那些为了拔起被打入地里的木桩,正拿着铲子拚命挖掘的士兵们。这是在战场正中央施行的土木工事。

当然,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轻松的工作。因为要拔起已经被深深打入士里的木桩不但需要相对应的劳力,还会持续受到不想让他们得逞的敌兵猛攻。

「你们太不要脸了!居然想要以脏脚踏入我们的圣山!」

双手握着廓尔喀刀的娜娜克也和席纳克族的战士们一起阻挡敌人。虽然他们对阵形和战列相关的军事知识并不是很清楚,不过若是像现在这种接近乱战的状况,席纳克族的活跃表现并不会逊于帝国军的正规士兵。

「娜娜克·鞑尔!你跑到太前面了!那样难以支援,不要一个人太突出!」

「谁要你管,红色家伙!我们根本没把你们的帮助当一回事!」

问题是,两个部队欠缺默契。娜娜克只基于自己的判断来指挥部下,连雅特丽的忠告都当作耳边风。结果,施工的速度产生差距,而且还进一步只有席纳克的部队对敌人来说显得特别突出。

「队长,这是好机会!看来敌人的攻势往后撤退了!」

一名部下大叫。雅特丽把视线转过去进行确认,发现冲向阻绝设施的敌兵数量的确大幅减少。即使这毫无疑问是用来施工的大好机会,但她却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

「真奇怪,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撤退……敌方不是采取坚决进攻到底的态度吗?」

产生不妙预感的雅特丽制止想要往前冲的士兵们,慎重地观察状况。然而,娜娜克似乎按照表面意义看待这个好机会,率领士兵一起朝着远方的木桩跑去。

「给我站住!娜娜克·鞑尔!敌人的样子不对劲!还不要太往前!」

「哼!关键时刻反而软脚了吗!红色家伙!那你就在那边乖乖等吧!」

娜娜克毫不在意,两支部队之间的距离愈拉愈远。雅特丽犹豫着是不是该明知危险但仍然追上去,这时她的视线突然注意到往敌兵撤退方位再向前的光景。

隔着两百公尺多的距离,有一群风枪兵排成横列。前排是单膝跪下的跪射姿势,后排是直接站着举枪的立射姿势。敌兵们当然会退后,因为那战列并不是为了冲锋的队形,而是为了留在原地开枪的纯粹射击姿势。

「对方打着什么主意?即使在那个距离开枪,凭风枪的射程也没有多少效果——」

感到疑问的途中,雅特丽突然察觉。组成战列的敌方士兵军服——虽然由于缺乏光源而很难看清,但和至今交手过的士兵们显然颜色不同。当那徊深绿色和记忆一致的瞬间,雅特丽对着前方的娜娜克大叫:

「——不行!快点退下,娜娜克·鞑尔!那位置已经被瞄准了!」

警告成了徒劳,有十数名跑在最前面的席纳克士兵一口气被打倒。

*

「不要停手!继续齐射!」

听到塔兹尼亚德·哈朗上尉的命令,齐欧卡士兵们一起扣下扳机。

多个压缩空气的爆炸声同时响遍周遭。他们手中的新武器——膛线风枪的恐怖威力朝着两百公尺前方的席纳克士兵毫不留情地攻击。

「Yah,真是最棒的时机。」

约翰与米雅拉两人从略为后方的位置眺望这个光景。比起亚库嘉尔帕上将待机的安全圈边缘,他们是待在更往前深入前线三十公尺的场所。

「约翰,低下头!反击来了!」

被米雅拉压着脑袋后方的约翰才蹲下,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就从他头上通过。这是帝国枪兵部队的反击。仔细一看,哈朗上尉的枪兵部队里也出现了好几个中弹者。

约翰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嘴里喃喃嘟囔着:

「……Mum,这是很确实的反击。看样子必须认定对方也有装备了膛线风枪的部队才行。我想大概在正面往右手边的高处……那个树丛附近吧?你看,就是那里——」

看到长官还没学到教训又想站起来,米雅拉抓着约翰的头发把他往下压。

「只要用嘴巴说明就能理解,请不要粗心大意地把头抬起来——帝国那边应该没有制造膛线风枪的技术吧?」

「传授这项技术的阿纳莱·卡恩博士本身原本就是帝国那边的研究者啊。而且想必也还有学生留在那边,所以即使帝国有在开发也没什么好奇怪。」

在进行推测的约翰视线范围中,可以越过士兵的肩膀看到解除队列的枪兵部队跑回来的模样。超过两百人的他们恢复纵队躲到道路左右两侧,从其中离队的哈朗上尉那高大的身躯直直地跑向白发军官面前。

「——完成交代的工作了,现在敌人应该忙着回收伤患。」

「Yah!在把受伤者全都运往后面之前,对方也无法把大炮的仰角恢复成原状——谢谢你,哈朗上尉。这下事态总算可以有所进展了。」

约翰咧嘴一笑这样说完,潇洒地站起来转向背后。为了节省派出传令兵走过短短三十公尺距离的时间,他直接对着后方的亚库嘉尔帕上将大叫:

「现在正是大好机会!请派出云梯,上将!」

*

大量的敌兵开始推着和梯子化为一体的推车登上斜坡,伊库塔和部下们一起躲在树林中目睹这个情况。

「居然在这里派出云梯吗……!」

所谓的云梯,就是能让士兵登上并越过堡垒和要塞的攻城兵器。是在推卓上设置折叠式梯子的装置,会在到达障碍物的同时架上梯子,具备开辟出突破口,好让步兵能闯入敌阵的功用。

「……这个时机很不妙。由于弹道上有伤患,大炮的威力还是减半的状态。」

除了原本就因为要拔桩工事而使用仰角的几门大炮,也因为受到预料外射击的席纳克士兵们在混乱中四散到左右,现在有将近一半的大炮没有在射击。敌方就是想趁着这空档,把云梯一口气运往阻绝设施。

——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是靠照射的佯动就能造成什么影响的状况。从和云梯一起进攻的敌人数量来看,躲在树丛里用十字弓支援射击也几乎没有效果吧……如此一来,想尽办法回到阻绝设施,参加对抗入侵的防卫作战才是妥当的选择吧。

——不过如果那样做,席纳克的友军……娜娜会如何?

失去的小指传来一阵疼痛。这就是问题。雅特丽部队所在的位置比较接近阻绝设施,应该可以在受到敌人袭击前先逃进屏障的后方吧。然而,娜娜克的部队却不是如此。他们将会带着大量的伤患,在激战区的正中央遭受敌人的第二波攻击。

——为了避免这个事态该怎么做?

伊库塔能采用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也投入白刃战。只能率领从当初的八十人经过多次损耗,目前人数不到七十人的光照兵部队,为了帮助陷入危机的同伴而闯入战场。

换句话说,这是典型的两者择一。要明知会有风险仍去帮助他们?还是要采用稳固策略予以舍弃?伊库塔不得不回想起自己曾经面对同样抉择的经验。

——在嘉娜那时,是选择了舍弃吧。

他在事后才知道自己抛弃的对象中包括嘉娜,然而这并没有关系。以结果来看她就是死了,以全身被刺穿的凄惨方式死去。对伊库塔来说这就是所有的事实。

——别迷惘,判断的基准只有两个。该基于战略来去帮助他们吗?还是基于战术让自己获救呢?

伊库塔甩掉死者的回忆,以排除感情的思考来评估……基于战略,当然应该尽可能救助席纳克的士兵们。以族长娜娜克·鞑尔为首,这里的防卫线全都是靠着他们的存在才能成立。今后他们的协助也是不可或缺吧。

那么以战术来看,这边有机会成功救出他们吗——相当困难。即使顺利进行,也能预测到会受到相当大的损害。而且前提是,这情况下需要和雅特丽部队的合作——

「……啊,我在做什么啊。对方可是那个雅特丽,烦恼不是根本没有意义吗?」

伊库塔察觉到单纯的事情,把至今累积的考量成果全都抛下。他一边对自己实在过度拐弯抹角的思考感到不以为然,同时转身对着士兵大声下令:

「虽然事出突然,但躲猫猫到此结束——所有人上短矛!」

娜娜克察觉到自己犯下错误时,整批敌军已经逼近眼前。她一边以宛如风车的回转剑舞来让敌人心生畏惧,同时为了保护受伤的同伴挡在敌人面前。

「头……头目……!别管我们,你快逃吧!会连你一起死啊……!」

在刚才的射击中被射中脚的席纳克男子大叫。然而,年轻族长却一回身就一刀斩倒为了给男子最后一击而冲过来的敌兵。

「要是有空鬼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给我爬着逃走—在那之前我也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全身都沾满敌人鲜血的娜娜克顽固地宣布……她率领的一百二十多名席纳克兵当中,在刚才的射击后其实有三十人以上死亡或是受到无法行动的重伤。由于敌人在他们正忙着搬运那些伤患时大举进攻,结果只能被迫进行这种防卫战。

「呜!不管打倒再多都没完没了……!……呜!那……那是什么?」

装有梯子的推车混在步兵大军中,被一辆辆搬向阻绝设施。由于娜娜克他们所在的位置附近成为炮击的死角,因此敌人也沿着这路线运送云梯。巨大的质量从他们身边通过,在推车周围的敌人一口气来袭。

「呜!你们……! 」

在不敌大量敌军的席纳克士兵接二连三被打倒的状况下,娜娜克的奋斗也即将封达极限。看出她就是指挥官的敌兵动员八个人来包围住她,并举起十字弓瞄准。自己无法挡下所有攻击——娜娜克想像全身被箭刺中的感觉并缩起身体,然而就在这瞬间,帮手伴随着强烈的光线介入。来自横向的光击让敌兵失去视觉,接下来还有追击的箭矢落下。

「娜娜,你没事吧! 」

转身面对熟悉的声音后,她看到伊库塔,索罗克手里拿着装上短矛的十字弓,正在率领部队跑过来。娜娜克差点要露出安心的表情,但又赶紧收了回去并大声疾呼:

「伊库塔小心!后面也有敌人……!」

或许是专注在帮助同伴上吧,他们没有任何人注意后方。有一群敌人瞄准那无防备的背影冲来,娜娜克的警告也被吵闹声淹没而没有传到。结果,伊库塔等人就在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状况下迎接来自背后的袭击——

「喝!」

——千钧一发之际,炎发少女率领的精兵们赶到,代替他们迎击敌人。

「什么——」

接下来的光景超过了娜娜克能理解的范围——在弹雨和怒吼交错的战况中,伊库塔和雅特丽两人指挥的部队各自集中对付正面的敌人。至于来自背后的威胁,就像是事先已经讲好,他们互相托付给对方处理。

「排成横列!围住伤患的右侧!」

「排成横列!保护友军的左侧!」

两个命令几乎同时下达,结果让双方基于同样目的来互相补上了单方面的不足。他们以完美的分工体制排除周围的敌人,另一方面也以临机应变来重组队列,使得原本分散的两部队战力能够逐渐汇合。

与其说是人类的集团,看起来更像是两个彼此默契相合的巨大生物——不,连这印象也立刻遭到推翻更新。并不是两个生物,已经到了用「一个生物的右手和左手共同构成的行为」来形容会比较适合的地步。

「「好——!」」

在媲美魔术的流畅合作的最后,黑色与红色的军官背靠背站立在战场中心。到这里为止,彼此之间别说交谈,甚至连眼神也不曾交会过。

「三十秒后开始撤退。」

「在这段期间内要尽可能回收伤患。」

两人只对彼此说了这些,就再度分散,开始工作。伊库塔跑向茫然呆站的娜娜克身边,帮助倒在她附近的席纳克伤患站起并对她搭话:

「娜娜,你也来帮忙!多运一个伤患也好!」

「啊……好……!」

娜娜克强制让理解力无法跟上目击光景的脑袋切换,也急急忙忙地把肩膀借给受伤的人。接下来他们在三十秒内把还有气的人全都回收完毕后,所有人立刻开始撤退。

这时,已经有三个云梯搭上阻绝设施,防守的士兵们和试图闯入的敌军间展开一埸场死斗。

「可恶!别上来!别上来!别爬上这边啊!」

「绝对不能让对方闯进来!要是没在这里挡下,我军会一口气崩溃!」

「就……就算这样说!但这些家伙实在太多了……!」

虽然防守阻绝设施的士兵们用箭矢和枪弹对付正在爬梯子的敌人,以短矛尖端刺穿爬到上面的敌人,不过依旧确实地被逼上绝境。推出云梯之后,敌方的攻势全无衰减,爬上梯子的敌兵人数更是愈来愈增加。

「啧!这下已经到极限了……!」

萨扎路夫上尉口里终于挤出这句话……毕竟这里只是临时搭建的阻绝设施,高度和强度都远不到合格标准。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从敌人动手进攻的那一刻起,这里就会陷入危险。

「和席纳克的默契不足成了破绽吗……可恶,明明事先可以预料到啊。」

萨扎路夫上尉一边深深反省身为指挥官的责任,同时被迫要做出把预定提前的判断。

「小鬼们,赶快来啊!看这情况,要再等三分钟都有困难……!」

上尉咬着大拇指指甲呻吟道。一想到在万一时刻自己必须下达的「抛弃」判断有多沉重,就只有这时候,他也不得不向地方的主神(Alderamin)祈祷。

然而幸好,这段胃壁像是被锉刀摩擦的时间获得了回报。收到来自外侧的信号后,内侧的士兵移开塞住阻绝设施左边角落缝隙的圆木。在激战中存活下来的士兵们从那里接二连三地出现。

「我们回来了上尉!那么,战线维持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

冲过来的伊库塔大喊。看到雅特丽和娜娜克也以无事的模样跟在后面而松一口气后,萨扎路夫上尉也以大音量回应:

「没错,正在等你们回来!快点退往后方!」

「了解!马修和托尔威的风枪兵部队呢?」

「已经先撤退了!你们是最后!」

约有四十多人的士兵们和伊库塔他们的部队错身而过,以两人为一组拿着装满液体的桶子,靠近阻绝设施。等到距离够接近后,士兵们对着构成屏障的木材泼出了褐色且带有黏性的桶子内容物。之后立刻赶回来拿起另一个桶子,所有人再重复了一次相同步骤。

「好,最后是让所有大炮一起射击!防守的士兵就以此为信号往后撤!——开火!」

配合指示,二十二门风臼炮一起射出炮弹,让大举冲向阻绝设施的敌兵们一瞬间表现出怯意。上尉没有放过这个时机,继续下达命令:

「就是现在——点火!」

事先准备好的烧击兵们同时从手中丢出火把,刚才已被泼上大量菜籽油的阻绝设施瞬间开始一口气烧丁起来。

「展开撤退!殿后由雅特丽希诺中尉的烧击兵部队担任!要一边点燃起林道上的机关一边后退!延烧作业本身应该已经由后方的医护兵部队先行开始,但有确实留下让我们能够通过的空隙!听好了,千万别走错路!」

*

「——Hah,不行了。没能成功攻下。」

在好不容易架上云梯的阻绝设施冒出火舌时,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很快就察觉到……自军在今天晚上突破森林的可能性已经被摧毁。

「喂,毛头小子。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不行了?」

耐性到达极限的亚库嘉尔帕上将也亲自来到从几分钟前就不再有炮弹飞来的前线。听到质问后,约翰这次也没有试图敷衍而是老实回答:

「在我方士兵突破之前,敌人就已经在阻绝设施内放火并开始撤退。」

「这看也知道,只要等设施烧毁后再让士兵前进就行了吧?已经由我方获胜了不是吗?」

「Nyatt……那样会来不及追击。目前在对面,敌军大概正在用火焰来封锁林道本身并撤退。等阻绝设施完全烧毁时,我等和敌军之间恐怕会出现和昨天之前同样的火墙吧。」

就像是在提供这推测的证据,亚库嘉尔帕上将眼中也注意到阻绝设施另一侧冒出另一波火势。他瞪着火光好一阵子之后,随着逐渐理解状况,上将的肩膀也开始颤动。

「啥——!讲那什么蠢话!我方好不容易才刚获得优势吧!」

「因为优势没能继续延续。由于敌方拥有随时能烧毁林道封锁路线的选项,只要状况陷入不利就会实行……只是,这件事也没有嘴上讲起来这么简单,对于敌方来说,实行时机的计算方式非常严苛。要是太早,四散在战场中的友军会无法撤退;万一太晚,将会被我方攻入。所以我等才会利用云梯将士兵一鼓作气送入,试图破坏那时机……」

「以结果来说,就是只差了一步没能彻底攻下。如果搭上阻绝设施的云梯不是三个而是五个,我想应该可以阻止对方放火吧。」

米雅拉也一派平然地提出意见。亚库嘉尔帕上将由于过度不甘心而用力踏地。

「那么是怎样?今晚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方造成如此多的牺牲,结果却无法改变任何状况就结束……?」

「Nyatt!没那回事!虽然没能获得最捧的结果,但确实有进展。」

听到约翰这完全不像是真心话的发言,神军的将领回以怀疑的视线。但,他却完全不畏惧地开始说明:

「今晚最大的收获是情报——敌军虽然由极为优秀的军官负责指挥,但士兵的实际数量却不满两个营。根据我方受到的损害程度,可确实断定。因为对方也没有理由在这时还舍不得出兵。」

「…………」

「实际上恐怕是一个营+α的程度吧,+α的部分可以推测是席纳克族的士兵,因此帝国军的正规部队就只有一个营。」

白发军官流畅地解释,连还在失望的上将也开始倾听发言内容。

「虽然我方的损害并不轻微,但即使如此包含阵亡者、重伤者在内还不到一千人。相对之下敌方又如何呢?虽说对方英勇奋战,但能战斗的人员大概也减少了一百名左右吧。您能理解吗?因为对方的总数约是八百上下,以全体的比率来看,是敌军受到了较严重的打击。从过去就有种说法,指出以寡击众只不过是幻想——从这句至理名言可得知,这次的战役甚至可以说是我方的胜利。」

看到约翰更是得意洋洋地讲个不停,米修里中校不以为然地开口反驳:

「……亚尔奇涅库斯少校,你这番话再怎么说都是狡辩吧。即使战胜这里的防守部队,我等的战斗也不会就此划下句点,之后还必须越过山脉进攻北域镇台才行。」

「Mum,那也是事实。不过这里的重点是,我等尚未在任何方面败北。的确,这次在进攻时失败了,然而却也没有输掉什么。换句话说,我等依然可以摆出积极强硬的态度。」

「不眠的辉将」保持狂妄笑容如比说道。米雅拉保持内敛态度在打算更发挥嘴上功夫的他身边旁观,同时内心偷偷想到——约翰的发言带有魔力。

他并不一定都在叙违事实。有很多发言会让人产生疑问,而且还理所当然地混入夸饰和曲解。也因此,有时候的确会给人带来他欠缺诚意的印象。

然而,事后再回想时,所有人都会察觉——约翰·亚尔奇涅库斯的发言并不是在表现事实,而是一种充满自信的宣言,宣告他接下来会让发言成为事实。

*

即使是没有直接参加战斗的哈洛等医护兵,也能从被运进野战医院的伤患人数来察觉出战况究竟有多么激烈。

由于另有用来安置遗体的帐篷,根据伤势的严重程度,也有许多人不需要经过野战医院而是被送往那边。每当这种和尸体只有一线之隔的同袍被送进来时,哈洛总是被严重的恐惧感囚禁,担心那会不会是骑士团里的哪个人。

在这种环境下,她实在无法认为自己对所有被送来的伤患都有尽到全力。虽然有几个已经束手无策的重伤者,但在生死境界徘徊的伤患却更多。其中哈洛曾经照顾到九人。四人活了下来,五人过世。如果真的有做到最好,起码可以让这个数字相反吧——即使明知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她还是不由得会这样想。

「……他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现在,哈洛宣布新的第六名死者。胸部被子弹打中的光照兵男性被送到这里来时还有意识也能够对话,然而最后哈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陷入死亡黑暗中的模样。

在死讯宣布的同时,隔着遗体待在哈洛对面的苏雅·米特卡利夫士官长发出啜泣声。这样子让哈洛也觉得很痛心。刚刚过世的士兵,是她的部队——隶属于光照兵第三训练排的一员。

「怎么会这样……在阿兹拉一等兵和西席迪中士之后,连尼尼卡下士都……」

不只他们,没有任何部队毫无损伤。以八十人到一百二十人的集团来采取行动的各部队中,平均起来都产生了十名以上的死者。这个数字特别往上大幅攀升的是席纳克族部队,实际上他们有二十八名死者和三十三名重伤者。族长娜娜克·鞑尔平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无论如何损害相当惨重。

「……我去向伊库塔中尉报告。」

由于最后一个在生死境界间徘徊的同袍已经咽气,苏雅也失去了必须鼓励或送对方最后一程的对象。看到她敬礼之后准备离开伤患多到快满出来的帐篷,哈洛先确认周围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伤患,才开口叫住了她。

「请……请等一下,米特卡利夫士官长!那个……因为我打算等一下也要去总部帐篷,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呢?」

「……是,我了解了。贝凯尔少尉。」

苏雅似乎把哈洛的发言视为命令,以缺乏力气的敬礼回应。连哈洛也知道,担任伊库塔副官的这名年轻女性军人拥有感情比别人强烈一倍的个性。她从准备带着讣闻离开的背影中厩觉到某种紧绷的情绪,因此实在无法丢下对方不管。

两人一起离开帐篷后,发现半夜里的阵地全体都充满了疲劳感。已经无事可做的士兵中有许多人都有气无力地坐着,也没有和同伴交谈,只是保持沉默。看到许多人围着篝火却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火焰的模样,甚至让人觉得诡异。

「大家似乎想睡也睡不着呢……我想应该是因为精神太亢奋,晚一点要不要来泡茶分给大家呢。」

「…………噢……」

「正是在这种时候,如果有砂糖就能够缓一口气呢。因为疲劳时摄取温热又有甜味的东西最为有效,真希望能从那些贵族的家里分到一袋砂糖。」

「……是这样吗……」

苏雅虽然心不在焉地回应,但哈洛还是继续对她搭话没有表示不满。即使没有构成对话也不要紧,她明白对现在的苏雅来说,沉默是比任何东西都可怕的毒药。

哈洛单方面讲了一阵子之后,两人到达位于阵地中心附近的总部帐篷。通过入口进入内部后,里面共有三人。马修和托尔威面对面坐着维修风枪,最内侧则是把双脚跨在桌上抽烟的萨扎路夫上尉。

「打扰了——嗯!这里的各位看起来也很疲劳呢。」

哈洛故意用听起来很悠哉随性的语气说道。其实她从平常就会做出这种体贴行为,但在军中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呢?

「讲这种话的你本身不累吗?贝凯尔少尉。别客气,那附近的地面睡起来想必很舒服。」

「呜呜……至少希望地上能垫着毯子……话说回来,没看到伊库塔先生和雅特丽小姐呢。啊,还有娜娜克小姐也不在。」

「那三人去林道那边检查了。万一错过也不好,如果有事要找他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应该比较妥当吧。」

注意到伊库塔副官身影的托尔威细心提议。看到苏雅率直地在他建议的椅子上坐下,哈洛也排了张适合的椅子就坐。

「马修先生,你肩膀的伤口还好吗?」

她首先对着至今都不发一语的少年搭话。马修默默地脱下没有穿上袖子只是披在身上的上衣,把手轻轻放到包着绷带的左肩附近。

「……真不可思议,战斗中根本没有注意到,现在却开始感到疼痛。」

「请尽量不要去动到伤口。那似乎是被子弹扫到,挖出了一道相当深的伤口。」

「万一再往右边五公分,就会打中我的脸。只要这样一想,会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不可恩议。」

马修边说,边把包着布的棒子插进风枪的枪管中,并上下移动棒子擦去脏污。这已经很熟练的动作本身,看起来彷佛也成了他内心的避风港。

「……这次的战斗和过去都不同。」

他以音调特别低沉,过去似乎从不曾听过的声音这样说道:

「很容易就能区别。过去都是能够胜利的战斗——而且属于轻松获胜的类型。只要按照伊库塔的指示行动,就能够压制敌人,简单到让人惊讶。因为这种情况连续发生好几次,所以老实说,我想自己太低估战争了。总觉得什么嘛,原来战争只不过是这么回事啊。」

把枪管内部的脏污整个都擦干净后,他装上搭档图并让对方送出微风,利用这个动作来清除勘残留在里面的少数细小灰尘。

「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那样。我的部队出现十一名死者后,我终于领悟……这种杀人或被杀的情况才叫做战争。在那个空间中,当然也存在着我被杀掉的结果。」

用这句话结束发言后,马修再度拿起棒子回到维修最初的步骤。他脸上面无表情,彷佛已经放弃表现情感,和平常判若两人。

正当哈洛想要说点什么,坐在她旁边的苏雅猛然站起。

「……我去林道那边看看。」

「啊……不过,万一不巧没碰上……」

苏雅不理会托尔威的制止,半走半跑地离开帐篷。哈洛略为起身但还在犹豫,这时托尔威推了她一把。

「这边没问题所以你去吧,哈洛小姐。刚刚她那样子有点奇怪。」

这边的马修会由我来负责——察觉出托尔威这种言外之意后,哈洛带着感谢离开帐篷……然而,苏雅似乎在来到外面的那瞬间开始认真往前跑,她的背影已经逐渐变小。哈洛赶紧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她们并没有必要跑太远。

和交战前相比,在林道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大幅后退,现在逼近到距离阵地还不到一百公尺的位置。随着她们逐渐靠近那里,迎接两人的是酝酿出强烈热气的大红色火光。

「——苏雅和哈洛?你们两个怎么了?」

在火焰的照明中,她们寻找的身影立刻浮现。伊库塔立刻中断对延烧作业的监督,转身走向两人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娜娜克也跟在他的身后。

「啊……我只是想来看一下大家……」

「西席迪中士和尼尼卡下士阵亡了,伊库塔中尉。」

苏雅打断哈洛的发言,从正面把事实砸向长官。

「这样一来,在战斗时由中尉指挥的部队产生十一名死者,其中六位的阵亡者出身于光照兵第三训练排。」

「…………是吗。」

伊库塔只有一瞬间把视线往下,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更进一步的动摇,而是回望副官。

「谢谢你的报告。减少的人数会由我这边来调整,你去休息吧。」

「只有这样吗?」

伊库塔试图以不带感情的冷静对应来结束这个话题,但苏雅却以不允许他这样做的激动态度继续追究。旁边的哈洛倒吸了一口气。看样子,少年也是到现在才终于理解这名女性是来责备自己。

「……我已经收到关于阵亡者的报告,其他还有什么事情吗?苏雅。」

「我要反问中尉。对这些因为自己命令而死的部下,您没有任何话要说吗?」

双手紧紧握拳的苏雅这样说道。察觉出她言外之意的伊库塔先以关心的视线看向后面的娜娜克,才像是死心般地重新转向正面。

「……你是指去帮助席纳克部队的判断吧?」

娜娜克的肩膀跳了一下。也不知道苏雅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反应,她继续追问:

「那时如果没去救他们,我等部队的阵亡者肯定会在一半以下。」

「是啊,不过代价是席纳克部队会全灭吧。」

「让他们全灭不就得了?因为追根究柢来说,是因为那个女的有勇无谋地往前冲。」

非难的对象终于指向娜娜克,本人也没有提出反论。因为她做出了错误决策,还有伊库塔的部队帮忙收拾残局都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西席迪中士非常尊敬中尉,这件事您知道吗?」

「……嗯。」

「真的吗?他从您打倒萨利哈史拉格上尉的第一场模拟战开始,就一直是中尉的支持者。我们有了不起的长官,那个人绝对会成为大入物——喝醉酒时,他总是把这些话当成口头禅在说。明明比中尉还年长九岁,但是在称呼您的名字时绝对不会省略敬称。您连这种事情都确实清楚吗?」

「…………」

「尼尼卡下士是我成为一等兵时的第一个部下。由于是同一班里的唯一女性同袍,所以我凡事都会去照顾她。从使用十字弓的方法,宿舍清扫检查时的重点,还有训练中碰上月事时该怎么开溜……全都是我在教导。」

像是溃堤般讲个不停的苏雅双眼里渗出泪水,连她本人也已经无法阻止发言从口中涌出。

「您要说这样的他们,和到昨天为止还在杀害彼此的席纳克族那些家伙一样都是同伴吗?所以我们当然得赌命去救他们,即使因为这样而死人也该接受吗?——请不要胡说八道,要我如何接受这种事情!」

苏雅把想法一口气倾吐而出,并以像是在看着仇敌的视线瞪向娜娜克。然而,正当伊库塔想要开口时,却有个毅然的声音从旁边插嘴:

「你弄错责备的对象了,米特卡利夫士官长。」

中断延烧作业的雅特丽晃着那一头即使和背景融合后也依然能够看清的炎发,介入这场争论。她不为所动地承接苏雅那情感爆发的视线,开口说道: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误解。做出要去救助席纳克部队这判断的人,并不是伊库塔。」

「……您说谎。那个状况下彼此根本无法联络,我方都队和雅特丽希诺中尉您的部队几乎是同时动身前往救援,并不是因为看到你们的行动之后才动作。那时候,伊库塔中尉应该是自己舒欺联断。」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是那个判断本身,却是以我的行动作为前提。」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席纳克部队陷入危机的那个时间点,伊库塔已经确定我会做出救援行动。在那个为了救援友军无论如何都需要两支部队相互协力的那个状况下,我这边也是基于伊库塔会前来支援的前提才开始行动。倘若双方战力无法在那里会合,我的部队也会被波及而全灭吧。正因为如此伊库塔才不得不行动。」

苏雅一边听着说明,同时露出无法理解对方发言的表情。哈洛也是一样……什么叫做「确信对方会去帮助席纳克部队所以动身前往救援」?还有「将对方会前来支援视为前提并行动」?——这两人是想表示他们从思考层次就已经互相调和一致了吗?

「因此和时间的顺序无关,做出救援判断的主体是我,伊库塔仅仅只是依循了那个判断。正因为如此,对于行动结果所产生的牺牲,也应该由我负起责任吧。」

雅特丽让所有针对的目标都朝向自己后,正面看向苏雅。她展现出无论是多么激动的人,面对她都不得不肃然起敬的气势。

「我要基于这个前提并把话说清楚——根据之前召开的军事会议中的决定,目前席纳克族被视为正式的友军。我并不认为那是狡辩或场面话。也因此关于在他们陷入危机时决定去救援的判断,完全没有让我感到后悔的部分。」

「这种理论……!到昨天为止要视为敌人杀死,从今天开始要当成同伴保护——您认为我们的感情能够跟得上这种乱七八糟的命令吗!」

「我明白你的心情。然而在军队组织里,所谓命令原本就要求实行者必须封锁自己的感情。只要身为军人,无论是谁都会或多或少被迫遵守和自身价值观相违的命令。必须把这视为规则并接受。」

「呜……!那么,要是您接到杀死伊库塔中尉的命令,您也会遵从吗!」

作为情急之下的反击,这句话既单纯又暴力,接近完美。就连能言善道的伊库塔遇上这个最糟的假设,恐怕也无法回答有效的言论吧——然而,例外就在这里。

「这个问题已经晚了三百年。因为伊格塞姆这个家族,已经持续遵从这样的命令至今。」

伊格塞姆面不改色地回答……在悠久年月中长久累积至今的火焰色宿业。面对这重压,苏雅并没有获得哑口无言以外的选项——在她被致命的沉重压力击垮前,少年从旁介入。

「够了,就说到这边吧,雅特丽……你的正论会让人无路可逃。」

他以非常疲惫的声调出书制止,然后再度转身面对因为过度冲击而膝盖发抖的苏雅。

「虽然雅持丽那样说,不过既然直属的指挥官是我,那么我认为你们拥有憎恨我的权利……不,用权利这种概括性的讲法或许已经是一种傲慢的表现吧?因为无论军队再怎么严格限制,除了神以外,没有人能做出禁止你们拥有感情的行径。」

伊库塔吐出带着自嘲的叹息并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放到一直低着头没有抬起的娜娜克肩上。

「……不过啊,苏雅。为了保护他们,我已经让西席迪中士和尼尼卡下士还有阿兹拉一等兵付出了生命……所以对于这些以他们的牺牲为代价来救回的存在,也就是为此才命令你们赌上性命的事物,我怎么能够蔑视呢……?」

伊库塔如此说完,就以彷佛在碰触什么心爱宝物的态度,用手轻轻梳起娜娜克的头发。对方虽然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反抗,只是委身般地闭上眼睛,接受少年手指的动作。

「……这个理论……太卑鄙了……!」

苏雅只从口中挤出这句话,没有再试图多说些什么。然而,当伊库塔迈步靠近时,她却转身跑走彷佛要拒绝一切。那个背影穿过亮处冲进暗处,很快就消失无踪。

「……我说,雅特丽。」

伊库塔继续凝视着吞没苏雅身影的黑暗,同时对着站在背后的炎发少女发问。

「要是你接到杀死我的命令,而且绝对无法拒绝时,你要如何达成?」

这是一个无比残酷,也没有救赎之路的质问。然而,雅特丽连这种问题都已准备好了答案。

「到那时,我首先会以全心全力杀死雅特丽希诺。为了让她再也无法复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复苏,要把灵魂切得粉碎磨成细粉,收集起来丢进火里燃烧。」

雅特丽希诺脸色僵硬地诡道,连在旁边听到的哈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等一切都结束后,唯一剩下的伊格塞姆就会负责杀掉你吧。」

少年静静点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点头同意,就像是在细细品尝某种尊贵事物。

「……那么,直到脖子被二刀斩断的最后那瞬间为止——我都会思念着已经死去的你吧。」

之后他才开口回应,宛如是在互相酬答唱和。这也是伊库塔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在沉默中伫立。被隔绝在外的哈洛和娜娜克觉得那里看起来是一个圣域。即使不清楚任何内情,也对这份情谊的形式完全无法理解,但不知为何会让泪水自然而然涌上——就是这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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