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印章的下落 刚起锅的水煮荠草

1

「巴尔特老爷,你说想顺路去一趟的地方是这个村子吗?」

「嗯。」

巴尔特向临兹伯爵借了马,策马飞奔至此,年迈的史塔玻罗斯则在伯爵宅邸休息。本来他也想帮朱露察卡借匹马,但是朱露察卡拒绝了,他是靠著自己的双脚跑。

「我非常感谢老爷的心意啦。不过,我做生意要是需要依赖马就完了。」

他这么说著,完全不输给巴尔特策动的马匹,跟著他一路跑来。那脚力真是超乎常人。

必须和王使见面的想法催促巴尔特行动,他冲出了临兹。但是见到王使又如何呢?王使为了某件事要和卡尔多斯见面,但这不是和自己无关吗?卡尔多斯似乎有什么企图,但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吗?爱朵菈已经离开了名为这个世界的舞台,自己也很快就会离开,他已经了无责任了。但是心中的某种想法却驱使著巴尔特,因此来到了这个村子。

抵达村庄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这天晚上他们请村长收留一晚。这个村子是德鲁西亚家的守护契约地,巴尔特和村长彼此熟识。村长及村长夫人很欢迎他们的突然来访,招待他们吃了水煮荠草。

这些在初秋采收的荠草,应该是要留下来保存到冬天的。荠草细长的茎条前端会结出约拳头大小的果实。说是果实,其实几乎算是它的芯,圆形的芯周围会附著一圈密密麻麻的金黄色颗粒。采收后,将保留有颗粒的芯拿去阴乾后,枯萎的颗粒会变成咖啡色。但是把它拿去水煮后,它会变得像刚摘下来时一样柔软,恢复成水嫩的金黄色。

巴尔特和朱露察卡的盘子里各装了六颗荠草。巴尔特献上感恩祈祷后,立刻咬下一口。

──真好吃。这种蔬菜虽然随处可见,不过非常好吃。

这应该只是单纯水煮,没有做其它特别的调味。不过荠草含有充足的水气及温和甜味,只用水煮也会有味道。咬下黄色颗粒后,口腔里充满了甜味。牙齿咬合时,会发出啵啵啵的声音,荠草颗粒在口中爆开。水煮时渗入的热水成了鲜美的汤汁,从爆开来的颗粒中满溢而出,大量的水分滋润著喉咙。这个口感十分有趣,巴尔特瞬间就吃完了第一个。

就在他忽然开口说:「怎么会这么甜呢?」的时候,村长夫人告诉他:「那是因为加入了大量盐巴去煮喔。」加入盐巴就能增添甜味的做法也很不可思议。

荠草的味道很好,但它的口感,或许该说入口的感觉很有趣。轻松将弹牙脆口的颗粒从芯上剥落,一一吃下肚。颗粒连续触碰到舌头与口腔的感觉,以及颗粒从芯上剥落,弹入口中时的口感非常愉悦。荠草不适合忸忸怩怩,小口小口的吃,而是该一口咬下的蔬菜。

两人转眼间就把盘子里的荠草吃个精光。肚子说不上鼓胀,还完全不满足,但是在边境地带的村庄生活中,很难能填饱肚子。大家都是想尽办法,省吃俭用地生活,而今天村长是将珍贵的粮食分给了两人。两人表示已经吃饱了,向村长夫妇道谢,只小酌一些就睡了。

2

隔日一早,巴尔特把照料马匹的工作交给朱露察卡,来到一间独栋屋子里。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婆婆。

「哎呀哎呀,今天是吹什么风啊,巴尔特.罗恩大人?我居然有幸在寒舍迎接您,真是我几代以来的荣幸啊。」

这位老婆婆以前是爱朵菈的侍女。当爱朵菈嫁入寇安德勒家时,也曾陪嫁过去。在那之后,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而回到了这个村庄。

巴尔特做了一件至今他从未做过的事。他开口询问老婆婆,在寇安德勒家别邸里度过的那一年半里,发生了什么事。由于爱朵菈绝口不提当时发生的事,所以巴尔特也丝毫不过问。而今天他打破了这个禁忌。

这件事说来话长。

巴尔特受到了冲击。与此同时,他明白自己必须立刻去见王使。此时此刻,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只有巴尔特一人了。他的直觉是对的。

──是爱朵菈小姐在引导我。

没错,爱朵菈希望自己能为居尔南及此地的安宁做点事。再来只要知道那颗印章的下落就行了,但是此时毫无头绪也别无他法。

3

巴尔特回到村长家中。

当他在喝茶时,朱露察卡的耳里听见了某种声音。朱露察卡打开窗户,听著森林另一头传来的某种声音。不久后,巴尔特也听见了。有好几匹马正在接近这个村庄──这声音是加鞭策马的声音。巴尔特嘱咐村长夫妇不要提到他们两人后,走出了村长家。朱露察卡把马藏在森林里,巴尔特则躲在村长家的后方,监看情况。

来到村庄的是五位骑士,最前面的骑士穿著黑色皮甲及黑色披风,手套及靴子也都是黑的。随行的四位骑士连头上都戴了防具,但是最前面的骑士任凭一头乌黑长发随风飘逸。他体格修长壮硕,黑色的髭须及胡子给人粗犷与高尚之感,眼里带著飘渺的光芒。

他是「暴风(班萨尔)」乔格.沃德。

这个男人是卡尔多斯.寇安德勒的妾生之子,继承了分家。年纪比居尔南小了两岁左右,所以今年是二十六岁。个性桀骜不驯,但是也拥有能与其匹配的强劲实力,可说是继承了一身寇安德勒的强悍血脉。

五人向村民询问了村长家,也不请人带路就走进村长家中。乔格坐上部下拉来的椅子,把带鞘的大剑立在桌旁后,动作野蛮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向前伸直并交叠。他将左手肘撑在桌上,用左手大姆指及食指摸摸下颚,视线盯著墙上某一点,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村长夫妻被押到乔格面前站著。随行骑士开口问:

「这个村庄每年支付多少税金给德鲁西亚家?」

村长回答了问题。乔格的大姆指依旧放在下颚上,用食指抚著鼻子侧边一会儿后,无精打采地举起右手,将五根手指头都张开。他的右手和左手上依然戴著黑色皮革手套。随行骑士看了乔格的右手后点点头,对村长说:

「那么从今年开始,你们要交出五倍的税金给寇安德勒家,不必交税金给德鲁西亚家了。」

「您、您这太离谱了。」

「不服吗?」

「自古以来,这座村庄一直都受到德鲁西亚的庇护。这件事实在太过突然……」

「就是不服是吧?」

「这件事我恕难从……唔哇啊啊!」

骑士举剑想砍上村长,但是乔格一脚踢飞了那位骑士。被踢飞的骑士撞破了墙壁,滚到外头。

「你这蠢货!要是杀了村长,要他们纳税和传令的工作不就乱了套吗?男人和年轻女人都不准杀。」

乔格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上,开始用左手玩弄下颚的胡子,视线看向墙上的一点。随行骑士们则威吓村长,要求他答应这个单方面的要求。即使如此,村长颤著声音拒绝了要求。其中一位随行骑士把村长夫人拖离村长身边,另一位骑士拔出了剑。他们是想杀了村长夫人,以儆效尤。这次乔格没有出手阻止。

这时,巴尔特出现在正门口。乔格缓缓回过头,瞪大的双眼里闪著疯狂的光芒。他用右手抓住左胸,彷佛要将其撕裂一般,双眼歪斜,露出狰狞的笑容。

「巴尔特.罗恩。」

4

至今为止,巴尔特曾与乔格在战场上相会两次。

第一次是巴尔特四十八岁,乔格十六岁时。当时他觉得这个年轻人霸气十足,体力却不及他的气魄。剑路凌乱,看不清敌人的动作,完全不是巴尔特的对手。巴尔特觉得杀了他也很可怜,所以把他踢下马后放过他。

第二次是巴尔特五十四岁,乔格二十二岁时。乔格展现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惊人成长。他在马背上挥舞大剑,接二连三地把德鲁西亚家的骑士逼入无法战斗的绝境。当时巴尔特以左手的大盾挡下大剑,划开了乔格的左胸。乔格一副不可置信,巴尔特则目送他被同伴掩护并撤退,心想再过几年,将没有人能挡下他的剑。

如今,巴尔特五十八岁,乔格二十六岁。面对满是霸气的乔格,自己身上连像样的剑和防具都没有,不可能与他较量。但是,他无法就这么看著村长夫人遭人斩杀。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然就砍他几刀,再赴黄泉罢了!

巴尔特重振心思,现身于此。他让对方看到自己后,一语不发地走出村长家。乔格与四位骑士随后追了出去。乔格脱下披风后交给其中一名随行骑士;大剑出鞘后,把剑鞘交给了另一人。他环视了四人的脸,命令他们:「你们在这里等著,不准出手。」

巴尔特在约距离二十步的位置转过身来。右手无力地垂下,左手按在剑鞘鞘口处。乔格一步、两步、三步地接近而来。他的视线停留在巴尔特的剑上,几乎是紧盯著不放。

若是巴尔特的剑与乔格的大剑交锋,应该会马上粉碎断裂。说起来,以他现在年迈衰老的体力,想正面击败乔格是不可能的。巴尔特将右脚向前踏出半步,把重心往前挪。他打算看准时机就向前冲刺,跑过对手的右侧,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劈砍敌人的左侧腹。这是他唯一的胜算。巴尔特试图用右手握住剑柄时,却感到一阵愕然。

──动不了!

右手完全动不了。就算巴尔特努力地集中意志力,右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从他年轻时代起就过度使用右手,最近则感到右肩非常僵硬,甚至无法笔直地将手举起来。会变成这样也是合情合理,他早就有所觉悟,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自己将连剑都举不起来。但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乔格毫不留情地走近而来。

──就是现在!

时机来临时,巴尔特全力冲了出去。右手还是动不了,他马上以左手拔剑。但是已经来不及砍上敌方的侧腹部了。巴尔特将身体往后倾,藉此修正时机点。

幸好他有这么做。乔格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巴尔特右手拔剑的那一瞬,所以挥出大剑的节奏只迟了一些。缠著暴风的大剑,从滑行而来的巴尔特头顶上通过。乔格知道自己错过了捕捉猎物的时机,为了止住大剑旋转的力道,把力量集中在左脚。而巴尔特的剑往他的左脚剜了下去。

巴尔特利用滑行之势,用左手拔出的剑擦过对手的脚。这记攻击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是巴尔特的体重与滑行的重力加速度,再配合乔格将体重完全压在左脚的时机,使这记攻击的威力有所提升。巴尔特滑过乔格的身旁时,将身体往右转了半圈。以左膝著地,右膝立起的姿势减慢速度,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卷起沙尘。当身体停止滑行的同时,巴尔特站起身来。

乔格的视线看著巴尔特从自己的左下方通过,同时让身体转了一圈。接著以右脚为轴心,将左脚使劲强力一踏,并把大剑高举过头。但被巴尔特的剑伤到的左脚承受不住这下踩踏,使乔格失去了平衡,高举过头的大剑在空中摇摇晃晃。巴尔特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迅速冲了过去,反手持剑想劈向乔格。

然而,乔格年轻且流畅的动作超出了巴尔特的预期。他双膝一弯,压低身体后,右脚向外踢出并硬是调整姿势,将击上巴尔特的胸膛。巴尔特已经做好自己败北及死亡的觉悟。

但是,应该迎来的死亡没有到来。乔格击上巴尔特胸膛的大剑,在稍稍没入胸口时停了下来。巴尔特的剑扑了个空,在虚空游荡。乔格的眼神看向巴尔特依然无力下垂的右手──一动也不动的右手。

乔格眼中的杀气消失了。他一声不吭地抽回大剑,转身背向巴尔特,就这么回到同伙身边。收剑入鞘后跨上马背,不发一语地离开了村庄。随行骑士们虽然很困惑,但还是追了上去。

5

五人的身影消失后,朱露察卡带著马从森林中走出来。

「胸口没事吧?好像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嗯,完全不痛。」

巴尔特走进村长家,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后,开口问能否给他一杯水。将水饮尽之后,他解开胸甲。在这段期间内,右手又能动了。保住巴尔特一命的是他放在胸前内袋里的餐刀。巴尔特心想,难怪刚刚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因为受到冲击,餐刀有些弯掉了。

「喔~真是把漂亮的刀子呢~令我都手痒起来啦~让我看看喔,嗯~我可以拆解这东西吗?」

「刀子怎么可能可以拆解。」

「不,你等一下。」

朱露察卡从收纳盒里取出几样小工具,抓著刀子东弄西弄。没多久,刀子的握柄处轻易地分成两半,里面装著一个四方形的小金属块。

「这个是圣银(玛娜多)呢。这玩意儿虽然小小一个,不过上面刻了某种类似家徽的图案。他们说的印章就是这玩意儿吧?」

这确实是枚印章。这把刀是爱朵菈送给他的,因为这件事太过久远,他没能把这个东西跟这次的骚动联想在一起。而且他已经把这把刀子当成自己的东西,所以就算提到爱朵菈交给他保管的东西,他也没有想到这把刀子。

──小姐为什么把这把刀子送给我?

当巴尔特陷入沉思之际,朱露察卡以恶作剧的眼神凝视著圣银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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