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肆 修罗

黎明时分,雨开始下了起来。

东京的生存者搜索队的领头人——可儿,看到眼前这难以置信的光景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三架运输直升机化作了海底的沙砾那时算起,大约八小时后,可儿所率领的集团到达了尽天的第九十九军道。这时,一直处于移动中的可儿还不知道八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比起那个,当时他脑中更多的是对鬼虫的存在的疑惑。可儿虽然并不知道在那场战争中鬼虫究竟走过了怎样的历程,但“鬼虫已经全灭了”是东京方面的共识。说实话,他甚至还有点半信半疑。虽然,尽天确实是战争末期的激战区之一,也的确有数台鬼虫被投入了那里的战场,所以的确是有可信性。

而且,可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鬼虫的制造工艺是全方位的豪华,如今已经遗失了的技术,他们身上是大把大把地有。如果能够得到第一式和第九式的话,把他们的机体解析后可以得到的数据,其数量与质量都无法计量。可儿想要亲身去进行交涉,除了确保生存者的安全外,也有这层目的在内。

但是,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可儿现在率领着若干名部下,以及大约一个中队的规模的新型机械兵。

他们都是在战后才被制造出来,或者是接受了改良的,护卫用的士兵。拜一丝不苟的整备所赐,每一个个体的性能都比徘徊在废墟中那些旧型强上很多。

在此之上,在队伍的排头和末尾,还配置着同样是战后的改良型的小型多脚战车——通称『凶』。带着它们是为了在路上的安全保障,更是为了应付与鬼虫接触时的“最糟糕的场面”。

万无一失。可儿想道。

坐在成队的装甲车中,沿着军道一路南下,可儿看到了那一幕。

“……这是,什么……?!”

惊愕从他合不上的嘴中漏了出来。他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地异常。

军道上,塞满了兵器的亡骸。

数百体——不,恐怕有数千体的机械兵躺在那里。尸体与军刀和空膛的步枪等等武器的残骸一起,在道路上堆成了山。甚至从高架路上溢了出来,在地上堆了好几层。而且地上还不仅有步兵级,连以地方据点作为目标的大型进攻兵器,以及无人式控制的坦克都有。

所有这些残骸上,都呈现着仿佛被什么锋锐的利器所彻底切开了的痕迹。从机械兵,到装甲厚重的战车单位,无一例外。那断面如同镜面一般,边缘锐利得仿佛用手一碰就会被割破一样。

这壮烈的亡骸之山在雨中静默着,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一股战栗,从面对着它的可儿的脚底直涌而上。

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等事情。

这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

“队长,快看那个……!”

一名部下,指向了某个方向。

那东西,在高高堆起的尸体对面,军道旁边的一座大楼上停驻着。

细长锐利的外形散发着机械感,同时散发着生物感。

那机械的六根足肢一动不动,墨色的躯体比夜还要黑。那收起了翅膀的身姿,就像是大蛇,抑或神话里的龙。

但是,那既非是蛇,亦非是龙。那是一只巨大的蜻蜓。

看到这异常到无以复加的光景,全队的人都不由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通信波突然从未经登录的回路中传了进来。

「——各位似乎是有事前来。」

男人的声音。是个沉静的声音。

“……,你是……你就是,鬼虫的第一式吗?”

「肯定。在下正是鬼虫第一式『蜻蜓』·四天之龙胆。」

四天之龙胆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他连看都不看这里——不,其实是在看着的。那对复眼把周围全方位的东西都毫无遗漏地尽收在了眼底,他仅仅是没有像人类那样把脸转过来而已。可儿又看向军道的惨状,问道:

“这些,都是你干的?”

「肯定。他们前来挑战在下,所以在下把他们作为敌性个体而全数击破了。」

可儿重新整理好情绪。可以看出来,对话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不仅如此,他的说话方式还显得极为理性而沉稳。他恭敬的口吻,让人从中感受到对于人类的一种奇妙的敬意。可儿一句一句地向他说明着。

“我是可儿,是东京来的。我们得知尽天内部还有着幸存者,如今是来救助他们的。”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对得上了。」

“什么?”

「距今八小时二十分钟三十六秒前,在下击坠了从尽天西方侵入的直升机。这样说来,那是东京方面所派来的吧?」

“……?!”

可儿瞪圆了双眼。这里离尽天的港口的距离相当的远。而且他们还给直升机做了尽可能的伪装,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发现了直升机,并且击坠了它们。

“你,知道尽天内部的情况吗……?!那里有着生存者,正在等着我们的援救啊!你不明白守在这里毫无意义吗?!”

龙胆,没有回答。

可儿的心头涌起焦躁,继续说道。

“听好,你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不应该就这么一直被过去所囚困。……不来试试,为了未来而发挥你的力量吗?我们有着救出生存者的义务,有着推进东京复兴的目的。如果有你这等帮助,那就太可靠了。”

「实在是折煞在下。但是,在下还有着要做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

「在下,是战斗用的。」

龙胆的回答依然沉静,但是那其中却透出了坚决不会让步的气息。

机械,忠实于自己的使命。因为那就是它们的存在理由。但是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了。绝对不能就这么放着不顾。

“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龙胆,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都要这么一直待下去吗?”

「肯定。」

回答只有这一句。可儿轻轻地深呼吸了一下,做好了觉悟。

他发出信号。排成队列的机械兵一齐举起了武器。两台凶也进入了临战状态,无数的传感器聚焦在了蜻蜓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蜻蜓看到这一幕,碧绿的复眼似乎放出了诡异的光芒。

“把你就这么放着,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已经没法再顾虑手段了,无论如何也要请你跟我们一起走。”

「请退下。战后制造的这些小孩子,连看到看不到我龙胆的。」

“不试试可不知道……——!”

场上涨满了紧张的气氛。无数的战意刺向了岿然不动的龙胆。有如此多的最新型机,就算是鬼虫也没法全身而退。可儿咽下一口口水,下了决心向全军下达起了攻击指令,

「好吧。就请各位见识,何谓鬼虫的战斗。」

蜻蜓,消失了。

无声。

这不是快这个字能形容的速度。那动作简直让人以为从第一个瞬间开始它就已经不在那里,完全是怪物一般。只有仿佛刚刚反应过来般,四散飞散的雨滴,宣示着那栋大楼的屋顶上曾经停留过一只巨大的蜻蜓。

当那雨滴敲打在混凝土上,响出水声的时候,龙胆展开了液状的钢铁,瞄准了所有的机体。

无数的切断声,与蜻蜓所描绘出的斩击的轨道数正好相反,听起来就像只有一个一样。

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狂乱地嘶吼着的龙卷,只留下了狂风、轰鸣以及破碎的雨滴作为痕迹,其歼灭行动已然完成。在几乎为零的时间差内,在仅仅一次的攻击中。

两台凶束手无策地被切成碎块,护卫兵们的头与身体全都分离了开来。一秒之间便化为了铁屑的巨躯坍落而下。同时,护卫兵纷纷倒毙在地。片刻过后,停留在半空中的脑袋也相继落下。

从龙胆开始动作到彻底歼灭为止,人类的肉眼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不仅如此,就连机械的高敏传感器,都没能认识到龙胆所放出的那无数的斩击。

结论上来说,可儿看见的,只有蜻蜓那滞空在眼前的机体把银色的流体收入体内这一幕而已。流体在雨中散发着冰冷的光辉,从切断了目标的钢线形状聚拢起来,化作几条瀑布被吸回了蜻蜓的机体中。

把密集的阵型舔舐殆尽的斩击,没有伤到可儿这些人类的一根汗毛。

停了一拍,蜻蜓又开始随意地操纵起流体来。

钢铁流动起来,化作一支尖锥疾飞而出。锥尖贯穿了装甲车的前挡风玻璃,停在了可儿额头前几毫米的地方。再往前去个几厘米的话,区区人类的脑组织一下子就会被破坏掉了。

「在下不会说第三遍,请退下。在下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现在,已经根本不剩下什么反抗手段了。

“你说,战斗?……到现在,你还想跟什么战斗?战争可是已经结束了啊!死守在这里,抱着尽天不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才对啊!”

「意义?实在可笑。战死沙场才是在下的愿望。生于战场之身,自当死于战场——这就是,我龙胆唯一的决定」

龙胆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这话语中并非仅有兵器的本能,更透出了坚定的意志。

可儿紧紧地咬住牙,仿佛做着最后的抵抗般狠狠地瞪向龙胆。

“……城里的人们,会怎样……!”

「这件事,并非是由在下来决定的。还请您不要做些什么动作。」

这时,可儿想起了自己推测出的某种可能性。

难道。

“——你打算,和第九式,战斗吗?”

龙胆,仍然没有回答。

但是,可儿仿佛感到他在笑。

虫是不会笑的。可儿是感受到了该说是他笑了的气息之类的东西。复眼诡异地闪烁着的蜻蜓沉默着,它周身的空气腾地一下开始沸腾了起来。

连毛孔都被被毫无“表情”的蜻蜓看得一清二楚的可儿,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冲下来。

这正是兵器所放出的冷气。

那是与人类完全异质的气息。类似光亮的刀身,黑暗的枪口,装甲的反光、机械眼的灯、齿轮运作的声音这些东西所放出的,包裹着强烈暴力的无机质的冷气。眼前的蜻蜓,既有着坚定的意志,又有着兵器的冰冷。

这群在他的面前如同手无寸铁一般的人类们,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直到装甲车的反应从感知范围中消失为止,蜻蜓都一直一动不地悬浮在空中。

之后他才看向脚下新增的亡骸。龙胆比起任何人来都更明白他们对自己构成不了丝毫威胁。他尽管深深地理解、认同了他们的冲动,却根本没有把他们认定为值得自己全力去战斗的“敌人”。

无论哪一步,都致命地太慢了。

龙胆看得一清二楚。所有一切他都看得了如指掌。敌人的数量,他们所看着的地方,从哪里、以怎样的角度斩下去的效率会最好,等等。

龙胆发动特殊攻击术的瞬间,世上的万物都会被他一览无遗。

对,毫无半点夸张的成分,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会变得缓慢笨拙起来。

能看清超音速飞行着的弹头表面的凹凸。能看清光线伸展开的瞬间。能完全控制住数以兆计的纳米机械的流动与结合。如今的龙胆,如果有那个心的话,连把他方圆数万米的感知范围内的所有雨滴一滴一滴地数清楚这种事都做得到。

最强的蜻蜓,其特攻术名为,『神经加速(Tachyon)』。

“是,这样吗……不不这也没办法,我们也对蜻蜓大人太过掉以轻心了。”

下午,雨依然没有停。安东在闷热的通信室里听着可儿的报告。

虽然也有人提出去打捞落入海中的物资,但是因为根本没有所需的器具,所以只能放弃,就这么迎来了第二天。

「……有件事情我们已经确认到了。他,的确没有走向疯狂。」

可儿在通信机前语带沉重地说道。

「如果只是电子脑发生了异常的话,那我们没准还能解决……但是他所说的话十分的明了,通信讯号也完全没有出现杂音。他完完全全是清醒的,这是确凿无疑的。」

之前的估计太天真了。

不得不说,自己的判断力被突发状况和期待给弄得迟钝了。但是这仅仅是借口罢了。最让人后悔的,是自己对蜻蜓的能力的判断失误。这次事件,只让可儿明白了『四天之龙胆』究竟是如何一座压倒性的障壁。

从外部而来的接触被彻底阻止了。这样一来,就只能由内部来解决了。

「第九式,还在你们那里?」

“是的,现在也在进行蜂的调整。”

通信机对面的可儿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一会。他数秒间仿佛一直在思考些什么。然后终于说道「虽然我没有直接听到他这么说」,跟着又吐出了下面这句话。

「第一式的目的,是第九式。」

叶叶跨过散乱在工作场中的废物,悄悄地看向修理蜂的空间。

九曜就在那里。他背对着叶叶的方向,稳稳地坐在乱七八糟的地板上,用无数的电缆线与蜂连接在一起。

九曜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这幅摸样。他大概是正在处理着数量极为庞大的数据,那一动不动的坐姿在旁人眼里一看实在很是异样。那样子与其说是有人坐着,不如说是一个人形的装饰摆在那里。

叶叶不知为何,有种没法接近他、跟他打招呼的感觉。九曜那一言不发地潜在蜂的信息之海中的背影,简直就像在拒绝着所有其他的东西一般。

“——叶叶吗?”

“系的?!”

突然被问到话,叶叶被吓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九曜虽然发现了她,却并没有转过来。叶叶放弃了躲藏,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稍稍地犹豫了一下,走到了离九曜大概有三步远的地方,然后对他说道:

“呃,……我正打算,做午饭。所以想让你帮个忙……那个。”

她说想要叫九曜来帮忙准备午餐——就像最近一直在做的那样,这是真心的。但是,她也并非仅仅是为了这个才来叫他的。

人们的失望十分地深。被名为蜻蜓的这堵巨大墙壁所阻挡,刚看见了希望,又被推下了绝望的深渊。他们被迫实感到了只要在这尽天城里就不可能从那只鬼虫手下逃脱这一事实,甚至有人说出了大家都会被蜻蜓全部杀掉这种话。这仅仅是第二天,大家都没办法从混乱和绝望中走出来。叶叶觉得居住区里那种气氛实在很难受,而且她又是闲不住的性格。

听到叶叶吞吞吐吐的话,九曜沉默了一阵。叶叶稍稍感到有些害怕。

“是么。……是到这时候了呢。”

但是,九曜片刻后静静地如此答道,然后拔下电缆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的他,已经是平常那个朴实木讷的九曜了。叶叶安下了心,这安心直接透在了表情上。九曜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看着她的脸,然后迈起步子走了出去。叶叶啪嗒啪嗒地跟在他身后,开口问道:

“那个。你那样呆在那很长时间了,都做了些什么啊?”

“进行了蜂与主脑的连接测试。有必要去确认BUG、除错,一点一点地去修复独立行动方面的系统。”

九曜大步地走在前面。叶叶一边追赶着他的背影,一边又说道:

“原来如此,……呃我倒是听不太懂就是了。啊,还有今天的午饭我打算做『咖喱饭』来着,所以要先给蔬菜削皮才行。我已经教过了,所以你会的吧?”

“嗯。菜刀的用法易如反掌。”

九曜只答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没说话。

这气氛闲得难受。

叶叶拼命地考虑着话题,想要继续对话。不知为何,沉默让她觉得很可怕。叶叶自然也受到了蜻蜓击坠了直升机所造成的精神冲击。

“呃呃,然后……对了。昨天晚上,九曜你突然不见了吧?你去了哪里啊?该不会是注意到了蜻蜓先生——”

叶叶,没有发现这是失言。

这是决不能对现在的九曜说出口的话。

九曜嗖地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叶叶。那是仿佛火炬般炽烈,内侧涌动着些叶叶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什么”,完全没有人类的气息的可怕目光。被这威压感所压倒,叶叶的喉间漏出了“咿”的小小一声。

“——别提那家伙的事。”

“,对……对不,起”

叶叶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吓倒,用颤抖着的声音道起了歉。

九曜清醒了过来,转向叶叶,向她低下了头。他的表情十分僵硬。

“…………抱歉。小生并不是故意去威吓你的。……没错,小生本来去为了阻止他而追赶了他的反应,但是那却不可能做到。果然,以现在这姿态是完全不可能及得上龙胆的。”

听到九曜这用忏悔般的语气说出的话,叶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但,但是,九曜你已经很努力了。”

“但是,最后不能把他击坠的话就完全没有意义。”

所有人都明白而没有说出口的话,九曜本人却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九曜,已经是最后一根救命索了。

九曜自然,正为了和龙胆战斗而最亲爱努力地修理蜂。等到蜂的机能回复了之后他估计会立刻去挑战龙胆吧。但是,这件事本身就给叶叶带来了不安。

回想起与九曜共同度过这些时光,这份不安又变得更加浓烈。

她仿佛感到他会去向很远的地方,

“——为何,小生会,去得那么迟……”

他的自言自语,在她的脑内不停回响。

对。

为何,自己会发现得那么迟呢?

在九曜注意到那光芒的时点,龙胆已经掠过了半个尽天。对他来说,从北端飞到这里来,只需要数秒钟。如果能反应地更快点的话,应该还有应对的余地才对。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九曜没法不这么想。针弹的瞄准也太过于天真了。虽说倒不至于是身体变迟钝了,但是这么一直想下去就没个头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九曜的应对方式从头到尾都天真得难以理解。

如果,蜂是完全的状态的话,结果会是别的样子才对。

而且,现在的九曜脑中还塞进了与过去不同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叶叶教给他的,以及从人们那里听来的。在这里的生活的所有记忆。

莫非,这是不应该有的东西吗。

若是自己更加特化于战斗了的话。就像战争中那时,只考虑着战斗的话——这意识不自觉地渗透在了九曜的头脑中。在本身就压倒性地胜过自己的蜻蜓面前,把这些多余的事情留在脑子里真的有价值吗。

自己,是兵器。

是渴望与蜻蜓再战的,鬼虫·蜂。

潜入记忆之中,尝试着进行主脑与副脑的连接。

九曜无数次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在这短短一个月间,尝试的回数早就超过了一万回。九曜一旦有空闲,就会连着电缆坐上好几个小时。每次,都会想起所有的事情,平常一直封印起来的记忆只有在这时会苏醒,无数的话语和风景从脑海中奔流而过。

无明之柊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

那黄昏色的静谧双眸,九曜至今都会回想起来。尤其是在连接着副脑、窥探着自己的记忆的时候。

柊是在与九曜相当类似的境遇下成为了第八式『蜉蝣』的本体的。不过她并非是从濒死的状态下立刻就成为了鬼虫,而是被龙胆找到,花了很长时间训练之后才接受了改造的。

从机械化那一刻开始,本体就跟年龄扯不上上什么关系了,不过比起其他的鬼虫,柊机械化的时候显得更为幼小,本人的说法是比九曜“大一岁的姐姐”。

柊的表镜丰富到让人无法相信她是鬼虫之一,也很爱说话,与总是板着脸的九曜可以说是正好相反。她也擅长洞察出物事的本质,那观察力让其他鬼虫为之叹服。

“龙胆说过哦。说九曜还不很安定。”

“……那是什么意思?”

某一次,柊仿佛看透了九曜地眼底一般地望着他,如此说道。

“虽然的确是才能的结晶,但同时也是反复无常的结晶。实际上你可是很厉害的哟,一点调整都不做就一下子可以跟虫适应起来,除了你可是没别人了啊。”

柊所说的是正确无误的。九曜极为顺利地就与蜂完成了适应。翌日就完美地做到了蜂的机动控制。但是同时,他的战果却十分不安定。虽然也可以看做是还没有完全适应战斗,但是振幅是在是稍嫌太大了。

“但是呢——尽管一下子适合是独一无二,但是这么不稳定的也是独一无二呢。你啊,虽然一直板着脸,但是实际上发挥很看心情的么?”

“……不知道。小生只是去执行任务而已。”

“啊——你又开始装样子了。这是在学龙胆吧?巴说你好可爱好可爱,我觉得大概就是说你这幅逞强模样吧?”

九曜拉着脸沉默了下来。她话说得比九曜厉害,这让他感觉不是很痛快。柊仿佛感到很有趣地看着抱着胳膊紧闭着嘴的九曜,开口说道“那么呢”。

“我想了一想。九曜的振幅最大的是什么时候呢?九曜你最强的,又是什么时候呢?——你自己知道吗?想知道吗?”

“无所谓。”

“啊,一幅好想知道的表情。”

正中红心。九曜沉着脸斜眼看向柊,用眼睛说道“好吧愿意听所以快点说”。

“听好喔。其实啊——”

连上了。

副脑接收到了主脑发送的询问信号,以适当的脉冲做出了彗星。外部进行的调整与九曜自身进行的信息控制和连接实验无数次地重复,让副脑初次做出了正确的反应。非正规的维护工作终于到此为止了。

——报告状况。

「副脑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回复完毕。将要进行并行处理以及自主决策机能的修复。是否继续?」

——是。

「了解。副脑辅助开始——」

盯着监视屏的安定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九曜。

“……连上了么?!”

“嗯。接下来将转入自主决策的修复。”

这一步完成了的话,那完全复活可以说就近在咫尺了。演算速度会得到飞跃性的提升,电磁制御(Elekiter)也会恢复它真正的性能。各个机构的自我修复系统也能正常工作才对。

九曜坐在地上。静静地闭上双眼,接收着全部蜂所传来的全部信号。在被四散开来的电缆线连接起来的九曜与蜂之间,无数的光脉冲往复来去。

抹消替代任务/解除『叶叶』的暂定司令官登录/思考进程高速化/基于自主决策删除与战斗无关的程序——

理所当然,虫的自主决策是以一切优先战斗为前提的。

所以,考虑到战斗所不必须的信息可能在实战中成为干扰,它们都被彻底冻结了起来。对,战斗兵器削减除了战斗以外的东西,是当然的事情。

九曜,接受了副脑所自动弹出的指令。

——如果,自己能够更加向战斗特化的话。

——否则,是无法企及,那家伙的。

所以。

「开始优化。信息整理。认定菜刀的使用方法,开玩笑的语法,适当的感谢与道歉法,以及其他一切与战斗的效率化无关的数据为无用。记忆信息冻结。其他,

无用。

无用。

无用。

无用。

无用——」

——无用。

信息的优化与效率化完成,主要概念确认。九曜以自己的判断进行了这些操作。把与副脑分离时所累积下的“无用信息”从主脑剥离,转收进存储器深处,将精神状态特化为战斗方向,重新确认到刻在自己体内的本能。

自己补充上之前由于严重的损伤而一直处于不完全的状态的东西,九曜把所有的思考都交给了自主决策,成为了鬼虫。

理所当然。九曜并不是人。他就是被做成了这幅模样的。

独立行动方面的恢复已经完成了。九曜拔下电缆,缓缓站起身来,把手放在了蜂的装甲表面上。现在他可以对大到与之前有天壤之别的范围内的反应了如指掌。这其中也包括,看着他的背影的安东露出了似乎很是惊讶的表情。

“……没有异常吗?”

“没有。独立系的修复已经完毕。要求继续进行细部结构的修理,有否问题?”

“老夫知道。……呐,蜂啊。你可跟刚才的样子差了好远啊?”

“什么?小生这样才是正常的。不需要做多余的担心。”

九曜转过头来,那赤红的双眼中,安东在数日前所感受到的“变化”已经消失了。

“九曜!”

听到风声的叶叶跑到了九曜面前。

这时,九曜已经离开了工作场,开始在倾斜的电线杆上确认其乐传感器的龙敏度。所以他一早就注意到叶叶跑了过来,把视线转向那边,俯视起了她。

“是你吗。”

被九曜俯视着,看着他的脸时,叶叶感到了无法形容的一种不自然感。

有什么不对。

但是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是,有种现在的九曜,与今早的九曜完全是两种东西的感觉。与淡淡地从大锅里往外盛味噌汤的他,有哪里不同。

九曜噔地一下从电线杆上跳了下来,面对着叶叶。那毫无人色的赤红双目,仿佛是在观察一般地看着她。

“你的司令官登录已经解除了。接下来小生会按照自身判断继续任务,到蜂修复为止都一直守护臣民们。辛苦了。”

“诶——是。那个,”

九曜施了一礼,然后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转了过去。

不自然感拂拭不去。那背影仿佛比平时要更远。叶叶慌慌张张地叫住了他,看着他转了回来才开始考虑到底该说些什么。结果她到头来也想不出应该问些什么又要怎样问,只能像是在躲闪一样做出了极为日常的提问。

“饭……晚饭的准备,一会还要做,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至今为止已经无数次地反复过了的,极其日常的发问。但是这问题,却把不自然感的真面目揭了开来。

九曜仿佛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般地反问道。

“那是什么啊?”

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带来可怕的确信了。

九曜,把在与叶叶的生活中得来的东西全部都忘掉了。

对僵硬了的叶叶再次施了一礼,九曜一步跳进了废墟中,消失不见。

现在的目标是修复蜂,以及保护着手进行着这项工作的人们。故而需要先行击破将成为危害的机械兵,而主动出击会更加快捷。对现在的九曜来说,“我出门了”与“我回来了”已经不需要了。

手握着军刀,九曜的脑中只留下了“敌人”的身影。

下午三点左右,菘整备完了拖车的引擎,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煤尘与汗水,一边休息着。她怨恨地看向一如既往的闷热天空,打算对它露出张凶脸的时候,发现视野角落有什么东西嗖一下地横穿而过。

“啊,是九曜。”

本来打算对他挥个手,结果九曜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还是老样子,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不过,实际上的确不是人类就是了。

然后用她又发现了叶叶。她在午后的阳光下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没有发现菘在这边。

“喂——,小叶!”

这次她挥了挥手。但是叶叶似乎还是没注意到,就那样直接走了过去。菘看到她这幅神情十分讶异。距离应该没有远到听不到她喊声的地步才对。

情况似乎有点古怪。

但是菘并没有特别在意。叶叶也是累了吧,看样子就要去休息了,也不至于去特别叫住她,她只是如此想道。

与工作场中的安东会合时,她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这话,是真的么?”

安东一边确认着蜂的自我修复系统的工作效率已经达到顶峰,一边肯定了她的提问。

肯定了,自律判断刚一复活,九曜就放弃了至今的日常生活中所得来的一切。

其中有叶叶所教授的料理和清洗这些工作的手法,也有于人交流时的初步方法之类的东西。

要说是不值一顾的话,那也的确没错。兵器的思考进程正常工作,将战斗作为最优先事项进行数据的效率优化,把这些东西判断为无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菘把手里的工具箱往地板上一放,卷起工作服的袖子就开始往出口走了出去。

“你打算干什么啊?”

“找到那个笨蛋然后狠狠揍他一顿。”

“住手吧。蜂那样才是正常的。要是因为这个去说他有错可是没道理哦。”

——就算你这么说。

安东是一直很冷静,但是菘亲眼看到了那一幕。那时菘的状态那么奇怪,原因多半就是这个了。考虑考虑安东所说的话,菘那时所看到的九曜就已经是恢复了“正常”的了。叶叶那时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了。

“……小叶,大概已经知道了。样子也很奇怪,走路也摇摇晃晃的,估计是在消沉着。这太让人发火了……!”

同时,那么乐天地去推测了叶叶,就那么干脆地看着她离开了的自己也一样让人发火。

安东听到这话,知道了叶叶已经和那个九曜有过接触,发出了叹息。

“是么。小姐已经知道了么。”

“爷爷你怎么那么冷静啊?!”

菘一不留神口吻就变得无礼了起来。尽管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感情上总是无法接受。

菘曾经有过被九曜不理不睬地无视掉的经历。虽然她曾经被那种机械性的冷淡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也正因如此她才对九曜进来的变化而感到高兴。

而且,菘刚开始学料理的那时候,九曜曾经带着一幅了不起的样子,对着跟蔬菜的皮辛苦地搏斗着的她说“你连菜刀都用不好吗?”,然后却也代替分身乏术的叶叶教会了她方法。她也记得那时,自己被那一副人味十足的前辈德行逗得笑了出来。

确实九曜尽管是“原”但依旧是战斗单位,按照那种自主决策来说这点程度的东西是应该当做无用数据来看待的吧。

但是,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样一来,简直就像是把九曜那直到那时为止的人味,这人味给了自己的感受,以及与以叶叶为首的人们的关系全盘否定了一样。

沉重的沉默降临在场上。看着两人的只有一动不动的蜂。

“喂老爷子,我把你要的部件拿——回,来,了……啊?”

这时,纲岛抱着装了大大小小的部件的纸箱走了进来,看到这奇怪的场面皱紧了眉头。

“怎么,祖孙吵架么?”

他看到咬着嘴唇的菘,似乎是这么理解到。代替仍然没能整理好脑子的菘,安东简洁地对纲岛说明了起来。

纲岛把纸箱放在地上,叹了口气。

“……那家伙他?真的么,喂?”

“没错的。老夫前几天说他‘改变了’,但是现在这幅样子完完全全就是改变之前的那副样子。第九式蜂就是那副样子啊。哎呀,真让人想起往事啊。”

“所以我说啊!爷爷你是以前就那么看着的所以可能只是觉得跟以前一样啦!但是你能就这么好的是这样啊地接受下来么?!先说好我才不要!”

菘紧咬不放。安东看着白热化的菘,合上笔记型电脑的盖子,大气地笑了。

“这啊。虽说是以前就见过,老夫也没觉得这样就好啊。怎么说老夫也是见证了蜂的变化的人之一。而且要是小姐在失落的话那就更不能装不知道了。”

“可是就算这么说啊。那个……叫什么来着,自主什么的玩意对于机械来说就是本质之类的东西吧?这玩意不能随便摆弄的吧?”

纲岛提出了单纯的疑问。

“……当然,老夫也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老夫只是打算,去找那小子谈谈旧话。因为知道蜂的过去的,现在只有老夫而已啊。”

说完,安东一眼瞟向菘。菘也理解了自己该干些什么,这次真真正正地向工作场外走了出去。

“我去小叶那里一趟。”

话音未落,菘的身影就奔了出去。望着她那矫健的背影,安东咯吱咯吱地挠了挠头。

“……然后,一幅我来的正是时候的表情啊,老爷子?”

“一点没错。该说真不愧是你吗。”

“我知道,你负责九曜菘负责小叶妹的话,我就是负责其他人吧?我会跟大家伙说的,你就只管干你的吧。”

安东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与面对菘时的笑容不同的,略有些抱歉的感觉的笑容。

“对不住,也让你受累了。”

“看到直升机被一砍两半,我们也做好没法轻易解决的觉悟了。这点也是当然的。指望九曜的时候,我们也得努力啊。……那,那小子就拜托你了。”

与九曜对话,跟叶叶呆在一起,以及向同伴们说明。纲岛大概是觉得跟其他两人比起来自己身上的担子要轻吧,只见他一身轻松地转身背向了安东。

几乎完全没有一路走来的记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何时就到了这里。

叶叶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孤身一身坐在坏掉了的列车的坐席上,抱紧了膝盖。

她的脑中只剩下了九曜离去的背影,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剩下了。没办法好好整理好的脑中,只有九曜那时的红眼和话语在不停盘旋着。

“啊,果然在啊。”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菘小姐?”

她的声音软弱空虚到自己都吃了一惊的地步。菘“嘻”一下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走进了昏暗的车厢坐在了叶叶身边。

然后她想起来了。想起到这里的路上,似乎曾经听到过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声音钻进了耳朵却没能传到脑内,现在想想那熟悉的音色大概是菘的嗓声。

“……啊……对不起。我好像,把菘小姐给无视了呢。”

“啊——不,没事,这点小事我完全没在意的。……呃——,那个,比起这个来啊。”

菘一边挠着脸颊,一边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仅凭这个叶叶就察觉到了。她跟自己打招呼,似乎是在刚跟九曜分开的时候。她没准并不仅仅是看到了叶叶那时的样子,也许连她跟九曜的对话都看见了也说不定。

“关于,九曜的事,”

叶叶浑身一震。她想起了那双眼睛,想起了那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想起了那些话语。

——那是,什么?

“小叶你,那个——”

“太轻浮了,我之前。”

叶叶突然这么一说,菘就像被绊了一下一般闭上了嘴。叶叶定定地盯着漂浮在面前黑暗中的尘埃,仿佛在独白一般地继续说道:

“给九曜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很有趣。看着他和大家一起做料理或者洗衣服,我实在很高兴。不知,怎么的……真的,真的是不知怎么地,有种,‘这样的日子要是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啊’,这样的感觉。”

明明只要稍微想想的话,就会发现这感觉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下究竟是有多么的天真。

即使是在大战之后,废墟之中,这般的异常情况下,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叶叶也明白,自己在给这严肃认真,又在奇怪的事情上莫名其妙地心高气傲,却意外地有着率直之处的九曜教些这样那样的东西的过程中,开始对他抱有了特别的感情。

对叶叶来说,九曜是救命恩人,是他自己口中的“部下”,也是皆为半桶水的同伴,要说起来可以算是朋友中,没准还有更进一步的某些东西。

但是,本来从一开始,两人之间就是有着决定性的不同的。

“我真的很高兴。九曜把我当成需要的人那时。但是,我又觉得那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而已……不知怎么的,我就特别擅自地那么想着。九曜,是鬼虫。……九曜,他终究,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兵器。”

这是叶叶从未在人前吐露过的,沉重而干枯的声音。

菘被叶叶这幅样子所压倒,但她仍然试着去鼓励了叶叶。

“……小叶。那个,可能事实的确如此吧。但是也不是说,九曜那家伙就这么什么话也不听了吧?再好好地跟他谈一次的话,没准会出人意料的轻松解决也说不定呢?那家伙虽然脑筋死板得要命,但是也有时候像笨蛋一样率直嘛,对吧?”

“再,多谈一次……”

“对。但是要是说完了还是一副扑克脸的话,你可得花吃奶的劲去把那混蛋揍飞哟。‘你居然敢给我忘掉!’,这样子;‘你这冷血混蛋!’,这样子地。”

菘拼尽全力地挤出一脸开朗的笑容,但是叶叶是彻彻底底地丧了气。她的脸上挤不出平时那副笑容。含泪的双眼低低垂下,虚弱地扭曲着的嘴角漏出丢脸的喘息。她想起了变回了“正常”的兵器的,九曜的那张脸来。

“……不……起。我,会,害怕。”

确实,可能事实会正如菘口中所说那样也说不定。至少不会是绝对不可能。

可是,叶叶却怎么都提不起那股勇气。

自主决策机能把“赘余”彻底地排除掉了。叶叶乐在其中地教给九曜的那些东西,对于一台战斗兵器来说正是所谓的“赘余”。这种事情不管是谁,稍微想想都会明白。

叶叶毫无办法地,害怕着再次看到那副表情。

——小生是,希望有你在身边的。

这句话,一定已经被彻底数字化的自主决策程序所淹没无踪了。

她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看着这一幕,菘仿佛是忍耐着深重的痛苦一般地皱紧了脸。她把手环到叶叶的肩膀上,仿佛做着最后的努力一般地靠紧了她。

“……我啊,可不觉得你是白费力气哦。因为你可是帮了大家很大的忙呢。你的努力给大家带来的帮助,可不比九曜的强大小哦。”

“……对……不起。”

“别说傻话,现在可不该说什么对不起吧?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啊。”

没法好好说出话来。

——并不是这样的。

叶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把身体托付在菘的体温中。一团浓浓的不安感,深深地盘踞在她的心中。叶叶有种感觉,感觉九曜那道视线深深地刺在了叶叶心中。

叶叶非常非常地喜欢大家,也正因如此,她才害怕。

一切都结束后,该怎么办才好呢?

说到头也就是一句话。叶叶是孑然一身,过去的主人也已经不在了,会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家务杂事。反过来说,这也是体现她在这个生存者集团中的作用的唯一方式。

那么当如今这个情况结束,也没人需要她去做这些杂事了的时候,叶叶不就变成了对谁来说都不必要的人了么?

这番心思她连说都不敢说出口,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

必须得活下去,但是。

孤零零地一个人,太可怕了。

失去一切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九曜进行完附近地带的索敌,确认了什么都没有后,九曜开始返回。他在大楼间跳跃穿行,着陆在了据点附近的路上。九曜被从龟裂的混凝土中升腾起的热气模糊着身形,感知到了人类的反应。

“——喔喔,喔喔,你在这里啊。”

带着外出用的鸭舌帽的安东轻巧地避开瓦砾走了过来。九曜把视线转向他,说道:

“少尉殿下,附近的警戒工作已经进行完毕。并不需要前来视察。”

阳光依然毒辣热烈,可九曜一个字也没去提醒安东去注意日射对身体的不良影响。安东苦笑道:

“到现在老夫怎么也不可能怀疑你工作水平了。只是想稍微,跟你谈谈往事呐。”

“但是,小生我”

“好了你就别推脱了。反正你也闲着吧?你也不是要跑很远去找什么人,就不能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吗?”

九曜默默思考着。近处没有敌人的反应。虽然看不出谈往事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对方如此希望倒也并非是无法奉陪——九曜在把战斗放在最优先位置的前提下如此判断,答应了安东的邀请。

两人攥在了据点入口附近的长椅上。那里原来是个公交车站,边上有简单的遮阳棚,以及仿佛糖做的一般地扭曲着的时刻表。九曜把手放到撑在地面上的军刀柄头,一言不发地等着安东开口。

“要说起来,真没想到还能再这么仔仔细细地看着你啊。虽说老夫是在昭和七十四年就已经隐退了,不过也还是有一段工夫参与了你们的整备的。……你还记得其他鬼虫吗?”

“有相关的记忆。但是积极地去回想它并没有意义。”

“是啊。不过老夫,还记得以前曾经听其他鬼虫说过啊。”

激灵,九曜抖了一下,用询问的目光指向了安东。

“说你的事,呐。好像是说……那家伙又爱装样子又爱逞强,所以就算有点什么冒犯也还请多海涵……来着吧。哎呀这话说的可真奇怪啊。老夫我可是为了不惹到傲视天下的鬼虫的心情是战战兢兢来着呢。”

“……这话是谁说的?”

“是谁来着呢?是蜘蛛么,还是螳螂么……还是说是蜉蝣来着么?不管是谁,当时老夫是大吃了一惊啊。那可跟不会说话的其他兵器完全不同,甚至还会帮老夫操心呢。这不简直就跟人类一样么——老夫当时是这么想的。”

“想说什么?”

“别的鬼虫身上,从一开始就有不少这种人味啊。”

九曜静静地皱起了眉头,安东轻轻地眯细了眼睛。

“……人,味?我等乃是兵器。那种东西并未持有,也无必要。”

“但是,老夫可是在其他鬼虫的身上嗅到了那种味道哦。……不,并非仅仅如此,在恢复了自主决策能力之前的你身上也有。你不至于连这都忘了吧?”

九曜,自然还记得自己与当时是暂定司令官的叶叶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他在拥有着这记忆的同时,仍然通过连接蜂的副脑,以自主决策把所有“无用”的信息全都冻结了。

自己是兵器。有着把一切都交托予作为兵器而做出的判断的义务。对此没有任何疑问,也不能有任何疑问。

“那是对于战斗无用的情报。小生如此判断道。我等,就该如此。”

但是,安东摇了摇头。

“这是做个假设。老夫在想,身为鬼虫这一事,与身怀人类般的感情或是知识这一事并非一定是矛盾的吧?老夫不知道到底是通过什么原理才编出了像你们这种电子脑来。不,或者说鬼虫,原来其实……”

九曜没有听到最后。他站起身来,把军刀重新挂在了腰边的武装带上。

“话说完了吗?那小生就走了。”

安东用带着些许哀伤的眼睛仰望起九曜。

“……现在,老夫也感觉有点懂得为什么说你爱装样子爱逞强了。蜂啊,你”

说到这里,安东僵住了。

他还打算说什么呢?自己作为兵器的存在方式没有道理被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九曜打算无视他继续离开,但是此时他却发现安东的视线并没有朝向自己,而是穿过了自己的身边,看向了更后面的地方。

安东的嘴里传出来的问题,恐怕跟之前想说的话完全挨不上边。

“——你说,附近的警戒行动,已经进行完毕了?”

“对。周边感知不到机械兵的反应,”

“那,那边那个是什么?”

反过来说。如果说并非是机械兵的话。

如果是能进行高超到连九曜的传感器都没法感知到的隐匿了的什么的话。

九曜仿佛反射般地转身看去。横亘在街上的大楼缝隙间,被鲜明地影子所遮罩着的小巷子口,抱着胳膊的高挑男子,一尘不染的白色军服——

定定的望着这边的碧色双眼,以及肩膀上“壱”字的刺绣。

设置在据点附近的传感器,表现出了极其奇异的反应。

纲岛一开始以为那是运行出现了错误。因为那反应不单单是只有一个点,而且还是一下子就被离地铁入口最近的那个传感器所捕捉到了的。简直就像是瞬间移动到了那个地方,完全没有有东西正在接近的气息。而且本来,最近就已经有比起这些传感器的探测范围远得多的九曜在进行索敌了。

发现这事非同小可,是看到了对着这个反应,九曜的识别信号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动向之后。

紧急情况。男人们拿着武器冲到地上时,战斗已经开始了。

初速超过了音速,发射音等同于零,能把机械兵致死于其察觉之前的针弹,被龙胆看着躲开了。

九曜几乎在同一时刻杀了过来。他像是追逐着自己所放出的针弹一般冲了出去,从死角接近了龙胆,在他做出了回避动作时挥刀出鞘。脱鞘而出的刀刃上闪过一道阳光,以电击一般的速度袭向了对手的头颈。

高亢的金属声。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放在了刀刃的轨道上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挡住了斩击。龙胆的手杖被闪烁着银色光芒的什么东西所包裹着,完全不让利刃前进一分。

而那东西又开始黏黏地扭曲起来,无声地流动着缠上刀身,

“……唔!”

九曜抽回了刀。抽回刀后他扭动身体,从别的角度又斩了出去。

龙胆两手空空。他轻轻张开着双臂,仿佛在引诱一般地向后一跳,站在了能照到阳光的地方。

脑中被战意所淹没。

九曜的身躯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动了起来。挥舞着利刃追向龙胆,有时转到其侧,有时绕到背心,对他浑身上下的要害放出了致命的斩击之雨。剑速快到除了通过反射出的阳光之外根本没有办法认识到刀刃的存在。所有的限制器都已经解除,九曜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的蜂的演算辅助下,一味地进攻、再进攻。

但是,所有的斩击都完全没有击中龙胆。甚至有种正在斩向烟雾或是幽灵的感觉。龙胆把刀刃所奔驰的轨道从头到尾都认识在内,以间不容发的精确不断地躲避着攻击,抑或是以仿佛赶开蚊子一般的动作把刀锋拨了开去。

“噢噢!!”

九曜发出一声短短的吼叫,发动了电磁制御(Elekiter)。

几乎从零距离外,针弹瞄准眼睛飞射而出。龙胆洞悉到这一幕,只一偏头便躲了开来。脱了靶的针弹贯穿了大楼墙壁时,九曜已经身在空中了。

他旋转身体高高举起的刀刃上,注入了最大出力的电流。纵贯一线的斩击伴随着直钻耳膜的电流声飞落而下,袭向了龙胆的头颅。

但是,龙胆把这一击也简单地接住了。

高亢的金属音再度响起。龙胆举起的左臂包裹着的银色的流体,凝固了起来把刀刃挡在了一半。颤抖着的震动传上了九曜的双臂,

“真钝啊。”

——!!

没能看见。

随即,龙胆的右掌,打在了九曜的腹部。

那是仿佛火炮直击一般强烈的冲击。打在身上的掌底一击就把九曜给打飞,仿佛是开玩笑一般地向正上方腾起。被打飞了的九曜的眼中晃过了废弃大楼八楼的窗户。军刀从他的手中飞出,转着圈掉在了沥青路面上。

这样还不算完。刚反应到龙胆又动了起来,他左手上的流体已经伸长开来,瞬间卷在了九曜的身体上凝固了。仿佛章鱼一般抓住了目标的龙胆,毫不留情地挥手把九曜的身体砸向了地面。

“…………喀……——!”

仅仅两击,就已经给予了九曜的本体超过其所能承受的量的伤害。

九曜的脑海被堆积如山的错误报告淹没殆尽。龙胆走近难堪地倒在地上的九曜,眉毛都不动一下地默默俯视着他的脸。被刚才两人激烈的动作卷起,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泥尘埃,过了一会终于被风吹散,让周围变成了往常的光景。

这时,纲岛这些人类已经聚集在两人周围了。

所有人都远远地看着他们,举着枪,却并不发射。他们理解到了这种玩具根本什么用都派不上。他们连两人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战斗又怎样分出了胜负都不知道,但是只看看这一幕就足够理解到一件事了。

那个九曜,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太明显了。完全是盲目的啊。这点程度连碰都碰不到。”

那凛然的嗓音,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

“你这混蛋……!”

“你那眼神里的是什么?是憎恨?还是被主要概念所赐予的敌意?”

俯视着九曜的双眸中,没有一点动摇。九曜用仿佛要咬碎臼齿般的力气咬紧了牙关,向眼睛中注入了所有的敌意瞪向龙胆。右臂和左腿都彻底断了。军刀躺在手够不到的地方,脑中的杂讯阻碍着战斗演算的进行。

但是,九曜脑海中根本没有停止战斗这种选项。

“还,没,完”

龙胆不发一语,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垃圾一般。

九曜缓缓地举起左臂。啪吱,电流开始奔走,但是在针弹射出之前,龙胆的流体就把他的手给贯穿了。

本能在嘶吼。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停止战斗。眼前有着敌人,脑部判断自己仍能行动,那么就不能不去战斗。战斗至死,战死沙场是最圆满的结局。

这远远凌驾于九曜的男人,至此第一次改变了那副面无表情、至极冷酷的面容。

“——你这家伙,还在依赖着那种东西战斗吗?”

现在,龙胆对九曜所释放出的,是冰冷彻骨的怒意。但是他的话语没有一丝半毫传进了九曜的耳中。

“……小生,还能……战,斗。来啊,别手下留情……!”

九曜虚张着声势,向全身注入力量。将战斗演算作为最优先事项的思考逻辑,把身体各处的所有错误全都施以镇痛,蛮横地扯动发出着悲鸣的人工肌肉,想要强行站起来。

胜算,是零。但是这并不成问题。

会输。战死,这个词语闪现在脑海中。——并且,这才正是。

这时,龙胆对什么做出了反应。

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一侧的眉毛的反应。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快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一瞬间就看都不看地做出了应对。

有一个仿佛是想阻止这一幕般拼命挥动着双手的,奔向这里的影子。

那比周围的人要矮上整整一个头的小小身躯的手中,握着一个罐状的东西。

龙胆的应对神速而完美。他瞬间之内便朝向那边伸出流体,把其尖端化作了如同毛孔般细小的一支利刃。一共花了的时间连一秒钟都不到。叶叶想要扔出去的震撼弹,被龙胆放出的极细的流体准确地切断了雷管,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颗哑弹。

“——”

九曜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瞠目结舌,叶叶则是发现自己被瞄准,倒吸了口凉气。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她扔掉震撼弹,取出了防身用的手枪,举起她的小手想要瞄准龙胆。那确实是跟教程一模一样的动作。作为初学者来说称之为理想状况也不为过。实在是催人泪下的抵抗。

但是,两人的力量实在过于悬殊了。

流体仿佛旋风般舞动了起来。无刃的流体打落了她手中的手枪,一瞬之间便扫开了少女的双腿。

“啊!”

叶叶的身体浮向空中,然后脸朝下地掉在了干燥的柏油路面上。

“小叶!!”

菘悲痛的喊声迟了一拍,传向了啪的一下倒在地上的叶叶。

至此,龙胆才终于把视线从九曜身上转向了那边。一名从人群中飞奔而出的少女,正倒在沥青地面上。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她的身体。而在她的背后,又有着伸出手想要阻止她却没来得及的菘的身影。

叶叶的身体动了起来。她伸出右手拼命寻找着掉下的手枪,一点一点地撑起上身,拼命地向下身注入着力量。

但是流体,却阻止了她。

这次流体终于化为了真正的利刃,把锐利的尖端无声地指向了叶叶。

“站起来就斩下去了。”

空气冻结住了。

龙胆对着凄惨地趴着的少女,严峻地如此宣言道。

如果再继续,这么阻止自己的话, 之后就把你作为“敌人”处置。龙胆是在这么说着的。那跟看向九曜时毫无差别的冷肃目光,投在了少女身上。

叶叶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力量从想要撑起身子的双腿中散了开去。

“……呜,啊,哈啊,哈啊……!”

叶叶猛烈地耸动着肩膀,喘息着。她垂下的脸上,落下了几粒血滴。大概是脸部受到的冲击所导致的鼻血。

龙胆俯视着这一幕,开口了。

“据我所见您似乎是叶叶大人。似乎您曾是此人的暂定司令官,但是像现在突然冲进来可是无法让人赞同啊。”

龙胆仿佛理所当然般地认识叶叶。

叶叶的身体颤抖着。龙胆知道她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

“……对,曜”

叶叶仿佛梦呓一般地说道。

“你要对,九曜,做什么?”

龙胆眯细了眼睛。

对叶叶这种小姑娘来说,仅仅这视线中的压力就足够让心脏增压了吧。细小的破音从她颤抖的喉中漏了出来。

龙胆,用仿佛在试探一样的目光看向了叶叶。

“通常来说,在斗争中被无力化了的敌性个体是会被即刻击破的。”

“……!”

叶叶的脊背中,某种决心沸腾了起来。

包括九曜在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我可不能,原谅。”

快住手。

太危险了。

这没有意义。

仍然倒在地上的九曜无数次地在脑中如此叫道。但是他的思维被伤害报错所填满,再加上对龙胆的敌意,根本没办法整理清晰。流体贯穿了他的左臂,然后就那么凝固在了混凝土表面上,让他的左臂一寸一分都动弹不得。无力至极的九曜,只能仿佛被吸引住了一般地看着少女与鬼虫的对峙。

叶叶的双臂撑直了。

龙胆眉毛也不动一下地俯视着她。

小小的双手此刻忘记了颤抖,抓住了水铁所成的利刃。

脏污的脸孔一下子抬了起来。那张脸因为狠狠地撞在了沥青路面上而显得有些发红,也流出了鼻血。鲜血从叶叶抓着利刃的手中冒了出来,顺着流体的刀身流了下去。如果龙胆现在哪怕是动上前后一寸,这纤细的双手上的手指便一定会被全数切断。

而这种事,对现在的叶叶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叶叶只是直直地瞪视着面前的四天之龙胆。

“你要是,对那个人做出,过分的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力量差之类的词语,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她现在的脑海中。如今叶叶心中充满的念头,只有想着想要救九曜这一个。她的双眸中,蕴含着强有力的光芒。那有种并非是单纯的战斗力的,无法说明、不可思议的魄力。

强而有力,不屈不挠的视线,聚焦在龙胆一人的身上。断断续续的话语,与她虚弱的身姿正相反,发音清楚得仿佛是在咀嚼着每一字每一句一般。

龙胆毫不动摇地承受着这道视线,并且同样看了回去。

九曜在他的碧绿双眸中,感觉到了朝向自己的眼神中所没有的热量。那对瞳孔中燃烧着小小的火焰。那是过去在战场上,从正面望向前来挑战的敌人们的,那时的眼神。

他几乎已经连看都不看卧在地上的九曜了。“最强”的眼中那抹碧色里含着敬意,甚至是憧憬,笔直地看向了少女。

为何,九曜想道。

自己明明还能再战斗下去。明明还能再动下去。明明连死都不恐惧。龙胆和叶叶间明明根本谈不上胜负。明明如此,为何?

“……何……你……为何……”

——为何,你,根本不看小生!

鬼虫与少女互相瞪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吧。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想要阻止叶叶的菘,都被定了身一般动弹不得。身处这空气都变得硬了起来的场面下,唯独龙胆一人仍是泰然自若。

“——好。”

忽然,流体失去了形状。它从利刃的形状变回了原来的不定形,缓缓地穿过了叶叶的指间。然后流体以仿佛是在倒放水流落下时的动作,一眨眼就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龙胆从手上流体中的一个个纳米机械中,从笔直地注视着这边的视线中,以及从她本着明确的意志而说出口的那些话语中,似乎理解到了叶叶身上的什么事情。碧绿的眼瞳看了他一会,然后扫向了在场的全员。而九曜始终没有进入他视线的范围内。

“如此的话,便由在下来告退吧。就在下而言,以这幅姿态决出胜负也并非是本意。”

「你说,别手下留情?就凭现在的你,说这话真是狂妄。」

龙胆对人们放出了肉声,也同时对九曜放出了通讯。听到这只有自己的头脑能够接收到的冷淡声音,九曜呲出了牙。

“龙胆……——”

「那个少女比你要坚强得多了。发现你副脑修复了,某便来看了看情况,可是……真让人失望。小鬼,你根本就不配被称作战士。」

龙胆把目光转向众人,他把脸从右往左缓缓转去,看向了每一个沿着唾沫注视着这场面的人的眼睛。

“告辞。在下终有一日还会再来拜会。”

跳跃。

他的第一跳跳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第二跳则是蹬着大楼的墙壁把自己送到了遥远的上方。

白色的军服闪现在在纯蓝一片的天空中,随即,从北方飞来的漆黑巨物凌驾在了他的身体之上。那是纤细得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的『蜻蜓』。在天空中划过一条直线,蜻蜓留下银色的光之粒子,一瞬之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叶叶跑到了仍然仰卧在被炙烤着的地面上的九曜身边。她仿佛摔倒在地一般地伏下身死死抓住了九曜,拼命地喊叫着什么。明明自己也受了伤,但是她却完全不去在意一分一毫。但是她的叫声,并没有传进九曜的脑中。九曜,无言的瞪向了伸展在那快要哭出来的面孔的遥远上方的天空。

在最后的瞬间,龙胆这样说了:

「给我思考。你活下来,还想继续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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