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三章 烈将约伦札夫

要帝国中央南下至南方的达夫玛州,利用干道自然是最快的方法。然而,雷米翁派在掀起军事政变的同时逐一封锁了这些主要道路。因此约伦札夫上将率领的伊格塞姆派搜索队和伊库塔率领的「旭日团」分遣队,首先必须解决这个阻碍。

「到饥饿城传令,这么转告对方──本日下午五时整起,我方将派出前往达夫玛州的三千人分遣队。部队由伊库塔‧桑克雷亲自指挥。」

伊库塔出发前下达的指示,令骑士团其他人颇为不解。

「喂,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在达夫玛州的搜索活动是先下手为强吧。考虑到往后的发展,不是该尽量隐瞒我方的兵力及行程?」

「别慌别慌,听好了马修,别说啥先下手为强,首先我们自己不先抵达达夫玛州什么也做不了。比起搜索更必须先考虑的问题,是如何穿越被雷米翁派封锁的干道。」

「虽然说得没错,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嗯?啊,这样吗!你有意跟伊格塞姆派合作行军!」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干道被封,那终究只是对外封锁,既然是防止伊格塞姆派势力从各地赶来的措施。应该没设想过如何绊住自封锁线内向外而去的大部队。只要我们这边人数足够,多半能成功突破。」

马修连连点头,他身旁托尔威也露出理解的表情。

「到这里和伊格塞姆派利害一致。如果他们和我们统一步调进军,总兵力大概将达五千以上。就算把封锁干道的雷米翁派部队规模估算得相当大,想来也难以绊住这么多人的大军。」

「便是如此。形势倾向雷米翁派时就协助吃亏的伊格塞姆派恢复整体的均衡,反之亦然。眼前这个立场是我们的基本战略。」

「所谓三分之计吗……考试时国家战略论考过。」

「国家战略吗?我们不知不觉间出人头地了耶……!」

哈洛悠哉的感想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巍然不动也该有个限度啊。在你口中,这情况也能用一句『出人头地』总结掉喔?」

「啊哈哈……!但比起硬梆梆地强撑著,像这样轻松地面对或许更好。吶,雅特丽小姐也有同──」

托尔威不经意的一句话使现场完全沉默,察觉失言的青年浑身一僵。他的发言,无比清晰地凸显出所有人拚命别开目光不去看的欠缺。

没有一个人能够圆场。一旦认识到眼前张开大口的虚无,再如何挣扎也无法蒙混过去。所以他们才假装没看见,计算好不去碰触。明知这样走钢索般的举动不可能长久持续。

「……确认前进路线吧。各位,打开地图。」

反正粉饰也只会心生凄凉。正因为明白这点,伊库塔没开玩笑缓和气氛,仅仅事务性地转移话题。连他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作法。

她不在──害怕直视那个事实,骑士团的众人甚至未能正确地理解事情的严重程度。

指挥伊格塞姆派搜索队的约伦札夫‧伊格塞姆当场便体察「旭日团」送来的传令意图。他看出彼此利害一致,配合对方重新排定进军行程,在出发不久后便与伊库塔一行人在目视可及的距离外「会合」。

这状况简直是吴越同舟的范例,而双方部队之间充斥的气氛比起友军还是更接近敌人。现在只不过是碰巧彼此得失一致,只要状况稍有变化,随时都可能互相厮杀──连基层的士兵都能切身感受到双方这样的关系。

在血一般的暮色渐浓的黄昏天空下,约伦札夫上将愉快地笑著向身旁的雅特丽搭话。

「喂,对面的指挥官很不错,相当厚颜无耻啊。叫伊库塔‧桑克雷来著?好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小毛头,他是怎样的家伙?」

「要用一句话说明『他是这样的人物』很困难,但请绝对别小看他。会露出破绽,但最后甚至能成功一击将局面彻底翻转,他便是这种人。」

「喔~居然能让你说到这个份上……打起仗来怎么样?是头脑敏锐的参谋型,或是擅长前线指挥?」

「两种角色皆能以高水准处理得当,但本质上并非好战的人。比起歼灭对手的压倒性胜利,更期望彼此无损伤的不战而胜。在上降阁下看来或许会感到不满。」

「哼,真没趣。但我也不是啥不分是非的疯狗,再加上这次是内战,既然对方不想动手,那再好也不过啦。」

老将到这般地步才展现自己懂得分寸,但和所说的内容相反,那紧锁双眉的神情难掩不满足。但责怪他没有意义,对约伦札夫老将而言,对于战斗的渴望已近乎本能。

「唉,暂时要这样手牵著手相亲相爱地进军。抵达达夫玛州后大概没法这么和平──尽量期盼事情稳妥解决吧。」

脸上浮现与言语不一致的浅笑,约伦札夫上将单手拉扯缰绳。

当伊格塞姆派与「旭日团」搜索队从干道南下,封锁路线的雷米翁派部队暂时让路任他们通过。不如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战力差距大到无从尝试防御战,即使可能,也没有任何人期望大军在此交锋的愚蠢错误发生。

「动作快!现在分秒必争!」

负责指挥维持中央镇压之余所能动员的极限──七千人的搜索队,雷米翁派参谋长露西卡中校往南前进。

帝都邦哈塔尔与中央军事基地之间有干道直通,两者都在雷米翁派占据下,使他们现阶段得以抢先出发。拜此所赐,已跟伊库塔等人的部队拉开四十公里以上的领先距离。

「……想要以不发生兵力冲突的形式阻碍进军,只剩下阻断交通本身这条路。所以,把前进路线上的桥全部弄断。」

露西卡中校命令负责封锁干道的部队任由其他势力的搜索队通过,但并不表示她放弃绊住对手。抢先走上相同路线的他们,可以对后面赶来的敌方势力在时间与人力允许的范围内做妨碍──说白了就是布置干扰用的机关。渡河后破坏渡桥是基本中的基本。

「……说归这么说,能顾及的地方只有干道沿线的主要桥梁。目前既没有时间破坏所有通往达夫玛州路线的桥,而且这样做的话连我们也无路可归。如果将这方面也纳入考虑,能争取到三天左右吧。」

可以迫使其他搜索队迂回绕路暂时足够了──「冰之女」这么思考。愈快抵达达夫玛州,愈能在之后搜索皇帝时为自军阵营取得有利的配置。这个优势绝对不小,只要占住州内要地,等其他势力抵达后依然能独占广大的搜索范围。

「嗯,离河很近。从这里转往西边前进。」

展开进军后第四天,担任总指挥的伊库塔指示顺利南下的「旭日团」搜索队调转方向。率领夏米优殿下近卫部队,身著轻甲的女孩听到后不解地歪歪头。

「西方──吗?下官还以为要继续朝达夫玛州直线南下呢。」

「那样行不通。继续前进会碰到塔布兰大河,但雷米翁派早一步走过相同路线,肯定破坏了沿路的主要桥梁。比起目睹后失望地折返,事先迂回绕路才是上策。」

黑发少年向露康缇准尉说明,同时用望远镜眺望东方。他的视野里映出──率领伊格塞姆派搜索队的先导部队和我方步调一致但保持一定距离进军的情景。

尽管隔开彼此的紧张感依然不变,他们似乎对在此改变方向没有意见,也转而向西行进。

「都不必派出传令兵呢。对面有雅特丽在,这种时候互相理解很轻松。」

在伊格塞姆派搜索队中带头的骑兵部队由炎发少女指挥。尽管只是从远距离用望眼镜看见她的身影,他们三天前便确认到这一点。看见雅特丽平安无事,骑士团众人也暂时松了口气。

少年通知大家她在何处的声调显得有些欢喜,每次听到,走在他身旁的夏米优殿下就感到胸中一痛。可是──少女丝毫未将感情流露在外地开口。

「就此和伊格塞姆派联手,促使雷米翁派投降──这样不可行吗?」

「如果是指停战交涉的意思,最少在查明皇帝位置之前没办法。因为现在哪一方势力都还有『获胜』的可能性,此阶段没有同意妥协的理由。」

「这么说的话,果然是掌握皇帝的势力将赢得军事政变?」

「事情没有如此单纯。唉~起码透过敕命批准将行为正当化的阵营即为『政府军』,在道义、感情上占上风。相反的,被按上『叛党』烙印的势力则会失去公众大义,从那个瞬间起,无法避免士兵们的士气低落。这对由保守派构成的伊格塞姆派而言是致命打击,雷米翁派也会失去树立军事政权的正当决定性招数。不加掩饰地说,这会决定接下来的停战交涉哪一方不得不退让。

「……你预计把荣誉让给哪一方?」

「虽然只是称不上预计的期望,如非我们亲自保护了皇帝,我希望皇帝落在雷米翁派手中。只要拿出实际利益说服,雷米翁派会接受谈判,但能够抑制伊格塞姆派的只有皇帝权威。如果要让其中一方取得优势,应该选相对好对付的雷米翁派吧。」

「唔?我明白你的想法……但那不是从一开始就……」

应该与雷米翁派结盟限制伊格塞姆派?──尽管话已到喉头,公主改变想法闭上嘴巴。假使这样做,他们此刻必然已经和伊格塞姆派彻底为敌,或许等不到搜索皇帝就爆发了武力冲突。

察觉公主咽回去的台词,伊库塔微带苦笑地说明。

「……面对这个状况,一旦分清敌我就完蛋了,公主。正因为彼此的关系流动不定,三路对立的秩序方可建立。现在我们与伊格塞姆派合作进军,但到了达夫玛州情形又将生变,得改为妨碍对方的搜索。当然,是尽可能以稳当的手法。

无论如何,我心中描绘的最终著地点,是对雷米翁派有利的平局收场。尽管怎么说也要他们放弃树立军事政权,相对的,在军方组织健全化议题上则要和伊格塞姆派之间达成明确共识。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管军事政变爆发时属于哪个势力,事后没有一人遭到惩处。也就是没有战犯。这很重要,毕竟我自己的首级也包含在内。」

伊库塔以开玩笑的举动指指自己的脑袋。停顿一会后,少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如果一切顺利进展──帝国军的主流将转移到雷米翁派,伊格塞姆的职责应该会伴随变迁大幅减轻。换句话说,便是卸下重担吧。她所背负的事物也将一起──」

伊库塔注视著遥远的天空低语。看见他的样子就觉得难过,少女霎时别开目光。

「那是你所期望的光明之路……吗?」

想著被那光明所烧灼的自己,夏米优殿下用颤抖的声调喃喃地说。

出发后第九天。目的地达夫玛州近在眼前,伊库塔等人往西前进,和向东的伊格塞姆派搜索队在敌视状态下分道扬镳。暂时没发生小冲突,让双方势力的士兵全都松了口气。

到此为止的过程正如预料。包含早一步抵达的雷米翁派,为了避免初期无用的冲突,已事先决定好要在州内哪一带扎营。

走最短距离首先抵达的雷米翁派搜索队活用先到的优势笔直从北侧入州,自该地扩展搜索范围。相对的,伊格塞姆为了弥补人力不足,从基地所在的州东侧进入成功与友军会合。

剩下的伊库塔一行人则被要求行动上不与两势力重叠,因次近乎消去法地决定从西侧入州。虽然免不了初期行动落于人后,对他们而言首要之务是不引起武力冲突,毫无违反原则也要交手争夺阵地的意思。

「好,开始吧──各营朝负责区域前进!」

说完之后,伊库塔开始对属下军官们下令。由于目的是搜索要人,将特地带来的兵力固守在一个地点没有意义。当前正处在先对每个营指定负责区域派遣出去,再依照个别指挥进行搜索的阶段。

「走吧,小马!」「喔!」

六个营朝指示区域再度展开进军,指挥其中两营的是托尔威和马修。希欧雷德矿山攻略战时大幅变更编组,阶级上也晋升至上尉临时官的两人,在伊库塔指挥下分别担任营长。

「首先要确保补给中继点,最少也得找个有水源的地方。」

「嗯,我看中了一个目标,是距离此地东边四十公里外的昆瓦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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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威在摊开的地图上指出一个点。他们率领的两营一千两百余人,今后的任务里也被指示要共同行动。微胖少年也理解地点点头。

「还不错。正好在我们负责区域的正中央,看来交通也很方便,还能期望镇民提供协助。」

「不如说,要是不能指望的话就伤脑筋了。我们这次轻装出行,为了避免损及机动力连辎重马车都没带。」

「就算节省著用,手边的粮草三天便会耗尽啊。唉,总得想想办法。在自己国家里饿死全灭,那才是一直流传后世的耻辱。」

马修讽刺地笑笑。翠眸青年也露出笑容作回应,然后展开行军。

另一方面,比他们早四天进入达夫玛州的雷米翁派搜索队迅速设置好搜索总部,展开正式活动。

「报告!都内第一区至第七区所有房屋搜索完毕!未能发现皇帝陛下及宰相的踪迹!」

「继续清查房屋。地下室、仓库、密室──连畜栏也别漏掉,彻底搜索。」

不带感情的女声命令著。在设于旧帝都拉夫暹卡文化馆的司令所中,露西卡‧库尔滋库中校不断思量著部下送来的报告。城内已经有七成区域经过彻底调查,至今还未获得皇帝所在地的线索。

「果然不在旧帝都吗……?」

那声低语只不过是做确认,露西卡中校并未十分焦虑──既然对手是狡猾的老狐狸,她不认为能轻易逮住狐狸尾巴。猎狐有相应的步骤,对照起来,现在还是往山中放出帮手驱赶猎物的阶段。

「哇──非、非常抱歉!」

慌乱的声音打乱她的思路。打开门正要走出房间的军官似乎撞到什么人,从门缝间看见那个高个子身影,露西卡中校开口。

「进来,少校。」

「打扰了。」

受到催促的人物小声地打过招呼后踏入司令所。

那名男子拥有超越群伦的端正相貌,带著一股尖刻气息。粗鲁剪齐的短发底下,略带青蓝的翠眸蕴含危险的光芒。与其说是野心的表徵──更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拉夫暹卡的搜索工作只剩最后收尾部分。事情交给第一营处理,我等也将对负责区域展开探索。请批准部队出发。」

「我批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在这里做深呼吸。」

男子听到后皱起眉头,但当「冰之女」瞪视他的双眼,便坦率听命反覆深呼吸。他的长官亲眼确认过后颔首。

「你似乎很焦躁。理由我就不问了,但唯独这件事你要记住──处在这种情绪下的你经常失败。」

中校以教师口吻告诫眼前的对象。男子左右犬齿咬紧嘴唇。

「……在下将铭记在心。」

「能够说出这番回答,你做得很好。达成任务吧。」

随著最后这句话,男子敬礼转身离去。走出门离开司令所,只见体格比男子壮上一圈的健壮军人在旁待命。互相以眼神示意后,两人一起迈步前进。

「出发吗?大哥。」

「对,斯修拉。露西卡那老太婆也批准了。」

说著难听的话,男子的手烦躁地从脸旁边往上拨。虽然现在没必要再这么做,他还没改掉留长发时的习惯。

「机会终于来临,挤掉碍事的家伙前进吧。不管对手是伊格塞姆或『旭日团』,还是背叛出生家族和咱们为敌的弟弟……!」

不再遮掩危险气息,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浑身洋溢杀气。走在他身旁的斯修拉夫也点头,配合激动的兄长加快步调。

在接纳托尔威等人的问题上,昆瓦镇上演了一番争执。应该说。居民从部队到达前起就产生强烈的不安。虽然是透过不确定的传闻,他们也察觉到中央发生了某些异变。在这个节骨眼造访镇上的军人遭渴求情报的群众包围,反倒是必然的。

「通往北方的干道被封锁了!我联络不上人在中央的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个玉音放送是怎么回事?陛下平安无事吗!」

「请、请等一下!各位请冷静一点……!」

作为部队指挥官出来直接问候民众的托尔威被不安的镇民团团包围伤透脑筋。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样的民众,性情温柔的他也无法豁出去贯彻军人职务。

「请放心!我们接下来向各位说明原由!」

成长过程中与故乡居民十分亲近的微胖少年对他伸出援手。

「正如各位注意到的,帝国军出现叛变部队!我等正是来追剿叛变者的讨伐队!问题部队很可能潜伏在这一带,我等将巡逻保卫各位的安全!请给予协助!」

这是掺杂事实的谎言。简直像伊库塔干的事啊,马修一边心想一边继续道。

「封锁干道是阻止叛变者逃跑的措施!虽然现在导致交通和运输迟滞,但终究只是暂时性的,还请见谅!另外,陛下平安无事!先前的玉音放送正是证据──」

因为编造得还算合理,群众的不安减轻几分。经过约十分钟的说服,感到他们咄咄逼人的气势缓和后,马修没错过良机,拉著托尔威的手略为强硬地穿过人堆前进。他边走边在青年耳畔小声地说。

「你真的很不擅长这种事耶!碰到那样的人总之让他们安心就行了!该怎么对上前言后语等之后再考虑就好!」

「谢、谢谢你,小马。不过没关系吗,那个谎要是被揭穿……」

「嘘──!不会被揭穿,别说那是谎话!无论伊格塞姆派或雷米翁派,都不会刻意公然声明『现在正发生军事政变』吧!哪一方都不希望民众知情,刚才我说的是应该全体共享的谎言!」

在这方面的指示上,马修比伊库塔更加讲求实际。拜此所赐,托尔威等人终于和马上现身自称镇长的中年男子展开交涉。

针对镇民打点完毕后,购买粮食等各种物资都进行得很顺利。做好这些准备后,他们立刻投入原本的任务。

「总之先从掌握周边状况做起。斥候部队,行动开始!」

营长指令一下,两个排的骑兵分成八个班奔出阵地。由三个连六百余人组成的营兵种大半为风枪兵,但也包含少数负责联络、侦查的骑兵。至于烧击兵、卫生兵、光照兵也一样,活用一个兵种需要其他兵种的辅助。

「主力风枪兵部队以连规模行动。搜索范围朝东南方向扩展,但直到斥候归来前别拉远彼此的距离,保留在搜索附近地带的程度。你或许会觉得我的安排有点胆小……」

「地形是平原,难以利用遮蔽物采取散兵战术啊。这样的话我们步兵只能靠集团行动保护自己……我没有意见,谨慎行动吧。」

马修也表情严肃地同意托尔威的意见。从现阶段开始,两人的神情都不复从容。

他们的部队负责搜索范围的外围,行动中接触其他势力部队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要确实监视被指派的区域,若有外敌入侵必须加以驱逐。

当然,此时发生战斗的可能性极高。以牵制为目的的小战斗也会死人──不如说,没死上几个人发挥不了牵制作用。他们接下来要步入的战场,宛如加水稀释过的毒药。就像持续饮用迟早将达到致死剂量,持续走下去迟早将互相残杀。

「……如果我方有更多骑兵会轻松得多啊。雅特丽那家伙真是的,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见人影。」

翠眸青年苦笑著回应马修的抱怨──希欧雷德矿山攻略战中动员的骑兵,归国后大半跟随雅特丽一同与伊格塞姆派会合了。因此现在伊库塔率领的「旭日团」严重缺少骑兵。将人员分派到侦查、传令上后,已没有骑兵可供战力运用。地形七成为平原的达夫玛州,这方面的欠缺是个重大不安因素。

「……现在雅特丽小姐一定也很辛苦。这次只能靠我们努力了。」

「哼,那还用说。那家伙不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

目光从青年身上别开,微胖少年不经意地眺望他们前来的北方地平线。

「──等一切结束以后,我想找平常的老面孔聚聚啊,想和大伙一起在中央基地的军官餐厅吃那毫无起色的伙食。」

「……嗯,会的,小马。我们正为此而战。」

托尔威竭尽全力强而有力地打包票。马修也大大地点个头。为了实现共有的小小心愿,「骑士团」的两名成员开始行动。

「初期布阵算是完成了吧!用将棋来说,是棋子终于摆完的时候。」

另一方面,在马修等人后方设置的野战总部内,伊库塔与夏米优殿下正和桌上的地图大眼瞪小眼。自军事政变爆发后近一个月,先前判定为两个月的时限正好来到折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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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能够展开搜索了。不过从地图来看,搜索范围似乎有些太偏州南边……?」

看著地图上以扭曲椭圆形标出的搜索预定范围,公主纳闷地问。黑发少年向她摇摇头。

「这样就好。不如说,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在兵力数量和骑兵数量上分别远逊于雷米翁派及伊格塞姆派。再怎么挣扎,也无法像他们一样扩大搜索范围。这么一来只能行寡兵之道──挑准关键处预先下手。」

「预先下手……这是派兵绕到南侧的理由?」

「没错。雷米翁派由北边南下,伊格塞姆派从东边往西南走,我们则从西往东南搜索。因此这个包围网必然愈往南愈会缩小,搜查愈是进行,皇帝存在的可能性愈被限定在州内南侧的狭窄范围里。」

「那是没错,但不会在过程中被其中一方势力发现吗?」

「那事情就此结束。如果雷米翁派或伊格塞姆派在自军搜索范围内发现皇帝,我们无从插手手。──不过,那样也好。我们的首要目的是防止大军发生武力冲突。举例来说,要是雷米翁派明天发现皇帝,被逼到绝境的伊格塞姆派或许会考虑动用武力夺回。此时我们的存在便派上用场。一旦发生武力冲突,无论哪一方获胜事后都将兵疲马困。我们或许能坐收渔夫之利──只要促使他们想像那个可能,两方就无法轻举妄动。至少难以掀起大规模的决战。

「唔,我理解我等的存在能像这样发挥作用,可是……」

「就像是某种平衡器。棘手的反倒是一直找不到皇帝的情况。当搜索范围局限在州南侧,叫人不爆发冲突反倒困难,那等于是想在一间狗屋里关三条狗啊。不过,这种可能绝不算低才是麻烦的地方。猎人从北、西、东三个方向追逐过来,狐狸自然会往南逃吧?」

「……你是说托里斯奈不只纯粹躲藏起来,还会逃避搜索?」

「如果快要被轻易找到的话当然会跑啰。令这场军事政变无用地陷入混乱,尽量延长势力之间的对立,尽可能折磨我们──尽管动机完全无法理解,对那家伙来说这样才会心满意足。否则的话,情况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变得如此荒谬。」

用苦涩的口吻唾弃地说完后,伊库塔忽然露出认真的神色。

「……没错,这不是寻宝游戏而是猎狐。其他势力的指挥官多半也注意到了吧。正因为如此,三方选定初期位置时都很顺利。因为将退路限定到单一方向,符合所有人的盘算。」

「原来如此,现在是驱赶猎物的阶段吧……可是这样一来,派兵绕至州南侧的不可能只有我等。」

「正如你所料,在完全找不到皇帝的情形下,最终所有势力将聚集到州南侧。我刚才说的预先下手,就是指防备那个发生机率很高的状况。具体来说──我想趁著状况陷入僵局前,事先在州南端确保据点。」

少年这么说明自己的计划,紧紧抿起嘴唇。

「……正因为如此,我才派手头部队里最为信赖的托尔威营执行那个任务。虽然是非常重要的任务,但很可能遭遇抱持相同意图的其他势力部队,危险性极高……危险到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前往。」

伊库塔的双手在地图上紧握成拳。公主犹豫过后,小心翼翼地将手叠在他的手上。

「……不只托尔威,马修也在一起吧。既然你信赖同伴把任务托付给他们,就别再回顾反思。他们两人一定会办到。」

「我当然这么认为。可是──因为这是战争。不合理、不讲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注视著地图上的一处,托尔威和马修此刻应该正行经的地点,少年一脸严厉地呢喃,一心盼望两人平安。

自昆瓦镇出发一整天后,托尔威等人对周遭保持警戒往东南进军。

无边无际延伸的绿野,乍看之下找不到任何危险气息。除了悠哉吃草的羊群,没特别遇上什么东西。太过洋溢田园情调的景色不断延续,大多数士兵渐渐放松紧张感──然而……

「……这里总让我觉得心神不宁啊。是在北域太过习惯山岳战斗的关系……?」

率领一营士兵的马修本人,自出发以来始终感到神经焦灼不安。他每隔一分钟就环顾四面八方的地平线确认毫无异状,然后安心片刻──如此一再反覆。

当然,他自觉到自己变得很神经质,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因为事前黑发少年再三对他嘱咐过,他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虽然地形单纯,也不能以为这是趟安稳的旅程……吗?」

回想伊库塔的忠告,微胖少年悄悄低语──一望无际的平缓平原,反过来看也代表这是片小把戏不管用的地形。如果遇见兵力在我方之上的势力,人数差距将直接导致战败吧。这种场合下必须尽快逃跑。

意即早期发现敌踪正是生存秘诀,绝对不容松懈。前往达夫玛州的行军途中,伊库塔这么建议同伴们。

「侦查工作交给先遣骑兵排负责,为防袭击,行动时和托尔威率领的营别拉开距离……不要紧吧。这样子应该没问题,嗯。」

微胖少年彷佛要说服自己似的一再点头。

根据他们的预测,这趟行军中遭遇的敌方部队最大顶多为营规模。要彻底搜索广阔的达夫玛州,每一方势力都不得不将兵力细分运用。考虑到这个前提,「旭日团」才安排了两个营的风枪兵战力。

就算现实推翻预测,遭遇规模远超过一个营的敌方部队,到时候只要迅速撤退即可。由于行动上计画在当地筹措兵粮,现在马修他们装备极为轻便,面对同属步兵的追击不可能逃不掉。另外,若敌方部队规模与我方相差无己,因为彼此都不想见到同归于尽的结果,根本不会发生战斗。

问题在于对手为骑兵的场合,但这种情况下,实际上很难想像将遭遇营以上规模的骑兵部队。为达成搜索皇帝的目的,这样的兵力运用毫无效率。因此可以推定搜索中遭遇的骑兵部队顶多为连级规模。

若是一个连──即两百人左右的骑兵,靠马修他们也应付得来。如果人数更多实在吃力,但只要和在不远处行军的友军会合,到时候战力比就会逆转。在发现敌踪的同时敲响警钟,到会合需要二十分钟──即使对手是骑兵,这点时间也不是争取不到。

「……没错,我们准备周全。无论以什么形式遇袭都能够因应,部队毫无破绽。所以──拜托,就这样直到最后都别发生任何事吧……!」

环顾一圈确认现状,马修的思绪最后以祈祷作结。由于他的表情过于严肃,身旁的副官一度犹豫著该不该开口交谈──但来不及等他决定,警钟打破少年真切的愿望,在阴沉的天空下传遍四周。

「──!」

马修瞪大双眼,士兵之间也掠过一阵紧张。微胖少年侧耳聆听警钟。两下、一下──接著重复。在通知敌袭的铜锣音色里,这个组合只代表一个意义。

「一个敌方骑兵连接近中!防备袭击,组成方阵!」

马修下令的声音毫无迷惘,士兵们像大梦初醒般开始行动。构成各连的五排中的四排分别将四十名兵卒排成三列形成一边呈九十度角组合起来,以绿色平原为画布,士兵们的战列描绘出丝毫不乱的正方形。三个连总共组成三个方阵。

「敌方势力进入目视距离!」「没时间了,快点整列!」

剩下的一个排在正方形内侧环绕指挥官组成小圆阵,站在他们中心的马修从怀里取出望远镜抵著眼睛试图捕捉逼近中的敌人踪迹。

「距离、距离怎么样了……?」

狭窄的视野中,少数骑兵自眼前奔驰而过。马修一瞬间吓了一跳,但那是通知敌袭的我方侦查部队。又经过几分钟后──目标出现。东南的地平线上映出掀起沙尘逼近的骑兵集团,微胖少年撇撇嘴。

「速度比预料中更快,剩下不到两公里!全员上刺刀!」

组成正方形方阵的全体风枪兵回应命令分别为风枪上刺刀。第一列单膝跪地,第二列站立,第三列从前列同伴之间探出枪身,各自摆出射击姿势。在形式上完成的方阵中心,马修依然影视著望远镜下的敌踪。距离已接近到可分辨出对方的军装。

「轻装骑兵──开始展开横列了,……喂,数量似乎很多?」

「看来有四百人!应该是两个连,或非正规编成的营!」

是侦查部队错认了敌军规模吧。马修听到副官的修正后臭骂几句,目光仍然锁定敌踪不放──轻装骑兵兵种的特色在于轻便带来的机动力,主要装备为军刀和附短枪的弩弓。铠甲通常为轻甲,或不穿戴任何铠甲。比起装备铠甲与战戟的重装骑兵,冲锋时的攻击力虽然略逊一筹,但疾驰速度是他人难以企及的。

「进入冲锋态势了!可恶!战意满满啊!连事前警告都没有喔!」

轻装骑兵对他来说并非陌生的存在。岂止如此,说不定还是平常最常目睹其活跃场面的兵种之一。钜细靡遗地想起那些记忆的瞬间──在脑海中飘扬的炎发身影,令少年停止思考。

──难道,那是那家伙的部队……?

「进入有效射程!营长,请下令!」

副官掺杂焦虑的叫声将马修拉回现实。想起现在没有时间迷网,马修像要扯断犹豫般拉开嗓门。

「开──开始一齐射击!比起人优先瞄准马!」

「Yes, Sir!」「举枪,瞄准……」「开火!」

压缩空气的破裂声伴随号令合唱起来。射出的无数子弹迸出空中迎击敌方骑兵,因马匹中弹失去控制的数骑落马。他们反覆一齐射击数次──但敌人的势头并未减弱。

「来了!举高枪剑──!」

迫近咫尺之遥的骑兵冲锋──那速度与重量感宛如涌来的海啸。在害怕得表情抽搐的士兵们中心,马修紧抓的五指也深深陷入颤抖的肩头──冷静点,有方阵在一定撑得过去!

出于自卫本能,马会在比视线更高的障碍物前停住脚步,因此没办法直接扑向高高举起的枪剑栅栏。即使前面的士兵折损,方阵本身应该能平安坚持下来……!

在紧张屏息的马修眼前,敌方骑兵的带头集团终于到达方阵。做好承受冲击觉悟的士兵们一起摆好架势。然而──他们以双手举起的枪剑出乎意料地并未传来马身的沉重触感。

「──咦?」

视野忽然转暗。因为自天空射来的阳光被跃过头顶的马身遮蔽住了。士兵们正对这不可能发生的景象张口结舌,乘载整头马重量的马蹄毫不留情地往那毫无防备的头颅踩下。

「啊──?」

敌方骑兵轻松跃过枪剑枪林。在宛若恶梦的状况前加速的思绪,唤醒马修的一个记忆。

──远在少年出生前,在与齐欧卡的战争最为激烈的一个时期,人称帝国军第一猛将的男人擅长的战法。凭藉反覆琢磨到甚至扭曲马匹本能的马术来施展的跳跃冲锋。据说他们从不外侧击垮敌军方阵,而是跳进去从内侧打破防御阵型。

与别名烈将一同被记录下来的战场传说。其名为──约伦札夫‧伊格塞姆的跳骑兵部队。

「──太扯了──!」

迸出喉头的吶喊彷佛是对神的抗议。使战争成其为战争的要素──据黑发少年所言,是不合理与不讲理。这对邪恶的双胞胎此刻正以可想像范围中最凶猛的形式袭向马修‧泰德基利奇。

「哈──呼呵呵呵呵呵!」

飞扬的尘土,迸散的血花,不分敌我响彻四周的粗野叫声。置身令人怀念的战场音乐中,帝国陆军名誉上将约伦札夫‧伊格塞姆打从心底感到欢喜。流经全身的热血愈发汹涌,他甚至感觉彷佛恢复了昔日的年轻。

老将自己也在冲锋中目睹了部下们往敌部队方阵扑去的身影。经过四十年岁月后再于世间复苏的他的利牙,跳骑兵部队。尽管从前部下至今还在的只要单手就能数完,在成员方面等于完全是另一支部队,其威胁则继承了传说中的威力。

冲锋最前列配置马术高手,发挥轻装骑兵独有的轻盈以跳跃一口气冲进方阵内侧。趁著他们从内侧混乱敌军,后续同伴的冲锋再一口气使方阵本身溃散──这便是烈将约伦札夫擅长的跳跃冲锋战术全貌。被利牙咬中的猎物,通常连反击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败退,但是──

「……嗯嗯?」

下一瞬间,约伦札夫上将皱起眉头凝视。敌方的指挥没想像中来得紊乱。

他仔细观察,发现原因出在方阵内侧组成圆阵的排。他们一面对付跳进去的骑兵,一面奔向方阵受创最大的一边修补破洞。一个看来才十几岁的微胖少年在圆阵中心扬声大喊。

「别退缩,继续一齐射击!一旦方阵崩溃就完了!」

少年呼吁同伴,自己也手持上了刺刀的风枪加入战斗。和构成方阵四边的枪兵相比,内侧那些人的风枪枪管截短两成,是牺牲射程专门因应混战的猎兵。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应付出乎意料的白刃战。

「喔~有意思!」

看出对手的奋战,「独臂的伊格塞姆」再也按捺不住。他不顾副官的制止一拉缰绳,亲自冲进已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的敌军方阵。

「挺善战啊,小家伙!我承认拿下你的首级算战功!」

来不及注意到老将那标明身分的炎发和独臂,自马上挥落的军刀一路收割附近敌兵的性命。当他迅速砍死第三人时,微胖少年也察觉对手的存在。少年活像看见怪物般瞪大双眼──在他目光所及之处,老将扬起浅笑盯准目标。

「喝啊!」

就像在说小把戏没有用,他对准猎物笔直地冲了过去。发现他目标是长官的士兵们展开防御,却慢了一步。宛如跨越路旁的小石子,约伦札夫上将以擅长的跳跃从堵住去路的士兵头顶飞跃而过。

「喔啊!」

在滞空途中,他与呆站在著地点不动的马修四目交会──好了,你要怎么行动?往右逃我就用军刀斩首,往左逃则用马蹄踩烂你。无论怎么选都无路可逃!

但微胖少年采取的行动并非这两个选择。那一瞬间,他做好觉悟紧闭双眼,对准飞扑过来的马身一头翻滚到地上!措手不及的约伦札夫上将没法子攻击从视野消失的对手。

马身发出沉重的声响著地。顺著惯性往前奔去的路上,颈背感受到杀意的老将猛然压低上半身,子弹伴随清脆的声响掠过一秒钟前他头部所在的位置。

他惊讶地回过头,那个微胖少年居然以摔在草地上的姿势举著风枪。

「──哈哈哈!很顽强嘛小家伙!」

就这样冲回去再打一场──老将半认真地考虑著,但马修身边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将枪口对准他,实在不能再逗留下去。约伦札夫上将往杀进敌阵时的反方向继续疾驰,穿越快要溃散的方阵脱离现场。好几发子弹追逐他的背影,但连一发也没射中。

「兴致来了,再来一击!你们这些家伙先拉开距离!」

极尽暴虐之能事的骑兵部队结束第一波冲锋穿越而去。领会老将的意图,士兵们已在数百公尺外重新组成横队。

「那个小家伙,年纪轻轻倒是经历过激战前线啊!跟过来,混帐们!方阵已经摇摇欲坠,直到最后别大意。在补上致命一击前绝对──」

说到一半,约伦札夫上将望见一名部下毫无前兆的落马。

「咦──?」「喂,怎么了!」

周遭的同伴错愕地看著那名一头栽倒在草地上的士兵,但其中又有三人遭遇同样的命运。察觉异变的老将环顾附近一带,在重组中的队列北侧──平缓的丘陵彼端找到了原因。

「枪兵部队……?开玩笑,竟然能从那么远的距离瞄准!」

距离超过三百公尺。只见那群士兵的子弹,从远比约伦札夫所知的滑膛风枪设成更远的位置射来。

「继续狙击!别给敌人机会重整队列!」

托尔威率领的狙击部队自小山丘上持续展开支援射击。穿越长距离袭来的射击,接二连三将炎发老将率领的骑兵部队成员送入永眠。

即使目睹成果,翠眸青年还是焦虑不已。因为从远处也能分辨得出同伴受到多严重的损伤。

「我们来迟了……!再受一次冲锋,那方阵就要支撑不住!」

为了救援同伴,一发也不许落空。这么告诫自己,托尔威和部下们一起扣下风枪的扳机。为遥远距离外的敌军带来死亡的子弹,变得愈发精准──

来自远方的射击一发接一发夺走同伴的性命。面对昔日战场上绝不可能发生的状况与令人胆寒的景象,约伦札夫上将立刻放弃继续交战。

「那就是传闻所说的狙击部队……?这可不妙,撤退!全体成员撤退!」

不执著于猎杀到一半的猎物,判断时机已至的老将率领部队开始撤退。子弹依然执拗地往他背影倾注而下,但全部超出有效射程没造成伤害。

确定撤离至安全范围后,「独臂的伊格塞姆」回味起在他漫长战史中留名的新一战。

「这就是现代战场吗……!和雅特丽说的一样,果然不好对付。」

老将高兴地低语。遭遇预料外的反抗,承受预料外的反击。为这个事实感到战栗之余,他胸中涌上的情绪是无尽的欢喜。

老将嘴角绽开无从压抑的笑容。他比任何人更加深爱战争的不合理与不讲理。与那对双胞胎如情人般彼此依偎正是烈将约伦札夫的人生,赌上一生与战争相伴是他的夙愿。所以……

「啊啊──活得长果然有好处。」

男子露出孩子般无邪的表情说道,同时深深体会著以年老体衰之躯从战场活著归来的幸运。

看见敌方部队撤退,托尔威等人即刻中断射击冲下平缓的山丘奔向友军方阵。

「救护工作开始!以班为单位替伤兵包扎!」

正确的说法,或许改成曾经是方阵的队列更适合。三个方阵中受创最深的一个彷佛被巨人手掌搅烂过一样,早已维持不了正方形的原型。

「营、营长呢?小马在哪里……!」

托尔威带著接近恐慌的神情在痛苦呻吟的伤兵之中扫视,但熟悉的声音很快传入耳中。

「这里,托尔威……我在这里。」

一认出对方好好地站著呼唤自己的身影,放下心头大石的托尔威差点双膝一软跪倒。他直接奔向微胖少年身旁。

「小马,幸好你平安无事……!太晚赶来支援,我担心来不及了!」

「嗯……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著。吶~你敢信吗?马蹄可是踏凹了我头两旁的地面喔?从正下方看著冲刺而过的马腹,世上有这种经验吗?」

马修试图靠饶舌来掩饰迟来的恐惧。托尔威等了一会等待他冷静下来,环顾周围再度开口。

「受创相当严重啊。敌人看起来是轻装骑兵,却在短短时间内把方阵破坏到这种程度……」

「那不是普通的轻装骑兵,是传说中的跳骑兵。由『独臂的伊格塞姆』本人指挥。」

即使听见那个名字,托尔威还以为是玩笑话或某种比喻。可是,微胖少年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往下说:

「是那个烈将约伦札夫。炎发独臂,货真价实的本人。早就退伍年过七十的老爷子,单骑冲进方阵中央,带著笑容笔直地对准我杀过来……要不是有船长保佑,我或许真的死定了。」

马修边说边望著从怀中掏出的指南针。那是与海军告别之际,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交给他保管的护身符──伟大的船长喀尔谢夫的遗产。他觉得是船长的好运气救了自己一命,打从心底感谢海盗军始祖及作为其后裔的女子。

「……遭受骑兵冲锋时,带头的家伙突然飞跃我方的战列。不是冲过来,而是像字面意思般靠跳跃越过,我从没见过如此轻盈的骑兵部队。我看连雅特丽的部下也效仿不来吧?」

「怎么可能……不,如果传说属实那就是真的。照当前的状况,为了补充缺乏的人力召集退伍军人也不稀奇。约伦札夫老将大概也是因此重归战场……」

「就算重回战场,正常人会亲自率领骑兵四处跑吗~?虽然不记得详情了,他退伍时应该已经升上将级军官!我记得后来又获颁荣誉军阶,现在是中将或上将──总之是堂堂高级将领!哪是可以在前线到处跑的身分!」

马修口沫横飞地大喊。对袭向自己的不合理与不讲理抱怨过一番后,他神情苦涩的望著周遭的部下。

「有一个连几乎全毁。考虑到照料伤兵的问题,这样下来我带的营战力只剩一半。重伤者也很多,不尽快抵达下一个据点让他们休养的话……」

「乾脆掉头……不,不行。我们还没达成任务。」

「说得也对,现在比起昆瓦镇更接近下一个目的地,还是干到底更好。从刚才敌方部队撤退的方向来看,我们的据点候选地还无人占据的可能性很高……我觉得啦,大概吧。」

马修没自信地说。表情僵硬地点头赞同他的意见后,托尔威也开始指挥部下搬运伤兵。

两人的部队在当天傍晚抵达下一个据点。

与州内稀少的森林地带邻接处有座村庄,他们在那里补充了些许物资,野营阵地则设置在附近的山丘上。山丘南侧面向森林,因此除了高地优势外,还有紧要关头能够躲进树林里的优势。不用说,选择这个位置是为了防备骑兵袭击。

先前战斗中出现的伤亡之中,伤势特别严重者托付给村庄,剩余轻伤者则奉命在据点休息。包含照料伤兵的士兵在内,马修部队出现超过两百人的非战斗人员。

面对自军消耗过剧已难以称之为营的惨状,微胖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本来人员就比其他营少,兵力又从一开始就被消耗掉那么多……」

「嗯,很吃力……不过,约伦札夫阁下的部队没发出警告就直接袭击吧?反过来说,岂非代表这附近对他们而言也是搜索的要地?」

「唉,『独臂的伊格塞姆』都亲自出马,他们在战略上很重视这一带肯定没错……这表示往后双方的搜索标的也会重叠。虽然不愿意去想,之后还得再跟那个可怕的老爷子交手吗……?」

想起老将凶暴的笑容,马修不禁发抖──此时,在他身旁俯瞰黄昏平原的托尔威,在远比他人更加广阔的视野中发现同伴正往阵地驰骋而来的身影。

「斥候回来了。这下能得知周边状况了,小马。」

不到十分钟后,对周边侦查完毕的骑兵部队队长归纳好部下呈上的报告,来到马修和托尔威面前,向两名年轻的长官敬礼后开始报告。

「周边两公里侦查及指定地点的观测工作完成。目前在巡哨线内没有敌踪。但根据斥候报告,位于东边二十二公里处的据点候选地及再往东二十公里处的探索预定地皆被其他势力部队占领。」

「果然被抢先一步……知道占据两地的各是哪一方势力吗?」

「非常抱歉,因担心被敌军发现未能靠近,这方面的情报并不清楚……所知的只有两边敌方部队的规模。前者约为两个营,后者约为一个营。前者步兵较多,后者则是以骑兵居多。当然,这纯粹指在阵地内能确认到的兵卒。」

「他们当然都会放出兵力在外搜索及侦查,双方的兵力估算应该都要再加一个营。至于势力,推测位置较近的是雷米翁派,较远的是伊格塞姆派较为自然?」

「嗯~……依据是兵种的比例,但还是不够牢靠。真想获得确证而非用推测的……」

托尔威抱起双臂沉思,不久后便拟定方针抬起头。

「……好,不用斥候,改派出传令兵。先去较近的对手那边,如果真是雷米翁派部队,那就寻求今后的协助。」

「嗯,是该这样干。伊库塔那家伙也说过,如果我们没找到,希望是雷米翁派找到皇帝。我也不想光靠我们单独和那个凶暴老爷子再打一场。」

马修也没有异议。能缔结合作体制自然极好,光是约定不妨碍彼此活动的敌人也将少掉一半。不过,他不认为事情会进行为那么顺利。

「问题在于对方答不答应。即使机会不大也有挑战的价值……如果要展开交涉,可以交给你负责吗?」

被马修一问,青年浑身僵住。停顿好一阵子之后,他缓缓地颔首。

「嗯,由我来……再怎么样,我也是雷米翁家的儿子。」

清澈的水面沉入黑暗之中,但唯独蛙鸣与虫鸣变得比白天更加喧闹。阻碍思考的杂音,使萨利哈史拉格‧雷米翁在设于湖畔的我军阵地内咂咂嘴。

「啧……所以我才讨厌在水畔设野营。一整夜呱呱呱地吵得要命。」

「要忍耐,大哥。」

「嗯,我知道。咱们特地为了防备骑兵袭击布下背水之阵,我才不要被伊格塞姆的老头鸡奸。」

这么回答弟弟斯修拉夫,雷米翁家的长男从鼻孔哼了一声。他们也希望尽量远离骑兵的威胁,选择这个地点布阵。

背对湖泊设置的阵地不仅防止来自背后的袭击,骑兵也几乎不可能正面突袭我军。因为骑兵部队发动突袭后非得继续笔直地向前奔驰,击破敌人后一头冲进湖里也没有用。

相反地,背对湖泊有著遭受攻击时无路可逃的可怕缺点。鉴于地形特性,在古代也是用来刺激无心战斗的士兵使出全力奋战的战术。但只有这次,不需要这样的效果。他们选择没有退路的阵地,纯粹是因为确信自军为周边一带最大势力,也有援军可指望之故。

「三个营一千八百人……被那老头削减过后,现在实际上大概剩一千六百人?」

萨利哈史拉格很不痛快地喃喃说道。他也和托尔威等人一样,为了搜索刚来到达夫玛州南边,就面临约伦札夫的袭击洗礼。

「算了,人数尽管寒碜,要应付状况是够用了。对付骑兵的对策在下次交手前也会备妥──管他伊格塞姆派还是伊库塔‧索罗克一党,乾脆一起解决掉吧。」

男子的表情杀气腾腾。当斯修拉夫简短地附和,部下快步走了过来。

「向少校报告!其他势力的部队刚刚派来传令兵!是在西方二十二公里外丘陵处设阵的『旭日团』搜索队!」

听见那个名称,萨利哈史拉格皱起眉头。因适逢非常时期紧急晋级,如今他官拜少校。「继续说。」他以严厉的口吻催促部下。

「是。似乎是提出请我方协助进行搜索活动,信件您要过目吗?」

接过递上来的信件拆封,萨利哈史拉格目不转睛地浏览内容。信上简洁地陈述了期望雷米翁派部队协助搜索皇帝的要旨以及理由。主张还算有道理──但一看见文中纪载的署名,男子额头冒出青筋。

「……一介叛徒也敢要求合作,那个混蛋,一阵子不见脸皮变厚啦……!」

听到这句咒骂,斯修拉夫不必看信也察觉情况。他以淡淡的语气确认。

「那边的部队指挥官是托尔威吗。合作具体上是指什么?」

「不干涉彼此的活动,共享情报,封锁伊格塞姆派──开哪门子玩笑。」

萨利哈史拉格动手把信件捏烂,将纸团扔回部下手中。

「这样告诉传令兵。『和叛徒不谈合作,敢碍事就宰了你们』。」

「口、口头传达就行了?」

「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吧。」

「……是!」

当他露出冷酷的眼神这么说,部下颤抖著转身离开。弟弟对兄长拒绝要求的判断声调平静地提问。

「这样做好吗?大哥。」

「哪有什么好不好可说的。谁能断定那些家伙没对伊格塞姆派提出同样的提议?无论要互不干涉、共享情报或封锁敌军,缺乏信赖都办不到。而我当然不可能信赖他们。现在小托尔可是那个伊库塔‧索罗克的走狗,谁知道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萨利哈史拉格唾弃般的说完后掉头就走。踏著粗暴的步伐朝司令所的帐篷走去,他以低沉粗哑的嗓子呢喃。

「还想像模拟战时那样使诈也没用,别太看扁你哥,小托尔……!」

同一日深夜,面对只带回简短又散发危险意味传言的传令兵,托尔威愕然地抱头苦思。

「这个答覆……是大哥,一定没错……!」

从小一起生活,身为弟弟独有的直觉使青年察觉那个事实。「呜呃~」马修听到后也表情扭曲。

「萨利哈史拉格上尉是那边的指挥官……?开玩笑吧,雷米翁派的人力资源管理究竟怎么搞的。」

清晰回忆起过去在模拟战中的种种,也难怪马修冒出这番感想。托尔威无力地摇摇头。

「小马,最好别轻视大哥。模拟战时是大哥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再加上阿伊的策略才占了上风。其实他并非能轻易战胜的对手。」

「是这样吗?老实说,我对他没有好印象……」

倒不如说印象中都是他丑态毕露的模样,但这句话实在不好意思当著他弟弟的面说出口。马修含糊其辞地换了话题。

「总之,重点是接下来该怎么做。虽然对手很难搞,坚持下去有机会说服他吗?」

「…………抱歉。一下子就辜负你的期待,但要说服大哥他们合作……」

「没办法吧~不,我明白。只是做个确认。」

没有一句怨言,微胖少年微露苦笑地说。对失职不加责怪的温柔态度,反倒令翠眸青年更难受。

「唉,只得靠我们自己来了……不,大概还有对伊格塞姆派也提出同样提议,最后趁机抢先之类的办法,但卖弄口才是伊库塔的拿手好戏吧。要我们去做有点勉强。」

「嗯,我有同感。不过,那我们做得到的方法是……?」

马修抱起双臂思考,但神情不见焦虑或急躁之色。经历高密度的实战经验,他在无自觉的状态下渐渐获得面对恶劣状况也不屈服的强韧精神。

「……兵力少,骑兵少,导致可调查范围也小。大致归纳一下,这就是我们难堪的现状。」

「嗯。」

「简单的说,这次我们是寡兵,实力比其他势力差。不管要搜索或战斗,正面对决都赢不了。这种场合该怎么作战──曾向我们展示过范例的家伙,我们应该想得到吧?」

马修竖起右手食指说道。思索几秒钟后,翠眸青年也找到答案。

「对喔,席纳克族……!」

「没错。明明士兵人数和熟练度都是我方远胜,那时候却被折磨得差点要命。一方面是因为萨费达中将指挥不当──但更大的因素,是席纳克族从一开始便采取适合寡兵的战斗方式。」

微胖少年边说边调转目光,注视著全面蔓延开来涂满绿色平原的黑夜。覆盖隐藏一切的无明──在而今的他眼中,是最可靠的同伴。

「碰上好机会,我们来有样学样。既然特地付过昂贵的学费,这种时候不活用很吃亏吧。」

表情像个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小孩,马修这么说道。托尔威也把头凑过去,针对详细作战计画展开密谈。

像恶棍在商量坏事,却缺乏决定性厚颜无耻的两人讨论之后,决定了往后的方针。

「……哈啊~」

在周照灯的微光中,班迪上等兵望著站立入睡的马群打呵欠。

他正在站每两小时换班的夜哨,但白天搜索任务所累积的疲劳,迫使他和睡魔苦战。

「喂,起码用手遮一下。如果上将看见,可是会一拳下来打裂你的头骨。」

尽管同袍明格尔上等兵看不下去地以手肘顶顶他的侧腹,班迪的眼睛依然充满睡意。

「……这些家伙真厉害~白天跑了那么多路,睡觉时却还站著。」

他面对眼前的马群呆呆地嘟囔。明格尔叹口气,陪班迪闲聊驱走睡意。

「要说真心话,这些家伙大概也想坐下来睡吧,在住惯的马厩里就会坐著睡。」

「马的睡眠时间本身也很短耶,只要睡上三四小时便整天活力充沛。我也想模仿,乾脆变成马

好了。」

「那可得每天只吃草料喔。从今以后一辈子不吃肉你活得下去吗?」

「啊,不可能。果然我还是办不到。」

班迪以懒懒的声调回答,明格尔也低声发笑。他们两人皆为技巧卓越的骑手,但闲得发慌时聊的废话不过就是如此。

「到下次换班还有多久?」

「还满久的,将近一小时吧。」

「还有一半啊~……真难熬~」

丧失干劲的班迪蹲了下来,拿手中附短枪的弩弓尖端戳刺地面。明格尔不禁厌烦地拉高嗓门说道:

「喂,给我适可而止振作点啊。这副德性算哪门子站哨啊。」

「只要骑骑马就会清醒了……只骑一下子不行吗~」

「白痴。怎么能为了给你提神害得重要的战马更疲惫──」

「嘶嘶!」

尖锐的嘶鸣声打断明格尔的教训传遍四周。两人惊讶地看回去,一头直到刚才都静静沉睡的马躁动地扭了起来。虽然系著颈圈没有跑开,叫声却渐渐吵醒其他马匹,明格尔连忙走过去。

「喂,怎么了,静下来!是被老鼠咬了吗?」

当他抚摸马背安抚时,这次换成在不远处睡觉的另一匹马同样发出悲鸣。听到叫声的瞬间,班迪猛然蹦起来扑向明格尔,直接拎著他的脖子压到地上。

「趴下,有人开枪!」「什么?」

两人匍匐在草地上,确实听见破风声掠过头顶。藉此确定状况后,班迪再度起身压低身子奔向阵地。

「敌袭!是敌袭!快敲响警钟~!」

听见警告的人纷纷惊醒,原本安静的阵地霎时间骚动起来。警钟慢了一拍后响彻周遭,睡眠被打断的士兵们完全进入临战态势。

「──然后,结果没有发现敌军?」

骚动过后的清晨,听完事情全部经过的约伦札夫上将这么替部下的报告作结。负责指挥昨夜迎击的男性军官脸色凝重地颔首。

「是……说来窝囊,确实是如此。光照兵和骑兵彻底搜索过阵地周边,却未能发现敌踪。」

「损失怎样?有几匹马中弹?」

「腿或臀部受枪伤的共有四匹,全都不到重伤程度,但直到痊愈前为慎重起见无法加入冲锋部队……不过,损失仅止于此实属侥幸。」

望著军官安心地松口气的样子,独臂老将按住额头低声发笑。

「你当真这样以为?以为幸好只有马屁股中弹。」

「啊……?」

军官听到后还是不明白,面露困惑之色。以军官为首,约伦札夫上将略为扫视一遍排在军官背后的军人,直接了当地说。

「在这排排站凑数的所有人,不都一副快睡著的鬼样子?」

当上将指出症结的瞬间,众士兵赫然惊觉面面相觑。

「发现得真够慢……也罢,你们没发现是因为实战经验太少,这事儿本身不是你们的错。打从我退伍以后,你们这些跳骑兵部队几乎是当成消遣在维持,把军中没当上骑兵的瑕疵品凑到一块。」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连我自个儿都觉得,真亏这么异想天开的勾当能继续啊,老将自嘲地想。

「我把你们作为骑兵好好锻炼成器了。如果看见你们技术有多精良,中央基地那些骑驴的肯定个个吓破胆……不过,单是马术好和杂耍有啥差别。我教你们的可不是博取观众掌声的技术,是要用来战胜敌军的。无论能跑多快,跳过多高的障碍物──不懂得打仗终究没有意义。」

笑声突然中断,约伦札夫上将转而以鲜红的双眸瞪视部下们。被目光直视的他们同时挺直背脊。

「和现在的你们相比,前阵子交过手的小家伙还更懂得打仗。我可有说错?有谁想反驳?」

「「「「「Sir, no, sir!」」」」」

「不甘心吧~被一个没比学生大多少的小鬼头摆起前辈架子。」

「「「「「Sir, yes, sir!」」」」」

众军官异口同声地回答。砰!老将拍桌。

「那就在他们下次跑来动手动脚前想出对策。证明你们比平常骑的动物更聪明一丁点。办不到的话就不是骑手,只是个累赘。只会吵吵嚷嚷讲话的丑陋皮囊。怎么样,想害马匹白白耗力吗你们这些家伙!」

「「「「「Sir, no, sir!」」」」」

「我也希望!还不快去!」

当约伦札夫上将大喝一声,众军官纷纷逃也似的跑出帐篷。剩下的只有上将与原本在角落待命的另一名男子。

岁数仅次于长官──从半世纪前起一直留在烈将约伦札夫部队的少数军官之一,目送年轻人冲出去的背影离开后,弯起嘴角面露苦笑。

「好怀念。刚进部队的时候,您也曾如此斥责过我。」

「别老糊涂了道隆,你直到第五年都还天天挨骂吧。」

「是这样吗……到了这把年纪人变得很健忘。」

「想忘掉啥都随你,记得怎么打仗就够了。连那个也忘掉解雇的日子就到啦……话说,你快进入正题吧。想聊往事等进了坟墓我再陪你聊个痛快。」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回到正题,您认为昨晚的骚扰是哪一方做的?」

「旭日啥子的那边吧。做出那种狡猾行径的总是人数少的家伙,尽管也有跟雷米翁派合作的可能性。」

「大致上应是如此。不过以现实问题来看,夜里持续被骚扰的话有些棘手。士兵们的睡眠时间被迫减少,更严重的是──」

「──马有麻烦吗。每晚不知几时将遇袭的日子继续下去,会耗损马匹的神经。不管受过多少训练适应人类的良驹,一旦超过忍耐极限发起狂来都和猛兽没两样。」

「在事情发生前必须设法解决。只交给年轻人去办好吗?」

「你觉得不好?那你会怎么做?」

「可能的话,断绝来源。只顾著防御没完没了。」

「好主意,我喜欢,不过实现起来很困难。那些家伙往后都会躲在面向森林的丘陵上不出来吧。要攻陷那片阵地不是没可能,但颇有难度……再说他们专挑晚上过来骚扰,基本上又是以少数行动。靠著夜色掩护接近我们阵地,一进入滑膛风枪射程就对有灯火的方向猛开枪。马也好人也好,只要打中一发袭击就算数了。」

约伦札夫边以想像中的风枪摆出瞄准目标的动作边说明。副官揪住下颚的胡须。

「既然无法断绝来源,那只剩下对症治疗。眼前就是强化巡哨线和到不易被远距离射击击中的高处重设阵地吧。虽然两个方法在增加士兵负荷的意义上都正中敌人下怀。」

「骚扰的手法大概也不光限于射击啊,接下来那些家伙八成会动脑想出各种花招来玩。至于有多毒辣,要看指挥官的性格而定。」

「乾脆把雷米翁派一起拖下水也是个方法。我等和他们一样派人过去骚扰,再伪装成旭日团干的,顺利的话或许能导向实质二对一的局面。」

「那是无所谓,不过真要这么干?一旦开了头,可以想见旭日也以同样招数回敬。然后就是不断持续下去,弄得所有当事者疑心生暗鬼喔?这样搞的话不只搜索效率直线下滑,找到皇帝后的交涉也会受影响吧。」

「没想到能从您口中听见担心战后处理的台词……我们彼此都老了啊,上将。」

「别望向远方。你这个没事爱挑拨人的毛病打从以前起就没变过,我怎么直到今天都没一时冲动砍掉你的脑袋,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约伦札夫上将耸耸肩说完后,靠著桌子向后仰头。

「……不管怎样,现在只能放弃。考虑到齐欧卡的威胁,搜索很难长期化,短期间内靠你所说的对症疗法来填补。正好也是教导部队里的小毛头战争不从人愿的好机会。」

「真不像您。先不提军事上的对错,只有我等被整得惨兮兮却没还手,不是很不愉快吗?」

「你偶尔会像这样突然翻脸强硬起来,看得我都哑口无言,不过你还记得我好歹是伊格塞姆家的一员吗?记不得的话回想一下,说真的,一年一次就好。」

「您和元帅阁下流著相同的血的,是我确信即使翻遍帝国九百年历史也找不出其他事情足以比拟的最幽默玩笑。」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约伦札夫上将腹肌震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的笑声。

「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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